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廣林家出來,還不到八點半,天卻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晚上雖然沒有風,氣溫卻很低,車內一片冰冷,打開暖風之後,才感覺舒服了許多。
王思宇開著桑塔納慢悠悠地駛在大街上,望著車窗外清冷的街燈,閃爍的霓虹,他的情緒不禁有些低落,掰著手指算一算,漂亮女人雖然很多,如穿花蝴蝶般在身邊經過,每個都讓他難以割捨,可到了西山縣,王思宇就又開始形單影隻了,只能繼續過他的單身漢生活。
這時倒有些想念和柳媚兒同居的日子了,兩人雖然始終沒有突破底線,但回到家中,總可以和她嬉戲打鬧一番,這回可倒好,諾大的院子,幾百平方的房子里,就住他一個人,這種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他忽然有些不想回家了,路過一家門口的時候,王思宇踩了腳剎車,把車子停在路邊,點了一根煙,搖開車窗,聽著裡面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不禁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重重地拍了兩下汽車喇叭,便再次發動車子,向老西街方向開去。
十幾分鐘後,他將車子駛進黑漆漆的衚衕,拐進自家的大門,卻猛然發現,院子里竟然停著一輛白色的麵包車,三五個人正站在牆邊的楊樹下吸煙,火紅的煙頭在昏暗的角落裡忽明忽滅,顯得極為惹眼。
順著雪亮的車燈望去,眾人恰好都扭過頭來,王思宇很快發現了兩個很熟悉的人,那兩人分別是大王鄉的書記陳富貴和鄉長毛新竹,其他的人都眼生的很,估計也都是大王鄉里的幹部。
見小車開進來,這些人趕忙把煙頭丟掉,『呼啦』一下迎了過來,王思宇下車時,陳富貴和毛新竹已經站在車邊,表情很是恭敬地打著招呼,王思宇的心中稍稍有些不快,他是不喜歡幹部到家裡來的,工作上的事情最好在辦公室里談,私事可以去飯店或者茶館,家裡是私密空間,哪裡能讓外人隨便來。
雖說領導幹部們的家裡大都是賓客盈門,但王思宇卻一直都很喜歡清靜,更不喜歡人家大包小包的來送禮物,在省委督查室時,凡是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這點,就連賀焰飛、朱良玉都沒有踏入過家門一步,更別說其他人了。
搬家的新址,只有少數人清楚,這些人能夠找到,說明有人透露了出去,其中鍾嘉群的嫌疑最大,下面的人若是想聯繫領導,大都先走通秘書的關係,但鍾超群沒有同來,就說明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王思宇也理解做秘書的難處,就沒有過多責怪他,笑呵呵地與這幾人握了手,接著轉身對陳富貴道:「老陳啊,等久了吧,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過來?」
陳富貴忙笑著說:「王書記太忙,我們不敢打擾,就在院子里等了幾分鐘。」
王思宇半開玩笑地道:「陳書記,新竹鄉長,下次記得提前打電話,不要搞突然襲擊嘛。」
毛新竹帶頭笑了起來,雖然看不太真切,但王思宇還是能夠感受得到,這些人的笑容有些誇張,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自己再年輕幾歲,也是縣委副書記,對方的眼裡只有官階上的差距,別說在縣城了,即便是在省里,五十歲的處長見到三十幾歲的廳長,一樣畢恭畢敬的,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說法,可不是隨便叫出來的。
笑聲停後,陳富貴上前一步,搓手道:「王書記批評的對,我們是到縣裡辦事,順便過來探望下王書記。」
王思宇見他凍得鼻尖發紅,其他人也都不時地打著寒戰,就笑了笑,點頭道:「走吧,別站在院子里挨凍了,都進屋吧。」
眾人隨著王思宇進了正房,打開燈後,眾人在客廳的布衣沙發上坐下,王思宇把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從衣兜里摸出手機時,卻發現已經停電關機了,他換了電池才回過味來,恐怕是冤枉了這幾個人,他們來之前肯定是打過電話的,只是因為自己的手機關機,才沒有聯繫上,琢磨著陳富貴之前的異樣表情,王思宇就漸漸回過味來了,西山縣的色*情娛樂業很是發達,晚上洗頭房足療按摩中心等地方門庭若市,自己這麼晚才回來,對方難免會生出別的想法,陳富貴估計是心有顧忌,這才沒有當場點破。
