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華安粗中有細,並沒有接受王思宇的盛情邀請,而是把他送到大門外,就知趣地駕車離開,老鄧非常清楚,這棟坐落在江邊的別墅里,住著一位仙子般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有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美麗,即便他這樣粗豪的漢子見了,也會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兩人許久未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講,此時前去打擾,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推開虛掩的硃紅色大門,王思宇走進院子,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放鬆下來,抬眼望去,東牆邊那幾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上,枝頭掛滿了一串串綠色的果實,隨風飄蕩著。
而草坪經過精心修剪,平整而嫩綠,西側的游泳池裡,也映出草地藍天,門口的石獅子,依舊卧在拱橋下面,橢圓形的露台上,放著一個圓桌,兩把藤椅,圓桌上的一本雜誌,在風中翻動著,嘩嘩作響。
那種熟悉而親切的情緒,悄然湧起,在心底瀰漫開來,王思宇笑了笑,信步走了過去,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卻見客廳里收拾得整潔乾淨,一塵不染。
只是,靠著牆角的位置,擺著幾個特大號的旅行箱,一些豪華的高檔傢具上,也都覆蓋著透明的白色紗絹,牆壁上的國畫也被摘下,顯然,這對母女,已經做好了搬家去南粵的準備。
「瑤瑤,舅舅回來了,還不快點過來!」吆喝兩聲後,沒見小傢伙像以往一樣奔出來,也不見廖景卿的人影,房間里顯得異常安靜。
王思宇確定,兩人外出了,一時童心大起,就把門口的鞋子拾起,藏到旁邊的柜子里,趿拉著拖鞋上了樓,準備給兩人來個更加意外的驚喜。
在幾個房間里轉了一圈,他推門進了瑤瑤的卧室,來到床邊坐下,見旁邊的書桌上,擺著一個透明的魚缸,裡面幾尾漂亮的小金魚,正在怡然自得地遊動著。
魚缸的側面,是一個儲錢罐,那個發財豬的眼睛上,被畫了一幅墨鏡,肚子上,也畫了幾隻小豬,似乎正在吃奶,很顯然,那是瑤瑤的信手塗鴉。
不經意間,目光落在床頭櫃的相片上,王思宇微微一笑,伸手拿了過來,輕柔地摩挲著,照片裡面,瑤瑤穿著白色短裙,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扮著鬼臉,可愛極了。
王思宇是真想念這小傢伙了,只看著照片,就樂得合不攏嘴,看了半晌,他把照片放回原位,又取了一個粉紅色的日記本,躺在床上,嘆息道:「小寶貝,終於肯寫日記了。」
日記本帶著密碼鎖,王思宇按照瑤瑤的生日,很順利地打開,饒有興緻地翻看起來,裡面記的都是一些瑣事,還有些牢騷。
比如某某老師不好,上課時批評她了;某某某欠錢不還了;某某某太臭屁了,以後不睬她了;要聯合某某某,孤立某某某。
看著裡面的內容,彷彿走進孩子的內心世界,簡單而又充滿了童真,王思宇津津有味地翻看著,不時笑出聲來。
翻到七月份的日記,就能看出,瑤瑤有些焦急了,每隔幾頁,就會寫道:「想舅舅了。」「大懶蟲,怎麼還不來啊!」「算你狠!」「嗚嗚嗚,有種永遠別回來!」
嘆了口氣,王思宇又翻了兩頁,被裡面的內容所吸引:「昨晚,做了個很古怪的夢,和大懶蟲去爬山,一直爬啊爬啊,累死了,早晨起來,發現流了好多血,我嚇壞了,跑去喊媽媽,媽媽說,瑤瑤長大了,變成大姑娘了。」
王思宇目光一滯,這才記起,不知不覺間,小寶貝已經十三歲了,再開學,就要上六年級了,還真是長大了,他皺了下眉頭,繼續看了下去。
「我問媽媽是什麼意思?媽媽說,以後再不能讓大懶蟲摟著睡覺了,我很生氣,就說,那你早就長大了,怎麼還可以?說完我就後悔了,然後,然後……我就挨揍了,好疼啊!」
王思宇摸著下巴,啞笑半晌,又翻了一篇,卻見那歪歪扭扭的字體寫道:「媽媽壞死了,總是自以為是,要是沒有我,大懶蟲還會這樣喜歡她嗎?不可能的呀!早就和那些大舅媽小舅媽跑了,始棄終亂了,她不知道感謝,反而打我,真是不講道理,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接下來的日記,大都是些類似的抱怨,出現頻率最多的,就是:「媽媽不要我了,舅舅也不要我了,瑤瑤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了!」
直到近幾天,瑤瑤的心情才又好轉,日記里寫著:「快搬家了」,「要去南粵了」,「終於能夠見到舅舅和媚兒阿姨了」,「馬上就要走了,人家開心死了!」
把日記本合上,放回原位,王思宇笑眯眯地出了房間,來到二樓的露台上,點了一顆煙,眺望著遠處的風景,心情變得格外舒暢。
幾分鐘後,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看了下號碼,竟是唐衛國打來的,就有些吃驚,忙接通電話,笑著道:「喂,唐大市長,你好。」
「一點都不好!」唐衛國坐在辦公桌後,眉頭緊鎖,有些不滿地道:「宇少,咱們還是不是朋友?」
王思宇微微一怔,皺眉道:「那還用問,當然是了。」
「好,這是你說的!」唐衛國坐直了身子,拿手敲著桌子,繼續質問道:「那你王大書記回到洛水,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
王思宇愣了一下,皺眉道:「衛國兄,你辦公室里是不是裝了軍用雷達?我剛剛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你發現了。」
唐衛國擺擺手,緩和了語氣,輕聲道:「雷達倒是沒有,不過,中午你們吃飯的時候,政府辦有人瞧見了,他們議論紛紛的,恰巧被我聽到了,這才給你打來電話。」
王思宇撣了撣煙灰,微笑道:「衛國,別多想,知道你工作忙,沒敢打擾。」
唐衛國拿起杯子,笑吟吟地道:「就算再忙,你來了總要見的,咱們可是世交,還是親戚加朋友,這份感情非同一般,要好好珍惜才是。」
王思宇笑笑,沉吟道:「那明天聚聚吧,正好是周末,地點你定。」
唐衛國點點頭,輕聲道:「好,上午十點鐘,咱們在東都漁港見面,老規矩,邊釣魚邊聊天。」
「好,那回頭見!」掛斷電話,王思宇沉思半晌,就又撥了號碼,給陳啟明打了過去,微笑道:「啟明兄,恭喜了。」
陳啟明似乎心緒不佳,語氣低沉地道:「佑宇老弟,是說中央候補委員的事兒吧?」
王思宇點點頭,笑著道:「對,這一步至關重要,你走到前面了!」
陳啟明擺擺手,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下屆你和衛國也就上來了。」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未必,你跑得太快,我們怕是很難追趕了。」
陳啟明嘆了口氣,心緒不寧地道:「老弟,別灌迷魂湯了,什麼時候到江南省,咱倆聚聚,最近心煩,想找人喝酒,可想來想去,也就是你了。」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好,有機會,我和衛國一起過去。」
陳啟明皺了下眉頭,有些不悅地道:「別提三兒,那人不地道,把事情做絕了!」
王思宇心裡一跳,不動聲色地道:「怎麼,有矛盾了?」
「一直都有,以前只是理念不合,現在嘛……」陳啟明沒有把話說完,就轉移話題,面無表情地道:「知道嗎?唐三要動了。」
王思宇眉頭一挑,沉聲道:「怎麼個動法?」
陳啟明側過身子,盯著牆上的一幅字畫,淡淡地道:「去甘寧省,擔任西州市委書記。」
王思宇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皺眉道:「這麼說,渭北的棋下完了?」
「應該是下完了!」陳啟明把手一擺,沒好氣地道:「你我都走了,哪個能攔得住他?」
王思宇笑笑,意味深長地道:「前些日子,看了渭北媒體的消息,還以為你老兄擺平了老莊。」
陳啟明拿起杯子,剛要喝水,聽到這話,把杯子重重地鐓下,冷哼道:「老爺子臨終前就說,他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就是看錯人了,這個庄孝儒,吃家飯拉野屎,早晚要他好看。」
聽出他語氣中的凜然殺氣,王思宇暗自吃了一驚,試探著問道:「怎麼,談崩了?」
「還沒有,不過,應該是快了。」陳啟明勉強壓住怒火,忿忿地道:「早就知道他和唐三眉來眼去的,但沒想到,他會藉助唐家的勢力,接二連三地搞事,想奪我們父子的權!」
王思宇淡淡一笑,輕聲道:「這還真是養虎為患了,羽翼豐滿之後,單幹就可以了,何必要把事情做絕?」
「不提他了。」陳啟明面色鐵青,皺眉道:「佑宇老弟,若論心機之深,你我都不是唐老三的對手,渭北這盤棋,咱們兩人可都輸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衛國是很厲害,能用這麼短的時間,就把渭北拿下來,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明天見了面,還真要恭喜下。」
陳啟明微微一怔,詫異地道:「你在渭北?」
王思宇笑著點頭,輕聲道:「剛過來,衛國就知道了,他打電話過來,約好了明天見面。」
