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睡過午覺,猶自帶著慵懶之意。槿汐帶著宮女品兒、佩兒和晶清、菊清服侍我穿衣起床。她們四個的年紀都不大,品兒佩兒十四五的樣子,晶清和菊清大些,有十八了,跟著槿汐學規矩學伺候主子,也是很機靈的樣子。
才穿戴完畢,內監小印子在門外報史美人和淳常在來看我。
史美人身材修長,很有幾分姿色,尤其是鼻子,長得很是美麗。只是她眉宇間神色有些寂寥,想來在宮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對我卻甚是客氣,甚至,還有點討好的意味。淳常在年紀尚小,才十三歲,個子嬌小,天真爛漫,臉上還帶著稚氣。大家十分客氣地見了禮,坐下飲茶。
史美人雖然位份雖然比我低,但終究比我年長,又早進宮,我對她很是禮讓,口口聲聲喚她「史姐姐」,又讓人拿了點心來一起坐著吃。淳常在年紀小,又剛進宮,還怯生生的,便讓人換了鮮牛奶茶給她,又多拿糖包、糖餅、炸饊子、酥兒印、芙蓉餅等樣子好看的甜食給她。她果然十分歡喜,過不得片刻,已經十分親熱地喊我「莞姐姐」了。
我真心喜歡她,想起家中的玉姚和玉嬈,備覺親切。她們起身辭出的時候,我還特特讓品兒拿了一包糕點帶給她。
看她們各自回了寢宮,我淡淡的對槿汐說:「史美人的確美麗。」
她微微一愣馬上反應過來。極快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眼見無人,方走近我身畔說,說了一句:「華妃娘娘才貌雙全,寵冠後宮。」我心中暗贊她謹言慎行,這一句雖是貌似牛頭不對馬嘴,但我心中已是瞭然史美人的確已不受寵愛。
難怪她剛才看我的神色頗為古怪,嫉妒中夾雜著企盼,語氣很是謙卑。多半是盼望我獲寵後借著與我同住一宮的方便能分得些許君恩。我微微搖頭,只覺得她可憐,不願再去想她。
獨自進晚膳,看見槿汐領著流朱浣碧垂手侍立一旁,門外雖站了一干宮女內監,卻是鴉雀之聲不聞,連重些的呼吸聲也聽不見,暗道宮中規矩嚴謹,非尋常可比。
用完了膳,有小宮女用烏漆小茶盤捧上茶來。芳若姑姑曾說過宮中用膳完畢奉上的第一盅茶是漱口用的,以解飯食後口中油膩。果然又捧過漱盂來讓我漱了口,這才奉上喝的茶水。我抿了一口,笑著說:「飯菜先別撤下去。你們也別干站著了,就著這些菜吃了。別為了伺候我把自己個兒給餓壞了。」
幾個人忙著謝了恩端了去吃。
我自顧自走進暖閣歪著歇息,望著對面椅上的石青撒花椅搭,心緒茫然如潮,紛紛擾擾彷彿椅搭上綉著的散碎不盡的花紋。
一夜無話。
次日起來梳洗完畢,用過早膳,門外的康祿海尖細著嗓音高聲稟報有黃門內侍江福海來傳旨。我急忙起身去瑩心堂正間接旨,心知黃門內侍是專門服侍皇后的內監,必是有懿旨到了。
恭謹地跪下,聽懿旨:「奉皇后懿旨,傳新晉宮嬪於三日後卯時至鳳儀宮昭陽殿參見皇后及後宮嬪妃。」
芳若姑姑說過,只有參見了后妃,才能安排侍寢。這三天權作讓新晉宮嬪適應宮中起居。
我忙接了旨,命槿汐好生送了出去。
黃門內侍剛走,又報華妃有賞賜下來。
華妃的宮中首領內監周寧海上前施禮請了安,揮手命身後的小內監抬上三大盒禮物,笑逐顏開地對我說:「華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將這些禮物賞賜給小主。」
我滿面笑容地說:「多謝娘娘美意。請公公向娘娘轉達臣妾的謝意。公公,請喝杯茶歇歇再走。」
周寧海躬身道:「奴才一定轉達。奴才還要趕著去別的小主那裡,實在沒這功夫,辜負莞貴人盛情了。」
我看了浣碧一眼,她立刻拿出兩個元寶送上。我笑著說:「有勞公公。那就不耽誤公公的正事了。」周寧海雙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著辭去。
品兒和佩兒打開盒子,盒中儘是金銀首飾綾羅綢緞。品兒喜滋滋地說:「恭喜小主。華主子對小主很是青眼有加呢。」我掃一眼其他人,臉上也多是喜色,遂命內監抬著收入庫房登記。
眼見眾人紛紛散了,流朱跟上來說:「才剛打聽了,除了眉庄小主與小姐的相差無幾,別的小主那裡並無這樣厚重的賞賜。」
我嘴角的笑意漸漸退去,流朱看我臉色,小聲地說:「華妃娘娘這樣厚賞,恐怕是想拉攏眉庄小主和小姐您。」
我看著朱紅窗欞上糊著的厚密的棉紙,沉聲道:「是不是這個意思還言之過早。」
華妃的賞賜一到,麗貴嬪和曹容華的賞賜隨後就到了。我從槿汐處已經得知麗貴嬪和曹容華是華妃的心腹,一路由華妃悉心培植提拔上來,在皇帝那裡也有幾分寵愛。雖不能和華妃並論,但比起其他嬪妃已是好了很多。
