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玉州市政府招待所的一間房間里,省紀委專案組的工作人員正在進行著訊問,郭輝坐在皮椅上,腰板拔得筆直,面色平靜地回答著。
被帶到省城雙規之後,郭輝還是有些想不通的,覺得自己是官場鬥爭的犧牲品,上級領導做出的決定,對他而言,有失公允。
經過了幾天調整,已經恢復了往昔的沉穩,他表現得極為鎮定,沒有鬧情緒,對待工作人員的盤問,也很是配合,有問必答,絕不迴避。
審問人員共有兩名,年紀大些的,名叫李山林,是一位擁有豐富辦案經驗的正處級幹部,他負責審問,而趙山林身邊,坐著一個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大學生,他在旁邊負責記錄,也在積累辦案經驗。
李山林深諳審訊之道,瞪圓了雙眼,咄咄逼人地盯著這位閔江市政法委書記,不斷地提出各種問題,施加壓力,意圖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
經過一番激烈的唇槍舌劍,兩人又僵持了一會,李山林喝了口茶水,冷笑著道:「郭書記,黨的政策,想必你是清楚的,也不需要我來重複。」
郭輝苦笑著點點頭,輕聲道:「我當然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事實上,我做人是清白的,沒有任何問題需要向組織上交代。」
李山林砰地拍了下桌子,表情嚴肅地道:「郭輝,我們手裡已經掌握了大量的證據,足以把很多情況搞清楚,只是組織上考慮你工作多年,做出了很多突出貢獻,這才給了你機會,親自把問題解釋清楚,請你慎重考慮,老實交代問題,不要再做無謂的辯解了。」
郭輝嘆了口氣,搖頭道:「山林同志,這些天,我也在反思自己參加工作以來的作為,確實有很多失誤和不足之處,但是從沒有違法亂紀,完全經得起良心和法律的拷問。」
李山林笑了笑,輕聲道:「郭書記,那麻煩你,再把包庇郭勇的事情講一遍。」
聽到『包庇』二字,郭輝面色一沉,皺眉辯解道:「山林同志,我已經講過很多次了,在交代材料上面也已經寫明,那次是參加會議的委員集體做出的結論,和我個人沒什麼關係。」
李山林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政法委書記,這種事情,自然不用挑明了說,只要稍微做些暗示,下面的人自然會把事情辦了,這樣就抓不到你的任何把柄,郭書記,你當時是這樣想的吧?」
郭輝也火了,倏地站起來,皺眉道:「山林同志,在會上,我反覆要求市局的同志們認真辦案,一定要把案子查到水落石出,當時有會議記錄,與會人員也都聽到了,你們完全可以去閔江查清楚,別老揪著這件事情不放。」
李山林做了個手勢,示意郭輝坐下,隨後點了一根煙,不緊不慢地吸了幾口,輕聲道:「郭書記,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您口中那份會議紀要,至今仍沒有找到,而且,據參會人員回憶,時間過得太久了,當時您在會上提過什麼話,很多人都記不清楚了,不過在那件案子上,很多人都認為,專案組的行動,很可能受到了您的干擾。」
郭輝呆了一呆,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會議記錄很可能是被有心人抽走銷毀了,而其他人,因為看不清事態的發展方向,也都選擇了明哲保身,沒有人肯在此時站出來講真話,而案子里涉及到的一位關鍵證人,卻始終沒有找到,這就無法證明到他的清白,事情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想到這,郭輝心裡像裝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沉吟良久,他雙手抱頭,有些痛苦地道:「因為妯娌不和,我和郭勇的關係也很緊張,近些年極少來往,偶爾見面都不怎麼說話。」
李山林冷冷地望著他,沉聲道:「郭書記,這樣的理由,似乎有些牽強,根本不能證明什麼。」
郭輝嘆了口氣,頹然坐下,擺手道:「隨便吧,你們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李山林見他始終不肯鬆口,就換了話題,繼續發起進攻,措辭嚴厲地道:「郭書記,請你仔細回憶一下,到底有沒有給開賭場的蔡老闆開過綠燈,為他充當保護傘。」
郭輝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道:「沒有,從來都沒有。」
李山林霍地站起,怒氣沖沖地道:「郭輝,請你擺正態度!」
郭輝此時心亂如麻,愣了半晌,才搖頭道:「真的沒有,你們不要聽信吳愛軍的一面之詞,他那是在血口噴人!」
李山林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哪個告訴你,是吳愛軍揭發的?」
郭輝嘆了口氣,抬起頭來,表情凝重地道:「山林同志,我在政法戰線工作了這麼多年,怎麼會連這點事情都猜不到,吳愛軍出事以後,就變成了一條瘋狗,變本加厲地咬人,他的算盤我很清楚,無非是打算孤注一擲,藉機把我們拉下水,好等著一些人日後補償他。」
李山林盯著他看了半晌,毫不客氣地道:「郭輝,請你誠實交代自己的問題,與案件無關的事情,不要去提,你別想轉移視線,更別想拖延時間,除非把情況都搞清楚了,否則,你別想走出房間半步!」
郭輝轉過頭,茫然地望著雪白的牆壁,有些無奈地攤手道:「我都講了,你們不肯相信,還讓我怎麼交代,實在不成,你們告訴我該怎麼講,我重複一遍就好了。」
李山林險些氣樂了,皺眉道:「郭書記,你好歹也是副廳級幹部,是閔江市的重要領導,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郭輝慘然一笑,低頭望著拖鞋,輕聲道:「自從被雙規以後,我就不像領導了,倒像是階下囚,每天被你們軟磨硬泡,吆來喝去,這種滋味不太好受。」
