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她的秘密
她有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讓她越來越孤僻,越來越遠離人群……
「好可憐。」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人人都說昭華公主刁蠻霸道,無血無淚,原來她不是不會哭,而是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哭。」
昭華猛然轉頭,冷冷盯著對方:「你是誰?」
身為魏瓔珞的長女,昭華公主繼承了母親的好皮相,但氣質上卻更像她的父親——居高臨下,盛氣凌人,彷彿她天生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所有人都要匍匐於她腳下。
若她是個阿哥,這樣看人自無不可,但作為一個公主,一個女人,此般姿態就未免有些太過盛氣凌人。
「若我是拉旺多爾濟,我也不會選一個用鼻孔看我的女人作妻子。」對方笑了起來,那是一個身穿侍衛服,容貌俊逸的少年,笑容有些玩世不恭,他撫了撫胸,對昭華行了個不怎麼正式的禮,「我叫福康安,是來幫你的。」
「幫我?」昭華挑了挑眉,「你能幫我什麼?」
「幫你贏得拉旺多爾濟的心呀。」福康安笑眯眯道。
「……你為什麼要幫我?」昭華用更加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她在宮裡頭,向來不怎麼受歡迎。
除了父王母后,以及從小一塊長大的兩個哥哥妹妹,其他人要麼怕她,要麼嫌她,除非下令,否則沒有任何人會主動幫她做事。
一根手指忽然從對面伸過來,在她臉上颳了一下。
昭華驚得後退幾步,暴跳如雷:「大膽!你在幹什麼?」
福康安將那根沾了她淚水的手指放到嘴邊,輕輕舔了一下,似在品味她的酸甜苦辣,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望著她,波光漣漪如春水映梨花:「沒辦法,我當然要幫幫你……你哭得我心都要化了。」
都說昭華公主什麼都有,其實並非如此。
每逢她有一樣喜愛的東西,思婉公主就要想方設法奪過去。思婉是和親王的外孫女,和親王壯年暴斃,和親王府又迅速衰弱,身世十分可憐,所以大家總讓昭華讓著她。
讓出可口的點心,讓出美麗的衣裳,讓出雪白皮子的小貓,最後,連未婚夫超勇親王拉旺多爾濟也要讓給她。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華並不愛拉旺多爾濟,但她不容許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再被奪走,於是一咬牙,她接受了福康安的提議。
「好了,我美麗的公主。」福康安摘下一朵牡丹花,別在她鬢角,溫柔道,「就讓我來教教你,怎麼掠奪一個男人的心吧。」
福康安是個聲名狼藉的男人,他慣會勾搭女人,甚至有傳言說,他讓一個宮女為他大了肚子,卻不曾想,在如何勾搭男人方面,他也頗有建樹。
拉旺多爾濟是名悍將,他在戰場上對敵人冷酷無情,回到紫禁城內,對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同樣冷酷無情,甚至敢頂著弘曆與魏瓔珞的雙重壓力,提出退婚。
但這樣一個男人,也逃不過福康安的謀算。
「為什麼要故意散播假消息,說太后正在為你重新選額駙?」福康安笑起來,「主動退婚,和被退婚,完全是兩回事。拉旺多爾濟再清高,始終是個男人,他可以不要七額駙的寶座,卻無法容忍被人奪走,這是人性——他很快就會來找你了,我的公主。」
正如福康安所謀算的,向來對昭華不加顏色的拉旺多爾濟,竟主動來找她了。
「偶爾在他面前哭一哭吧,我的公主,你的眼淚,比你手中的利劍更有威力。」
昭華從不在別人面前哭,覺得那樣太過丟臉,將信將疑的一試,效果竟出奇的好,她明明說的是同樣的話,上一次說時,拉旺多爾濟一句也不肯聽,如今含淚說了,拉旺多爾濟不但聽了,還都信了。
眼淚真有如此大的威力?