陳啟明眯上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佑宇老弟,我要是你,應該去見的不是他唐老三,而是尹兆奇。」
王思宇擺擺手,笑著道:「不好吧,這個時候要是翻盤了,衛國不是要氣到吐血?」
「這才夠刺激!」陳啟明把筆丟下,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淡淡地道:「怎麼樣,收官的時候玩一把?」
「可以!」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不過,要玩就玩把大的,小的沒意思。」
「怎麼說?」陳啟明伸出兩條腿,放在辦公桌上,輕輕地搖晃著,全然沒有半點省委副書記的做派,但任誰見了他現在的氣勢,都會感到莫名的敬畏。
「打掉庄孝儒,怎麼樣?」王思宇的語氣很輕,表情也極為輕鬆。
陳啟明愣住了,半晌,才把雙腿從辦公桌上收回,有些興奮地道:「老弟,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春雷書記的意思?」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開出什麼樣的籌碼。」王思宇把手一擺,聲音里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陳啟明沒有急著答覆,而是思索片刻,就展顏一笑,氣定神閑地道:「周一下午,我就飛到京城,咱們在西郊的跑馬場面談,怎麼樣?」
「好,就這樣。」王思宇隨手掛斷電話,嘆了口氣,淡淡地道:「衛國,你真是好算計,只可惜,胃口太大了。」
寶馬車停在院子里,車門打開,瑤瑤笑嘻嘻地跳了下來,她穿著黑色弔帶背心,糖果色短裙,一雙秀氣纖美的玉腿上,裹著白色純棉絲襪,腳下是一雙棕色的小皮鞋,顯得極為活潑可愛。
下車後,瑤瑤就捧著一桶肯德基全家筒,跑到門口的拱橋邊,回頭喊道:「媽媽,快點,小金魚都餓了呢!」
廖景卿摘下墨鏡,向樓上望了一眼,柔聲道:「瑤瑤,早晨沒有餵食?」
「沒有,人家急著出門,就忘記了!」瑤瑤眨動著細長的睫毛,眸子里閃過一絲焦慮之色,撅嘴道:「媽媽,要是咱們走了,小金魚該怎麼辦啊?」
廖景卿莞爾,挎包走過來,打開房門,輕笑道:「不用擔心,抽時間,咱們把那些金魚放生了,就放回江里,讓它們重新獲得自由。」
「不行,我要帶到南粵去。」瑤瑤撇了撇嘴,悶悶不樂地進了屋,換上拖鞋,把全家桶放到茶几上,就急匆匆地向樓上跑去。
推開房門後,她徑直奔到床頭櫃的魚缸前,看了一眼,臉上忽地露出吃驚的表情,詫異地道:「媽媽,不對啊,怎麼像是有人餵過了?」
話音剛落,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就被抱了起來,瑤瑤驚駭地轉過頭,卻看到了王思宇那張笑臉,登時露出驚喜的表情:「舅舅,你回來啦!」
王思宇微微一笑,拿手點著她的鼻尖,輕聲道:「小寶貝,有沒有想舅舅?」
「沒有!」剎那間,淚水唰地涌了出來,瑤瑤一頭鑽進王思宇的懷裡,雙手攬著他的脖子,癟著小嘴,淚眼婆娑地道:「討要,你還知道回來呀!」
王思宇心疼了,忙坐在床上,摸出紙巾,擦去瑤瑤臉上的點點淚光,笑著解釋道:「哭什麼,舅舅工作忙,剛剛有了機會,不就回來接你了嗎?」
「都是借口呢!」瑤瑤撇了撇嘴,兀自覺得委屈,乾嚎了兩聲,又抓起王思宇的襯衫領口,在臉上抹了幾下,氣呼呼地道:「你一定是要小孩了,就不喜歡瑤瑤了!」
王思宇頓時無語,趕忙耐心哄道:「哪有,就算要了小孩,舅舅還是最喜歡你。」
「騙人,不許要,有我就行了!」瑤瑤揚起粉雕玉琢的俏臉,雙手放在王思宇的肩頭,用力搖晃著,拉長聲音道:「一個都不許要,知道嗎?」
王思宇啞笑半晌,就捏著她的面頰,有些為難地道:「那已經有了呢,該怎麼辦啊?」
瑤瑤立時不幹了,雙手叉腰,扯著嗓子喊道:「放生,全部放生,統統丟到江里放生!」
廖景卿站在門口,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搖頭道:「這孩子,就是喜歡撒嬌,在你面前,永遠都長不大。」
王思宇點點頭,望著那張清絕的俏臉,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姐,瑤瑤現在變成大女孩了,越來越漂亮了!」
「是真的嗎?」瑤瑤破涕為笑,轉過身子,有些得意地道:「上次去京城做節目,小舅媽也是這樣說呢!」
廖景卿抿嘴一笑,柔聲道:「好了,瑤瑤,不許哭鬧了,我去廚房準備晚餐。」
「媽媽,別忘了做糖醋鯉魚,舅舅最喜歡吃了。」瑤瑤有些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就拉了王思宇的手,指著魚缸里的金魚,笑嘻嘻地道:「左邊那個大點的,身上帶著白點的金魚是你,下面吃東西的是媽媽,那個最小的就是我了,其餘的都是舅媽!」
王思宇啞然失笑,把手抽回來,梳理著她烏黑的秀髮,笑著道:「小淘氣,今兒和媽媽去哪玩了?」
「先去外面寫生了,然後去的動物園和肯德基。」瑤瑤像往常一樣,膩在王思宇的懷裡,縮著脖子,努力用頭頂著他的下頜,美滋滋地道:「舅舅,我和媽媽說了,這房子不賣,留著以後用,媽媽同意了。」
王思宇雙手如飛,嫻熟地編了幾根小花辮,笑著問道:「以後怎麼用啊?」
瑤瑤回頭一笑,伸出白嫩的手指,捏著王思宇的鼻子,撒嬌地道:「說不定哪天,咱們就又回來了,我喜歡住在這裡。」
王思宇點點頭,躺在床上,注視著棚頂的木雕,微笑道:「好吧,那就聽我家小寶貝的,咱不賣。」
瑤瑤轉過身子,跪坐在旁邊,拿手捧了小臉,好奇地道:「舅舅,你說實話,到底有沒有小孩子啦?」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怎麼,還想著丟到江里放生?」
「也不是啦,人家剛才說的是氣話!」瑤瑤有些臉紅了,湊了過去,笑嘻嘻地道:「是小妹妹,還是小弟弟?」
王思宇搖了搖頭,笑著道:「還不知道,要明年才能出生。」
瑤瑤眼珠一轉,悻悻地道:「那就生個小弟弟好了,以後我幫他輔導功課,他如果不聽話,我就揍他。」
「好吧。」王思宇啞笑半晌,又向外努努嘴,悄聲道:「如果媽媽再要個小孩子,你同意嗎?」
瑤瑤先是搖頭,又是點頭,半晌,臉上露出極為矛盾的表情,唉聲嘆氣地道:「反正你要最疼我,不許偏心!」
王思宇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伸手捏著她的下頜,輕笑道:「小寶貝,最疼你,那不就是偏心了嗎?」
「人家才不管呢!」瑤瑤把小嘴撅得老高,振振有詞地道:「你總是在外面跑啊跑的,都沒有時間陪我玩,當然要補償我了。」
王思宇點點頭,抬腕看了下表,起身道:「好,那就補償一下,小寶貝,時間還早,咱們先去江邊轉轉。」
瑤瑤歡呼著跳下地,捧起魚缸,笑嘻嘻地道:「正好,可以把金魚放生了。」
王思宇帶著她出了門,到江邊兜了一圈,半小時後才返了回來。
吃過晚餐,見外面已經黑透了,王思宇戴上墨鏡,拿了車鑰匙,開車離開別墅,趕到洛水南路,把車子停在洛城大飯店門口,快步走了進去。
進了豪華包間,點了些酒菜,王思宇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八點鐘整,尹兆奇如約而至,兩人握了手,寒暄一番,就坐在桌邊,邊喝邊聊。
和半年前相比,尹兆奇胖了許多,精神卻有些萎靡,眉宇間隱藏著一抹化不去的憂慮,能夠看得出,他現在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意。
不過,尹兆奇的口風很緊,滴水不漏,只是說些輕鬆的話題,並不涉及政治,對於洛水乃至渭北官場的人和事情,諱莫如深,避而不談。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思宇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嘴角,目光落在那張面龐紅潤的臉上,微笑道:「尹書記,黨代會就要召開了,你怎麼看?」
這句話彷彿一根鋼針,刺到了尹兆奇的痛處,他皺了下眉頭,拿起杯子,獨自喝了一大口,嘆息道:「無非是個形式罷了,開會之前,重要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王思宇笑笑,點了一顆煙,把打火機丟下,皺眉吸了幾口,明知故問地道:「林書記那邊,壓力應該很大吧?」
「的確。」尹兆奇輕聲說了一句,就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又嘆息道:「昨兒晚上,老領導打來電話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啊,這對一個老人來說,太殘酷了些,很難接受。」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有所耳聞,好像請了病假,回到崗位上時,下面的老人都不買賬了,很多指令下不去,連他昔日最器重的一位副手,都在開會時當眾挖苦他,委實過分了些。」
尹兆奇的手抖了一下,輕輕放下酒杯,閉上眼睛,擺手道:「正常,太正常了,為了撇清關係嘛,南粵出事兒的時候,很多人就已經動搖了,樹倒猢猻散,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王思宇微微一笑,關切地道:「尹書記,你有什麼打算嗎?」
尹兆奇有些警覺了,睜開眼睛,看了王思宇一眼,搖頭道:「沒有,他們不來找麻煩就好。」
王思宇雙手抱肩,不動聲色地道:「他們是誰?」