「那就老實交代嘛,別再避重就輕了。」李山林喝了口茶水,耐心地誘導道。
郭輝擺擺手,嘆息道:「能記起來的都說了,實在記不清的,也不好亂講。」
李山林摸起旁邊的審訊記錄,又看了一遍,有些頭痛地道:「郭書記,你再不積極配合,咱們就得繼續耗下去,這對大家都不好。」
郭輝伸手搓了搓臉,苦笑著道:「再重複一遍吧,我從沒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沒什麼好交代的,你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量的證據了嘛,那還問我做什麼,該怎麼處置,請隨意!」
李山林剛要發火,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摸起手機,看了號碼,就轉身出了房間,過了幾分鐘後,他才推門進來,此時,他的態度變得和藹許多,向前走了進步,笑吟吟地道:「郭書記,今天的審查就到此結束了,閔江紀委的王書記要過來看您,請您準備一下。」
郭輝微微一怔,隨即想了想,擺手道:「算了,我現在的情況這樣狼狽,還是不要見了。」
李山林忙笑著道:「不好吧,王書記大老遠來一次,不容易,你們是老同事了,還是見見比較好。」
郭輝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山林同志,你就不怕我們是一條線上的,王書記是過來傳遞消息的?」
李山林忙擺手道:「王書記不光是閔江市的領導,還是省紀委的常務委員會委員,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呢,郭書記,您別開玩笑了。」
郭輝輕輕搖頭,有些生氣地道:「你們相信他,卻不肯相信我,這是只認人,不講道理!」
李山林訕訕地笑了笑,起身道:「郭書記,這幾天多有得罪,但都是例行公事,希望您能理解,好了,您先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郭輝回到床上,坐了約莫半個小時的功夫,就聽到一陣清脆的敲門聲,他趕忙快步走過去,打開房門,見王思宇笑眯眯地出現在門口,他心中感動,忙握了手,啞著嗓子道:「王書記,太感謝你了,紀委工作那麼忙,還來看我。」
王思宇笑了笑,輕聲道「老郭,本來上午就該過來的,可惜在玉州市委岳書記那裡耽擱得久了些,出來後,已經到了午餐時間,又怕影響你休息,所以來得晚了些。」
郭輝心中一暖,忙側身道:「王書記有心了,裡面請。」
王思宇微微一笑,回頭招了招手,服務員將兩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拿了進來,放到牆角,悄悄退了出去。
王思宇努努嘴,笑著道:「除了水果之外,還有幾條煙,外加十幾本書,等你看完了,估計也就能出來了。」
郭輝嘆了口氣,搖頭道:「王書記,感謝你的信任,不過情況有些複雜,有些事情都是多年以前發生的,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光靠回憶很難說清楚,能否清白地走出去,還是個未知數。」
王思宇擺擺手,跟著他走到床邊坐下,笑著道:「別太悲觀,只要你是清白的,確實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組織上還是能夠調查清楚的,這點請你務必放心,別有思想壓力。」
「但願如此吧!」郭輝嘆了口氣,起身倒了杯清水遞過來,有些尷尬地道:「抱歉,王書記,這些天茶喝得太凶,沒備用的了,只能請你喝清水一杯了,不過也好,我們本來就是君子之交。」
王思宇笑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環顧四周,皺眉道:「怎麼連台電視機都沒有?」
郭輝向門口指了指,愁眉苦臉地道:「被他們搬走了,說是希望我安心寫材料。」
「荒唐,這些傢伙,真不像話!」王思宇有些惱火地道,當即走了出去,找到專案組的李山林進行了一番交涉,很快,兩個服務員將電視機抬了進來。
郭輝摸了遙控器,笑著道:「這下好了,書和電視都有了,晚上失眠的時候,不用看著棚頂發獃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老郭,我和他們打過招呼了,以後在房間呆著悶,可以出去走走,到外面呼吸下新鮮空氣,如果有別的要求,只要是合理的,都可以提出來,他們會幫助解決的。」
郭輝眼圈一紅,卻怕被王思宇發現,丟了面子,趕忙轉身咳嗽幾聲,有些自嘲地道:「王書記,我在閔江官場工作了那麼久,也交了不少朋友,平時家裡門檻都能被踩破,沒想到出了事情,大家都不敢沾邊,只有你王書記敢來探望,我現在才算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世態炎涼。」
王思宇笑了笑,輕聲道:「老郭,別想太多,他們沒有過來,可能也是有別的顧忌,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郭輝點點頭,平復了心情,苦笑道:「是啊,免得又被人拿來做文章,其實你是清楚的,我不過是個絆腳石,很容易踢開,還不值得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搞,人家真正要射的靶子,是鮑書記。」
王思宇會意地一笑,沒有吭聲,而是點了一顆煙,默默地吸了起來,半晌,才撣了撣煙灰,淡淡地道:「放心吧,心術不正,箭法再高明都沒有用。」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