他到衛生間洗了手,回來後給眾人倒了茶,就坐到對面的真皮上,打聽下了大王鄉的情況,又對大王鄉的發展規劃提了些建議,和大夥閑聊了十幾分鐘,王思宇就覺得眼皮有些沉,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腦門,毛新竹與陳富貴迅速交換了下眼神,趕忙站起來道:「王書記,我們晚上急著趕回去,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還請王書記有空的時候,到大王鄉去轉轉,指導下我們的工作。」
王思宇起身笑道:「好啊,看來新竹鄉長還惦記著找我打麻將,要把上次的損失在牌桌上彌補回來,是不是啊?」
大夥聽了,就又是一陣鬨笑,毛新竹笑著道:「王書記的酒量和牌技都是第一流的,我是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王思宇笑著擺手道:「沒你說的那麼厲害,最多下次我放放水好了。」
幾個人站在門口最後寒暄幾句,毛新竹就輕聲道:「王書記,知道您不喜歡別人送禮,我們就只帶了些蔬菜和豬肉,都給您放在菜窖里了。」
王思宇微微一愣,隨即呵呵笑道:「我這還有菜窖嗎,倒沒有注意。」
毛新竹笑著說:「在西牆根那,上面鋪著木板,打開一看,好傢夥,足有三米深,能當蓄水池用了,裡面都砌成磚,抹了灰,搞得很像樣。」
王思宇不以為意,笑了笑,點頭道:「這家主人原來是開藥店的,那地窖估計是有別的用途吧,其實你們大可不必拿那些東西來,我這就一個人,很少開伙,都在外面買著吃。」
毛新竹卻笑著說:「東西不多,就是大王鄉群眾的一點心意,王書記就不要客氣了。」
王思宇就拿手指著他對眾人道:「新竹鄉長不像話,送禮都打著人民群眾的旗號,這要是讓鄉民們知道,又要捆了你們去遊街了,到時候我可不再管了。」
聽到王思宇提到過去的糗事,陳富貴與毛新竹都是面上一紅,陳富貴忙拱手道:「王書記,您就行行好吧,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按照您的指示,我們鄉政府的食堂可都吃了一個多月的土豆了。」
王思宇哈哈一笑,擺手道:「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我就不信你們食堂的大師傅沒在土豆里放牛肉。」
毛新竹愁眉苦臉地道:「王書記,牛肉吃多了也不舒服啊。」
眾人笑著走向車邊,都依次上了麵包車,王思宇送到大門口,見麵包車開出巷子,才關上大門,回到屋子裡面,洗過澡後躺在床上,給張倩影打了電話,兩人躺在被窩裡煲起電話粥來,在耍了一陣流氓之後,只覺得周身舒泰,手機未關,就呼呼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起來,洗漱完畢,鎖了門,王思宇夾著包走到院子里,瞄見側牆上立著的梯子,忽地想起昨晚菜窖的事情來,就信步走到西牆根,彎腰掀開木板,倒嚇了一跳,只見菜窖的確很深,底下擺了不少蔬菜,三面都整整齊齊地碼了六層白菜,土豆堆成了一座小山,中間還放著五六個麻袋,裡面不知裝著什麼,另一側則碼了三頭屠宰過的整豬,每頭都有二百斤上下,毛都已經褪得乾淨,露出粉紅色的肉皮來,上面還扣著一個大大的『檢』字。
王思宇立時覺得頭痛,他當初窮得要命時都不肯收受禮品,現在已經有了幾百萬的身家,更不會觸碰雷區,昨晚上看他們坐麵包車來的,以為只帶了一兩袋子蔬菜來,也就沒有在意,只是剛才忽然感到奇怪,那點東西怎麼會丟到菜窖里,這才過來看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竟然送來這麼多,這已經超過他所能接受的底線了,必須要打電話退回去。
王思宇皺著眉從上衣口袋裡摸出手機來,找出毛新竹的號碼,撥過去後,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臭罵,「毛新竹,你們大王鄉的幹部怎麼回事,居然送這麼多的東西來,真是太不像話了,趕快給我拉回去,不然我直接讓紀委的人收走。」
毛新竹也慌了神,趕忙解釋道:「王書記,您別生氣,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感謝您幫我們解決了上次的坑農問題,這才送點東西來,菜是我們鄉幹部種的,沒放化肥沒打葯,都是人工除草,那是真正的綠色食品,豬也是自家養的,也沒用過飼料添加劑,大夥是誠心感謝您……」
