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勝動用了警方。警方利用特殊偵技手段,查到尹越的手機所在地點,是尹越的家。他早晨出門的時候,竟然將手機留在家裡了。到了下午,仍然沒有尹越的消息,余開鴻知道事情鬧大了,不得不通報趙德良。余開鴻的這個電話,是打給唐小舟的,再由唐小舟將電話交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去聽了聽,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春和同志以及尚玲同志知道這個事嗎?再聽了半天,才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這樣吧。結束通話後,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對唐小舟說,你給春和同志打個電話。唐小舟撥通之後,把電話遞給趙德良。趙德良說,春和同志,中紀委的同志怎麼樣?都安排好了嗎?夏春和可能向趙德良彙報中紀委的一些事,趙德良聽了好半天,又突然改口,問,尹越的事,你知道嗎?夏春和不知說了句什麼,趙德良說,這個事,你和運達同志通氣沒有?然後,趙德良又說,恐怕還是得打聲招呼,爭取主動。說了這句話,趙德良也不說結束語,把電話掛了。大領導往往如此,該說什麼話,一二三四,說過之後,立即掛斷。唐小舟原以為趙德良這裡沒事了,回了自己的房間。按照慣例,晚上是接見時間,市裡的領導已經等著了。唐小舟只好給趙德良打電話,趙德良的電話佔線。過了半個小時,唐小舟房間的電話響了,接起便聽到趙德良說,我們回雍州。從東漣回雍州,路上需要四個小時,到達時,已經是凌晨。因為太晚,唐小舟便住在了這裡。第二天一早,兩人出去晨運,趙德良看上去非常寧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整個雍州乃至江南省,早已經雞飛狗跳,有很多人,甚至整夜未眠。晨運過後,趙德良沒有去辦公室。他在樓上有一間書房,吃過早餐後,他對唐小舟說,有什麼事,你檔一檔。便進書房去了,唐小舟進去給他送茶,發現他並沒有處理文件,也不是打電話,而是在看書,看的是《資治通鑒》。唐小舟退出來,隨手將門關上,到了樓下的小房間。人還沒坐下來,電話一個接一個。絕大多數電話,與尹越的失蹤有關。而這有關的電話中,相當一部分,是在傳說尹越的去向。就像當初葉萬昌神秘失蹤一樣,什麼樣的傳說都有,一樣有人說他已經去了國外,也有人說他像葉萬昌一樣自殺了。唐小舟很煩這種電話,又不能不接,只能應付。當領導的有個秘書是真好,至少可以少聽很多沒有意義的電話,可以阻斷許多無用的信息。大約十點鐘,電話再一次響起來。唐小舟看了一眼號碼,是余開鴻辦公室。
唐小舟接起來,說,秘書長好。余開鴻說,你和趙書記在一起嗎?唐小舟不好說明,便問,要趙書記聽電話嗎?余開鴻說,好的,尹副省長回來了,我向他通報一下。唐小舟去敲趙德良的門,趙德良說一聲進來吧。見他手裡拿著電話,問,誰的?唐小舟說,秘書長的,尹副省長來上班了。趙德良臉色明顯有點變化,伸出了右手,從唐小舟手裡接過電話,問道,開鴻同志,怎麼回事?余開鴻在電話里說了些什麼,唐小舟不知道。趙德良一直在聽,並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一句結束語,便將電話掛斷,再將手機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手機時,趙德良又拿起了面前的書。唐小舟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接到王宗平的電話。王宗平的辦公室和張正中的辦公室料對著,隔一道走廊,王宗平走出自己的辦公室進入彭清源的辦公室,恰好要經過張正中的門口。秘書辦公室的門永遠都是開著的。今天上午,王宗平幾次經過張正中的門口,每次看到張正中,都是同一個鏡頭,坐在沙發上抽煙o這也可以想像,尹越一旦出事,秘書大多難逃一劫,就算像王宗平一樣,即使沒有牽連進去,也沒有多少人再敢用他了。九點多鐘,彭清源把王宗平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交代了幾件事。從彭清源的辦公室出來,迎面見尹越走過來。尹越顯然沒有睡好覺,眼睛腫腫的,平常那種高昂著頭目中無人的姿態,一點都見不到了。王宗平自然要向他問好,若是平時,他可能理都不理,直接走過去了。今天,他竟然很餡媚地沖王宗平笑了笑。下午,趙德良去了辦公室,沒多久,中紀委的同志過來了。他們在裡面談了一個多小時,陪同他們一起來的是梅尚玲。這一個小時內,唐小舟幾次進去給他們加茶,自然聽到一些隻言片語。唐小舟聽到兩府工程等語,心中略驚了一下。那可是陳運達的政績工程,兩府開始修建時,陳運達還是常務副省長,擔任工程總指揮,尹越當時是建委主任,擔任工程副總指揮。陳運達不可能到指揮部去總指揮,更多的具體工作,是由尹越和副秘書長齊天勝操辦。後來,尹越之所以被提拔為副省長,據說,與這個工程有很大關係。陳運達直接以這個工程來壓哀百鳴,在常委會上表示,兩府工程,現在已經成了鬍子工程,除了尹越,沒有人能夠接這個榜。如果誰有能力把這兩大工程接下來,我贊成由他來當副省長。現在,中紀委工作組提到這個工程,是否說明,已經查明,尹越在這個工程上不幹凈其實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做工程,哪有乾淨的?關鍵看查不查。樹起一
