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選擇的第一站是瀘源市。
被調往瀘源市指揮掃黑行動的,是雷江市公安局長蔣東培。省廳原本安排另一個市的公安局長到瀘源,唐小舟考慮自己和蔣東培關係比較熟,他又是自己家鄉的公安局長,且瀘源市情況特殊,想暗給蔣東培創造一次機會,便向楊泰豐建議換成了他。他沒有說明這樣調換的目的,楊泰豐也沒有問,終公布結果,蔣東培到了瀘源。
蔣東培是武警出身,武警部隊時,便已經干到了正師。按照的軍銜制,正師只能授大校銜,不能授少將。同時,軍銜又並不與職務並行,而與軍齡相關。升了大校之後,到了年限,要麼升少將,要麼,就得轉業。蔣東培升不上去了,只好打背包回家。以前,軍轉幹部的安置,都對應著一個地方級別,正團職對應的是縣處級,正師職,自然對應的就是正廳級。到了後來,軍轉幹部越來越難以安置,級別也就越來越低,現一個正團級幹部轉業,能給你一個正科級就不錯了。當然,個別有很硬後台的,也可以安排正處。蔣東培回到雷江,別說正廳,副廳都撈不到,只給了他一個副局長職位,分管刑偵,副處級。
一般分管副局長,僅僅只是掛個名,關鍵時刻出面做一番指示,等到有榮譽的時候,再往自己懷裡撈。蔣東培卻是軍人作風,幹什麼事,都身先士卒,他一竿子扎進了刑警隊。
刑警隊屬於公安隊伍為軍事化的部門之一,又都是一些年輕人,刑警們喜歡這個副局長身上那股軍人氣,很快和他成為了朋友哥們兒。蔣東培來到刑警隊,卻並不瞎指揮,刑警隊的日常工作,他基本不聞不問,只是抽出兩個隊,專門破舊案、疑案、懸案。他將所有這類案件清理出來,分給這兩個隊,要求這兩個隊將案情上牆,每樁案子上面插一面白旗。哪個案子破了,就將白旗換成紅旗。
有許多案子之所以成為舊案懸案,不於這案子怎麼難破,而於疑犯逃走了,未能歸案。破這類案子,一項大的工作,就是抓捕。有些疑犯逃到了極其偏遠的地方藏匿,若想將他們抓到,刑警必須經歷一段極其艱苦的日子。蔣東培不怕吃苦,他親自帶著一隊人,奔赴全國各地。艱難的時候,所有參戰幹警,大夏天的,竟然一個月沒有洗過澡。將疑犯抓獲押到當地公安機關,當地同行現,這些人身上有一股很濃的臭味。
蔣東培就這樣成了全省的典型,唐小舟奉命去採訪這個典型,因而認識蔣東培並且成為好朋友。
瀘源市的掃黑指揮部設廢棄的小學校舍里。這裡原是瀘源市的遠郊,有一個自然村,村裡設有一所小學。後來,城市展,這裡由遠郊變成了近郊,而自然村的村民,也都城裡買房子或者通過各種門路進了城,村裡的人數越來越少,這所小學,就此廢棄了。
唐小舟駕駛的汽車是楊泰豐提供的,掛的是公安車牌,即使如此,進入這個指揮所,仍然受到嚴格檢查。門口由持槍的公安幹警站崗,他們攔停了唐小舟的車。
唐小舟的車上,有一個特別通行證,上面是江南省公安廳掃黑指揮部特別通行證等字,蓋著公安廳政治部的鋼印。他覺得這個通行證太招搖,因此沒有放車頭的擋風玻璃上。此時,車子被攔住了,他便將這塊牌子拿出來,遞了過去。站崗的幹警知道他有來頭,立即敬禮放行。
汽車駛進院內的操場停下,有一名幹警看到了這輛車,大概認出了省廳的車牌,轉身進了一間辦公室。唐小舟和徐雅宮剛剛從車上下來,蔣東培便從那間辦公室里走出來,遠遠看到了唐小舟,大聲地說,哎呀呀哎呀呀,長來了。便以軍人的步幅,一路小跑著下樓。
蔣東培身高一米七八,永遠蓄著平頭,氣很足,說話像打雷,走路一陣風。唐小舟自然不會軍人那套,和徐雅宮一起慢慢向樓梯口走,他離樓梯口的距離雖然近,蔣東培卻先一步下了樓,到了唐小舟面前,竟然來了一個立正敬禮,大聲地說,報告長,蔣東培聽命,請長指示。然後伸出手和唐小舟相握。
唐小舟並沒有先握他的手,而是他的胸部擂了一拳,說,搞什麼鬼,要出我的洋相呀。然後才握住了他的手。
蔣東培說,長這是批評我呢。你現是長,來這裡視察,我怎麼能怠慢。
唐小舟說,什麼長?我永遠是你的兵,是你的兄弟。說過之後,介紹徐雅宮,說她是江南日報的大記者,由趙書記欽點進行這次掃黑行動的採訪。
