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尚玲說,省委已經決定對你雙規,鑒於你的省人大和市人大雙重代表資格,有些手續必須履行,雙規還不能正式執行。我受省委委託,正式通知你,在省市人大沒有完成相應手續之前,你的所有行動,都將納入省紀委的控制範圍。梅尚玲沒有說明的是,差不多同時,省市人大常委會,正在審議他的代表資格。宗盛瑤也知道,他的人大代表資格,只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他一世。他非常鎮定地對站在窗前的陳運達說,省長,我能不能最後和你說幾句話?陳運達的肩膀稍稍動了一下,並沒有轉身,而是說,你有什麼話?宗盛瑤猶豫了一下,非常審慎地說,網上有些貼子,不知你看過沒有?陳運達問,什麼貼子?宗盛瑤說,你難道要等你下面的人全部完蛋了,才會醒嗎?陳運達猛地轉過身來,語氣中頗有些惱怒地說,你什麼意思?宗盛瑤已經無所顧忌了,索性說個痛快。他說,腐敗呀,受賄呀,這是什麼罪名,身在官場的人,我們誰不清廷?同時,我們都是黨政一把手,又有誰不清廷,所謂反腐只不過是我們手中的一把權力之劍?如果真要按公開宣傳的反腐敗,我們的官員,還有清白的嗎?這個答案,誰心裡都清廷。另一個答案,大家也都明白,那就是需要黨同伐異的時候,只要舉起反腐之劍,肯定刀刀見血。這些,我就不用說了,自從進入官場的那一天,我們就知道,早已經一隻腳跨進監獄大門了。陳運達心裡不爽,想打斷他,說,好了好了,這些話不用你來說。宗盛瑤卻不肯放棄最後的機會,搶著說,我想提醒省長的是,我們這些人,一直跟著你,風裡雨里,你在後面發號施令,我們在前面衝鋒陷陣。結果怎麼樣?只不過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們落得這樣的結局,或許是我們罪有應得。可你想過你自己沒有?你正在成為孤家寡人。你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就像碼在沙灘上的沙雕,一個浪頭過來,就被蕩平了。當你前面所有的沙雕全部被浪蕩平以後,你想過會是什麼結果嗎?也許,下一個浪頭過來,你就和我們一樣,也成了一堆沙了。有好一會兒,陳運達的臉色急劇地變化,夏春和以及梅尚玲都有些擔心,怕陳運達拍案而起。宗盛瑤和葉萬昌,是陳運達政壇的左膀右臂,是陳運達的得力兄弟。這兩個人一倒,陳運達在下面市州就失去了半壁江山。宗盛瑤這是在提醒陳運達,若要反貪,如今的官場,誰不能查出個幾十萬幾百萬?就算你一分錢不貪,過年過節人來客往,也是一個巨大的數目。人家用這種辦法剪除你的羽翼呢,你還在做夢嗎?