其他嬪妃的賞賜也源源不斷地送來,一上午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等過了晌午,我已感覺疲累。只吩咐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人在正間接收禮物,自己則穿著家常服色在暖閣次間的窗下看書。看了一會兒,眼見陽光逐漸暗了下去,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投下金紅斑駁的光影,人也有些懶懶的。忽聽見門外報沈小儀來看我,心中登時歡喜,擱下書起身去迎。才走到西正間,眉庄已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口中說:「妹妹好悠閑。」
我笑著說:「剛進宮的人哪有什麼忙的?」假意嗔怪道:「眉姐姐也不早來看我,害我悶得慌!」
眉庄笑言:「你還悶得慌?怕是接賞賜接得手軟吧。」
我笑意淡下來,見身邊只剩眉庄的貼身丫鬟采月在,才說:「姐姐難道不知道,我是不願意有這些事的?」
眉庄攜了我的手坐下,方才低聲說:「我得的賞賜也不少,這是好事。但也只怕是太招搖了,惹其他新晉的宮嬪側目。」
我微微嘆了一聲:「我知道。也只有自己好自為之了。」
聊了一會兒,康祿海進來問:「晚膳已經備好了,貴人是現在用呢還是等下再傳。」
我道:「即刻傳吧,熱熱的才好。我與小儀小主一起用。」
眉庄笑說:「來看看你,還擾你一頓飯。」
我看著她說:「姐姐陪我吃才熱鬧呢,我看著姐姐能多吃一碗飯下去。」
眉庄奇道:「這是怎麼說?」
我眼睛一眨,學著講席夫子的樣子,虛捋著鬍子說:「豈不聞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眉庄笑著啐我:「沒有一點大家小姐的樣子!」
寂然飯畢,與眉庄一起坐在燈下看繡花樣子。
一抬頭見安陵容笑吟吟地站在碧紗櫥下,心裡驚喜,連忙招她一起坐下,一面嗔怪外面的內監怎麼不通報。陵容微微有些窘迫,道:「莞姐姐別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傳的,想讓姐姐驚喜,不料卻讓姐姐惱了,是陵容的錯。」
我急忙笑道:「你哪裡來的錯,你是好意。我不過白說他們一句,你別急。」
陵容這才展顏笑了,一同坐下。她對眉庄說:「方才去暢安宮看姐姐,想與姐姐一同過來拜會莞姐姐,不料姐姐存菊堂的宮女說姐姐先過來了,可是妹妹晚了一步。」
眉庄笑道:「一點不晚,正好一起看繡花樣子呢,嬛妹妹的手巧得很。」我臉上微微一紅,不接她的話。
浣碧斟了茶來:「安選侍請用茶。浣碧知道選侍不愛喝六安茶,特意換了香片。」
陵容笑著說:「多謝你費心記著。」
浣碧福了福說:「陵容小主與眉庄小主與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敢不用心呢?」
眉庄笑起來:「好一張巧嘴!果然是你身邊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臉上更紅:「眉姐姐向來愛拿我取笑。她哪裡伶俐呢,不過是服侍的我久了比別人多長著點記性罷了。」
眉庄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們的丫頭體貼些。」又問陵容:「你並沒帶貼身丫鬟進來,如今伺候你的宮女有幾個?服侍的好不好?」
陵容答道:「好是還好,有四個,只不過有兩個才十二,也指望不上她們做什麼。好在我也是極省事的,也夠了。」
我皺了皺眉:「這點子人手怎麼夠?帶出去也不像話!」
喚了屋外的槿汐進來,道:「先去回稟了皇后娘娘,再把我名下滿十八的宮女指一個過去伺候安選侍。」
槿汐答應了,過了些時候又過來回:「奴婢指了菊清,她曾在四執庫當差,人還算穩當。」
我點點頭,讓她下去,對陵容說:「待會兒讓她跟你回去。你有什麼不夠的,盡來告訴我和眉姐姐。」
眉庄點頭說:「有我們的自然也有你的,放心。今日新得了些賞賜,有幾匹緞子正合你穿,等下差人送去你明瑟居。」
陵容很是感激:「姐姐們的情誼陵容只有心領了。」
我介面說:「這有什麼呢?你我姐妹在這宮中互相照顧是應當的。」
我們三人互相凝視一笑,彼此心意俱是瞭然,六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三日後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這是進宮後第一次覲見後宮后妃,非同小可。一宮的下人都有些緊張,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浣碧手腳麻利地為我上好胭脂水粉,佩兒在一旁捧著一盤首飾說:「第一次覲見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艷冠群芳呢。」流朱回頭無聲地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嘴。