尹兆奇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淡淡地道:「過去為林辦事,得罪了不少人,怕是有些人要惦記秋後算賬了。」
王思宇笑笑,拿起杯子,意味深長地道:「不會吧,衛國那邊,應該有所準備了。」
尹兆奇心裡突地一跳,換了坐姿,若無其事地道:「王書記,開什麼玩笑,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不對路,尿不到一個壺裡。」
王思宇喝了口酒,微笑道:「這也是讓我感到驚訝的地方,老尹,說實話,我現在還真有點佩服衛國了,他還真是厲害,連你都搞定了。」
尹兆奇面色一變,眼皮跳了幾下,就嘆了口氣,也改變了稱呼,輕聲道:「宇少,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思宇放下杯子,拿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陳字,圈上圈,笑著道:「本來只是懷疑,沒想到,被啟明兄點破了,這位仁兄的眼光,我一向佩服。」
尹兆奇苦笑了一下,點頭道:「他能猜得出來很正常,應該是庄孝儒那邊加力了,宇少,我們也沒有選擇,沒了根基,在他們兩邊的聯手下,很容易被邊緣化,甚至是被擠出去,到那時,肯定有人想算舊賬了。」
王思宇皺眉吸了口煙,臉上露出極為理解的表情,拍了拍尹兆奇的手,輕聲道:「老尹,如果在我和衛國之間二選一,你選哪個?」
「選你!」尹兆奇沒有絲毫的遲疑,開誠布公地道:「事實上,我最初選定的目標,也是於家,但一方面,來自唐系和庄書記的壓力太大了,讓我和躍進省長難以化解。另一方面,陳老、於老走得太早了,唐老仍然健在,身體還很好,在權衡利弊之下,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王思宇把半截煙熄滅,丟了出去,滿臉真誠地望著尹兆奇,輕聲道:「老尹,如果兩個月內,情況出現重大變化,我希望咱們能好好談談。」
尹兆奇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盯著王思宇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含蓄地道:「要想說服躍進省長,不太容易,除非……」
他拿起手指,也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庄字,畫了圈,笑眯眯地道:「怎麼樣?」
王思宇擺擺手,沒好氣地道:「老尹,你這算盤打得太精了,想坐收漁人之利嗎?」
尹兆奇笑了笑,把身子向後一仰,攤手道:「宇少,總要有些誠意嘛。」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可能要三家到四家參與進來,這個人選上變數很大,你就不要惦記了!」
尹兆奇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輕聲道:「好,我們早就商量好了,這次要落地生根了,誰拿下渭北,就跟著誰走!」
王思宇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子『啪』地往桌上一放,笑著道:「老尹,人才比地盤更重要,就沖著你老兄這句話,渭北我要定了!」
在酒店門口分手,王思宇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開車趕往省委大院,大院門口的警衛室早就接到了電話,看見寶馬車的車牌號,就直接放行。
十幾分鐘後,車子拐進八號院,停在一片火紅的薔薇花下,他跳下車子,環顧四周,見院子里並沒有其他車輛,不禁微微皺眉。
這時,秦鳳嵐已經迎了過來,極為熱情地打了招呼:「大半年沒見了,小宇是越來越有領導氣質了,快進屋。」
王思宇笑著點頭,寒暄幾句,就輕聲道:「秦伯母,財叔沒過來?」
「來了,和樂凱在書房裡呢,兩人聊了快半個小時了。」秦鳳嵐陪著王思宇進了屋,就向書房的方向努努嘴,小聲道:「小宇,你們去商量正經事吧,我在外面守著。」
「好的,伯母辛苦了。」王思宇表情雖然輕鬆,但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現在要做的事情,自然是需要絕對保密的,不能向外界透露半點風聲,否則,很容易引起軒然大波。
至於和尹兆奇提前打招呼,倒是無妨,尹兆奇現在沒了根基,即便不想參與此事,也不會冒著和王思宇徹底決裂的風險,把事情捅出去,那就做了死仇,會遭到最為嚴厲的打擊。
推開房門,屋子裡的兩位老人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道:「怎麼樣?」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房門關上,壓低聲音道:「談妥了,只要能拿下渭北,他們就倒過來。」
「還好!」黃樂凱長吁了口氣,拿起紫砂壺,倒上茶水,有些感慨地道:「這個唐衛國,真是厲害,比他二叔的城府還深,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險些偷天換日。」
孫茂財也點點頭,表情嚴峻地道:「這人確實不簡單,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悄悄整合了渭北官場,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我有責任!」黃樂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點了顆煙,皺眉道:「他能搞定老莊,這還在意料之中,沒想到,竟然能把張躍進拉過去……這個張躍進啊,恨得我牙根直咬。」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心平氣和地道:「黃伯伯,這也不能怪躍進省長,他的顧慮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唐老還健在,身體也很硬朗,仍然可以發揮作用。」
「宇少,這也是我最顧慮的。」孫茂財表現得很是謹慎,待王思宇落座後,他才坐回沙發,輕聲道:「這種節骨眼上,咱們出來攪局,很可能會引起唐老的震怒,現在,若論黨內資歷,他和吳老最高,說話的分量很重,不容忽視。」
王思宇笑笑,把手一擺,胸有成竹地道:「財叔,這個不用擔心,讓老陳家在前面頂著,咱們只在幕後配合就可以。」
黃樂凱深吸了口煙,撣了撣煙灰,皺眉道:「對,小宇說的對,庄孝儒可是陳家父子的眼中釘,肉中刺,當然要讓他們打頭陣。」
王思宇輕輕點頭,看了財叔一眼,很隨意地道:「唐老即便有所不滿,也很難借題發揮,渭北這邊,本來就是他們喧賓奪主,我們不過是如法炮製罷了。」
孫茂財欲言又止,思索良久,才眉頭緊鎖,小聲提醒道:「宇少,在黨代會期間運作這事兒,難度不小,而且,動靜搞得太大,一號可能會生氣。」
「不怕!」黃樂凱擺擺手,把半截煙熄滅,丟到煙灰缸里,起身走到旁邊的書櫃前,掏出鑰匙,開了鎖,從書櫃里拿出一份厚厚的卷宗,丟在茶几上,不無得意地道:「我早就給他老莊記賬了,從他當省長,到現在做書記,也犯了不少錯誤,五十條罪狀怕是有了。」
孫茂財愣了一下,拿過卷宗,從裡面抽出一份材料,見封面上寫著『張躍進』三個字,就是呵呵一笑,丟到旁邊,接連找了幾份,才翻出庄孝儒的那份材料,他皺眉看了半晌,就抬起頭,輕聲道:「樂凱兄,真有你的,這一頂頂帽子扣過去,可夠他老莊喝一壺的。」
黃樂凱哈哈一笑,眯上眼睛,搖頭晃腦地道:「那是自然,在渭北這麼久,要是抓不到幾根小辮子,春雷不說話,小宇也會罵我老糊塗哩!」
「那哪能呢?」王思宇笑笑,好奇地接過卷宗,翻看了一會兒,就有些失望。材料裡面雖然記錄了庄孝儒的不少污點,卻沒有抓到根子上。靠這些東西,顯然是沒法扳倒那位封疆大吏的。但礙於面子,他還是笑著點頭,附和著道:「還是黃伯伯高明,寶刀未老。」
黃樂凱更加高興了,一拍大腿,意氣風發地道:「那好,明兒我去趟京城,和春雷商量下,如果有必要,就去趟中南海,先給他提前抹點葯!」
王思宇倒嚇了一跳,怕他壞事,趕忙道:「黃伯伯,不用急,等和陳啟明商量完再定!」
「也好。」黃樂凱也有自知之明,唯恐節外生枝,把事情搞糟,就點點頭,借坡下驢道:「小宇,你儘管拿主意,黃伯伯一定全力支持,我別的本事沒有,進出中南海卻如履平地。」
「謝謝黃伯伯。」王思宇換了坐姿,又看著財叔,輕聲道:「怎麼樣,有幾成勝算?」
「不好說。」孫茂財拿手揉著太陽穴,皺眉道:「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之前沒有半點準備,倉促運作,難度很大。」
黃樂凱有些不滿了,冷哼道:「茂財,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果讓老唐家控制了渭北,以後的情況會更糟,是時候反擊了,不然,別人還當咱們是軟柿子!」
財叔臉上現出憂慮之色,擺擺手,表情嚴峻地道:「樂凱兄,不能意氣用事,扳倒庄孝儒不難,關鍵的問題,是要想辦法控制住事態的發展,免得讓矛盾升級,引發黨內爭議。」
黃樂凱把手一擺,忿忿地道:「茂財,你和春雷一樣,都是瞻前顧後的,這樣可不成,我贊成小宇的意見,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能貽誤戰機!」
孫茂財不想和他爭論,就笑了笑,低頭喝茶,不再發表意見。
王思宇皺起眉頭,輕聲道:「財叔,春雷書記是什麼意見?」