「你們這不是在感謝我,這是在害我!」王思宇打斷了他的話,低聲呵斥道:「我再說一遍,東西必須拉走,這事沒商量的餘地。」
毛新竹沒有辦法,只好實話實說道:「王書記,其實您根本不必發那麼大的火,每到年底我們都會給縣裡領導送些蔬菜豬肉,今年早了些,是怕和別的鄉撞到一起,讓領導的面上過不去,昨晚是用大車拉來的,各家都送過了,我見您這菜窖還挺大,就讓他們多卸了點,您這要是退回來,傳到其他領導的耳朵里,我們可就難做人了,他們臉上也沒有光彩啊。」
王思宇皺了皺眉,沉吟道:「既然這樣,新竹啊,我也不難為你,但這些東西就算我買下來的,你估算下價格,回頭我讓嘉群給你把錢送去。」
毛新竹見王思宇的口氣強硬,沒有辦法,只好吶吶道:「王書記,那也只能這樣了,您也別讓鍾秘書來回跑了,我下周還要去縣裡開會,到時候去您那去取吧,這些東西就按三百元的價格賣給您。」
王思宇嘆了口氣,搖頭道:「三百元?我看只那三頭豬就過得過四千了,算了,等你來了再說吧,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如果下次再敢帶東西登我的家門,可別怪我不講情面,連人帶東西都給你丟出去。」
毛新竹沒有辦法,只好撓頭苦笑道:「王書記,我記住了,下次再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王思宇這才掛了電話,把地窖的木板放好,駕車去吃了早餐,趕到縣委大院的時候,恰巧見常務副縣長馬君寒開車過來,兩人站在車邊閑聊了一會,王思宇打聽了他與咸風化工廠的談判情況。
馬君寒擺手道:「沒談攏,對方也講實話了,和開發區老田的爭執不過是個引子,除非縣裡再給免稅政策,否則他們是一定要走的。」
王思宇皺眉道:「這家企業也太不像話了,當初就不該把政策放得這麼低,讓人鑽了空子,污染了環境不說,圈了錢走人,對發展地方經濟根本起不到正面作用。」
馬君寒笑了笑,低聲道:「王書記,你大概還不知道,咸風化工廠當初根本沒有經過嚴格的環保審批就直接開工了,屬於違規立項的企業,市環保局先後三次下過停產通知書,都是縣委錢書記親自打電話疏通關係,上面才給開了綠燈,沒想到這家公司老闆這麼沒良心,政策用完了就跑路。」
王思宇皺眉道:「這家公司不是海洋書記招來的嗎,怎麼錢書記會這麼上心?」
馬君寒詭秘地一笑,擺手道:「那就不清楚了,不過錢書記關心企業家那是遠近聞名的。」
王思宇見他話裡有話,就笑了笑,岔開話題,與馬君寒邊走邊聊,直到樓下,才各自分開。
進了辦公室後,做完衛生,王思宇想起早上的事情,仍然覺得沒有消氣,便打電話把鍾嘉群叫了過來,一番審問之下,果然是鍾嘉群被毛新竹纏得沒辦法,只好泄露了地址,王思宇的心中登時又躥出一股無名之火,拍著桌子教訓了他半晌。
鍾嘉群也不爭辯,只是束手站在辦公桌前,面紅耳赤地低著頭,一聲不吭,等王思宇氣消了,板著面孔看報紙,他才沏了杯茶送過來,低聲道:「王書記,這是鄉里的慣例,我們嶺溪鄉比他們送的還多。」
王思宇把報紙放下,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擺手道:「那些我不管,總之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再把我的住址告訴任何人,記清楚了,是任何人!」
「好的,王書記。」鍾嘉群還是第一次見王思宇發這麼大的脾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王思宇擺了擺手,他才趕忙溜了出去,灰頭土臉地回了辦公室,剛剛坐到辦公桌後,馮曉珊就端了茶杯走過來,她將茶水遞過來,關切地道:「鍾哥,怎麼臉色這麼差,是不是生病了?」
鍾嘉群接過茶水,一口氣喝光,才微笑道:「沒什麼,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
馮曉珊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啊,別總是熬夜,小心累壞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鍾嘉群笑了笑,搖頭道:「謝謝你的關心,我真的沒有事情,曉珊,你去忙吧。」
直到馮曉珊轉身離開,鍾嘉群才輕輕嘆了口氣,端著茶杯喃喃道:「秘書不好當,伴君如伴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