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瑞丹說,交交交,明天一早,我就去取出來,然後送給你。
唐小舟說,你剛才說,現金就有十二萬,還有購物卡和東西?那些值多少?
谷瑞丹哭喪著臉說,那些我沒法算。有些,我用了,有些送人了,只有一小部分,我拿去賣了。
唐小舟問,賣了多少錢?
谷瑞丹說,不多,大概兩三萬。
唐小舟暗叫,兩三萬還不多?自己這半年的工資,大概也就這麼多。幸好自己發現得早,不然,再過一兩年,這個蠢女人還不挖個大坑,將自己埋進去了?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泥足深陷,還懵里懵懂,完全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想想這事,真讓人肝膽俱寒,第一次覺得這個官場,真是太可怕了,防不勝防呀。
他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狀,說,事到如今,只得聽天由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但願廳里的領導大人有大量,能夠放我一馬。
谷瑞丹說,你把所有的責任往我頭上推,就說全是我背著你乾的,你一點都不知道。要處理,讓他們處理我好了。
今天的谷瑞丹,還真有點妻子的感覺。對一個家庭來說,遇到較大的危機,就算是再深的矛盾,也可能暫時消弭,出現一致對外的團結。也難怪一些政治家尤其是封建社會的國君們,遇到國內矛盾深重無以解決的時候,往往喜歡發動對外戰爭,讓對外戰爭來凝聚國人的力量,消弭危機。畢竟,人是需要家庭的,總算有了一點家的感覺,唐小舟的心,便也就有了一點溫馨盪彌開來。他又立即調動了一下理智,暗暗告誡自己,面前這個女人,你絕對不能對她心軟,否則,你會死在她的手裡。他暗暗咬了咬牙,凝聚了一下全身的力量,對她說,明天你把錢取出來後,再以我的名義開個存摺,把錢存進去。你不要直接去我的辦公室,到了省委門口給我打電話,我出來拿。我擔心風頭火勢的,你進去了影響不好。
谷瑞丹對他言聽計從,並且主動而且溫柔地抱著他,一再安慰他。
這種情形,他們十來年的婚姻生活,是從來沒有過的。不知怎麼回事,唐小舟心裡,竟然很是受用,身體的某個部位,一下子膨脹起來,血流開始加快。他暗暗罵自己,沒用的東西,人家給點顏色你就燦爛,你忘了以前受的屈辱了嗎?你忘了直到今天,她還可能給你戴著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了嗎?
這樣一想,他的心又硬了起來,輕輕地推開她,說,我心裡煩,你讓我靜一下。
谷瑞丹便十分溫柔地說,那好,我去放水給你洗澡,洗完澡睡得舒服些。
第二天,唐小舟的處長任命正式生效。一大早,組織部的文件下來了。這文件顯然是早就印好的,只等時間一到,立即下發。唐小舟拿著這份文件,心潮起伏,竟然半點激動都沒有。
他想,一場風波,雖然就這樣平息了,可自己是切實地踏進了這個官場,這個官場,將給自己怎樣的一片天地?未來的某一處,會有怎樣的陷阱等著自己?幾千年來,大家都明白學而優則仕,說到底,就是一心只想當官。可真正當了官才知道,一腳踏進去的,恐怕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俗話說,人江湖,身不由己。真正身不由己的,應該是官場才對。
讓唐小舟有些驚訝的是,第一個跑來向他表示祝賀,並且討要喜酒喝的,竟然是韋成鵬。
看到韋成鵬那張貌似熱情的臉,唐小舟幾乎想嘔吐,若是他以前的脾氣,說不準就會朝他那張奸詐的臉上吐一口老痰。可今天的唐小舟,早已經不是昨日的唐小舟,他覺得自己已經煉得很有道行,就算是面對谷瑞丹那種難纏的女人,他都能應付自如,何況韋成鵬這種勢利小人?
韋成鵬說要酒喝,唐小舟便說,好呀好呀。這次,處里只有我們兩人動了一下,我們恐怕得請全處一起好好喝一餐。
韋成鵬顯得非常恭敬,說,唐處,那你看什麼時候好?