孫茂財放下杯子,神色恭敬地道:「宇少,春雷書記還沒有最後下決心,不過,目前有一種方案,是聯合陳、吳兩家,把庄拉下來,再想辦法請何家人當和事老,做調解善後工作。」
王思宇面露訝色,不解地道:「吳家?他們和陳家之間可是有舊怨的,魔都那筆帳還沒清算完,吳老見著陳家倒霉,不落井下石就罷了,哪裡會出手相助?」
「這不是問題,最近一段時期,我們和吳家的互動還可以。」孫茂財不想透露太多,就適時地喝了口茶水,把話鋒一轉,笑吟吟地道:「這樣做還有個好處,就是分賬的時候,可以穩壓陳家一頭,免得白忙一場,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王思宇沉吟半晌,點點頭,輕聲道:「好,不過,還是應該給陳家點甜頭,至少在表面上,要形成兩家共贏的局面。」
孫茂財笑了笑,輕聲道:「宇少說的是。」
三人正在書房裡商議,就聽外面傳來秦鳳嵐的笑聲:「躍進省長來了,快進屋,樂凱,省長來了。」
黃樂凱微微皺眉,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探過身子,悄聲道:「小宇,要見面嗎?」
王思宇擺擺手,拿手向外指了指,微笑道:「不用了,黃伯伯,你只管給他吃點寬心丸。」
黃樂凱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悻悻地道:「這個張躍進,居然不顧同鄉之誼,擺了我一道,這筆賬要給他記下,早晚要清算。」
王思宇看了眼桌上的『黑材料』,又與孫茂財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這位黃公做事的風格,與旁人迥異,讓人琢磨不透,啼笑皆非。
黃樂凱推門出去,背著手走到客廳里,坐在沙發上,卻不拿正眼瞧張躍進,而是盯著牆上的一幅字畫,不咸不淡地道:「省長大人,往日請都請不來,今兒怎麼有空了?」
張躍進情知理虧,也不生氣,就摸著沙發扶手,笑吟吟地道:「樂凱兄,院子里停了輛寶馬車,怎麼,家裡來客人了?」
「嗯,一個晚輩,做小買賣地!」黃樂凱喝了口茶水,吧嗒吧嗒嘴,就扯著嗓子吼道:「鳳嵐,這什麼茶葉啊,受潮了吧!怎麼一股子霉味?」
秦鳳嵐知道他是借題發揮,就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老黃,別犯渾,有話好好說!」
「沒事,嫂子,你不用管了。」張躍進淡淡一笑,側過身子,拿手向書房的方向指了指,意味深長地道:「樂凱兄,那位晚輩,我能見見嗎?」
黃樂凱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道:「他沒空,有什麼話,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張躍進看了他一眼,拿出一顆煙,點上後,悶頭吸了幾口,輕聲道:「老夥計,很多事情,不像你想像中那樣。」
黃樂凱強壓住怒火,冷笑著道:「躍進省長,如果不是小宇夠機敏,發現了這裡面的貓膩,我們可要吃大虧了,你很好,很好,真不枉我們朋友一場!」
張躍進把手一抬,輕聲道:「你啊,還是老樣子,半點長進都沒有,總把感情和政治搞在一起,這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總要慎重考慮嘛!」
黃樂凱啪地一拍桌子,翻了下白眼,怒聲道:「躍進同志,既然考慮好了,還來做什麼?」
張躍進嘆了口氣,起身道:「樂凱,替我傳個話!」
「說!」黃樂凱把臉扭到一邊,像是從鼻孔里哼出這個聲音來。
張躍進笑笑,抬高音量道:「今天下午,陳啟明給我打了三個電話!」
黃樂凱愣住了,皺眉道:「什麼意思?」
張躍進卻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剛剛邁出幾步,書房的門推開了,王思宇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輕聲道:「躍進省長,不好意思,剛才接了個電話。」
「沒關係。」張躍進停下腳步,笑眯眯地道:「王書記,到我那邊坐坐吧,咱們就不打擾樂凱同志休息了。」
「好!」王思宇笑笑,向黃樂凱使了個眼色,就走到張躍進身邊,說說笑笑地出了門。
「你咯人咋嗯恁咯!」黃樂凱氣不打一處來,霍地站起,拿手指著張躍進的背影,跺腳罵了聲娘希匹,就又扯著嗓子吼道:「茂財,茂財……過來殺兩盤,讓我出出氣!」
夜幕之下,繁華的洛水市漸漸歸於沉寂,只有極少的街區,仍舊霓虹閃耀,紙醉金迷。
省長張躍進手裡夾著一顆煙,站在窗邊,思索良久,轉頭道:「宇少,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是的。」王思宇抬頭笑笑,繼續削著蘋果,指間一隻小刀在靈活地跳躍著。
張躍進點點頭,又眺望著遠方的燈火,淡淡地道:「很多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那隻被剝光了衣服的蘋果放在果盤裡,輕聲道:「是這樣,所以要慎重考慮。」
「衛國給出的條件,其實是很好的。」張躍進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輕得悄不可聞。
王思宇整個身體窩在沙發里,看著窗邊消瘦的背影,微笑道:「他很會對症下藥。」
「對!」張躍進笑了笑,皺眉吸了口煙,又搖頭道:「不過,兆奇傾向於你,他和衛國有矛盾。」
「也不全是。」王思宇摸著沙發扶手,略帶歉意地道:「躍進省長,我很少孤注一擲,但這次例外。」
張躍進吃了一驚,表情變得愈發凝重起來,有些頭痛地道:「這樣做,值得嗎?」
王思宇蹺起二郎腿,語氣堅定地道:「直覺告訴我,沒有其他的選擇餘地,必須堅決反擊!」
張躍進點點頭,苦笑著道:「你們這三位太子,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躍進省長,其實,啟明開出的條件也不錯。」
張躍進擺擺手,一臉沉靜地道:「動了這次大手術,老陳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元氣。」
「長痛不如短痛!」王思宇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道:「躍進省長,這也是我最佩服啟明兄的地方,他很有遠見。」
張躍進回到沙發邊坐下,將半截香煙熄滅,丟到煙灰缸里,贊同地道:「陳老太大意了,沒有在生前解決問題,錯過了最佳時間。」
「那時已經是尾大不掉了。」王思宇拿起茶壺,為張躍進續上茶水,輕聲道:「客大欺主,很難處理。」
張躍進笑了起來,擺手道:「也不見得,要分人的。」
王思宇會意地一笑,探過身子,試探著問道:「躍進省長,是否已經有了決斷?」
張躍進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王思宇,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思宇見他不肯正面回答,也就不再逼迫,轉移話題道:「躍進省長,黃部長的脾氣太耿直了些,經常會意氣用事,還請您不要見怪。」
張躍進擺擺手,含笑道:「不會的,樂凱是好人,當初也沒少幫忙,這次的事情,我也有責任,不能都怪他。」
「那就好。」王思宇覺得有些頭痛,這位省長大人,把自己找來,卻始終都在兜圈子,不肯明確表態,看樣子,仍然心有顧慮,很難說服。
其實,通過剛才的談話,也能夠感覺得到,張躍進的立場有了很大的改觀,已經在向自己這邊傾斜,只是,這種試探性的靠攏還是不太可靠的,遠不如尹兆奇承諾時的痛快。
由此可見,張躍進和尹兆奇之間,也是有分歧的,似乎,張躍進更希望保持適度的彈性和靈活,不願輕易把棋走死,這讓王思宇的挖角行動有了成果,但總覺得不太踏實。
也許,只有在使用強力的手段,打掉庄孝儒,才能讓對方進一步認清形勢,站穩立場。意識到這點,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笑意。
片刻的沉默後,張躍進似乎有所察覺,拿手摸著頭髮,輕聲道:「宇少,看到你們現在意氣風發的樣子,愈發感到自己老了,能夠平安到站,也就好了,再沒別的奢望。」
王思宇擺擺手,指著牆上的那幅字,笑著道:「那哪能呢,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嘛!」
張躍進卻笑著搖頭,喝了口茶水,語氣和緩地道:「事情如果圓滿解決,哪位可能過來?」
王思宇沒有隱瞞,坦誠相告:「孟超的可能性大些。」
張躍進眉頭一挑,詫異地道:「吳家也要參與進來?」
王思宇點點頭,輕描淡寫地道:「既然搞了,就要有十足的把握。」
「也是。」張躍進沉默了,思索良久,才笑著道:「宇少是從華西起步的,近幾年,華西的幹部行情看好啊,很多幹部都頂上來了。」
王思宇會意地一笑,輕描淡寫地道:「正常,幹部交流需要嘛。」
張躍進沉思半晌,終於拿定了主意,側過身子,一字一句地道:「宇少,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上面說話。」
王思宇登時喜出望外,知道這是對方在表明立場,要拿出投名狀了,趕忙擺手道:「躍進省長,不必了,現在這樣就好。」
張躍進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王思宇的真實想法,微微一笑,拿手指著他,輕聲道:「宇少,你這是照葫蘆畫瓢,如法炮製了。」
