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也沒有問溫瑞隆求見的目的,只是說,晚上有時間沒有?徐易江說,晚上的節目,估計會很晚結束。趙德良晚上參加的是一個純粹的政治性活動。六一兒童節期間,全國有一個少兒匯演,其中有一個舞台劇,反響極大,廣受少年兒童歡迎,團中央少工委將此劇定為全國青少年德育教育樣板,巡迴演出,今晚到了雍州。趙德良和省委其他領導一起觀看這場演出,還要接見演職人員。趙德良說,那就安排在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可以早一點,擠出一點時間。唐小舟很想知道,對於陳運達和溫瑞隆之間的矛盾,趙德良到底採取什麼態度。趙德良對於此事的處理,一定充滿政治智慧,唐小舟自然不想錯過。前往省委途中,唐小舟一直在想,假若有什麼意外,自己得提前想好辦法留下來。很快,他發現所有的借口都不需要,溫瑞隆已經早早地等在趙德良的辦公室門口。趙德良加快腳步迎上去,主動伸出手,和溫瑞隆相握。趙德良說,瑞隆省長久等了。溫瑞隆說,沒有,我剛到。趙德良將溫瑞隆讓進辦公室,又對徐易江說,小徐,給溫省長倒杯茶來。徐易江去倒茶,唐小舟留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請溫瑞隆坐下,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來,見唐小舟還站著,說,小舟你站著幹嘛?坐下坐下。唐小舟心中狂喜,立即坐下來。趙德良先泛泛地問了幾句溫瑞隆的工作情況,隨後轉入正題。唐小舟知道溫瑞隆是來告狀的,更知道告狀是一門學問。古語有云,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開門見山要告某人的狀,聽者一定打醒十二分精神,避免著你的道。溫瑞隆早已經想好了怎麼說,向趙德良彙報的時候,顯得十分審慎,並不說他和陳運達的衝突,只說陵丘挪用專款的情況,以及他拒絕第二次撥付的情況。趙德良始終認真地聽,一句話都沒說。等他說完拒絕撥付,唐小舟以為,他會涉及和陳運達那次談話了,沒料到,他跳過了這一節,直接說,實際上,這筆錢在昨天已經付出了。首發趙德良顯得有點驚訝,問,撥付了?你沒有簽字,怎麼會撥付?溫瑞隆僅僅說了一句,在運達同志的堅持下撥付的。這句話之後,有好一段,兩位首長都沒有再說話。唐小舟在那一瞬間心跳加快,他知道,溫瑞隆已經將難題拋出,雖然沒有明確說明他和陳運達之間的矛盾
和衝突,卻因為一句話,暗示了這種衝突的存在。趙德良是個洞明世事的人,一筆溫瑞隆拒付的款子,陳運達卻堅持撥付,顯然有越權之嫌。聯想到上次趙德良強調的程序正義,唐小舟意識到,陳運達這種做法,顯然是破壞了程序正義。在趙德良的意識里,破壞程序正義是大錯,而不是小節。既然有了這一大錯,趙德良應該怎麼表態?這是所有一切的關鍵。最後,趙德良的表態,讓唐小舟大跌了一回眼鏡。趙德良說,專款專用,這是必須堅持的原則,任何人任何機構都不能例外。陵丘如果挪用了專款,你作為常務副省長,自然應該過問這件事,怎麼過問,你自己去掌握。你明知道他們挪用了那筆專款,又沒有過問,只是在他們申請第二筆撥付的時候拒付,恐怕工作方法方面,存在一點問題。趙德良此話一出,溫瑞隆立即自我檢討,說,是,這件事我確實有錯誤,事前沒有很好地監督,事後也沒有及時地糾正。雖然有一定客觀原因,但都不是關鍵。這一點,我要向趙書記檢討。趙德良說,你也別忙著檢討了。既然第二筆款子已經付了,畢竟是按照省長辦公會的決議執行的,我們肯定不能追回來。你接下來的工作,恐怕要督促這筆款子的使用,同時,還要想法把第一筆款子追回來。對於陵丘市挪用專款這件事怎麼處理,政府方面,應該有一個具體的意見。溫瑞隆說,我一定按照趙書記的意見處理。