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唐婉茹的穿針引線,事情進展的格外順利,兩天後,王思宇便帶隊來到省城玉州,在東湖區國際商務酒店的多功能會議室里,與隱湖集團派出的談判組進行會談,這應該是最後一道關隘了,只要能夠達成最後的協議,其他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橢圓形的會議桌兩邊,分別坐著雙方代表,協議是由隱湖集團提供的,上面列出的一攬子條件極為苛刻,如果全盤接受,恐怕西山這次引來的就不是商機,而是危機。
那五位談判代表一個個神色倨傲,似乎全然沒有把西山縣這些政府官員放在眼裡,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談判高手,在與縣市級領導會談時,從未失手,按照以往的慣例,在拋出協議後,幾人就同時把關,嚴防死守,絕不輕易讓步。
唐婉茹口中那位姓李的組長果然是位談判專家,此人思維縝密,辯術精湛,往往能夠抓住人一句話中的漏洞窮追猛打,說得對方理屈詞窮,開發區管委會的田主任在他面前吃盡了苦頭,每到李組長發言時,他就眼皮上翻,不再吭聲,只是叼著一根煙猛抽,把手裡的材料抖得嘩啦啦直響。
王思宇因為看過對方的三套方案,心中有底,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因此無論李姓組長如何刁難,他都表現得泰然自若,不急不躁,始終扛著雙贏的大旗,與之巧妙周旋,雙方在會議桌上唇槍舌劍,寸土必爭,按著協議的條款逐條討論,經常爭論得面紅耳赤。
談判多次陷入僵局,李姓組長甚至揚言,西山若是不肯答應下來,隱湖集團就將與其他區縣接觸,再找其他合作夥伴,只要在報紙上打份廣告,前來洽談的各地官員自然會打破頭,若是西山縣拿不出誠意來,談判隨時可能終止。
王思宇則據理力爭,列舉隱湖集團把項目放在西山縣的種種好處,坦言從長遠利益來講,鋰電項目放在西山經濟開發區是最適宜的,在經過長達六天的艱苦談判,李姓組長終於沉不住氣,做出了大幅度的讓步,雙方很快擬定了一份對西山縣極為有利的投資協議。
然而,還未等王思宇舉杯相慶,情況很快有了變化,在第七天的上午,王思宇正在酒店房間里收拾行裝,準備下午到隱湖集團總部簽署協議,李姓組長卻突然造訪,他帶來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齊總不認可之前擬定的協議,宣布談判暫時終止,明年開春後,隱湖集團將再與西山縣委縣政府接洽,重新開啟談判。
這打了王思宇一個措施不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思宇不清楚哪裡出了紕漏,神色愕然間,李姓組長看了他一眼,忽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握著王思宇的手輕輕搖了搖,低聲感嘆道:「王書記,你是我見過的最負責任的政府官員,我個人很是欽佩,可惜啊,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王思宇皺了皺眉,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李組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要把話說清楚才好。」
李組長神色複雜地望著他,不無唏噓地道:「王書記,你被西山縣委的錢書記給出賣了,他想和齊總交朋友,已經傳真了一份更具誘惑力的合作方案。」
王思宇微微一怔,見對方的表情真誠,不像是在說謊,心裡不禁一沉,登時明白了幾分,他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前,推開一扇窗子,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嘴裡吐出淡淡的煙霧,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擺手道:「李組長,你錯了,他出賣的不是我,而是整個西山縣。」
