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都娛樂城的包房裡,服務員倒了茶後安靜地退了出去,王思宇和何仲良做了足療和全身按摩,便各自點了一根煙,坐在沙發上輕聲交談,依照何仲良的說法,外面的傳言倒有幾分是真的,玉州市市委書記方如鏡極有可能被調走,但其中卻牽涉到錯綜複雜的關係,不像傳聞中那麼簡單。
華西防汛的工作走在了前頭這是事實,四個月前,在接到王思宇的調查報告後,方如鏡曾多次在常委會上提出防汛救災專項資金要加強監管的問題,並且建議嚴查資金挪用,他的建議得到了絕大多數常委的一致贊同,即便是侯副省長,也笑呵呵地表態:「老方這次是說到點子上了。」
常委會結束後的一段時間裡,方如鏡多次到下面的市縣檢查堤壩水庫的情況,親自作出了多項重要指示,這使得華西的防汛工作走到了前面,今年六七月份,華中華東兩省份又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洪澇災害,而華西省則因工作得力,沒有出現太大的狀況,另外在不久前,國家審計署曾受命對各地防損專項資金的使用進行了一次大範圍的突擊檢查,反饋信息顯示,在西部幾個省份里,華西省專項資金的使用情況是最好的,審計報告呈交上去後,華西省委很快得到了高層的肯定。
只是方如鏡之所以會調離華西省,不僅僅是因為防汛得力得分,還和省委高層的博弈有關,青州市市委書記張陽出逃的案子曝光之後,圍繞著這一事件,省長李紅軍與省委書記文思遠發生了多次正面交鋒,雖然這種層次的較量都是在暗地裡無聲無息地展開的,但其激烈程度遠非常人所能想像,只是最後文書記依舊佔到了上風,而文書記在之後作出的一項重要決定,就是將李紅軍的重要盟友,市委書記方如鏡舉薦到上面,因此,方如鏡的調離顯得順理成章。
何仲良講完之後,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笑呵呵地望著王思宇道:「真是想不到啊,前些日子,老闆和老猴子居然一起去打高爾夫球了,看到他們兩人並肩站在一起,談笑風生,我都不敢相信,世事難料啊,王兄,你一定要記住,在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利益交換才是最重要的主題。」
王思宇點點頭,輕輕吸上一口煙,嘴裡吐出淡淡的煙霧,沉吟半晌,皺眉道:「是啊,沒有了利益衝突,就不必大動干戈了,他們都是成熟的政治人物,在處理這種問題上,自然與旁人不同,方書記大概什麼時候離開華西?」
何仲良笑了笑,把玩著手中的陶瓷茶杯,輕聲道:「中組部的考核組已經離開半個月了,應該很快會下文,本來應該是嚴格保密的,沒想到仍然走漏了風聲,看來,有些人巴不得老闆早些離開啊。」
王思宇點點頭,輕輕嘆了口氣,這就是政治,一枚重要棋子的變動,便會引發局面的全面變化,用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句話來形容是再貼切不過了,現在看來,之前的方侯之爭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他原本就曾懷疑過,張陽出逃事件發生之後怎麼會那樣風平浪靜,無人問責,現在看來,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只是自己的層面太低,還無法了解到真相而已,但李紅軍棋差一招,非但沒有藉助此事扳倒文書記,反而失去了在華西本地的一大助力,倒真是有些可惜。
何仲良的情緒極好,在喝了一杯茶後,轉過身子,悄聲道:「事先沒有告訴你,是怕你受到影響,老闆讓我轉告你,在下面縣裡好好做,以後要想有大的發展,沒有縣裡的經驗是不成的,當然,如果在華西遇到了困難,你可以隨時聯繫他,跳出華西這個棋盤,到華中去發展。」
王思宇默然半晌,低聲道:「我是捨不得離開華西的,就安心在這邊做下去好了。」
何仲良笑著搖頭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做官總是要調來調去的,只怕時機到了,就由不得你了。」
王思宇點點頭,幹部都是跟著調令走,個人選擇的餘地極小,全國上下一盤棋,自己這枚棋子,最終會落到哪裡,那只有組織上來決定。