趙德良說,至於財政廳違反相關規定撥付這件事,我找個機會,和財政廳長溝通一下。首發唐小舟暗叫,趙德良這樣做,豈不是在和稀泥?溫瑞隆來找他,顯然是想他對陳溫矛盾表態,尋求支持。可他卻避而不談,只談具體事情,迴避焦點。陳溫矛盾不解決,對於政府工作,會起到相當大的阻礙作用。趙德良難道沒有看清這一點?或者他明知這個情況,卻又採取了一種不直接面對的辦法?用意何在?溫瑞隆離開,唐小舟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來後,他開始沉思。他不相信趙德良不清廷陳溫之間的矛盾。他甚至有一種感覺,趙德良其實是在有意迴避這件事。在這一矛盾中,他既不支持陳運達,也不支持溫瑞隆。想到這一點,他的腦子突然靈光一現,難道說,趙德良其實是在縱容?大陸長期有一種認識,覺得蔣介石是個陰謀家,他最大的陰謀手段,就是在屬下之間製造矛盾,並且推波助瀾。他之所以要製造矛盾,就是為了掌握權力平衡。手下那些人,每一個人都握有重權,他們之間,如果不出現爭鬥,鬥爭的矛頭,便可能指向自己。不僅僅是蔣介石,歷來的帝王將相,也都如此。中國的歷
史劇中,歷來有忠奸之分,其實在一個朝廷之中,是無所謂忠奸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皇帝的臣子。陣線分明的根本原因,只不過在於皇帝需要他們之間的矛盾,利用這種矛盾,才能達成權力平衡。許多歷史學家認為,近代史上一個重要人物曾國藩,擁有絕對實力推翻清朝的統治,然後取而代之。但曾國藩這個人是個死腦筋,受家文化影響至深,沒有絲毫反皇權思想。所以,他殺太平天國的時候,被人稱為鬼剃頭,但對待滿清皇室,他卻不敢有半步越距此外,歷史學家還認為,曾國藩和左宗棠,是最應該成為聯盟的,就因為左宗棠以問鼎為暗示,希望曾國藩造反,曾國藩同樣以問鼎作答,拒絕了左宗棠,兩人此後便漸漸疏遠,甚至有成為政敵之嫌。這些認識,顯然只是文人之論學者之論,而不是政治家之論。曾國藩雖然也是一介文人,但首先他更是博通古今的大政治家,他考慮問題,肯定是從政治的角度而不是從文化的角度。他肯定早已經看清,自己如果起來造清朝的反,清朝確實可以被推翻,但最終是不是由他曾家坐天下,就難說了。且不說清朝當時還很強大,單是戰端一開,左宗棠、李鴻章這些人,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實在是一件無法預料的事。至少,他看清了一點,左宗棠和李鴻章是絕對不肯對他俯首稱臣的。這兩股力量和任何一股力量聯合,自己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他不造反,那麼,就勢必涉及同左宗棠以及李鴻章的關係處理問題,尤其是左宗棠。他如果和左宗棠走得很近,滿清朝廷的那些官員們,就會睡不著覺,一定會想辦法將他和左宗棠置之死地。他要擁有既得利益,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和左宗棠鬧矛盾。他們的矛盾越深,滿清朝廷心理上就越舒坦。如果從這種陰謀論來理解趙德良,似乎也說得過去。但唐小舟覺得,趙德良是一個大器的人,是一個幾事以工作為重的人,他不至於也不屑於玩這種小手段如果不是玩這種手段,那他為什麼在陳溫矛盾中和稀泥?更進一步深入思考,唐小舟想到了一種可能,趙德良不能有任何動作,同樣是出於平衡的需要。如果說官場是海,所有的官員,就是海里遊動的魚。那些科級幹部處級幹部,只不過是這個海里遊動的小魚小蝦,大魚只有那麼幾條,趙德良是最大的那條,陳運達和溫瑞隆都是大魚。兩條大魚發生矛盾,哪怕是衝突,只要目標不是最大的那條,那也只是矛盾和衝突,也是可以調和的,可以平衡的。一旦最大的那條魚加入其中,就沒有平衡可言,一定會出現大的混亂,並且最終導致權力傾斜.