王思宇笑著點頭,語氣輕鬆地道:「躍進省長,衛國的辦法還是很好的,如果不是老莊太急了些,可能就成事兒了,人家的長處,總要學習,在暗處能起到更多作用,還能減少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是啊,他很有手腕,城府也很深。」張躍進轉過頭,笑眯眯地道:「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既然宇少寬宏大度,那我就做幾年的桃花源中人吧。」
王思宇忙放低了姿態,客氣地道:「哪裡,躍進省長,以後要仰仗您的地方還很多。」
張躍進投桃報李,展顏一笑道:「兆奇很早就提過,宇少是性情中人,值得信賴,我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
話題已經挑明,兩人相視一笑,就轉移了話題,天南海北地聊了十幾分鐘,王思宇起身告辭,張躍進送到門口,握了他的手,輕聲道:「宇少,祝你馬到成功。」
「謝謝張老。」王思宇適合改換了稱呼,以晚輩的身份和對方告辭,以便拉近兩人的距離。
張躍進很是領情,用力握了下手,目送著王思宇離開院子,才又回到房間,黯然道:「到了這把年紀,還是要下賭注,贏了還好,若是輸了,可真是血本無歸了。」
回到八號院,剛剛來到門口,就聽著屋裡傳來吆喝聲:「茂財,你搞什麼名堂,不能賴棋,快放下。」
「樂凱兄,只許你頻頻悔棋,不許我緩一步,這是什麼道理?」孫茂財的聲音也傳了出來,語氣中難得帶著火氣。
王思宇微微一笑,走了進去,卻見兩位老人爭得面紅耳赤,不禁大感意外,孫茂財的涵養是極好的,向來都是心平氣和的樣子,很少這般失態。
秦鳳嵐在旁邊咯咯笑了起來,搖頭道:「你們啊,兩個老頭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還為了一個棋子爭吵,真是不像話,也不怕小宇笑話!」
孫茂財嘆了口氣,把棋盤撫亂,搖頭道:「老嫂子,黃公的棋藝不過三流,氣人的本事卻是第一流的,無人能及啊!」
「屁話!」黃樂凱接連輸了幾盤,兀自氣憤難平,瞪了孫茂財一眼,就轉頭望著王思宇,笑著道:「怎麼樣,那老傢伙耍了什麼花招?」
王思宇坐了下來,把兩人的交談內容,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孫茂財聽了,微笑著道:「這下就放心了,黨代會前,又得到重要的一票,宇少這次渭北之行,真是收穫不小。」
黃樂凱卻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道:「張躍進那傢伙不可靠,變臉比翻書還快,你們兩人私下談的,沒人見證,這可不妥,保險起見,我得把他拉到京城,當著春雷的面確定,免得他日後反覆。」
秦鳳嵐卻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樂凱,你就是小心眼,一件事情談不攏,半輩子的交情就扔了,躍進省長哪有那樣不堪!」
黃樂凱伸直了脖子,怒聲道:「鳳嵐,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這是正經事情,別跟著瞎摻和!」
「就你懂!」秦鳳嵐瞪了他一眼,在兩人面前不好發作,撇了撇嘴,賭氣地進了裡屋。
王思宇見已經到了凌晨時分,趕忙站了起來,微笑道:「財叔,到我那邊休息吧。」
黃樂凱卻側過身子,拿起一枚棋子,笑著道:「茂財,還是留這吧,咱們來個挑燈夜戰。」
孫茂財擺了擺手,輕聲道:「不行,時間很緊,我直接回京城吧,爭取早點做出方案。」
「也好。」黃樂凱不便挽留,就把兩人送了出去,見車子駛出院落,才轉身回了屋子,大聲吼了起來:「鳳嵐,你是不是故意找彆扭啊……」
把孫茂財送到省委大院的西門,看著他駕車離去,王思宇才返回別墅,打開房門後,卻見客廳里依舊亮著燈,電視機也開著,瑤瑤穿著睡裙,躺在沙發上,已然睡著了。
他微微一笑,走了過去,把小傢伙抱了起來,送回卧室,蓋好被子,剛要離開,瑤瑤卻伸出一雙小手,拉住他的衣襟,閉著眼睛,嘀咕道:「不許走!」
王思宇嘆了口氣,就坐回床邊,拿手拍著她的身體,直到那雙白嫩的小手滑落,瑤瑤再次睡熟,他才悄悄關了檯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沖了熱水澡,在浴缸里泡了一會兒,卻感覺精神了許多,竟然睡意全無,他擦乾身體,光著身子走了出去,推開廖景卿的房門,鑽進香噴噴的被窩,懷抱佳人,輕笑道:「姐,睡了嗎?」
「沒有,一直在等你回來。」廖景卿抿嘴一笑,清麗絕俗的俏臉上,閃過一絲愛憐之色,悄聲道:「小弟,晚上好好休息吧,別太累了。」
「嗯,好吧。」王思宇把被子蒙在兩人頭上,翻身伏了上去,把手探進睡袍,在那酥軟滑膩的肌膚上游弋著,很快,喘息當中,兩個滾燙的身體糾纏在一起,輕輕晃動起來。
「小……弟,小弟……」廖景卿桃腮暈紅,美眸流波,一雙玉臂勾了王思宇的脖子,扭動腰肢,意亂情迷地呢喃道:「吻我,吻我啊,啊,啊!」
王思宇笑笑,低下頭,噙了那雙炭火般艷紅的櫻唇,肆意地吸吮著,動作的節奏也隨之加快,
在一陣陣猛烈的撞擊聲里,廖景卿的十根尖尖玉指落在王思宇的後背上,無力地抓撓著。
兩人許久未見,這次歡好,就更見激情,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變了三四個花樣,最後,廖景卿堅持不住,跪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里,叼了枕巾,失控般地叫了起來:「丟了,丟了……呀!」
伴著那聲銷魂蝕骨的媚叫,王思宇低吼了兩聲,猛地向前衝擊幾下,無邊的快感如潮水般湧來,在一波波的悸動中,他伏在那嬌美的身體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廖景卿揚起下頜,清絕的俏臉上,閃過一絲恍惚的媚態,雙手鬆開了床單,拉過王思宇的大手,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囈語地道:「好多,好多,真的不要了,飽了呢!」
一宿貪歡,數次登頂,這無疑是一個瘋狂的夜晚,柔軟舒適的大床,像是充滿慾望的沼澤地,潮濕而泥濘,在經過了艱難跋涉,筋疲力盡之後,兩人相擁而眠,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意。
清晨,陽光透過窗帘,漫到卧室里,把整個房間染成了溫馨的淡粉色,不知過了多久,一條白生生的玉腿探出被子,放在王思宇的身上,向回勾了勾,就又安靜下來。
幾分鐘後,院子里響起了『一、二、一』『一、二、一』的聲音,顯然,小傢伙已經起床,像往常一樣開始晨練了,這清脆的童音傳來,讓酣睡中的兩人驚醒,不約而同地睜開了眼睛。
王思宇笑了笑,伸出左手,將廖景卿烏黑凌亂的秀髮分開,望著那張紅霞未褪的俏臉,憶起昨夜的纏綿與瘋狂,心裡歡喜到了極點,忍不住探過頭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廖景卿抿嘴一笑,拿手摸了摸發燙的面頰,就掙扎著想要坐起,柔聲道:「小弟,你先躺會兒,我去叫瑤瑤小聲點,別打擾你休息。」
王思宇搖搖頭,伸出雙臂,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微笑道:「不用,讓她鍛煉吧,我已經醒飽了。」
不知為什麼,廖景卿心裡又是一跳,咯咯地笑了起來,臉頰紅暈地道:「這孩子,就是喜歡搗亂,平時是不怎麼喊號子的。」
「這是在叫大懶蟲起床了!」王思宇微微一笑,閉上眼睛,一隻大手撫上廖景卿的翹臀,輕輕揉捏著,笑著道:「時間過得太快了,這次回來,感覺瑤瑤又長大了許多。」
「時間亘古不變,流逝的只是生命。」廖景卿幽幽地嘆了口氣,伸手摸著王思宇的胸口,悄聲道:「小宇,我一直都在猶豫,到南粵以後,會不會傷害到媚兒?」
「不會。」王思宇嘴裡雖然這樣說,心裡卻有些沒底,皺了下眉頭,就伸出手,從床頭柜上拿來煙和打火機,拉起枕頭,斜倚在床頭,點了一顆煙,皺眉吸著,自我安慰道:「姐,媚兒懂事多了。」
廖景卿彷彿看穿了他的心事,嫣然一笑,俏臉上閃過些許的惆悵,柔聲道:「就是瑤瑤鬧得厲害,不然,在這裡也是很好的,我也習慣了這樣安逸的生活,不想改變。」
王思宇搖了搖頭,打消了顧慮,微笑道:「姐,不要想得太多,有些事情早晚要面對的,相信,媚兒應該也有了思想準備,她既然能接受旁人,自然也就能接受你。」
「還是小心些好,我可不希望她受到傷害,在一起呆得久了,她就像小妹子一樣。」廖景卿側過身子,枕在王思宇的大腿上,把目光投向窗外,美眸中閃過一絲憂色。
王思宇吸了煙,又覺得有些犯困,就鑽回被窩,睡了回籠覺,再次醒來,已經是八點多鐘,洗漱完畢後,吃了廖景卿煮的皮蛋瘦肉粥,感覺格外香甜。
客廳里,瑤瑤異常活躍,抱了王思宇的一條胳膊,吵著要去郊區玩,王思宇耐心哄了好一會兒,小傢伙終於妥協了,癟著小嘴,悻悻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節目,不再理睬兩人,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倒讓人看了心疼。
上午九點半,見時間快到了,王思宇換了身西裝,驅車趕往東都漁港,車子剛剛停下,唐衛國的秘書就快步走了過來,打開車門,恭敬地道:「王書記,您好,唐市長在後院等您。」
「好,辛苦了。」王思宇淡淡一笑,在秘書的引領下,穿過迴廊,進了後花園,卻見唐衛國站在涼亭邊,和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閑聊,只看背影就能猜出,那女孩應該是寧雪了。
秘書在七八米外停下腳步,招呼著服務員送上甜點果盤,唐衛國向這邊瞥了一眼,就拉著寧雪迎了過來,和王思宇來了個熊抱,熱情地道:「宇少,快半年沒見了,你看著倒一點都沒變化。」