我順手把頭髮捋到腦後,淡淡地說:「梳如意高寰髻即可。」這是宮中最尋常普通的髮髻。佩兒端了首飾上來,我挑了一對玳瑁製成菊花簪,既合時令,顏色也樸素大方。髻後別一隻小小的銀鎦金的草蟲頭(1)。又挑一件淺紅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穿上,顏色喜慶又不出挑,怎麼都挑不出錯處的。心知我在新晉宮嬪中已佔儘先機招人側目,這次又有華妃在場,實在不宜太過引人注目,越低調謙卑越好。槿汐進來見我如斯打扮,朝我會心一笑。我便知道她很是贊成我的裝扮,心智遠勝諸人。我有心抬舉槿汐,只是與她相處不久,還不知根知底,不敢貿然信任,付以重用。
宮轎已候在門口,淳常在也已經梳洗打扮好等著我。兩人分別上了轎,康祿海和槿汐隨在轎後一路跟了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轎外有個尖細的嗓音喊:「鳳儀宮到,請莞貴人下轎。」接著一個內監挑起了帘子,康祿海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進了昭陽殿。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八九,嬪妃們也陸陸續續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肅然無聲。只聽得密密的腳步聲,一陣環佩叮噹,香風細細,皇后已被簇擁著坐上寶座。眾人慌忙跪下請安,口中整整齊齊地說:「皇后娘娘萬安。」
皇后頭戴紫金翟鳳珠冠,穿一身絳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綉紋朝服,氣度沉靜雍容。皇后笑容可掬地說:「妹妹們來得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著一眾新晉宮嬪向皇后行叩拜大禮。皇后受了禮,又吩咐內監賞下禮物,眾人謝了恩。
皇后左手邊第一個位子空著,皇后微微一垂目,江福海道:「端妃娘娘身體抱恙,今日又不能來了。」
皇后「唔」一聲道:「端妃的身子總不見好,等禮畢你遣人去瞧瞧。」
江福海又朝皇后右手邊第一位一引,說:「眾小主參見華妃娘娘。」
我飛快地掃一眼華妃,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說不出的嫵媚與凌厲。華妃衣飾華貴僅在皇后之下,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唇,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複的縷鹿髻(2),只以赤金與紅寶石的簪釵裝點,反而更覺光彩耀目。果然是麗質天成,明艷不可方物。
華妃「恩」了一聲,並不叫「起來」,也不說話,只意態閑閑地撥弄著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寶戒指,看了一會兒,又笑著對皇后說:「今年內務府送來的玉不是很好呢,顏色一點不通翠。」
皇后微微一笑,只說:「你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還有誰的是好的呢?你先讓諸位妹妹們起來吧。」
華妃這才作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轉過頭來對我們說:「我只顧著和皇后說話,忘了你們還拘著禮,妹妹們可別怪我。起來吧。」
眾小主這才敢站起身來,我口中說著「不敢」,心裡卻道:好大的一個下馬威!逼得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妃嬪必須處處顧忌她。
忽聽得華妃笑著問:「沈小儀與莞貴人是哪兩位?」
我與眉庄立刻又跪下行禮,口中道:「臣妾小儀沈眉庄」
「臣妾貴人甄嬛參見華妃娘娘,願娘娘吉祥。」
華妃笑吟吟地免了禮,道:「兩位妹妹果然姿色過人,難怪讓皇上矚目呢。」
我與眉庄臉色俱是微微一變,眉庄答道:「娘娘國色天香,雍容華貴,才是真正令人矚目。」
華妃輕笑一聲:「沈妹妹好甜的一張小嘴。但說道國色天香,雍容華貴,難道不是更適合皇后么?」