趙德良在江南省建立平衡的政治生態不容易,無論如何,他不肯親手打破這種政治生態,相反,他會採取一切辦法,維護這種平衡,哪怕別人覺得他在玩弄權謀,他也不會退縮。首發天下人竟然將這種權力平衡誤讀成政治陰謀,深入其中,才能知道,這竟然是陽謀,是維護穩定必須的。想通了這一點,唐小舟覺得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於是,他開始處理公務。他的公務有兩個極其重要的部分,常委辦的工作是事務性的,看上去簡單,卻極其瑣碎繁雜。大的事務,工作人員會處理得很好,難的恰恰是一些極其細微的部分,比如某次會議常委座次的排名,出席某次較大型活動時,每一個常委的著裝等。在這方面,唐小舟不敢有任何差錯,每一個細節,都要無數次思考,並且反覆核對。這些工作,佔用了他大量的時間。信訪辦的工作,更是一個大麻煩,關鍵點全被鍾紹基說了,這是個一把手部門,又不是一把手負責,信訪辦的工作力度,便難以發揮。正因為如此,信訪辦就成了一個最容易引發社會矛盾的部門。在省級以上的信訪部門,他們能做的,也就是批轉一些信訪件或者文件,到了市級以下的信訪部門,更只能藉助其他部門的配合和支持。一旦出現群訪事件,上面就會向下問責,下面信訪部門無權,只能依靠職能部門,可職能部門也難辦,矛盾焦點指向的是他們的主官,他們敢對主官說不嗎?只好採取八仙過海的做法,能壓就壓,能施就施。反正所有一切辦法,只求兩個字,過關。唐小舟此時的心理,可能與所有信訪工作人員一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出事,不出大事,就是最大的成功。因此,每天信訪辦送上來的文件,他看得異常仔細,邊看還要邊思考,努力發現其中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以便將重大事態,控制在萌茅之中。今天送來的簡報中,有一個上訪案例,引起了唐小舟的注意。幾個月前,信訪辦接待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子上訪。女子名叫郭麗華,原是陵丘市委招待所的服務員,她手裡抱著的孩子名叫郭愛雨,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郭麗華自訴材料有幾十頁,列印的,文筆相當流暢,故事也非常曲折,簡直就像一篇小說。唐小舟想,這材料恐怕不是郭麗華寫的,而是請人代筆的,從語言表達可以看出,寫這個材料的人,應該是一個老手。事件起始於差不多十年前,當時,劉成雨還只是常務副市長,郭麗華則是市委招待所的服務員,十八歲。郭麗華進入招待所工作才不過三個月,有一次劉成
雨在招待所餐廳宴客,郭麗華參與服務。劉成雨敬了她幾杯酒,她不得不喝。後來,別人給劉成雨敬酒,劉成雨又要求她代喝,她的酒量淺,當場醉了。劉成雨讓秘書將她扶到房間去休息,她進入房間不久,睡著了,醒來時,劉成雨正在強姦她。當時,她猛力將劉成雨掀翻在地,並且大鬧了一場。事後,劉成雨的秘書找她做工作,對她說,你鬧下去,肯定沒有好處,相反,你如果退一步,劉市長肯定會好好照顧你。就這樣,她成了劉成雨的情人,幾個月後,劉成雨讓她離開了招待所,搬進了一套公寓房,正式包養了她。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她和劉成雨在一起五年。眼見年齡大了,和劉成雨又不可能有結果,郭麗華想離開劉成雨結婚,和劉成雨談了幾次,劉成雨堅決不同意。無可奈何,她只得瞞著劉成雨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