李組長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竟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寂寥,就嘆了口氣,靜悄悄地走到門邊,握著門把手將房門拉開,邁出一步,扭頭道:「王書記,和你說實話,回國後,我經歷過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幾次投資談判,每次都是遊刃有餘,從沒這樣吃力過,更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官員,那些人為了政績,可以出賣他們所能賣掉的一切,而你不同,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敬佩的官員,在這些天的談判中,我很矛盾,既希望能為公司追求到最大的利益,又希望你能夠贏下來,只可惜,你最後還是輸掉了。」
王思宇皺眉吸了一口煙,眺望著遠處的風景,搖頭道:「李組長,現在說這話還太早,請幫我向齊總帶個話,無論錢書記向他承諾過什麼,只要協議不符合西山的利益,我絕對我把握否決掉。」
李組長無聲地笑了笑,搖搖頭,抬腿走了出去,隨手帶上房門,背後傳來茶杯粉碎的聲音。
一根煙抽完,王思宇仍是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把半截煙頭掐滅,丟在煙灰缸里,抄起電話給遠在澳大利亞的錢雨農打了過去,電話響了幾聲後,那端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喂,你好,哪位?」
王思宇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道:「錢書記,你好,我是王思宇,聽說您和隱湖集團的齊總聯繫過了?」
錢雨農呵呵一笑,很自然地道:「哦,是啊,有這麼一回事,齊總對你們談的合同不滿意,給我打了電話,王書記啊,我早就和你講過,兩億元的大項目,非同小可,一定要拿下來,可你這樣談下去,只能談崩了,這件事情以後你不必再管了,我親自和齊總聯繫吧。」
王思宇忍無可忍,大聲喝道:「錢書記,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決定?」
錢雨農自知理虧,卻受不了王思宇質問的語氣,就有些惱羞成怒地道:「王書記,請你注意自己說話的語氣,別忘了你的身份。」
王思宇冷笑道:「錢書記,恐怕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們在這裡辛苦談了一周,你輕飄飄一句話就給送了人情,你到底是西山縣的縣委書記,還是隱湖集團的副總經理?」
兩人在電話里情緒都很激動,爭論逐漸升級,最後,錢雨農氣急反笑,輕蔑地丟下一句:「你以為你是誰,敢來教訓我,在西山這個地方,還輪不到你小子來做主!」
說罷,隨手掛斷電話,聽到聽筒里傳來的『嘟嘟』盲音,王思宇重重地將話機拍下,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就摸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在窗前聊了接近半個小時,之後帶領談判隊伍撤離國際商務酒店,徑直返回到西山縣城,在小車裡,司機小孫注意到,王書記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甚至有種預感,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了。
當天晚上七點半,鍾母與白燕妮張羅了一桌子的飯菜,又將一瓶瓶白酒放在飯桌上,白燕妮怕被客人瞄見,人多嘴雜,傳出閑話來,在把屋子收拾妥帖後,就出了門,躲進西廂房裡,不再出來。
十幾分鐘後,一輛輛小車駛入老西街的院子里,縣長曹鳳陽、紀委書記沈嘯川、宣傳部長鄭嵐、統戰部長史法憲、人武部部長關磊、財政局長孔聖賢等幹部紛紛推開車門走了下來,望著這些只有在西山電視新聞里才能見到的大人物,鍾母一時慌了手腳,趕忙大聲喊道:「王書記,客人來了。」