唐小舟說,這個有點說不準了,得等我哪天有空了。
這是屁話,他能有空嗎?他的時間,全都是趙德良的,就算有空,也一定要像女人的乳溝那樣,必須主動去擠的。他若不主動,這個空閑的時間,至少在相當一個時期內,不可能出現。
韋成鵬說,你是處頭,我是你的兵,舟哥,唐處,你以後可得多關照小弟喲。
唐小舟說,那是那是,我們彼此關照。
韋成鵬剛剛離開,侯正德來了。
唐小舟進入省委辦公廳已經半年多了,侯正德這是第二次主動來他的辦公室,平常有什麼事,也就是打一個電話,將他叫下去。唐小舟知道,侯正德是個老實人,文章寫得很紮實,做人似乎差一點,所以才會一直提不起來。見到侯正德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有點驚訝,說,侯處,你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打個電話就行呀。
侯正德說,我要來,我一定要來。
唐小舟說,快請坐。一邊請他坐下,一面替他泡上茶。
侯正德端了茶杯,像寫領導報告一樣說,我今天來,主要有兩層意思。
唐小舟很恭敬地說,你說。
侯正德說,第一層意思,向你祝賀。
唐小舟說,謝謝。
侯正德說,第二層意思,這一年多,我主持一處的工作,你大概也知道了。我是焦頭爛額,早就想有個人接手了。現在好了,你的位置定了,我的心也定了。我們是不是找個時間,把工作交接一下?
唐小舟說,侯處,侯兄。你比我大幾歲,我叫你一聲侯兄,應該還是可以的。我說侯兄,你是一處的老人,可以說,這幾年,一處的大半邊天,是你撐著。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但我心裡清楚,關於一處工作的事,我也認真想過,擔子,還是主要由你來挑。我背後支持你。
侯正德連忙擺動著雙手,說,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你是處長,自然是你主持處里的工作。剛才上來之前,我已經叫小孔把那間空著的辦公室清理出來。每個星期,你恐怕還得到處里去看看,處務會,你得主持。
唐小舟舉起一隻手,壓了壓,說,侯兄,你等等。我向你表個態,一處的工作,該我的做的,我當然要做,該我負的責任,你不用說,我也會承擔。這個你放心。你也知道,我們現有四個處長副處長,怎麼說,也得有個分工。我和你,需要達成一個默契。不然,我們這個處,沒法搞。
侯正德說,我來找你,也正是這個意思。楊處這個人,我和他共事一年多兩年,總體感覺還過得去。怕就怕韋成鵬,這個人,我不說,你大概也有所了解,不光不能成事,大概還會壞事。這個人,我是壓不住的,沒有你唐處,他肯定會把處里搞得烏煙瘴氣。
唐小舟說,我說的,其實和你是同一個意思。我們四個處領導,我的主要工作,當然是服務趙書記,主要精力,肯定會在這方面多一些。至於處里的工作,我們兩人有商有量,還是以你為主。你放心,我一定會撐你。還有楊處,你要注意策略,要最大的可能團結他。如果我們三個人一條心,你想,韋處能不和我們一條心嗎?
侯正德有點一根筋,似乎還沒有完全明白唐小舟的意思。他說,唐處,你這樣說,是對我的信任。我非常感激。可你也知道,我確實能力有限,這一年多讓我主持處里的工作,我已經是心力交瘁。我不是說假話,句句都是真心話。一處雖然就這麼幾個人,情況卻複雜得很。個個都有後台,人人都有關係,這工作難開展呀。那個韋成鵬,你也知道,處里,他能聽哪個人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誰能管得了他?還有創收的事,眼看就要第四季了,今年的創收任務還不知在哪裡。雙節的時候,我硬著頭皮找了一家企業,好說歹說,總算是給大家弄了點福利。很快元旦就來了,今年的春節也早,創收任務如果不能完成,我會被大家罵死。
唐小舟明白了。綜合一處辦公廳所有處室,創收情況是好的,根本原因在於,過去一處的處長,都是省委書記秘書,他們要為處里謀點福利,那是小事一樁。韋成鵬當上秘書的時候,向處里表了態,創收任務交給他了。他之所以這樣拍胸,也是想為自己今後當處長埋下伏筆,籠各人心,以便有更多的人擁護他。可他沒料到,才三個月不到,秘書位置就換了人,創收任務,他自然就不管了。侯正德雖然主持工作,可他是副處長,這樣的人,平常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省委書記,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不買他的賬了。楊衛也是副處長,可他這個副處長,和一個副處級沒什麼區別,一點權力都沒有,就算他有點能力搞到創收,他也不會搞,畢竟那是給侯正德撈政績收民心嘛,他才沒那麼傻。
為了這個創收,侯正德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國慶節前,就曾主持召開了第二次創收工作會議,可這次會議的效果,和第一次完全一樣,半點實質性進展沒有。
