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梁鴻達此次突擊檢查,絕非偶然,前些天,他在內參上看到了一篇文章,反應了西線工程的一些問題,主要是施工現場管理混亂,工程進度緩慢,在安全生產方面,也存在隱患,他就準備抽時間,過來視察一下,了解真實情況,順便敲打下這位唐家太子。
前面兩個點的問題還不大,因為得到通知後,市領導派專人督促,進行了緊張的整理,這使得施工現場環境井然有序,各種工程車輛進進出出,工程隊里的人員幹勁十足,不時還喊著號子,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再往下去,就是截然相反的景象了,工地沿線的道路損毀嚴重,路面坑坑窪窪,各種工程材料隨意堆放,工人們三五成群地坐在路邊吸煙閑聊,而仍在作業的人員,也沒有按規定戴好安全帽,經過一番了解,原來很多施工隊伍的工資都沒有按月結算,工人們的意見很大,都在消極怠工。
眾人也都沒有料到,這位省委書記竟然來了牛脾氣,居然把車子開到郊縣的一座山邊,進了隧道,這下就露餡了,隧道裡面停著各種作業機械,卻靜悄悄的,除了留守的幾位婦女,還有一位檢修設備的師傅外,根本沒有幹活的工人,別說兩面打通了,連一面都沒有搞好。
唐衛國臉上也掛不住了,當即把劉副市長叫到面前,劈頭蓋臉地呵斥了一頓,責令他在半個月內,徹底解決問題,對進行施工的兩家省內建築公司,也給予嚴厲警告,若是不能及時整頓秩序,加快施工進度,以後洛水的所有工程,將不再考慮這兩家單位。
一行人踩著模板,『吱吱』作響地出了隧道,梁鴻達黑著臉進了小車,返回工程指揮部,進了辦公室里,坐在辦公桌後,悶頭吸煙,一聲不吭。
周圍的眾人也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時間倉促,沒有準備周全,只是原因之一,事實上,西線工程因為資金短缺問題,一直都在乾乾停停,大家其實都心中有數。
僵局總要被打破,集體罰站也不是辦法,梁鴻達喝了口茶水,把手中的煙掐滅,丟在煙灰缸中,擺手道:「都先出去吧,我想安靜一會。」
秘書長龐元湊了過去,試探著問道:「梁書記,已經過了中飯時間了,要不先回省城吧?」
梁鴻達點點頭,用手指敲著桌子,沉聲道:「就在這裡吃,和工人吃一樣的飯菜,這次不準作弊。」
龐元轉過身子,望了眾人,無奈地笑了笑。
還好,中午工地的伙食還是不錯的,除了饅頭硬了點,菠菜湯里有股怪味,別的倒還過得去,尤其是難得的,五道菜里,還有一道是紅燒肉,雖然肉燒得有些發糊,味道居然還很正宗,這些領導都是美味珍饈吃慣了的,偶爾換換口味,竟然也都吃的津津有味。
覺得辣白菜不錯,末了,王思宇叼著牙籤,走到林岳身邊,拿手指著菜碟,輕聲道:「這個,味道挺特別的,比飯店做的好,記得打包啊,要給我外甥女嘗嘗。」
林岳不敢怠慢,趕忙拿了飯盒,跑到工棚的食堂里,貓腰去翻菜罈子,他動靜搞得大了點,把做飯的鮮族大嬸氣得險些吐血,暗自琢磨著,這些傢伙都是哪來的土匪啊,坐著豪華轎車過來,連工人的口糧都搶。
吃過午餐,梁鴻達的臉色緩和了許多,招招手,把龐元、唐衛國、王思宇三人單獨叫到一間房間里,把目光落在唐衛國的臉上,沉吟半晌,才嘆了口氣,拉長聲音道:「衛國,這樣干工作可不行啊。」
唐衛國眉頭緊鎖,面色發青,心裡也窩了火,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此時也只能放下身段,誠懇地道:「梁書記,是我的工作沒有干好,無論您怎樣批評,我都能虛心接受。」
梁鴻達輕輕點頭,打開圖紙,鋪在桌子上,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懷臣同志身體不好,近期一直在養病,你現在肩上的擔子很重,但起碼要了解工程的真實情況,不能讓下面的幹部有機可趁,弄虛作假,那樣是容易捅出大簍子地!」
唐衛國被搞得灰頭土臉,一時難堪到了極點,慚愧地低下頭,望著那雙鋥亮的大皮鞋,沉吟道:「梁書記,其實問題還是出在黃金大道上,那個項目投入太大,把我們拖得很被動,西線工程這邊的投入吃緊,梁書記,為了不耽誤工程進度,能否考慮下,省里也撥些款子下來,給予適當的支持?」
梁鴻達皺起眉頭,摩挲著頭髮,有些為難地道:「這樣啊,你先打個報告上來吧,按程序來辦。」
唐衛國碰了軟釘子,很是失望,就把目光投向窗外,不再吭聲,為了搞這些項目,他也從唐系那裡爭取了很多資金,而省里某些主要領導,委實有些不厚道,坐享其成不說,還拿他當土豪打,不時地擠牙膏,打秋風,讓他非常惱火,卻偏偏不好發作。