王思宇忙從卧室里走出來,迎到門口,將眾人讓進來,鍾母忙碌了一陣後,也趕忙退了出來,把房門關上,回到西廂房白燕妮的屋子裡,輕聲道:「妮子,今天來的都是大幹部,你咋不過去敬酒呢,幫著嘉群說說話,讓他以後好乾點。」
白燕妮抱著孩子,轉身悄聲道:「媽,你不懂,人家就算能幫忙,也是看了王書記的面子,咱們敬酒有啥用。」
鍾母嘆了口氣,點頭道:「倒是這個理,我看王書記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你說是不是出了啥事?」
白燕妮抱著孩子站起來,走到窗前,抬眼向正房的客廳方向望去,恰巧見王思宇舉著杯子說話,神情極為坦然,就笑著說:「媽,你就別瞎猜了,王書記那麼大的幹部,一天不知道要管多少事,偶爾心情煩躁的時候肯定有,能出啥事。」
鍾母『唔』了一聲,就不再說話,站在窗邊望了一會,就端了一盆水出來,拿著濕毛巾,開始擦洗小車,白燕妮蹙著眉頭搖了搖頭,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就摸起手機撥了號碼,躺在床上與鍾嘉群悄聲聊了起來。
晚上十點多鐘,白燕妮剛剛洗了澡,穿著睡衣回到卧室里,卻發現幾位縣委領導從正房裡走出來,開著小車離開,然而縣長曹鳳陽的車卻依然停在院子里,她透過燈光,向客廳方向望去,卻見王書記正和曹縣長坐在沙發上,吸著煙閑聊,過了幾分鐘後,曹縣長摸著手機走到窗邊,似乎在給什麼人打電話,他掛斷手機後,又坐回沙發上,輕輕拍了拍王書記的肩膀,兩人又低聲交談起來。
正看得入神,鍾母打著哈欠走進來,擺手道:「妮子,不成了,白天樂樂鬧得厲害,媽現在又困又乏,等會酒席散了,你去收拾吧,媽要先睡了。」
白燕妮點頭道:「媽,你去休息吧,一會我過去收拾就好。」
鍾母離開後,白燕妮就拿著本書,坐在窗前,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屋裡的人沒有出來,門口卻又進來一輛警車,車子停好後,公安局長萬立非竟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打開車門,一個年輕女孩從裡面走了出來,白燕妮見狀,心裡一慌,趕忙低下頭來,就聽外面萬局長低聲說道:「麗麗,等會見了王書記不要害怕,要實話實說,把你的遭遇都講出來,記得嗎?」
那女孩子抽噎道:「萬局長你放心,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只要能把那些糟蹋我的壞蛋抓起來,我就算死了都願意。」
萬局長又安慰了她兩句,兩人就向正房走去,白燕妮望著兩人的背影,心裡忽地有些不安起來,或許婆婆說的沒有錯,果然要有事情發生了,正沉思間,正房裡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哭聲,似乎是剛才的女孩在哭訴,沒過多久,那邊就傳來『嘩啦』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摔碎,幾分鐘後,王書記走到窗邊,他單手掐著腰,皺著眉頭吸煙,只吸了幾口,就轉身大聲質問:「為什麼不早點把案子辦了?」
這時曹縣長走過去,把王書記拉走,屋子裡又安靜了一會,隨後萬局長那公鴨嗓子又響起,雖然聽得不太真切,但她還是隱約聽到錢書記、沈丹丹的名字,白燕妮暗自吃了一驚,她頓時想起以往那個傳聞,據說西山賓館有不少服務員都是高級小姐,要陪重要的領導睡覺,當時聽到傳言時,她以為是無聊的閑人在造謠生事,現在看來,倒有幾分可能。
她在屋子裡等了半天,遲遲不見人出來,就躺在床上眯了一會,恍恍惚惚中就睡了過去,再次睜眼時,已經到了凌晨,白燕妮起了身,穿著拖鞋走到窗前,發現院子里的車都已經開走,而正房裡還亮著燈,她趕忙走了過去,推開房門,卻見客廳裡面一片狼藉,而王書記正仰坐在椅子上,看來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他面前的桌子上,仍有小半瓶白酒。
白燕妮嘆了口氣,先把王思宇扶起來,將他攙到卧室里,丟在床上,脫了鞋子後,為他拉上被子,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把桌子收拾出來,將客廳清掃乾淨,又去廚房刷了碗,忙碌一番後,走出房門,卻嚇了一跳,只見西廂房的窗前,正趴著一個黑糊糊的人影。
