夜深了。
秦敏坐在枯樹上,望著空中的月亮,發獃。
只是,她也沒呆多久,沒一會兒就從樹上跳下來,回屋。
「夫人,咱們還是留個門吧?」芍藥連忙問,萬一姑爺又想回來呢?
姑爺一走,連僕從也跟著走,宅子里就她們主僕兩人。
「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不會回來的,不用留了。」秦敏淡淡回答。
「夫人……」
芍藥追在後頭,秦敏沒有理睬她。芍藥追著追著,最後還是忍不住,「夫人,你難受對吧?很難受是吧?」
「睡覺。」秦敏淡淡說。
「夫人,你難受你就跟奴婢說。你難受別憋著,會憋出心病來的。心病是沒得治的。你心裡想什麼就跟奴婢說什麼,你別自己藏著掖著傷心了。」
秦敏走得越來越快,芍藥也追得越來越快,追著秦敏一直說,「夫人,你說說話呀!奴婢求你了,就說一句。你心裡的苦奴婢都知道的。你一晚上都不說話了,你都傷心了一晚上……你這樣不正常!」
秦敏戛然止步,怒了,「你才不正常!」
她原本也沒什麼,就是有些難過而已。被芍藥這麼一說,她都有些覺得自己應該得非常難過才對。
可是她早想開了呀!顧北月就是那樣的人,當初他娶她,也是沖著她雙腿皆廢,謀不到好婚事會被秦家隨便嫁了,他才找上她的。事情本就兩廂情願,可是,當初她的雙腿恢復之後,他就後悔了。他是極好極好的人,打從她恢復之後,他就怕假婚事誤她。今日他說的那一番話,其實和平常說的都是一個意思!
她真真不至於難過成芍藥說的那樣呀!她今晚上一直不說話,那是在琢磨一件事呢!琢磨一件她至今都想不清楚的事情。
顧北月為何要假成婚假生應該孩子?他同她不一樣,她嫁不出去,可是他若要娶,天下多少女子得往醫城跑呀?他明明可以尋個心上人,成婚生子,為什麼偏偏用這種方式,要一個孩子?要一個假的影族後人?
她琢磨著,這件事一定有秘密,還是大秘密!
秦敏走遠了,小芍藥才追上去,她居然還不死心,很認真地說,「可是夫人,你明明很喜歡他,我早看出來了!」
秦敏微微一愣,卻很快又冷眼看去,「我喜歡他,就非得他也喜歡我?你什麼道理?」
芍藥無話可答,只能由著夫人遠去了。
這一夜,顧北月並沒有回來。可是,他也沒有走遠。
他就在巷口那家茶樓的屋頂上坐著,這輩子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麼愁惱過。即便……即便面對皇后娘娘之事,他總能以最理智的狀態,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有了解決辦法,也就不愁惱了。
可是,面對秦敏,他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找不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向來行事不後悔,偏偏在這婚事上,他後悔了。
正當韶華的女子,樣樣都好,就連性情也是極好的,怎麼就偏偏陷入了他這困境?
原本婚事已經是耽誤,可今日,她的眉頭緊鎖,她的如釋重負,她那一句,「幸好幸好,嚇著我了」,讓他恍然大悟,他不僅僅耽誤了她的人,也耽誤了她的心。
思及此,顧北月嘴角不自覺泛起一抹無奈的笑,他喃喃自語,「傻姑娘……」
翌日上午顧北月就回去了。
他昨日撂下那樣的話,秦敏沒有回答他,他倒也沒有要秦敏回答什麼。兩人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還是客客氣氣。
等了一早上,龍非夜和韓芸汐都沒有出現。知道天色暗下來,顧北月才收到龍非夜的飛鷹傳書,說是長寧鹽鹽場那邊出了事,要趕過去瞧瞧,下回再來。信後,韓芸汐在親自寫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陣子別累著她」。
顧北月看著信,頗為意外,「長寧鹽場就在隔壁縣吧?」
芍藥等了很久,見夫人沒回答,她才淡淡回答「是」,全然沒了之前的積極。
顧北月徑自笑了,「原來是南下來查鹽稅的。」
秦敏和芍藥都不是很明白,秦敏問說,「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來了嗎?」
顧北月原本想把信函遞給秦敏的,可是突然想到信中最後那句話,他就又把信收回袖中去。
他說,「嗯,急事走了,不來了。皇后娘娘讓你好好休息。秦敏連忙道,「一定代我謝謝皇后娘娘!」
顧北月點了點,他到門外去,喊了一聲,一直隱在暗處的侍衛就出現了。
「去把璽玉伯他們叫過來,孩子也抱來吧。」
秦敏和芍藥面面相覷,都很震驚。
這宅子附近居然還藏著侍衛?藏多久了?