兩人閑聊了一會,王思宇便虛心向何仲良請教些西山縣的情況,以便做到心中有數,何仲良把他所了解的信息都詳細地講了出來,王思宇聽得很仔細,畢竟方如鏡離開後,王思宇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在官場上沒有後台,那肯定是寸步難行的,但王思宇還是對自己有信心的,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總靠別人的關照,也走不了太遠,只要認真把工作干好,還是能夠闖出個大好前程的。
和何仲良分手後,王思宇在路邊招手叫了輛計程車,剛剛坐在副駕駛位上,就接到了劉天成打來的電話,說晚上約他吃飯,王思宇心緒不佳,便笑著拒絕道:「劉兄,這麼晚了才說吃飯,明顯誠意不夠嘛,我看改天吧。」
劉天成卻不肯答應,笑呵呵地勸道:「王兄,隱湖集團買單,不吃白不吃,我老婆說了,為公家節約就是最大的浪費。」
王思宇聽了『撲哧』一笑,便答應下來,畢竟和劉天成許久沒有見面了,老鄧曾經多次囑咐自己,讓關照下劉天成,時常保持聯繫肯定是必要的,王思宇讓計程車司機掉過頭來,直奔東湖國際大酒店駛去。
到了飯店門口,下了車,劉天成已經迎了過來,這些日子沒見,他看起來身子已經有些發福,只是臉上氣色不佳,看起來精神狀態不是很好,王思宇以為他是工作勞累所至,就沒有太在意,兩人在門口寒暄了一會,便走進包房,王思宇驚訝地發現,他的老婆娜娜竟也坐在包房裡,見王思宇進來,她趕忙笑著打招呼道:「王哥,你好。」
王思宇笑了笑,轉頭沖劉天成道:「怎麼還帶老婆來啊,早說啊,我也帶家裡那位過來啊!」
劉天成聽了登時一笑,連聲道:「那樣最好,叫過來一起坐坐嘛,說起來認識這麼久,還沒見你帶女友出來。」
娜娜在旁邊也插話道:「王哥一表人才,這麼年輕就當了大官,女朋友一定很漂亮了,應該帶出來見見面嘛。」
王思宇忙笑著擺擺手,今天柳媚兒提早打過電話,說學校里有事,晚上就不回來了,大概要周末才能趕回來,要不然,他倒是願意領那位校花小師妹出來打打牙祭,柳媚兒和許多漂亮女孩一樣,都是很饞的,這段時間伴著王思宇的一夜暴富,她的生活質量也明顯提高了,不但衣服裝滿了柜子,身邊各式小食品更是多了起來,都說女孩子吃得少,但她們的小嘴卻從沒閑著。
坐在桌邊閑聊了一會,菜很快端了上來,劉天成要了兩瓶白酒,夫妻兩個雙劍合璧,在談笑風生中輪番轟炸,王思宇倒也豪爽,來者不拒,他心裡有底,以劉天成的酒量,就算三個都未必是自己的對手,他們兩口子敬得越頻繁,倒下的就越快,果然,沒到半個小時,劉天成就有些招架不住,身子開始搖搖擺擺起來,娜娜見狀連連向他使眼色,劉天成卻假裝沒看見,站起身來,去了趟洗手間,半晌沒有回來。
王思宇等了幾分鐘,就笑著道:「天成怕是掉到馬桶里去了,我這就去把他撈出來。」
娜娜卻苦笑一聲,搖頭道:「他是不好意思出來了,天成臉小,不愛求人,不過他這次出大麻煩了,王哥,你們是好朋友,這次你一定要幫他,不然,他這副所長可是當到頭了。」
王思宇嚇了一跳,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趕忙低聲道:「發生了什麼事,說說看。」
娜娜嘆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原來兩天前,劉天成帶人從商場門前抓了一個小偷回來,但那廝機靈,手腳麻利,竟事先把錢包丟掉了,只逮到人卻沒抓到證據,這讓劉天成很是頭疼,而審訊的時候,那傢伙態度蠻橫,出口不遜,把劉天成的祖宗三代罵了個遍,並揚言以後要讓劉天成好看。
劉天成哪裡受得了這個,當場發火,抬手就扇了那廝兩耳光,不湊巧的是,他當時正在氣頭上,下手的分量就有些重,竟將對方打得耳膜穿孔,這下就闖了大禍。
本來這事是可以私了的,但因為派出所的所長和劉天成對盤,就揪著此事不放,報到分局去了,說副所長劉天成在搞刑訊逼供,造成*人身傷害,劉天成因此被停了職,估計用不了幾天,處理結果就要下來了,外面風傳他這身警服是保不住了。
娜娜讓他來找王思宇幫忙,可劉天成一來在氣頭上,不肯服軟,二來也拉不下面子求人,按照他的想法,這事搞得太大了,找誰都沒有用,所以也就不想再為王思宇添麻煩,只是嚷嚷道:「扒皮就扒皮,本來就不想幹了,大不了改行做生意。」
娜娜急得沒辦法,在家裡鬧了許久,劉天成才給王思宇掛了電話,這才有今晚的飯局。
聽了娜娜的一番話,王思宇不敢怠慢,想了想,便掏出手機,先給俞漢濤打了過去,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講了一下,俞漢濤忙道:「王主任,你別急,我這就給他們分局領導打電話問問。」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點著一根煙,去了洗手間,將劉天成拉了出來,低聲道:「出了事就講嘛,咱們想辦法搞定就成了,你一堂堂男子漢,還是副所長,怎麼臉那麼小,還得老婆說話。」