白燕妮悚然一驚,以為是進了賊,就從客廳里摸了一個空酒瓶,悄悄地摸了過去,直到來到那人背後,她才驀然發現,此君正是十幾分鐘前被她丟到床上的王書記,卻見他雙手扶著窗檯,眼皮已經睜不開,嘴裡依舊輕聲叨咕道:「脫!快脫!」
白燕妮又羞又怒,嘆了口氣,把酒瓶輕輕放下,伸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頭,輕聲道:「王書記,外面太冷了喲,快回屋吧。」
王思宇身上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頭來,依舊閉著眼睛,把手指放在唇邊,聲音含混不清地道:「噓,小聲點,別讓嫂子聽見。」
白燕妮瞧他臉色青白,沒有半點血色,看樣子不像在裝醉,不禁嘆了口氣,上前扶住他的身子,悄聲道:「走吧,王書記,小心著涼。」
哪知王思宇卻一把推開她,仍舊扶著窗檯,低聲嘟囔道:「別急,還沒脫呢。」
白燕妮無奈之下,只好把嘴唇湊到他耳邊,柔聲道:「聽話,我把你送到嫂子屋裡去。」
王思宇忽地一怔,眯著眼睛,神色複雜地道:「這個……不太好吧?」
白燕妮甜絲絲地道:「沒關係,咱們這就去,王書記,你聽話些。」
王思宇用力地點了點頭,白燕妮這才扶著他,搖搖晃晃地向正房走去,剛剛走出幾步,王思宇忽地停下腳步,扭頭過來,神秘兮兮地道:「不成啊,她媽在。」
白燕妮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幾聲,悄聲安慰道:「不怕,她媽早就睡著了,聽話,我們快點去。」
王思宇這才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賊兮兮地笑了笑,聽話地向前走去,直到進了屋,他卻雙手扶著門框,死活不肯進卧室。
白燕妮無可奈何地道:「王書記呦,你又怎麼了?」
王思宇搖頭道:「我記起來了,她是嘉群的老婆,不能進去,我們還是回去吧。」
白燕妮撲哧一笑,甜膩膩地道:「王書記,都到門口了,就快進去吧。」
王思宇躊躇了半晌,還是搖頭道:「不行,看看就好,我們回吧。」
白燕妮嘆了口氣,雙手扶著他的腰,硬是把王思宇推了進去,剛剛來到床邊,王思宇忽地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白燕妮收拾了那些污穢的東西,便把他扶在床上,喂他喝了水,這才再次把被子拉上,卻見王思宇低聲嘟囔道:「姑娘,你放心,我會幫你伸冤的,你放心。」
白燕妮站在床邊等了半晌,直到王思宇睡熟了,她才關了燈,裊娜地來到客廳里,站在窗邊,斜眼向西廂房望去,俏臉上飛上一抹紅暈,扭頭白了一眼,便把客廳里的燈也關上,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天氣陰沉沉的,氣壓很低,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縣直機關的許多幹部都已經得知,剛剛上班以後,縣長曹鳳陽因食物中毒,突感身體不適,口吐白沫,昏倒在辦公桌前,幸虧秘書發現的及時,被緊急送往省城醫院搶救,中午,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鄭嵐從醫院返回,帶回了最新消息,曹縣長的病情得到控制,但需要休息十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縣裡的工作由副書記王思宇主持。
下午兩點多鐘,玉州東湖區中心醫院住院部的一間病房裡,曹鳳陽正穿著藍白相間的病服,躺在病床上,背靠著兩條柔軟的枕頭,手裡捧著一本《隋唐演義》,看得津津有味,由於李市長的最後干預,他原來調到市委辦任副主任的方案被更改,變成去外縣做縣長,而那個縣城的縣委書記很快就會退下來,相對而言,機會要比在西山縣好些,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想參與到王書記的行動中,但出於對錢雨農的憎恨,也為了安撫那幾位支持自己的常委,他還是決定送給王書記一張底牌,外加十天的時間。