我心中暗道:好厲害的華妃,才一出語就要挑眉庄的不是。於是出聲道:「皇后母儀天下,娘娘雍容華貴,臣妾們望塵莫及。」華妃這才嫣然一笑,撇下我倆與其他妃子閑聊。
華妃位下是愨妃。皇帝內寵頗多,可是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只有華妃、端妃、愨妃三人。不僅正一品貴淑德賢四妃的位子都空著,連從一品的夫人也是形同虛設。端妃齊月賓,虎賁將軍齊敷之女,入宮侍駕最早,是皇帝身邊第一個妃嬪,又與當今皇后同日冊封為妃,資歷遠在華妃甚至兩任皇后之上,十餘年來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無所出的緣故,更聽聞她體弱多病,常年見君王不過三數面而已。愨妃是皇長子生母,雖然母憑子貴晉了妃位,卻因皇長子資質平庸不被皇帝待見,連累生母也長年無寵。華妃入宮不過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已是萬分的榮寵了。
當今皇后是昔日的貴妃,位分僅次於家姊純元皇后,一門之中出了太后之外,還有一後一妃,權勢顯赫於天下,莫能匹敵。當年與貴妃並列的德妃、賢妃均已薨逝。聽聞二妃之死皆與純元皇后仙逝有關,一日之間皇帝失了一後二妃和一位剛出生便歿了的皇子,傷痛之餘便無意再立位尊的妃嬪,寄情的後宮諸女除有所誕育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參見完所有嬪妃,雙腿已有些酸痛。皇后和藹地說:「諸位妹妹都是聰明伶俐,以後同在宮中都要盡心竭力地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眾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問江福海:「太后那邊怎麼說?」
江福海答道:「太后說眾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靜心禮佛,讓娘娘與各位妃嬪小主不用過去頤寧宮請安了。」
皇后點了點頭,對眾人說:「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一時間眾人散去,我與眉庄、陵容結伴而行。身後有人笑道:「剛才兩位姐姐口齒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同屆入宮的梁才人,只見她款步上前,語含挑釁:「兩位姐姐讓奴才們拿著那麼多賞賜,宮中可還放得下嗎?」
眉庄笑了笑,和氣地說:「我與莞貴人都覺得眾姐妹應該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宮中後讓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宮中。沒承想梁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歡的拿去吧。」說著讓內監把皇后賞下的東西捧到梁才人面前。
不料梁才人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賢德,難怪當日選秀皇上也稱讚呢。看來姐姐還真是會邀買人心!」
眉庄縱使敦厚有涵養,聽了這麼露骨的話臉上也登時下不來,窘在那裡,氣得滿臉躁紅。我心中不忿,這樣德行的人竟也能選入宮中來,枉費了她一副好樣貌!但是我與眉庄行事已經惹人注目,若再起事端恐怕就要惹火燒身了。正猶豫間,眉庄緊緊握住我衣袖,示意我千萬不要衝動。
只見素日怯弱的陵容從身後閃出,走到梁才人面前微笑說:「聽聞梁姐姐出身書香門第?妹妹真是好生敬仰!」
梁才人傲然道:「我家中是潯陽出名的書香世家,豈是你小小縣丞之女可比?真真是俗不可耐!」
陵容不慍不惱,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說:「妹妹本來對姐姐慕名已久,可惜百聞不如一見。妹妹真是懷疑關於姐姐家世的傳聞是訛傳呢。」
梁才人猶自不解,絮絮地說:「你若不信可去潯陽一帶打聽……」我和陵容眉庄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連身後的內監宮女都捂著嘴偷笑。世上竟有這樣蠢笨的人,還能被封為才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梁才人見我們笑得如此失態,才解過味來。頓時怒色大現,伸掌向陵容臉上摑去。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開她的巴掌,誰料她手上反應奇快,另一手高舉直揮過來,眼看我避不過,要生生受她這掌摑之辱。她的手卻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動彈不得。