「衛國,你倒是變了,變得更加奶油了,身上這股子香水味,差點讓我昏厥!」兩人分開,王思宇握著他的手,上下左右,用力地震蕩了幾下,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寧雪在旁邊聽了,卻是『撲哧』一笑,一時間,膚光如雪,容顏俏麗,明艷不可方物,讓王思宇看了,也不禁心中一盪,含笑望著她,親切地道:「小雪,現在不忙了?」
寧雪點點頭,抿起粉唇,嬌憨地笑道:「姐夫,有半個月的假期,再過幾天,又要出去了。」
唐衛國嘆了口氣,拿手向涼亭里一指,笑著道:「宇少,咱們是大錯特錯了,找了軍人做妻子,就成了牛郎織女了,每年只能見上幾面。」
王思宇笑著點頭,信步向前,輕聲道:「是啊,霜兒前些日子也去執行任務了,要大半年才能回來。」
寧雪秀眉緊蹙,面露憂色,淡淡地道:「因為這事兒,爸爸還發了好大的脾氣,霜姐是任性了些,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唐衛國停下腳步,吃驚地道:「怎麼,很危險嗎?」
王思宇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皺眉道:「好像是,出國了,很可能是去了西部敏感地帶。」
「阿富汗?」唐衛國愣了一下,搖頭道:「宇少,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也不勸著點。」
王思宇擺擺手,低聲道:「她脾氣那麼執拗,哪肯聽我的勸告,之前沒有打招呼,在出發前才見了一面。」
唐衛國微微一笑,打趣道:「那上次咱們三人的打賭,你可輸定了,啟明兄說過,你是沒辦法降服她的。」
寧雪在旁邊聽了,有些不自在起來,拿手捅了他一下,微微皺眉,小聲道:「討厭,衛國,說什麼呢!」
唐衛國哈哈一笑,輕聲道:「雪兒,我們只管開玩笑,你不要當真。」
寧雪橫了他一眼,冷哼道:「那也不能拿我姐開玩笑,下不為例啊!」
「好,下不為例!」唐衛國在寧雪面前,倒有幾分顧忌,似乎也很寵著她。
王思宇坐在搖椅上,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微笑道:「衛國,如果沒有記錯,上次打賭的時候,也是在這裡吧?」
「沒錯!」唐衛國點點頭,有些遺憾地道:「那時候,咱們三人都在渭北,可惜啊,你們兩人先後離開了,再過些日子,我也要調走了。」
王思宇面露訝色,故作不解地道:「調走?去哪裡?」
唐衛國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沮喪之色,搖頭道:「回魯東,鎩羽而歸啊!」
王思宇笑笑,意味深長地道:「無功而返,你捨得?」
「捨不得又能怎樣?」唐衛國拿起魚竿,在釣鉤上加了魚餌,拿著魚線,輕輕拋了出去,苦笑著道:「雞肋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
王思宇微微皺眉,故意道:「老莊會放你離開?」
唐衛國擺擺手,探過身子,小聲道:「他那個人,左得厲害,沒見前段時間的報道嗎?」
王思宇笑笑,點頭道:「風向是不太對。」
唐衛國嘆了口氣,淡淡地道:「何止不對,依我看,他是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這個庄孝儒,比啟明兄還要偏激,就是挖空心思想開倒車。」
王思宇見他演戲來得逼真,心裡有氣,就順著話頭道:「衛國,那你更要留下來了。」
唐衛國皺了皺眉頭,感慨道:「沒用,別人不用講,老尹那關就過不去,他是打定主意和我作對了,處處下絆子,讓人很是頭疼。」
王思宇笑笑,臉上露出理解的表情,不動聲色地道:「既然這樣,回魯東也好。」
唐衛國轉頭望著他,微笑道:「宇少,你怎麼樣,在南粵還好吧?」
王思宇擺擺手,嘆息道:「早知道你回魯東,我就不去南粵了,那裡開展工作也很困難。」
唐衛國笑了,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之色,拿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膀,關切地道:「南粵官場排外的現象很嚴重,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王思宇搖了搖頭,拿手指著太陽穴,有些無奈地道:「衛國,你太高看我了,最近一直在頭疼,否則,也不會出來躲清閑。」
「別急,總要有個過程。」唐衛國見江面上的浮漂動了兩下,就伸手收桿,一條尺許長的鯉魚浮出水面,到了岸上,卻脫鉤了,鯉魚落在鬆軟的草地上,搖頭擺尾,活蹦亂跳。
寧雪走了過去,沒有彎腰,只是伸出腳尖,輕輕一挑,那條鯉魚便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入幾米外的魚簍里,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王思宇見了,不禁咋舌,吃驚地道:「厲害,這可真是高手在民間了,真沒想到,小雪還有這樣的身手。」
「沒什麼,本想放生的!」寧雪抿嘴一笑,拿起兩個桔子,分別丟給唐衛國和王思宇,輕笑道:「姐夫,南粵那邊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去找省軍區林司令,他是爸爸的老戰友。」
王思宇笑著點頭,暗自琢磨著,衛國雖然喜歡做戲,這個小姨子倒是真摯得很。
唐衛國再次上好魚餌,把釣線甩了出去,回頭道:「雪兒,你去瞧瞧,飯菜準備得怎麼樣了?」
寧雪清楚,他是想單獨和王思宇說事情,就抿嘴一笑,轉身出了涼亭,到貴賓間里休息。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衛國,你是撿到寶貝了,要好好珍惜啊!」
「大家彼此彼此。」唐衛國摸出一包煙來,撕開後,遞給王思宇一支,自己也燃上,沉吟道:「再過些日子,黨代會就要召開了,你們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沒過問。」王思宇把煙架在耳朵上,抱肩躺在搖椅上,微笑道:「家裡好多事情,都是春雷書記在張羅,我是插不上手的,只能管眼皮底下的一畝三分地。」
唐衛國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盯著手指間飄渺的煙霧,悄聲道:「宇少,這些日子,上面釋放出來的信號可不太好,值得我們警惕。」
王思宇看了他一眼,詫異地道:「什麼信號?」
唐衛國皺眉吸了口煙,語氣凝重地道:「要是按照現在的趨勢發展下去,本次換屆最大的贏家,應該是左派勢力了,他們若是上台,以後的情況就複雜了。」
「沒那麼嚴重吧?」王思宇拿著桔子,剝了皮,笑著道:「衛國,放心吧,再怎麼樣,也不會回到計劃經濟時代。」
唐衛國擺擺手,側過身子,表情凝重地道:「宇少,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現在向左轉的呼聲高漲,有些人抬出死人壓活人,不能等閑視之,否則,是要犯大錯誤地。」
王思宇把桔子送到嘴裡,眺望著浩瀚的江面,淡淡地道:「衛國,是你太敏感了吧,我是沒有感覺到的。」
唐衛國伸手拿過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一疊文件,遞給王思宇,努努嘴,微笑道:「宇少,拿去自己看。」
王思宇接了文件,一頁頁地翻看起來,半晌,才嘆了口氣,轉頭道:「衛國,你是什麼想法?」
唐衛國沉默半晌,才輕聲道:「應該抵制一下,不能穿新鞋走老路。」
「這話聽著好像很熟悉!」王思宇笑了,把文件還了回去,搖頭道:「要抵制你去,我可不想參與進去,免得被你唐衛國賣了,還在忙你數錢。」
「這叫什麼話!」唐衛國探過身子,壓低聲音,與王思宇耳語幾句,一臉期盼地道:「怎麼樣?」
王思宇表情變得格外凝重,皺了下眉頭,思索著道:「這樣啊,聯手?」
唐衛國決心已下,霍地站起,擲地有聲地道:「沒錯,聯手!」
唐衛國的一席話,倒讓王思宇變得沉默起來,也沒有了釣魚的興緻,而是低頭玩著手機。
在很久以前,他就為左、右之爭頭疼過,儘管,在方如鏡的開導下,不再像以前那樣煩惱,但事實上,這仍然是隱藏在王思宇心底的一塊心病。
在國內,對於派系的劃分,也有諸多說法,簡單來說,通常意義上的左派,也就是堅持社會主義路線的人群,而右派勢力,則是希望走歐美式的資本主義路線。
其實,經過時間的變遷,和幾十年前相比,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的陣營,都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除了老左派和老右派之外,新左新右勢力也蓬勃發展,在政治主張上,也多出許多訴求。
相對而言,新、老右派的訴求大致上還是一致的,都是倡導民主自由,並建議政府放鬆對市場的監管,同西方國家加強聯繫,建立全球化的政治經濟體系,無論是意識形態,還是政權結構,都要進行相應的改革,也就是以前所批判過的全盤西化。
而老左派和新左派之間,分歧還是比較大的,很難彌合,老左派是希望全面恢復公有制,消除日益增大的貧富差距,最大限度地保障公平公正,而新左派則是希望保留私營經濟,實現多元化的政治經濟發展模式。
近幾年間,左右兩派的交鋒日益尖銳起來,這不僅僅表現為各種政治集團間的博弈,也體現在主流媒體上的論戰,並且,逐漸演化為社會貧富階層之間的爭論,這就已經不是問題之爭了,隱隱變成了主義之爭。
只是,一些人尚未察覺,一些人不願承認而已!