蔣東培頓時對徐雅宮倏然起敬,伸出雙手,一面說著歡迎,一面和徐雅宮相握。
徐雅宮沒有精神準備,被他猛一握,竟然驚叫了一聲。
唐小舟便開玩笑,說,你以為是你手下的女兵呀,見了就拍人家的胸,說,肌肉練得不錯。
樓上坐了不長時間,眼看該吃午飯了,蔣東培要請唐小舟和徐雅宮去外面吃。唐小舟說,我知道你的,還是不要出去了,就這裡吃。
蔣東培說,這裡吃的是軍營伙食。
唐小舟說,那我們就體驗一下軍營生活。
蔣東培叫了一聲,立即進來一位參謀。向他交待一番,不多久,那位參謀進來請他們去吃飯。
吃飯的地點是原學校的一間教室改成的飯堂,裡面擺了許多張桌子,桌子上鋪著檯布,看不清桌子的質地,但從大小判斷,估計是以前的課桌。裡面有許多幹警吃飯,他們吃的是份飯,一人一份。唐小舟等被請到了裡面的一張桌子,這是由兩張課桌拼一起的,上面擺了幾個菜,一大碗西紅柿蛋湯。和他們一起吃飯的,除了蔣東培之外,還有瀘源的刑偵支隊長周平。蔣東培介紹了唐小舟和徐雅宮的身份,周平分別和他們握手,然後坐下來吃飯。蔣東培問唐小舟要不要喝點酒,唐小舟說,你們這是工作,午肯定是不能喝酒的,我們還是別破這個例了。
周平只是悶頭吃飯,卻不說話。唐小舟看出點狀況來了,便問周平,周隊長好像有點情緒?
蔣東培說,誰沒有情緒?忙了幾天,鬼影子也沒撈到一個。沒情緒那是神仙,不是人。再這麼下去,我都會被憋死。
徐雅宮不解了,問,不是全省統一行動嗎?怎麼抓不到人?
蔣東培說,怎麼抓?省里的力量還沒有調齊,人家早已經聽到風聲,作鳥獸散了。這樣打鳥,鳥毛都打不到。早把鳥驚了。
唐小舟聽了,心裡略略一驚,問道,其他地區的情況會不會好些?
周平說,能好到哪裡去?如今是什麼社會?信息社會。我們講究信息,黑社會比我們講究,他們比我們的消息靈通得多,通訊設備比我們先進得多,我們還根本沒有得到命令,他們早就已經躲開了。五天前,我們接到命令要抓人,可是,等我們過去一看,人家早已經兩天前就已經逃了。我們連鬼影子都抓不到一個。
蔣東培說,據我了解,除了柳泉是提前行動,全省其他所有市州,沒有一個例外。
這消息讓唐小舟大為心驚,他倒不是擔心人能不能抓到,或者各個地區是否能夠掃出威風掃出成績,而是擔心,如果這次風暴掃黑無功而返,他這個聯絡員,能拿出什麼向省委交待向趙德良交待?
他說,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些人是地方一霸,地方總有些根基,他們自己跑了,這些根基能跑嗎?
蔣東培嘆了口氣,說,難啦。周平也嘆了口氣,說,難啦。
既然人都跑了,他這個聯絡員,也沒有太多的事可做,下午便和蔣東培關房間里聊天。唐小舟對蔣東培說,你有沒有想過採取一些別的手段?
蔣東培說,能有什麼手段?
唐小舟說,這次掃黑,與其說是要掃除各地的黑惡勢力,不如說是要打掉黑惡勢力背後的保護傘。既然那些黑惡勢力逃散了,你們就以此為契機,大舉調查,名義上是調查黑惡勢力,實際上,卻是調查他們背後的保護傘。只要保護傘一倒,這些黑惡勢力當地還能站住腳?自然也就打掉了。
蔣東培說,理也是這個理。問題是,保護傘是什麼?是權力集團。我一個雷江公安局長,跑到瀘源來打保護傘?我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就算我知道些什麼,也是單槍匹馬,你以為我能做些什麼?我這裡還沒動,人家那裡早已經了如指掌,提前做好了應對。昨天,我們聽說城東有一個人,被那幫人下了一條胳膊,徹底殘廢了,就想上門去錄取口供。可你知道怎麼樣?那個人今天一早走了,據說是到廣東打工去了。他一個殘疾人,到廣東打什麼工?不是被人提前安排了才怪。我還從來沒辦過這麼窩囊的事,這樣下去,我會瘋。真他娘的把人都給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