劉天成支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子午卯酉來,只是垂頭喪氣地道:「哎,真夠彆扭的,最近的運氣背到家了,喝涼水都塞牙。」
進了屋,王思宇靜靜地吸著煙,在劉天成夫婦焦急的等待中,俞漢濤終於把電話打過來,卻說事情比較麻煩,現在市局對警風警紀工作抓得很緊,劉天成這事出的時間不太對頭,並且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受害者家屬不服氣,已經鬧到分局那邊去了,事情太大,不太好壓下來,現在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想辦法做通家屬的工作,只要他們不告下去,一切都好說,二是讓劉天成先下來,以後等風頭過了,再考慮把他調到別處,畢竟劉天成的工作能力分局領導還是認可的,因為這件事情把他處理掉,也覺得非常可惜。
娜娜見王思宇的面色不佳,就知道事情比較麻煩,便在旁邊一個勁地嘮叨,只說劉天成自從當了副所長之後,脾氣便一天天地大了起來,稍有不如意就暴跳如雷,這下可好,在外面闖了禍,眼見著日子剛剛過起來,卻攤上這樣的事情,這以後真是沒法過了,說著說著,心裡委屈之極,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劉天成哄了半天,也不見她好轉,沒有辦法,只好怔怔地望著王思宇,眼睛裡也是通紅的,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心裡當然很不好受。
「家屬那邊的工作有沒有做?」王思宇皺著眉頭喝進一杯酒,拿餐巾紙擦了擦嘴,輕聲道。
劉天成耷拉著腦袋道:「去是去過了,可那傢伙得理不饒人,就算不肯罷休。」
娜娜這時也停止了哭泣,抬手抹了眼淚,從包里掏出兩個牛皮紙袋,丟在飯桌上,輕聲道:「他家我們兩人都去過了,只要他肯息事寧人,花點錢我們也認了,但那人就是不依不饒,揚言一定要扒掉天成的警服。」
劉天成啐了一口,輕聲道:「都是張所在背後搗的鬼,那人的耳膜以前就有過舊傷,我估計是他們在底下攛掇著,專門借這事來搞我。」
王思宇笑了笑,這種事情看來只有去找邱兆官來解決了,儘管不情願,但是為了劉天成,他還是撥通了電話,將事情簡單地講了一遍,請邱兆官幫著打聽下,看能否聯繫到人和解,只要對方肯罷手,花些錢也可以,邱兆官聽後忙輕聲道:「主任,你把那人的詳細情況講下,我找人打聽下。」
王思宇便把手機遞給劉天成,劉天成仔細地把那人的資料說了一遍,掛斷電話後,三人在桌面靜靜地等了二十幾分鐘,邱兆官終於把電話打了過來,語氣輕鬆地道:「主任,成了,你們在酒店等著,一會那小子就過去了。」
王思宇有些不放心,趕忙追問一句,「沒用威脅手段吧?」
邱兆官輕聲解釋道:「主任,你放心,我告訴他們了,態度要好點。」
王思宇嘆了口氣,掛斷電話,覺得自己剛才那句話其實問得有些多餘,以邱兆官背後的勢力,恐怕就是笑臉相對,對一個小混混來講,那也是最大的威脅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倒也是很有道理的,對付些潑皮無賴,還是黑道上的人物更有辦法。
這次倒是順利,不到二十分鐘,那人便打車趕了過來,在酒桌上連連賠禮道歉,並帶來了以前的診斷書,當場寫下字據,否認了劉天成打傷自己的事情,並把責任全都攬了過去,言明周一就去分局,把事情講清楚,劉天成欲把錢交給他,那人卻嚇得連連擺手,點頭哈腰地走了出去。
這邊的事情處理好,王思宇便又給俞漢濤打了過去,俞漢濤在得知家屬那邊已經搞定後,當即又從中斡旋,最後得到的反饋消息是,分局領導在那邊同意不再追究,只要交個檢查即可,劉天成夫婦聽後,自然是高興得喜上眉梢,兩口子非要拉著王思宇去歌,可王思宇抬手看看錶,已經快到夜裡十一點了,他可不願再當這個電燈泡,於是聊了幾句,就告辭離開。
回到家裡,洗了澡,從枕頭下面翻出那個破舊的手機,按了開機鍵後,他像往常一樣把十幾封簡訊發了出去,便鑽進被窩,剛想關燈休息,手機鈴聲卻忽然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下來電號碼,竟是廖景卿打過來的,王思宇登時心頭狂跳,猶豫半晌,終於接通了手機,聽筒那邊傳來廖景卿柔美的聲音:「喂,你好,請問,你到底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