我往梁才人身後一看,立刻屈膝行禮:「華妃娘娘吉祥!」陵容眉庄和一干宮人都被梁才人的舉動嚇得怔住,見我行禮才反應過來,紛紛向華妃請安。
梁才人被華妃的近身內監周寧海牢牢抓住雙手,既看不見身後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們行禮請安已是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癱軟。華妃喝道:「放開她!」
梁才人雙腳站立不穩,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話也說不完整,只懂得拚命說「華妃娘娘饒命。」
我們三人也低著腦袋,不知華妃會如何處置我們。華妃坐在宮人們端來的坐椅上,閑閑地說:「秋來宮中風光很好啊。梁才人怎不好好欣賞反而在上林苑中這樣放肆呢?」
梁才人涕淚交加,哭訴道:「安選侍出言不遜,臣妾只是想訓誡她一下而已。」
華妃看也不看她,溫柔的笑起來:「我以為中宮和我都已經不在了呢,竟要勞煩梁才人你來訓誡宮嬪,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渾身發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宮怕你承擔不起這樣的辛苦,不如讓周公公帶你去一個好去處吧!」她的聲音說不出的嫵媚,可是此情此景聽來不由得讓人覺得字字驚心,彷彿這說不盡的嫵媚中隱藏的是說不盡的危險。
她悠然自得地望著上林苑中鮮紅欲滴的楓樹,緩緩說:「今年的楓葉這樣紅,就賞梁才人『一丈紅』吧。」
我聞言悚然一驚,「一丈紅」是宮中懲罰犯錯的妃嬪宮人的一種刑罰,取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責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計數目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遠遠看去鮮紅一片,故名」一丈紅」。如此酷刑,梁才人這一雙腿算是廢了!
周寧海應了一聲,和幾個身強力壯的內監一同拖著梁才人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梁才人已然昏死過去!
我的心「嘭嘭」亂跳,華妃果然是心狠手辣,談笑間便毀了梁才人的雙腿。我愈想愈是心驚,靜寂片刻,才聞得華妃說:「剛才梁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軀意圖毆打貴人,讓三位妹妹受驚了。先下去歇息吧。」
眾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辭退下。只聽「哎喲」一聲呻吟,卻是陵容已經嚇得腿也軟了。華妃輕笑一聲,甚是得意。
我和眉庄立刻扶了陵容離去,直走了一柱香時間才停下來。我吩咐所有跟隨的宮人們先回去,與她們兩個在上林苑深處的「松風亭」坐下。我這才取出絲巾擦一下額上的冷汗,絲巾全濡濕了;抬頭看眉庄,她臉色煞白,彷彿久病初愈;陵容身體微微顫抖;三人面面相覷,俱是感到驚懼難言。久久陵容才說一句「嚇死我了」。
我沉吟片刻說:「素聞華妃專寵無人敢掖其鋒,卻不想她如斯狠辣……」
眉庄長嘆一聲:「只是可惜了梁才人,她雖然愚蠢狂妄,卻罪不至此。」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華妃的耳目聽了去,直到確信四周無人,才極小聲地說:「華妃嚴懲梁才人,似乎有意拉攏我們。」
我沉默良久,見眉庄眼中也有疑慮之色,她低聲說:「以後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難過了……」
三人聽著耳邊秋風捲起落葉的簌簌聲,久久無言。
注釋
(1)、草蟲頭:金玉製成的草蟲形首飾
(2)、薛琮稱縷鹿髻為「有上下輪,謂逐層如輪,下輪大,上輪小,其梳飾此髻時必有柱。」從以上的描述上看,縷鹿髻不可謂不複雜而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