這番話,確實把陳運達逼到了牆角。夏春和以及梅尚玲都意識到,陳運達會非常尷尬,無法應對。不過,陳運達到底是修鍊出來的,並非常人。他很快平復了自己的情緒,語氣極為冷峻地對宗盛瑤說,不錯,我一直非常看重你,也為你擔任更高的領導職務,做過不少工作。但是,宗盛瑤,我希望你弄明白一點,我陳運達不是我個人的陳運達,我是黨的陳運達,是為黨工作,為人民服務。我看重你或者推薦你擔任更高的領導職務,是希望你利用手中的權力,為黨為人民做更多的事,做更大的貢獻,不是要你搞貪污腐化。你為黨為人民做出了成績,我會支持你,甚至力撐你。但這並不包括你所犯的錯誤,更不包括你所犯的罪。在這一點上,我的立場我的黨性始終是堅定不移的。宗盛瑤說,既然如此,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好自為之。官場永遠處於航空管制狀態,官場就是一個大停機坪,上面停滿了飛機,每一架飛機都想提早起飛,可是,航道只有一條,你一定得等前面的飛機飛走,讓出航道。宗盛瑤自己放棄了飛行,排在他後面的董有志和文明傑,自然就有了機會。有了機會,並不等於你就一定能夠抓到,影響因素很多。對於他們的請求,唐小舟只能在心中表示抱歉,這個忙,我幫不上。但話不能明說,這都是自成勢力的官場人物,自己還要在這個場中混,說不準將來的什麼時候,自己就會遭遇這些人。所以,他得說,好的,我盡量安排。不過最近事情比較多,趙書記特別忙,能不能找到機會,我現在不能肯定。也有些電話,唐小舟直接彙報給趙德良,由趙德良來決定。當天十點左右,唐小舟接到周聽若的電話,目的是一樣的,希望約見趙德良周聽若是省委常委,他要見趙德良,原本有兩個途徑,一是由他的秘書告訴省委辦公廳,由余開鴻安排。一是他本人直接給趙德良打電話,他已經具備了這種直接對話的資格。可他並沒有遵循這一途徑,而是由他的秘書撥通唐小舟的電話,然後由周聽若向唐小舟提出這一要求。周聽若說,他不需要太多時間,大約十分鐘就夠了。對待周聽若,唐小舟就不能像對待下面的書記市長,他當即說,好的,我向趙書記彙報一下,過一會兒給你回電話。趙德良聽了唐小舟的彙報,問,今天能抽出時間來嗎?唐小舟說,基本抽不出來,今天的事情特別多,安排得很滿。趙德良拿起日程安排表看了看,說,那安排在午餐後吧,你把時間安排緊湊一點。唐小舟明白了,今天中午趙德良有個應酬,在迎賓館吃飯。和省委書記一起
吃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甚至很拘謹。趙德良很清廷這一點,許多時候,他只是表示一種姿態,走一走過場而已。吃完飯,趙德良回到辦公室,通常都會睡午覺。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到達辦公室時,周聽若早已經等在這裡。趙德良和周聽若握手,將他請進辦公室。唐小舟替周聽若茶。周聽若說,小舟,你別忙,我和趙書記說幾句話就走。話雖如此,唐小舟還是沏了茶,他進去的時候,恰好聽到趙德良問,你已經決定了?周聽若說,以前,我還猶豫。這次聽說游傑同志的事,我徹底下決心了。趙德良說,我真誠地希望你還站最後一班崗。周聽若揮了揮手說,算了算了,我還是留著這把老骨頭多吃幾年米吧。周聽若的任期到今年八月,也就是雍州市黨代會召開的時候,他完全可以堅持幾個月。但周聽若確實有自己的特殊情況,他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尤其是血壓高,已經出現過幾次輕度中風。醫生反覆提醒他,如果再不注意,有可能隨時倒下。周聽若和趙德良的談話,唐小舟聽到的也就是隻言片語,並不清廷詳細內容。可下午就有很多人打電話詢問,甚至將很多他沒有聽到的內容補充了。這些打電話的人說,周聽若找趙德良主要談了兩個內容,一是向省委申請並轉告中央,批准他立即退休,不再留任何尾巴。省委或者中央如果同意在他退休的待遇方面考慮一下,他自然歡迎,如果不考慮,也就算了。二是向省委推薦接班人,他推薦的人,是市長溫瑞隆。