「眼淚沒有這麼大的威力,只是因為拉旺多爾濟對你動心了。」福爾康一步一算,總是提前算到下一步,「是時候了,我的公主,你該吃醋了……」
就在兩人密謀這段感情的同時,思婉同樣在爭奪拉旺多爾濟的目光,她甚至故意摔傷自己,鮮血淋漓的向拉旺多爾濟求救,拉旺多爾濟不得不當著昭華的面,抱著她侍衛所。
昭華原以為福康安會讓自己忍的,結果福康安說不需要,不但不需要,還要她借著這個機會發泄出來。
他所有的計劃,只有這一個合乎昭華的心意,她哈的一聲大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衝去了侍衛所,不但對她冷嘲熱諷一番,更是將其當年舊事翻了出來——
兩位公主同在太后跟前長大,但小的總是更受寵,昭華出生以後,自然而然的分薄了太后的寵愛,這位思婉公主有些嫉妒,那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從昭華手裡爭些衣服玩具還不夠,她——想要昭華的命。
「思婉當初去宮外看望出痘的兄弟,回來後便將痘疹傳染給我了,我在病榻上掙扎了幾個月才活下來,你讓我怎麼喜歡她,你讓我怎麼給她好臉色看?」昭華紅了眼圈,質問拉旺多爾濟,「你……算了,我把掛毯還給你。」
拉旺多爾濟不要掛毯,也不要床榻上楚楚可憐,嫵媚多情的思婉公主。
他幾步追出門外,甚至沒有避開身旁耳目,真摯的對昭華道:「思婉格格再三刻意接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顧及彼此顏面,不願讓她難堪,才沒有惡言相向。既然你不喜歡,我再也不理她!」
昭華的目光卻穿過他的肩膀,望著那個倚在侍衛所長廊紅柱上的身影,那張俊朗的面孔上,似乎無論何時都帶著玩世不恭的戲謔笑容。
嘴角不由翹起,昭華原本就嬌麗的面孔,因此笑容而更加傾城傾國:「與我何干,不必向我解釋!」
拉旺多爾濟定定看著她:「當然要解釋,昭華,我心裡只有你,怎能讓你誤會!」
兩個密謀者的唇角同時翹起,一場心照不宣的勝利。
篤篤篤的聲音由遠至近,思婉杵著一根拐杖,費力從裡頭走出來,滿臉的不甘,道:「昭華,若你真的坦坦蕩蕩,為什麼不將那件事告訴他?還是說你在害怕,怕拉旺多爾濟知道真相,再也不會把你當成正常人!」
兩人之間的隔閡之深,並不僅僅只是因為一個痘病,還有更深更可怕的秘密,藏在兩人心中。
雖然思婉公主最終還是沒將這個秘密宣之以口,但僅僅只是提起,就已經大大犯了昭華的忌諱,但在處置她之前,昭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承:他的秘密
「賞給你的。」昭華指著身旁一對母子道,「我知道你在跟阿瑪討要他們,為此還挨了不少打,現在我幫你把他們要過來了。」
那是一對剛剛從辛者庫里出來的母子,女子與昭華差不多年紀,自己臉上的稚氣尚未完全褪去,就已經開始奶孩子了。
福康安一言不發。
那女子卻抱著破舊襁褓,撲通一聲給昭華跪了下來:「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我們一家的恩人!」
昭華聞言一愣。
孩子的父親不是福安康,而是侍衛所的一名普通侍衛,為掙前程,死在了戰場上,被封為巴圖魯,成了家族裡的英雄。
但若是他與宮女有染的事情傳開,他立刻就會從英雄變成罪人。
所以福康安將事情一力抗了,他救了侍衛的名聲,救下了母子兩個的命,代價是——他自己的前程。
「這就是你的秘密嗎?」昭華問。
福康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久久不語。
「……你放心吧,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昭華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對他說,「況且……你的前程也不至於完全沒救。」
她樂顛顛的離開了,不久,聽聞思婉公主的貓死了,再幾日,思婉公主身旁的侍女也死了,最後……思婉公主自己也上了吊。
雖僥倖沒死,但流言蜚語也已經傳遍紫禁城,人人都說是昭華公主殺了貓,殺了侍女,一步一步恐嚇思婉公主,要將她逼死。
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終於驚動了宗人府。
宗令親至弘曆面前,要狠狠處罰昭華,爭吵到一半,養心殿房門忽然開了,昭華從外頭衝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弘曆面前:「皇阿瑪,女兒願意將婚事讓給思婉,全了她一片痴心。」
眾人大驚,宗令:「七公主,你這是何意?」
「宗令不知嗎?思婉對拉旺多爾濟一片深情,為他幾次三番與女兒生出嫌隙,傷了多年相伴之情,更是不惜以自盡相逼。」昭華瞥他一眼,重又轉頭看向弘曆,一字一句,重申自己的決定,「既然思婉如此痴心,為免她再次自殘身體,女兒願意將婚事讓給她!」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事後,魏瓔珞將昭華叫到延禧宮,厲聲呵斥道。
「女兒知道。」昭華顯得極為平靜。
魏瓔珞:「……是因為福康安?」
昭華沉默片刻,點點頭。
她不愛拉旺多爾濟,接近他,只是一次賭氣,又或者說一場密謀。她的心早已被另外一個男人俘獲,一直不說,是因為那個傳言——他與宮女有染,兩人甚至還育有一子。
如今,這個誤會解開了,唯一的心結沒有了,又還有什麼能阻止她奔去他身旁?
昭華一貫風風火火,她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丟下身邊的宮女太監,她提著裙子,簡直是一路小跑著去了侍衛所,想要第一個將這好消息與對方分享。
然而,她聽見了什麼?