知道侯正德的來意之後,唐小舟便說,侯兄,你放心,創收的事,我正在想辦法呢。不過,你也知道,我以前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有點難。但就算再有難,也是處里的工作,是我的工作,我責不旁貸。這樣好不好?處里日常工作,還是由你來牽頭,處務會什麼的,仍然由你主持。目前的工作格局,暫時就不變了。至於你我之間,一切都好說,有什麼事,我們相互通氣,但有一個基本原則,以你為主,我將全力以赴服務趙書記。至於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比如創收,我們一起想想辦法。當然,我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努力抓到實處。
送走侯正德,谷瑞丹的電話來了,她已經到了門口。唐小舟不想立即去見她,故意磨蹭了一下,才慢吞吞地下樓。
谷瑞丹要了宣傳處的車,停在傳達室門前的路邊。唐小舟一眼看到那輛掛著公安牌的車,走過去。谷瑞丹並下車,而是將車窗搖下來。當著司機的面,谷瑞丹顯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將一隻很大的信封遞給他,說,你要的材料,我給你送來了。
唐小舟覺得好笑,什麼材料?還煞有介事地弄這麼大個信封,一個存摺而已嘛。他接過信封,對谷瑞丹說,那好,我那裡還有事,就不請你們上去了。
一整天,發簡訊的,打電話的,全都向唐小舟表示祝賀。更多的人會最後說一句,怎麼樣,給個機會,讓我當面向你祝賀嗎?自然是不行。如果所有當面向他祝賀請求都答應的話,唐小舟可能又會增加幾十萬收入。可這種收入讓他心驚肉跳,寢食難安。為了心裡不那麼緊張,還是離這類活動遠一些為好。
向他祝賀的人,甚至包括了趙德良。
趙德良當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非常直接地說一堆祝賀的話,他的祝賀方式顯得極其特別。下午四點鐘左右,趙德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對他說,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下班後你可以早點走。作為省委書記,完全沒有必要打這樣一個電話。唐小舟因此知道,這是趙德良以自己的方式,放了他的假,以便他有時間和朋友歡慶一下。
和誰慶祝?當然可以把任大為、黎兆平或者王宗平等人約到一起,好好地喝一餐酒。越是得意之時,人的情感越顯得蒼涼孤獨。他甚至開始厭倦以前那種浮華忙碌的生活,反倒想追求一種內心的寧靜。此時,他需要的,是和紅顏知己的默默相望。腦中冒出紅顏知己這個詞,他自然想到了孔思勤。或許,孔思勤堪稱自己的紅顏知己?轉而一想,她算嗎?情感上,彼此似乎有點紅顏知己的意思,同時他清楚,他們這種感情是非常現實的,也是非常脆弱的。如果他不是省委書記秘書,縱使他潘安再世,她大概也就是多看自己幾眼而已,還能有現這種感情?
孔思勤大概也知道了舉報信的內容,沒有特別跑過來向他祝賀,只是給他來簡訊,賀詞也很特別:有一顆心為你跳動,祝賀你。
他回答說,謝謝,這顆跳動的心哪裡?
她說,我暫時替你保管著,就像你的錢存在銀行。
他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取?
她說,是你的錢,你要用的時候就可以取。
唐小舟現在就可以取,卻又不得不努力拉制著自已。想一想,人生其實真的沒有多少意思,每個人,都希望能夠遇到純粹的感情,可實際上,這個世界上真有純掉的感情嗚?年輕的時候遇到的感情似乎是純粹的,可那種所謂的純捧並非沒有雜質,只不過因為幼稚和盲目,甚至完全不懂什麼叫感情。更多的時候,男人們將這種感情,當成了一道通往性愛的橋樑。過了三十歲,開始漸漸懂得感情了,你就會發現,在這個世界,你已經找不到愛情這種東西,幾乎所有被認為是愛情的東西,其實都是偽愛情,是除了愛情之外所有物慾的集合。這個時期,你如果落魄,便會發現,愛情這東西,總是繞著你走。所以你渴望成功,你努力進取。真的等你成功了,果如當初所料,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蜂湧而至。可你認真看的時候,卻發現,那到底是不是愛情,你開始極度懷疑起來。
和孔思勤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情,令他懷疑,那麼,和鄺京萍之間呢?那是愛情嗎?她從未向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兩人只要見面,便是暢快淋漓的性愛。如果說,那僅僅是為了性愛,他不承認,可要說彼此有愛情,他同樣無法說服自己。是的,她沒有向他提出要求,可他所給予的,也不能算少。每次進京,他都會給她大幾千塊錢。難道說,他們之間,就真的沒有物質的聯繫?他不信。
至於徐雅宮,他就更加不相信是真正的愛情了。
他和徐雅宮之間關係的改變,有一道極其明顯的線,那就是由記者向秘書的轉變那一瞬間。前一天,他還攪腦汁想把她弄上床,她卻態度堅決地拒絕了。第二天,他卻得到了特別的機會。那一次,他已經脫光了她,完全可以將一件事做得盡善盡美有始有終。哪怕後來這件事被肖斯言打斷了,他和肖斯言分開後,也完全可以在喜來登開一間房,將那件未完成的心愿了結。可他沒有那樣做,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很無恥,如果完成了那件事,就會變得加的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