「只是,十天的時間夠用嗎?」曹鳳陽緩緩合上書,掀開被子,走下病床,站到窗邊,默默地望向西山縣城的方向,一時間竟也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若是不能儘快解決問題,只要錢雨農從國外歸來,那個老狐狸就極有可能重新掌控局面,屆時,王書記就很難收場了,況且,通過趙大富夫婦,真的能夠突破錢雨農嗎?說實話,他遲遲沒有動這張牌,也是因為心裡沒有把握,即便是出現最好的結局,這次成功把老狐狸拉下來,市委岳書記那邊,又該如何交代呢?想必王書記已經做好重返省紀委的準備了吧。
曹鳳陽住院的第三天,西山縣風雲突變,坊間傳出爆炸性新聞,錢書記身邊的大紅人,大富集團的總經理趙大富夫婦因欺行霸市、壟斷經營、搶劫勒索、放高利貸、收數、持槍傷人、強*奸、猥褻婦女等多項罪名被公安機關抓捕,而與此同時,省委督查室副主任朱健昌帶隊進駐西山賓館,調查省委七號文件的落實情況,當天下午,省紀委紀檢監察五室副主任孫福泉也率隊入駐西山賓館,他們是因調查市內一起非法集資案,牽涉到西山縣的兩位重要證人,因此過來調查取證。
錢雨農剛剛隨著商務考察團抵達美國洛杉磯,在得到消息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位掛職的副書記居然會在此時向他亮劍,因為遠在國外,隔著千山萬水,他忽地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虛弱感,原本無往不利的權力,現在彷彿失去了效力,這兩天發出的一切指令都已失靈,他就像是一個暴怒的獅子,卻發現已經失去了銳利的爪子,除了在籠子里發出憤懣的吼叫以外,他什麼都不能做。
政法委書記曾國驊分別在公安局和檢察院碰了軟釘子,除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幫助自己解除危機,萬立非的反水太致命了,一刀就扎在了他的要害,組織部長駱智卓在王書記那邊吃了閉門羹,和解的可能性也已經完全落空,而更加不利的消息是,在昨天下午的常委會上,王思宇提出的議題獲得壓倒性的通過,『嚴厲打擊涉黑勢力,營造良好的招商環境。』
「他們這是在公然造反!」
錢雨農的表情因為憤怒變得扭曲起來,在低吼了一聲後,他握著拳頭狠狠地砸在牆壁上,手指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豆大的汗珠從臉頰上淌下,鑽心的疼痛讓他的頭腦稍微地清醒了些,他抬手擦了擦汗,坐在沙發上沉思半晌,便摸起電話,給政法委書記曾國驊撥了過去,電話接通後,錢雨農壓低聲音道:「老曾啊,你聽我說,現在情況非常嚴重,你要想盡一切辦法和趙大富沈丹丹見面,叮囑他們兩個不要亂講話,只要他們堅持到我回去,一切麻煩都會過去,七天時間,最多讓他們再堅持七天,一定要讓他們頂住!」
曾國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嘴角抽搐了半天,終於吶吶地道:「錢書記,你不知道,那個姓王的已經做了周密的安排,除了辦案人員外,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視,我昨晚已經被攔下了,根本沒有機會靠近他們兩個。」
錢雨農鐵青著臉,把身子扭到一邊,拿手用力地敲著桌子,低聲罵道:「國驊啊國驊,你個豬腦殼,不會想想別的辦法,無論怎麼樣,一定要把我的話傳到,聽到沒有,你是政法委書記,有權監督公安局辦案嘛,不要管他的鳥規定,你就是硬闖,哪個敢真攔你,別跟我耍滑頭了,快去辦!」
電話『咔嚓』一聲掛斷,兩端的人同時癱坐在椅子上,過了半晌,錢雨農才雙手合十,暗自祈禱,希望時間還能來得急,只要在他踏入西山縣的那一刻,趙大富沒有開口,案子就有翻過來的轉機,起碼,他有辦法讓那兩個人閉嘴。
「大意啊大意。」直到此時,錢雨農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太多的錯誤,他低估了王思宇的能量,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得到那麼多縣委常委的支持呢?而趙大富夫婦,原本就不該再讓他們留在西山,假如自己當初能夠稍稍狠下點心,採取些特殊手段,也許情況就不會變得這樣糟糕,錄像帶……錄像帶,這枚要命的炸彈,難道真的要在此時炸響了嗎?