秦敏急急低聲,「我們說的話會不會都被聽了去?」
芍藥卻嘿嘿笑了,「夫人,不怕,又沒說假話,咱們說的都是大實話。」
秦敏迷眼看去,芍藥才意識到自己又開心忘形了,立馬悻悻閉嘴。
沒多久,璽玉伯就帶了奶娘和孩子過來。
孩子才一歲多,是個男孩。也不知道他親生父母長什麼樣,他長得可好看了,就像個瓷娃娃,五官精緻,粉雕玉琢,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儘是懵懂和生澀。
他是奶娘帶大的,璽玉伯看著,幾乎沒見過生人。一歲多了,除了走路得比一般孩子早和穩,其他的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和尋常人家的孩子比起來,還顯得稚嫩和膽怯,若是喝糖糖,睿兒這兩孩子比起來,那就真沒得比了。
他開始是被奶娘牽著,進門後看到顧北月和秦敏她們,就怯了,抱著奶娘的大腿,一直往後躲。
「他叫什麼名字?」
秦敏看著那孤兒,心疼之餘,心中也多了一份情愫。畢竟,這孩子本該成為她和顧北月親生之子的。
沒瞧見這孩子,她還沒有多想,如今瞧見了,她才意識到自己昨日的大錯,不僅僅壞了顧北月的計劃,更是改變了這孩子的命運。
他本該是醫城少主,太傅之子,影族之後,那麼多榮耀的身份如今全都失去了。她也不知道顧北月會如何處理他。
「還未取名。」顧北月淡淡道,話還未說完,奶娘就連忙說,「小名叫影子。」
璽玉伯立馬朝奶娘瞪去,「誰准你插嘴的?」
奶娘怯了,影子抱緊奶娘,似乎更害怕了。
顧北月驟然蹙眉,還未開口,秦敏就坐不住了,「我問大姐的話呢,又是誰准你插嘴了?你誰呀?」
看得出來奶娘很疼影子,要不,也不會著急補充這一句。
璽玉伯瞅了主子一眼,見主子沒做聲,他悻悻的,也不敢再出聲。秦敏很想抱一抱影子,卻怕驚嚇到他。
她對奶娘說,「大姐,你抱抱他。這樣子應該是怕生了,別讓他嚇著。」
奶娘連忙把影子抱起來,影子立馬摟住她的脖子,死死不放。
秦敏看得心疼,回過頭去,直接就對顧北月說,「院長大人,這孩子我要了,我當親生的養!」
她知道顧北月抱養了孩子,卻不是很清楚這孩子有什麼特殊之處被顧北月看上。
顧北月打趣起來,「你這是要跟我搶孩子嗎?」
秦敏一時不解,但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了,顧北月看樣子是想收這孩子為養子了。
「這孩子就養在這兒吧。奶娘和璽大夫照顧,你若有閑教養,那是這孩子的福氣。」顧北月還是很客氣。
他的養子,不也是她名義上的養子嗎?這麼客氣作甚?
「橫豎都地喚是娘,沒差。」秦敏笑了。
「那秦大小姐就給他取個名子吧。」顧北月說道。
秦敏不答應,「院長大人,孩子的正名得當爹的取。」
顧北月無奈而笑,「容我仔細想想,再議。」
孩子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璽玉伯和奶娘也在宅中住了下來。顧北月找人把後院整理好,修葺了屋子給璽玉伯住。奶娘和影子跟著秦敏住一個屋,顧北月那屋依舊空著。也不知道秦敏是怎麼辦到的,一天的時間就跟影子混熟了,從第二日開始,影子便屁顛屁顛地跟她到處走。這一大一小的身影,讓顧北月看得都有些失神。他倒沒有刻意去接近影子,可是,當影子朝他看來的時候,他總會沖影子笑。漸漸的,影子就不怕他的,還會主動靠近他,對他咯咯笑。
秦敏知道顧北月不會久留,卻沒想到顧北月停留的時間比她想像中的要短很多很多。後院的屋子修葺好之後,顧北月就要動身去醫城了。
這日初一,新月不可見,
秦敏沒讓任何人跟,一路跟顧北月走出巷子。
到了巷子口,顧北月就止步了,「秦大小姐,留步。」
秦敏點了點頭,「院長大人,一路平安。」
顧北月微笑著點頭,轉身就走,不見絲毫留戀之情。可是,秦敏卻忽然大喊,「顧北月!」
顧北月有些始料不及,立馬轉身看過來。這個女人從相識到現在,就沒這麼喊過他。
這是……怎麼了?
他看著秦敏,又一次有了那種感覺,這個女人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顧北月,你要孩子為什麼不自己生去?你哪天想要親生孩子了,跟我說一聲,我……」秦敏停住了。
顧北月不自覺蹙眉,心頭上卻浮上了一抹慌張感。
秦敏忽然笑了,說:「你跟我說一聲,我就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