「你明明說過,昭華會名聲盡毀,我才殺了我的愛貓,我的侍女,最後差點殺了我自己,可你看看她幹了什麼!」思婉的聲音從門內傳出,「現在宮裡人人都在議論,我是為了得到超勇親王,才會敗壞七公主的名譽,這就是你的萬全之策?」
茶蓋劃拉過杯沿的聲音。
福康安的聲音如同茶香一樣悠然綿長:「你不想得到拉旺多爾濟嗎?」
思婉怒道:「那也不是以這種方式!」
福康安撲哧一笑:「徹底摧毀昭華,又想落下好名聲,你還真是貪婪。」
思婉:「福康安!」
「你又何必動怒。」福康安慢條斯理道,「你真在乎拉旺多爾濟怎麼看你?不,你又不愛他,你愛的……不過是看見昭華髮瘋,發狂的模樣。」
哐當一聲,房門被猛地推開。
昭華立在門前,臉色鐵青,對思婉厲喝一聲:「出去!」
將思婉趕出去後,兩人四目相對。
「……為什麼?」昭華的眼睛有些發紅,「為什麼要幫思婉陷害我?」
「如果我說是為了你呢?」福康安笑。
昭華聞言一愣。
「我估摸著過幾日,你皇阿瑪就會跟他提今天這事,問他願不願意換個公主,但你覺得他會答應嗎?」福康安溫柔的替她拭了拭淚水,「跟我賭一把吧,我的公主。」
昭華:「我賭贏了呢?」
福康安:「那你就得到了拉旺多爾濟。」
昭華:「可我要是輸了呢?」
「那就……」福康安思索片刻,一根指頭抵在自己嘴唇上,像訴說只屬於兩個人的秘密似的,「那就在這一天,陪我出宮看場廟會吧。」
說完,他將那根手指頭垂下來,於昭華掌心內,纏綿的留下了一個日期。
拉旺多爾濟沒有同意。
他跪在弘曆面前,一如當日他跪求解除婚約,但這一次,他只求昭華一人。
昭華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忽道:「時辰到了,我該走了。」
偷換一身小太監的衣服,隨出宮辦事的太監們一塊出了宮,馬車早已等在門外不遠處,她上了馬車,又欣喜換上裡頭早已備好的平民少女服飾,掀開一角車簾一看,楞了:「這是哪?」
「公子就在裡頭等您呢?」車夫信誓旦旦道。
昭華從馬車上跳下來,只見荒草萋萋,被風吹彎了腰,露出背後一間破廟來,左看右看,也不像個能舉辦廟會的地方。
帶著滿心狐疑,昭華走了進去。
隨著她的進入,無數目光投在她身上。
那是一群骯髒的乞丐,或躺或坐,或徑自朝她走來,笑得極為猥瑣:「哪兒來的漂亮小姑娘,跑這麼荒僻的地方幹什麼?」
「滾開!」昭華避開了對方骯髒的手。
「滾開?哈哈,你們聽見沒,她叫我滾開?」那乞丐笑出一口黃牙,目光忽然變得惡狠狠,「晚啦,你的心上人,把你送給我們啦!」
昭華大怒:「你胡說!」
「傻姑娘,知道這是哪兒嗎?」又一個乞丐嘿嘿笑著走來,「城東最破舊的乞丐窩,要不是故意騙你,怎麼會選在這兒約會啊!」
一個個乞丐走了過來,聚成了一道不好懷疑的圍牆,將昭華牢牢鎖在裡頭,一雙雙手朝她身上摸去,扯她的衣裳,摸她的臉蛋,戲弄她,羞辱她。
「別演戲了,好人家的女兒,會這麼不知廉恥,跑來和男人幽會?」
「就是天生的下賤東西,裝什麼貞潔烈婦!」
「你說,從哪個暗娼館跑出來的!」
「哎呀,敢咬我!」
幾個巴掌聲響起,伴隨而起的是昭華髮瘋似的慘叫。
在門外掙扎許久的福康安終是忍受不住,衝進去道:「住手!」
見一群乞丐對他視而不見,他刷的一聲拔出佩劍,幾劍過去,哀聲四起,一個乞丐捂著手臂退開,哆哆嗦嗦道:「福公子,這可都是您讓我們乾的呀!」
福康安楞了下,條件反射的轉過臉,看向昭華。
昭華披頭散髮的蜷在角落,用一雙極冷極冷的眼睛看著他。
車輪滾動,黃土塵煙,載著她來的馬車,又載著她回,回去的路上,昭華將自己縮在馬車的角落裡,離他極遠極遠。
「我的全名,是富察福康安。」福康安淡淡道,「你的母親賜死了我的額娘……」
富察傅恆之子,今年終於長大成人,但時至今日,他仍舊忘不掉幼年時,天陰雨濕,他牽著那人的手,走進停放棺材的屋子內。
「看。」那人揭開棺材蓋,指著裡頭死不瞑目的屍體道,「你娘不是暴斃的,是被令妃那賤人用毒酒毒死的,你要記住她的樣子,記住她的痛苦,福康安……等你長大了,一定要為她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