錢雨農摸出一根煙來,放到嘴裡,摸起打火機,『啪』地一聲點上,低頭看著右手,那五根手指仍在無意識地抽*動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浮上心頭,望著窗外,摩天大樓的下面,如螞蟻般的車輛行人,他突然有了一種飛身躍出的衝動,也許那樣,就會真的解脫了吧,錢雨農緩緩地走過去,靠在窗邊,拿手撫摩著透明的玻璃窗,身子軟軟地滑了下去。
不知不覺中,又是兩天的時間過去了,審訊進行的很不順利,王思宇的心情也極為煩躁,在辦公室里不停地踱著步子,他知道,機會只有一次,假如這次不能成功達到目的,他將遭受錢雨農的全力回擊,而不光是他,西山的支持自己的常委們,也都將受到衝擊。
那個老滑頭的能量不可低估,雖然有朱健昌率隊壓陣,營造了某種特殊的氛圍,市裡的一些領導還是打電話過來,在旁敲側擊中,向他施加無形的壓力,王思宇清楚地意識到,一些人認為他違反了遊戲規則,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錢雨農沒有了退路,王思宇同樣也沒有,這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轉眼間,又是一天過去了,周五晚上九點多鐘,審訊室里,昏暗的燈光照在趙大富圓滾滾的禿頭上,他手上戴著銬子,氣焰卻依然很是囂張,絲毫沒有把面前的兩個辦案警察放在眼裡,嘴裡不停地大聲罵道:「你們他媽的這群混蛋,給老子扣了這麼多的罪名,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萬立非那孫子想整我,告訴你們,想把我整倒,沒門,用不了幾天,你們還得給我送出去,這都什麼年代了,你們警察還他娘的亂抓人,這是法治社會,懂不?老子是守法商人,是縣裡的政協委員,你們趕緊把我放了,不然我找記者來搞臭你們!」
「啪!」一名幹警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大聲道:「趙大富,你老實交代問題,不要胡說八道,你手下那些打手已經都抓起來了,現在已經審出十三起人身傷害案件,你再不老實交代,就沒有機會了!」
「操你大爺的!你當我是嚇大的啊,我呸!要讓老子張嘴,你們兩個沒那個資格,叫你們局長來,讓萬立非過來,你們讓他來審我,他敢抓我,為什麼不敢來見我?狗娘養的萬立非,我看你能囂張到什麼時候,等錢書記回來,你這個狗屁局長也就當到頭了,居然敢迫害我趙大富,老子是民營企業家,是西山縣的納稅大戶,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這不合法。」趙大富越說越激動,情緒亢奮起來,霍地從椅子上站起,揮舞著手臂,咬牙切齒地咒罵著,旁邊兩名幹警對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鄙夷之色。
十幾分鐘後,萬立非笑呵呵推門進來,沖著兩名幹警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隨後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包中華煙,緩緩地放在桌子上,點上後吸了一口,微笑著遞了過去。
趙大富『哼』了一聲,雙手接住煙,塞到嘴巴里,皺眉狠抽了幾口,就嘆了口氣,歪著腦袋盯著萬立非,搖頭道:「老萬啊老萬,你這來的是哪一出啊,平時咱哥倆可沒少在一起喝酒,你咋翻臉就不認人呢!」
老萬也低頭點了一根煙,緩緩地吸了一口後,嘴裡吹出淡淡的煙霧,手裡擺弄著打火機,漫不經心地道:「大富,你覺得如此風雲,是我萬立非一個小小的公安局長能主導的嗎?今兒晚上給你交個底,你趙大富會倒霉,就是因為你背後靠著那個人,上面有人要對付錢雨農,選你不過是突破口,你要是老實交代,兄弟看在昔日的交情,還能幫幫你,不然,你就徹底完了。」
趙大富嘿嘿地笑了笑,斜眼眯著萬立非,皺眉道:「老萬,你可真能扯淡,我和錢書記之間有啥關係啊,我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家是縣委書記,你別高抬咱們小老百姓,當官的願意咋斗是他們的事情,把我扯進來幹啥?」
萬立非皺眉吸了兩口煙,把半截煙頭重重地戳在煙灰缸里,臉上的表情變得嚴厲起來,目光像刀鋒一樣掃了過去,在趙大富的臉上盯了許久,才輕聲道:「大富,實話告訴你吧,嫂子都已經交代了,**西山賓館的五位服務員,脅迫她們從事**服務,這些事情,嫂子全都交代了,不交代也不行啊,撕碎的證物已經拿到了,上面還有殘留的精斑,都送到市局去做化驗了,錢雨農強*奸她的事情,嫂子也交代了,你還是主動配合些吧,把那盒錄像帶交出來,別讓我為難。」
趙大富呆了一呆,愣了半晌,直到香煙燒到手,他才恍然驚覺,如同被蛇咬到一般,猛然抖了抖右手,將煙頭遠遠地甩了出去,他拿雙手捂住臉,沉默半晌,才把雙手移開,耷拉著腦袋,雙眼無神地盯著地面,虛弱地道:「錄像帶的事……她是咋告訴你的?」