幢大樓,倒下幾個貪官,是中國官場特色,誰心裡都明白。唐小舟暗自想想,覺得這件事頗有意味。他剛當上秘書不久,侯正德悄悄地轉給他一封舉報尹越的匿名信。一般來說,匿名舉報可以置之不理,除非舉報的內容很詳細,證據可靠。看到這封舉報信,唐小舟拿不準,猶豫再三,還是送給了趙德良。趙德良很快有了反應,叫來紀委書記夏春和,將這封舉報信交給了他。從那以後,過去了近兩年時間,有關那封舉報信的事,一直沒有下文,甚至偶爾提及都沒有。唐小舟還奇怪,怎麼就沒動靜了?在此期間,趙德良掀起反黑風暴,在這次掃黑中落馬的,包括兩個市委書記和幾個副市長、公安局長。尹越案,始終按兵不動。現在,唐小舟總算有點明白了,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反貪,是一個整體的龐大計劃,而把握這個計劃的關鍵,恰恰是節奏和次序。如果一開始就將尹越案搞得轟轟烈烈,葉萬昌和宗盛瑤等人,可能被驚動,屆時,他們群起而攻趙德良,趙德良可能陷入被動。相反,先動下面,對尹越引而不發,待將外圍肅清,再發起主攻,此時,對手想反撲,力量也弱了。這是否說明,趙德良的下一步目標,將會是陳運達?只要緊緊抓住兩府工程,齊天勝和陳運達,恐怕是逃不脫的。對於這個步驟,唐小舟在心中暗叫了幾聲好。唐小舟正想這件事的時候,余開鴻從門前匆匆而過,去了趙德良辦公室。不一會兒,由余開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匆匆離開。四十分鐘後,有人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告之說,尹越被雙規了,是由余開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在尹越的辦公室宣布這件事的。尹越似乎早有準備,顯得很平靜,對中紀委的同志說,能不能等一下,有一個緊急文件,等我簽發了。中紀委的同志說,不用了,你這裡的事,會有人處理的。尹越於是站起來,跟著中紀委的同志向外走。就在離開的那一瞬間,還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辦公室。這件事,當天便傳遍了整個官場。趙德良到江南省之後,官場一直傳說他是一個懦弱的人,說他是一個書獃子。直到尹越案發,人們的說法才開始改變,覺得趙德良掀起一連串的掃黑反貪風暴,說明此人的手段十分了得。甚至已經有傳言說,趙德良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陳運達。今天的陳運達,勢力雖仍不可低估,可一些重要部位的黨羽,已經被趙德良在不知不覺中剪除了。剩下的那些,真正能夠充當馬前卒的,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了。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唐小舟接到陳運達的電話,希望和趙德良碰一碰。
唐小舟當時覺得,這次的事件衝擊力太強了,陳運達坐不住,急於和趙德良單獨接觸。自從趙德良到江南省以來,這兩個一把手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唐小舟覺得陳運達從來都沒有把趙德良當一把手看,政府方面的工作,他根本不向趙德良彙報,一切由他拍板,黨口這邊的工作,也往往通過余開鴻、羅先暉等人發揮作用。趙德良倒是好脾氣,政府那邊的事,他能不過問,堅決不過問,包括省委這邊的許多事,他能退讓,也都退讓了。正因為如此,省里才會傳出趙德良懦弱書獃子的說法。現在,陳運達主動要找趙德良碰一碰,有三種可能,一是來試探一下趙德良,二是來向趙德良下戰書,三是來向趙德良妥協。仔細想一想,以陳運達的脾氣,似乎不太會向趙德良妥協吧,他這麼一個強勢人物,從底層一級級升到今天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修鍊能夠達到的。沒有正面交手就推盤認輸,絕不是陳運達的性格。那麼,當面向趙德良下戰書?更不可能。畢竟趙德良是一把手,目前的形勢對趙德良有利,陳運達如果公開跳出來和趙德良作對,實在太不明智,也太缺乏政治智慧。唐小舟趁著陪趙德良出去吃飯的機會,將此事報告了。趙德良聽後,什麼話都沒說。唐小舟甚至懷疑他根本沒聽見,又不好重複。汽車到了迎賓館停下來,唐小舟正準備下車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才說,你讓運達同志九點鐘過來吧。九點鐘,趙德良正在辦公室里練書法,陳運達來了。平常,趙德良練字,唐小舟在旁邊幫忙,辦公室的門,都是關著的。這次要等陳運達,唐小舟有意將門留了一條縫。陳運達知道趙德良在裡面練字,敲了敲門,推門而入。唐小舟從裡面的小房間出來,將陳運達迎進去,又為陳運達沏上茶。趙德良仍然在寫字,寫的是《論語》中的一段話: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唐小舟端著茶水進去的時候,趙德良恰好寫到惠字。陳運達說,我聽人家說,書法的妙趣在於每一字都不重複,這句話里有四個也字四個其字。要有四種寫法,不容易。趙德良說,看來,運達同志對《論語》也有研究。初聽的時候,唐小舟覺得,趙德良的這個也字用得頗為怪異和多餘。如果說,運達同志對《對論語》有研究?意思表達清廷了。可趙德良偏偏多用了一個也字。仔細琢磨,其實這個也字頗有講究,恰恰說明了趙德良說話,每一個字,都有深意。在江南省,陳運達以春秋研究專家自居,趙德良一個也字,表明了對此的認定,同時也肯定了陳運達更深入廣泛的涉獵,比如《論語》。另一方面,表明自己其實是熟讀古書的,幾是陳運達有研究的東西,他趙德良的研究更加深入
透徹。陳運達說,哪敢說研究?讀過而已。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太謙虛了。唐小舟將茶杯放在茶几上,對陳運達說,省長,您坐。陳運達說,啊,小舟,你放著吧,謝謝你。唐小舟愣了一下,陳運達平常對人雖然客氣,對他唐小舟也客氣,但在趙德良面前對自己如此恭敬,倒還是第一次。唐小舟放好茶杯,說,為首長服務,是我的職責。說完就準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