這次梁鴻達興師動眾地下來找碴,恐怕不單是為了看西線工程那麼簡單,很可能是借題發揮,向市裡要錢,看他架勢端得那麼足,顯然不是一筆小數目,唐衛國剛才提了一嘴,其實是以退為進,先封了他要錢的口子再說,至於省里撥款,那是不用想的。
龐元咳嗽了一聲,坐直了身子,不緊不慢地道:「唐市長,本來呢,梁書記還希望找你談談,請市裡支援一下,把蛟尾縣移民的問題也解決一下,可沒想到,這邊財政也吃緊。」
梁鴻達點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窗口,語氣低沉地道:「是啊,前段時間,到蛟尾縣視察,發現那裡的貧困狀況很嚴重,很多人靠拾荒維持生計,連穿衣吃飯的問題都沒有完全解決,回來後,我心裡堵得慌,幾天幾夜沒睡好覺,就惦記著把問題解決了,對蛟尾人民有個交代。」
唐衛國嘆了口氣,輕聲道:「梁書記,那邊的情況也聽說過,是出了名的貧困縣,基礎薄弱,很難發展起來,不過要搞移民,工程量不亞於西線工程,我們洛水現在財力有限,確實沒辦法解決。」
梁鴻達笑笑,仍有些不死心,皺眉道:「是啊,你們現在也有困難,我很理解,但是蛟尾那邊也不能拖了,要不這樣,我出面打報告,請中央解決三成,省里出四成,剩下的,由洛水市來解決,怎麼樣?」
唐衛國揉著額頭,有些頭痛地道:「梁書記,黃金大道的項目,是您親自批准的,那個工程可是吃錢的怪獸,我們現在確實自顧不暇,沒辦法再為省里提供幫助了,別說出三成了,就算再出一成,我們都吃不消了,本來就是要累垮的駱駝,不能再壓石頭了。」
梁鴻達臉色有些難看,轉過身子,拉了椅子坐下,又點了一顆煙,慢悠悠地道:「唐市長,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
唐衛國想了想,沉吟道:「辦法嘛,也不是沒有。」
梁鴻達頓時來了興趣,輕聲道:「說說,有什麼好點子。」
唐衛國摸著下頜,故作矜持地道:「還要看部委那邊的支持力度,有幾項資金都沒有落實到位,前些日子去跑,險些吃了閉門羹,好在王書記過來了,情況或許會好些,只要那些資金到位,不但能解決市裡的問題,或許,連蛟尾那邊,我們也能支持一下,四成雖然出不了,兩成還是有把握的。」
梁鴻達眯起眼睛,和藹地望著王思宇,輕聲道:「是啊,王書記,既然到了渭北,就要為這邊做出貢獻,部委那邊的資金,你要多上上心,畢竟衙門開在京城嘛,你的優勢無可替代。」
王思宇愕然,他剛才正在琢磨著幾個人的談話,揣摩著其中的門道,聽得津津有味。
在他看來,唐衛國其實是極為精明的,化被動為主動,借著這次梁鴻達考察的機會,想敲敲竹杠,讓省里加大投入,以解燃眉之急。
可龐元拋出了個蛟尾縣的問題,幫著梁鴻達,輕飄飄地把皮球踢了回來,又給唐衛國製造了新的難題。
沒想到唐衛國接了皮球之後,稍作調整,直接踢到自己這邊,看著梁鴻達笑眯眯的模樣,似乎也沒安什麼好心。
龐元皺了眉頭,用手摸了摸腦門,又捏著咽喉,皺眉搖頭,意思很明顯,這個皮球接不得,一旦開了這個頭,以後可能就會被卡住脖子,太被動了。
唐衛國眼尖,看到了他的表情,微微冷笑,輕聲道:「秘書長,你怎麼了?」
龐元擺擺手,有些無奈地道:「菠菜湯喝多了,有點咸。」
梁鴻達皺了眉頭,掃了他一眼,沒有吭聲,而是殷切地望著王思宇,輕聲催促道:「怎麼樣,有把握嗎?」
王思宇忙擺擺手,笑著道:「梁書記,部委那邊,以前從沒跑過,連大門口朝向都搞不清楚,衛國市長都沒辦法,我去就更不頂用了。」
梁鴻達輕輕搖頭,拿手指著王思宇,半開玩笑地道:「你啊,就別謙虛了,這種事情,只要春雷同志出面干預一下,肯定沒問題的嘛。」
唐衛國也笑了笑,在旁邊幫腔道:「王書記,部委那些人雖然難纏,可他們不還是生活在京城裡嘛,只要你能過去跑跑,哪個會不給面子。」
王思宇可不想當這個活雷鋒,但被逼到了牆角,也很難推辭,就含糊地道:「梁書記,您可能不太清楚,春雷書記在這方面很忌諱,不許利用家裡關係做事,而且,於老也專門定過家規,要是壞了規矩,只怕春雷同志也會受到批評。」
把於老抬出來,果然就壓住場面了,梁鴻達用手指擠壓著太陽穴,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道:「是啊,於老的脾氣,大家都是清楚的,德高望重,對家人要求非常嚴格。」
唐衛國抱了雙肩,輕輕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緊張,大家都不再說話,就這樣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