溫瑞隆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這些年在雍州市幹得確實不錯,市長任期也已經是第二屆。這些給唐小舟打電話的人,一是探聽有關情況,二是替雍州市算了算命。溫瑞隆無論是政績還是資歷,確實是市委書記最佳人選,加上周聽若的強力推薦,競爭力非常強,整個江南省官場,還真沒幾個人能與他相比。問題在於,溫瑞隆在雍州經營的時間太長,整個雍州市的官員,絕大多數是周聽若和溫瑞隆培養提拔的。如果溫瑞隆再繼續當兩屆市委書記的話,確實存在諸多不可控因素,加上雍州幫的中流抵柱游傑對江南官場失去了作用,溫瑞隆面前的變數,也就多起來場外人看班子,很容易看到班子內部的不團結。上層並不完全這樣看問題,如果下面的班子真像雍州市一樣,黨政團結如一人,上面是會充滿憂慮的。正因為這種憂慮,許多人認為,溫瑞隆想當雍州市委書記比較懸,假如溫瑞隆對這一職位失去競爭力的話,這個位置的可任人選就多了。其一,常委班子中,排在周聽若之後的每一個人,都是有力人選,他們的競爭力甚至超過了溫瑞隆。其二,
市州書記,也是競爭對手。別說是市州書記,就是市長,也並非沒有可能問鼎這一職位。晚上,孔思勤原本約好一起吃飯。廳里考慮提拔一批年輕的後備力量,唐小舟把孔思勤報上去了。余開鴻對此有點意見,卻又不好過多地干涉,只是說,孔思勤的任職年限,好像還差幾個月口巴?唐小舟說,她是研究生畢業,不是本科生。唐小舟也清廷,僅憑自己這麼一句話,很難改變余開鴻的意見,他還得加把勁,便又添了一句,趙書記好幾次表揚小孔,說她很不錯,一個研究生,竟然可以在辦公廳干掃地抹桌子的事,這樣的同志應該培養。余開鴻不可能因為這樣一句話去問趙德良,甚至不可能因為一個副科級惹趙德良不高興。今年可是換屆年,他想更上一層樓,自然不會和趙德良有任何衝突。唐小舟抓住了這一點,趁機將孔思勤報上去。余開鴻表示了那句話後,再沒有出聲,後來果然通過了。孔思勤感激唐小舟,要慶祝一下,所以約定共渡這個夜晚。沒料到,王宗平打來電話,說是黎兆平請客,要他一定出席。唐小舟知道,黎兆平每餐飯都排得滿滿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需要一兩個月才可能輪得上一回。上次見面的時間才不久,現在又要見,恐怕不是黎兆平提議,而是王宗平要求。王宗平給彭清源當了半年多秘書,目前還是借調身份,他心裡不踏實。唐小舟想,難怪王宗平這麼多年總是波波折折,他的心理素質就是差了一線。一個人的思想境界有多高,發展空間就有多大。思想境界就像頭上的天花板,哪怕運氣再好,發展空間,也不可能超越天花板,除非你人生際遇奇特,對你的思想空間進行了重新裝修升級。既然是個小範圍的聚會,唐小舟便帶著孔思勤去了。地點仍然選在喜來登。孔思勤是第一次到喜來登吃飯,進來之後,說,好像沒有傳說中那麼好嘛。唐小舟說,這已經是雍州市最好的酒店了,超五星級。孔思勤說,有一種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的感覺。唐小舟笑,說,你大概以為是個超越你想像的東西,其實,這樣的東西,世界上哪有?所有東西,都是人的想像空間里出來的,除非外星人,才能超越人類的想像空間。兩人說著,來到包房,黎兆平永遠是第一個到的,也永遠坐在那裡等客人。
王宗平也已經到了,兩人正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唐小舟將孔思勤介紹給兩位,黎兆平便拿她的名字開玩笑,說,你還是改名口巴。孔思勤不解,問道,改什麼?黎兆平說,改思舟。孔思勤的反應奇快,說,我如果思舟,那我就慘了。王宗平問道,怎麼慘了?孔思勤說,我思舟,舟不思我。那不成單相思了?單相思能不慘嗎?黎兆平是個很傲氣的人,一般人很難入他的法眼,哪怕對方是關女,他所能表現的熱情,也是極其有限的。孔思勤似乎是一個例外,她的反應奇快,應答自然,與黎兆平有得一比。黎兆平看了她一眼,然後伸手入懷,從西裝口袋裡掏出LV錢包,拿出一張卡,放在孔思勤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