萬立非拿手摸著杯子,在桌子上輕輕磕打著,低聲道:「那是她被錢雨農強*奸後的一周以後,你本來想拿刀去拚命,卻被嫂子拉住,跪在地上求你,讓你別犯傻,利用這層關係,賺些錢,永遠離開西山,換個地方,你覺得憋屈,跑到玉州和人打了一架,身上中了三刀,出院以後,你就想明白了,設計讓嫂子和錢雨農幽會,你把全過程都拍了下來,之後,你利用錄像帶,要挾錢雨農,先把西山賓館包給你們,再又用金錢美色賄賂他,讓他為你拉工程,屢屢得手,大富,這個經過我沒說錯吧?」
趙大富無力地點了點頭,抽噎了幾聲,伸出手來,低聲道:「老萬,再給我一根煙。」
萬立非又點了一根煙,繞過桌子,給他送過去,趙大富深吸了幾口,就嘆氣道:「那老王八蛋,我做夢都想他早點死,可又捨不得賺錢的機會,這兩年的錢賺得太輕鬆了,真是捨不得,另外我還喜歡看他被要挾的樣子,在外面的人看起來,那老王八蛋風光得跟土皇帝似的,在西山縣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他當初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樣子,像個聽話的哈巴狗,那可是縣委書記,我操,你們永遠都不會看到,老萬啊,這樣吧,我答應你,整倒錢雨農,但是有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
萬立非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說吧,啥條件。」
趙大富狠抽了幾口煙,抬頭望天,把煙頭用力在大腿下捻壓幾下,鬆了手,喃喃道:「西山賓館的事情我要全扛下來,當初做混子的時候,丹丹就一心一意跟著我,多少次出事都是她把我撈出來,後來我幹了工程,當包工頭子,她也跟著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做人不能沒有良心,我把事情全撂了,再捐出一百萬,你們把她放了,讓她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過下半輩子,我就這一個條件,你們要是答應,我就把錄像帶交給你們,不然,這輩子你們都找不到,我怕那條老狗來翻,藏得嚴實著呢。」
萬立非沉吟了半晌,走出房門打了個電話,回來後皺眉道:「怎麼也要判五年,這是最輕的了,不過在監獄要是表現得好,會減刑,三年應該能出來了。」
趙大富抽噎了半晌,嗚嗚地哭了起來,泣不成聲地道:「那要保證她在裡面別受罪,要安排好了,你這混蛋別陰我,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萬立非點頭道:「大富你放心,這個我能保證。」
趙大富點了點頭,抬手把萬立非叫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隨後閉上眼睛,大聲道:「快點審吧,早點完事我好回去睡覺,老子和監獄有緣,在外面奮鬥了這麼多年,又要回去了。」
萬立非緩緩退了出去,走到審訊室外,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低聲道:「喂,省紀委的孫主任嗎?有一個情況要向您反映一下,我們在辦案的時候,突然牽扯到一位縣委主要領導同志的**案,嗯嗯,情況很複雜,他要向省紀委舉報,考慮到程序上的問題,我只能給您打這個電話,聽說您在西山賓館是吧,我這就派人過去接您。」
掛斷電話後,他走出長長的樓梯,在推開房門的剎那間,恰巧遇到低頭向里走的政法委書記曾國驊,兩人險些撞個滿懷,曾國驊正怒目而視間,卻見萬立非抬手拂了拂他的前襟,輕聲道:「曾書記,你來晚了,他全撂了。」
曾國驊呆了一呆,卻見萬立非放聲大笑,快步走進警車裡,揚長而去,曾國驊扭頭『啐』了一口,抬腳就向樓上走去,剛剛走了幾步,又嘆了口氣,扶著樓梯想了半晌,搖搖頭,轉身又走到院子里,坐上小車,摸出手機,給組織部長駱智卓打了過去,低聲道:「老駱啊,錢書記好像完了。」
手機的聽筒里傳來駱智卓低沉的聲音:「是啊,是啊,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沈丹丹把他給賣了,錢書記什麼都好,就是有點……不提了,不提了。」
曾國驊嘆了口氣,低聲道:「老駱,你說用不用給那邊打個電話?」
駱智卓的聲音頓時變得嚴肅起來,「老曾,我可提醒你,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站穩立場,絕對不能犯錯誤,你剛才的話,我沒有聽見,好吧,就這樣了。」
聽著手機那邊傳來陣陣的盲音,曾國驊的表情變得傷感起來,把手機丟到一邊,緩緩開動車子,搖頭道:「樹倒猢猻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