從於系的角度來說,在早些年間,其實是跟人不跟路線的,太祖時期,於系是左派;到了太宗時期,於系變成了右派,並在支持儲君方面,立下大功,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然而,當政治強人消失之後,於系力量漸趨強大,變成了中間派,是左右派系極力拉攏的對象,在多次政治風波當中,都能超然物外,不受波及。事實上,能夠在殘酷的黨內鬥爭中存活下來的政治家族,沒有哪家是不搞政治投機的。
而王思宇這邊就比較矛盾了,他向來是強調公平公正的,對改革開放以來的諸多弊端,頗為不滿,這些都是典型左派的特徵,右派大半是只提成績,諱言缺點的。
但另一方面,他對於右派宣講的民主自由也不排斥,對於西方社會政治形態中展現出的一些特色,也極為羨慕,在赴美學習之後,更是如此。
並且,他對於全面否定市場化,回到過去的計劃經濟時代,抱有深深的戒心,更加反感以階級鬥爭的方式,進行復辟式革命。
對於現在有些人想利用社會中的不良現象,為文.革翻案,他是深惡痛絕的,那種兒子可以牽著老子遊街批鬥的運動,在他看來,是泯滅人性的,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雖然很多民眾都痛恨貪官污吏,但以搞運動的方式,衝進人家的家裡,搶走家產和二奶三奶四五奶,是絕對不可取的。
至於文.革表現出積極的一面,比如向官僚階層進行的鬥爭,其實也可以用相對溫和的辦法解決,這就需要左右兩派進行協調了。
可惜的是,大多數情況下,兩方面都缺少這樣的耐心,都是各說各的理,像是雞同鴨講話,而既得利益集團,又以此為借口,死死抓住『私權力』不放,不肯放手,更加不肯推進政治體制改革。
這段時間,於春雷敏銳地察覺到,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政治態勢有可能發生逆轉,甚至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一場全世界範圍內的反右,反對資本主義的浪潮正在形成之中,而國內,有可能是這場運動的主導者,甚至,也是運動的中心。
因此,他也警告王思宇,要站穩立場,謹言慎行,尤其不能與右派走得過近。
不過,王思宇在這方面,有自己的判斷。他還是覺得,無論左派還是右派的逼宮,都只是討價還價的籌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大家作為既得利益者,都是捨不得砸爛這個攤子的。
唐衛國提出的聯手方案,還是很誘人的,是希望搶佔主流媒體陣地,並向左派發動一波強力反擊,這其中,也涉及到了宣傳口兩位重量級領導的位置。
王思宇是不能擅自做主的,就把唐衛國的提議,以簡訊的形勢發了出去,隨後玩起了手機遊戲,唐衛國則點著一顆煙,專心釣魚。
約莫半個小時左右,手機上傳來『滴滴』兩聲響,王思宇翻出簡訊,見上面寫著『原則同意』四個字,吃驚之餘,也感到有些好笑。
本以為春雷書記已經決定向左拐,不會贊成合作,卻沒想到,小小地試探了一下,這位老大人就露出了馬腳,果然『左右』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實際利益。
唐衛國把半截煙丟了出去,洗了把手,笑著問道:「宇少,怎麼樣?」
王思宇把手機收起,懶洋洋地道:「成了,剩下的事情,讓他們兩位談吧。」
唐衛國面露喜色,招手道:「走吧,咱們來個不醉不歸。」
王思宇看了下表,皺眉道:「早了點吧?」
唐衛國拉了他的胳膊,熱絡地道:「不早,我和你說啊,本來是準備了女體盛宴,可沒想到,小雪非要來,只好臨時改了……」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衛國,還是改了好,我這人比較保守,那玩意太新潮了,可接受不了。」
唐衛國心情大好,笑著道:「要有個過程嘛,剛開始,我也很難接受,都是被啟明帶壞的。」
王思宇哈哈一笑,輕聲調侃道:「衛國,你就趁著人家不在,在背後抹黑吧。」
唐衛國卻連連擺手,微笑道:「這是事實,不信,你大可以打電話去問。」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那就不必了,免得他再飛過來。」
兩人進了包間,寧雪起身叫了服務員,沒過一會兒,流水般的酒菜擺了上來,兩人邊說邊聊,氣氛很是融洽,寧雪也很是高興,在旁邊頻頻添酒。
兩個小時後,唐衛國有些喝多了,就拉了王思宇的手,說了許多推心置腹的話,卻是真假難辨,王思宇也在興頭上,就又點了一瓶茅台。
寧雪有些擔憂,但見兩人情緒都很好,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唐衛國的臉色從紅潤,變成煞白,隨後,扶住椅子,身子晃了幾下,一條白練筆直地噴了出去。
末了,在秘書和寧雪的攙扶下,醉得一塌糊塗的唐衛國被扶出酒店,鑽進車子里,王思宇站在酒店門口,目送著小車離開,輕輕揮了下手,心中也有些感慨。
在唐衛國的醉話里,他也聽出了些許的愧疚之意,雖是稍縱即逝,卻令人印象深刻,人都是很複雜的,甚至是矛盾的,政治人物,也是如此。
對於他和唐衛國、陳啟明而言,由於各自的位置與立場不同,談友誼是很奢侈的事情,大家看中的,更多是利益,而且,由於對於彼此的戒心太強,即便喝多了,都不肯吐露真言。
但奇怪的是,王思宇有時也會生出一種錯覺,他現在的朋友,也只有唐衛國和陳啟明了,在同齡人當中,能夠在他面前,平等交流的人,還真的不多了。
開車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王思宇喝了杯濃茶,就去了書房,剛剛坐下,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下號碼,見是孫志軍打來的,就皺眉接通電話:「喂,老孫,有事?」
孫志軍趕忙點頭,小心翼翼地道:「王書記,省公安廳派人下來,要把沈楠楠帶走調查。」
「什麼意思?」王思宇皺了下眉頭,有些不滿地道:「濱海出的案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孫志軍站了起來,右手叉腰,憤憤不平地道:「我也感到莫名其妙,不過,省廳的張廳長打來電話,說案子影響極為惡劣,要深入調查,並且,說這是省委領導的指示。」
王思宇眉頭一挑,皺眉道:「是哪位省委領導?」
「他沒說。」孫志軍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張廳長說過,已經和盧金旺市長打過招呼了。」
王思宇微微皺眉,怫然不悅地道:「老孫,人帶走了嗎?」
孫志軍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我給安排到招待所,先住下了,說周末沒法安排,讓周一再說。」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你和老范是什麼意思?」
孫志軍語氣凝重地道:「老范是希望尊重省廳的意見,不過,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這些日子,外面的謠言一直很多,有些人打算把案子炒成醜聞,搞輿論攻勢,含沙射影地誣衊您,也許,這些不利的言論,已經傳到省里了吧。」
王思宇有些惱火,把手一擺,輕聲道:「你給張廳長打電話,讓他和我談。」
「好的,王書記。」孫志軍趕忙掛斷電話,給省公安廳的張廳長打了過去。
幾分鐘後,張廳長把電話撥打了過來,笑吟吟地道:「王書記,您好,我是張福斌。」
王思宇把手一擺,皺眉道:「張廳長,你們省廳手怎麼這樣長,濱海的案子,也要拿過去?」
張福斌面不改色,語氣平靜地道:「王書記,是這樣,這件案子影響非常惡劣,省領導很關心,專門做了批示,知道您出差在外地,我們就和盧市長聯繫過了,他同意移交。」
話音未落,王思宇開口道:「哪個省領導做了批示?」
張福斌淡淡一笑,提高聲音道:「是杜山省長。」
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冷冷地道:「沒聽說過,省長里有姓杜的嗎?」
張福斌愣了一下,不知該做何回答,皺眉道:「王書記,請你不要有情緒。」
「我沒情緒!」王思宇把杯子重重地鐓下,豎起眉頭,一字一句地道:「張福斌同志,請你轉告那個臭不要臉的,以後濱海的事情,他少管!」
「啊……啊……啊,好,好!」張福斌腦子嗡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著,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嘟嘟聲,他才回過神,忙撥了號碼,皺眉道:「老趙,收隊,馬上收隊!」
王思宇把手機丟下,啪地一拍桌子,怒聲道:「你要戰,我便戰!」
下午兩點半,南粵省常委副省長杜山在參加了一次剪綵儀式後,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頓時面如黑棗,取消了接下來的酒會,徑直鑽進小車,返回家中。
約莫二十分鐘後,濱海市市長盧金旺的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向省城南都方向疾馳而去,小車裡,盧金旺閉著眼睛,不住地搖頭,心情也是糟糕到了極點。
事實上,他是極為反對激怒王思宇的,尤其是在對方到京城以後,很輕鬆地跑來了六個億的資金,還有一攬子的意向協議。
更何況,中石油那樣的大型壟斷央企也要來濱海考察,多達幾十億的投資項目如果能順利拿下來,將有數以百計的濱海企業從中受益。
這在以往還算不上什麼,但在當前貨幣緊縮的財政政策情況下,無疑是雪中送炭的舉動了,不但可以使得許多中小企業度過難關,更能減輕經濟轉型期帶來的陣痛。
當出口疲軟,整個南粵省面臨著嚴峻的發展問題時,這些項目若能順利實施,濱海市的發展,無疑走上了快車道,樂觀估計,在未來三年的發展當中,甚至會呈現一枝獨秀的勢頭。
要知道,這只是市委王書記的第一次出手,牛刀小試而已,從關錦溪和袁凌的口中不難得知,王書記尚有餘力,若是能利用好這位太子的優勢,光鮮的政績簡直是唾手可得了。
不僅僅是他,市政府領導班子里的每位成員,都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因此,在市長辦公會上,大家的情緒都很高,士氣也很高漲,對於未來的發展,都充滿了信心。
「在這種情況下,去激怒那位王書記,有必要嗎?」盧金旺默默地想著,臉上閃過一絲煩惱之色,摸出一顆香煙,塞到嘴裡,點了火,皺眉吸了起來,煙頭明滅間,表情變得異常凝重。
沈楠楠這個案子,在濱海搞出的動靜不小,不但在機關單位,甚至在街頭巷尾都引發了熱議,這裡面牽涉了著名女主持人,也有電視台台長,以及新來的市委王書記,噱頭十足。
不過,盧金旺敏銳地察覺到,這件案子之所以會炒得沸沸揚揚,除了名人效應外,幕後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其中,似乎市委副書記許伯鴻的嫌疑最大。
對於老許這種做法,盧金旺其實是頗不以為然的,這種利用製造緋聞來打擊政治對手的行為,委實下作了些,更何況,除非掌握到一些影像資料,否則,根本不會對王書記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杜山會突然插手此事,這讓他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有些為難了,在勸說無果之後,盧金旺只好做出妥協,同意將案子移交到省公安廳處理。
可事態的發展,果然如同他事先估計的一樣,這種挑釁的行為,捅了馬蜂窩,引發王書記的強力反彈,若是處理不好,無異於引燃炸藥包的導火索,其帶來的災難性後果,難以估量。
從南粵地方的角度而言,杜山身為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位高權重,是南粵省官場極有分量的官員,向來為省委趙書記倚重,在打擊了南粵謝家之後,風頭更健,影響力直追馬省長。
而這位市委王書記,也並非等閑人物,於家在京城的勢力就不必說了,他這次來到南粵,更是天子點將,身上穿了黃馬褂,還有省委周副書記扶持,勢頭正旺,無人敢直纓其鋒。
這兩人若是對上,影響可就大了,雖然樂觀估計,在省委趙書記的支持下,杜山能夠贏得這次較量的勝利,將王書記擠出南粵,但在那之後,如果於系執意進行報復,哪個又能阻止呢?
就像王書記以前威脅的那樣,離開南粵之後,他想打倒自己和許伯鴻,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這話雖然有些傷人,不過盧金旺始終認為,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恰恰相反,那是不折不扣的大實話!
「失策,真是失策,應該降降溫,不能再玩火了!」盧金旺把半截煙丟出車窗外,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無論如何,也要和先和杜山商議好,不能自作主張,那樣反而容易壞事。
他和杜山相處的太久了,非常了解對方的個性,在省委領導裡面,杜山絕對是性如烈火,特立獨行的,這樣個性化的省部級官員,在國內並不多見。
半小時後,車子駛進南都市南郊的別墅區,崗樓見了車牌號,直接放行,小車拐進五號院,盧金旺下車後,司機打開後備箱,將兩樣禮物交給他,他提著禮物來到門口,按響了門鈴。
房門打開,出來的是杜山的老婆,她見來人是盧金旺,忙接過禮物,把人讓進屋子,小聲地道:「老盧,先在客廳坐會吧,老杜剛剛發了脾氣,心情不好,你們別再吵起來。」
盧金旺默默地點頭,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下,他清楚這句話隱含的意思,看起來,杜山對於他現在的工作,也已經有了不滿的情緒,剛才,恐怕說了什麼難聽的話。
杜山的老婆泡上茶水,遞了過去,坐到他的身邊,微笑著道:「老盧啊,正巧你來了,我還在尋思著,過些日子到濱海去一趟,孩子們也都老大不小了,這婚事也該商議一下了。」
「老嫂子,他們都還年輕,應該以學業為重,婚姻的事情,不用急。」盧金旺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尷尬地笑了笑,他和杜山相交多年,兩家的孩子關係也極好。
他家的老三,和杜山的小女兒,更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家也贊成這門婚事,可沒想到,老三在出國留學之後,移情別戀,和一位來自寶島台灣的女孩眉來眼去,打得火熱。
本來,盧金旺一直在干涉,希望他能和那女孩斷了,別傷了杜家女兒的心,可在仕途不暢之後,也就漸漸熄了政治聯姻的念頭,不願再管孩子的婚事了。
只是,為了不把關係搞僵,他指點兒子,要冷處理,別一下傷了人家女孩的心,因此,這件事情還都瞞著,並沒有公開,杜山的老婆和女兒也都蒙在鼓裡,此時還在提婚姻的事情。
杜山的老婆看了他一眼,輕笑著道:「老盧啊,其實,為了你的事情,我們家老杜沒少說話,前段時間,還和省委趙書記提了,希望能調你到梅嶺當書記,可難度很大啊。」
盧金旺笑了笑,雙手摸著沙發扶手,搖頭道:「老嫂子,不用提了,到了我這把年紀,也沒了爭勝的念頭,就是利用這幾年時間,多幹些具體的工作,對上上下下有個交代就成了。」
「那可不行!」杜山的老婆板起面孔,把手一擺,語重心長地道:「老盧,你千萬別灰心,別被一時的挫折打敗,我和老杜都像以前一樣,堅定不移地支持你,相信,很快會有轉機的。」
「謝謝老嫂子,多謝。」盧金旺輕輕點頭,注視著桌面的茶杯,緩緩地道:「不過,不服老是不行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的頭腦靈活,思路開闊,有時候,是覺得跟不上形勢了。」
杜山的老婆伸出手指,向窗外指了指,沒好氣地道:「再怎麼年輕,也不能讓個毛頭小子當市委書記啊,他在濱海乾的一些事情,老杜也都知道了,真是荒唐透頂,讓人啼笑皆非!」
盧金旺不好說什麼,就淡淡一笑,又拿起杯子,喝了幾口茶水,吧嗒著嘴,暗自思忖道:「毛頭小子又怎麼了,我們這些老傢伙都在他那吃了虧,人家不按套路出牌,亂拳打倒老拳師啊。」
十幾分鐘後,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杜山走了出來,他彎下腰,將手裡的噴壺放在牆角,站直了身子,雙目如電地掃射過來,招了招手,表情平靜地道:「老盧,你來啦?過來坐吧。」
盧金旺點點頭,走進書房,坐在深棕色的沙發上,微笑道:「怎麼,也被京城那位氣到了?」
杜山哼了一聲,點點頭,拿手指了下胃部,皺眉道:「老盧啊,以前聽說你被氣到住院,我還不太相信,總覺得誇張了些,這下可好,差點把我弄倒了,這個王思宇,真是不像話!」
盧金旺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老夥計,我早就勸你了,別在這件案子上做文章,你就是不肯聽嘛,非要觸這個霉頭,這下可好,碰到釘子了吧?」
杜山擺擺手,滿臉不悅地道:「老盧,這話不應該由你來講,你們那裡要能壓住陣腳,我又何必親自出面呢?」
盧金旺沉默下來,思索良久,搖頭道:「老夥計,對那個人,你還不太了解,他那人是吃軟不吃硬的,逼急了也是能破釜沉舟的,咱們和他鬥起來,只會兩敗俱傷,沒有任何益處。」
杜山拿起一份材料,遞給盧金旺,輕聲道:「老盧,你啊,沉穩有餘,魄力不足,做事不能畏首畏尾,這是許伯鴻寫的材料,你看下,還需要補充什麼內容,我周一交給省委趙書記。」
盧金旺愣住了,把材料拿到手裡,戴上老花鏡,皺眉翻看起來,半晌,才把材料丟下,喝了口茶水,語氣凝重地道:「老夥計,三思而後行啊,這份材料交上去,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杜山眯起眼睛,盯著那張熟悉的面孔,不滿地道:「怎麼,怕了?」
「不是怕,是時機未到!」盧金旺也有些沉不住氣了,拿手敲著材料,忿忿不平地道:「這個許伯鴻沒安什麼好心,他這樣搞,是唯恐天下不亂!」
杜山把手一擺,有些不耐煩地道:「老盧,許伯鴻講的也有道理,他來了沒多久,就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再不反擊,濱海非亂套了不可,到時損失最大的,還是咱們這些人!」
盧金旺不說話了,摘下老花鏡,擦著厚厚的鏡片,輕聲道:「老夥計,材料上不少內容,都是經不起推敲的,你這是在搞指鹿為馬,逼迫趙書記表態嗎?」
杜山忽然笑了,拿手指了指盧金旺,起身道:「這話說的,太難聽了,要是換成旁人,早轟出去了!」
盧金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老夥計,你想過沒有,趙勝達表面上雖然信任你,但其實,只是把你當棋子用,若是真惹惱了上面,把你拋出去,只怕八百隻腳都會踩過來。」
杜山走到窗邊,盯著窗台上一盆劍蘭,若有所思地道:「正是擔心這個,所以,必須要抓住機會,試探下趙勝達的真實態度,這兩年,為了實現他的意圖,得罪太多人了,不得不防!」
盧金旺默默點頭,下定決心,拿起簽字筆,在材料上寫了名字,語氣沉重地道:「老夥計,需不需要其他常委署名?」
「不必,你們兩位副書記連署就可以了。」杜山轉過身子,淡淡地道:「別擔心,把皮球踢給趙勝達是最好的選擇,他如果不肯出面解決麻煩,我們也就不必給人當刀使了,立時轉舵。」
盧金旺心裡突地一跳,抬起頭來,錯愕地道:「怎麼轉?」
杜山笑了,回到沙發邊坐下,拍了拍盧金旺的肩膀,淡淡地道:「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改和周松林、王思宇合作,有了於家這顆參天大樹,還怕謝家人秋後算賬嗎?」
盧金旺眼睛一亮,豎起拇指,會意地笑道:「老夥計,你這個煙霧彈放得太成功了,險些把我都騙了!」
杜山喝了口茶水,淡淡地道:「不演得逼真些,怎麼能騙過那隻老狐狸?該早下決斷了,否則,有朝一日,若是成了棄子,你我二人,都會被人家打擊報復,下場不會比那些人更好。」
盧金旺點點頭,笑著道:「老杜啊老杜,這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好棋,還是你高明!」
「高明什麼啊?」杜山嘆了口氣,想起那句『臭不要臉的』,臉色又變得鐵青,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聲道:「這個囂張的傢伙,真是氣死我了,但要有迴旋的餘地,都不會和他聯手!」
周一下午,溫和的日光映照在康西草原,王思宇和陳啟明站在山坡上,各自牽著一匹駿馬,行走在綠色的波濤之間,頭頂,是觸手可及的湛湛藍天。
經過四十分鐘的仔細推敲,以及激烈的討價還價,終於把合作方案的核心部分敲定,兩人都是如釋重負,這次合作的重要性,無論是對於陳家,還是於家都是不言而喻的。
對於陳家而言,庄孝儒無疑是最大的威脅,這位昔日的派系大佬,在上位之後,暴露了更大的政治野心,不顧陳家的提攜之情,反而咄咄逼人,在派系內部,向陳家父子發起了挑戰。
這是陳啟明決不能容忍的,儘管除去庄孝儒,對於陳系而言,也會傷及元氣,甚至會危及派系的穩定,但權衡利弊,如今也只有採取雷霆手段,藉助外部力量清理門戶了。
王思宇這次決定出手相助,也絕非是心血來潮,渭北對於家的重要性,非是外人所能體會,否則,當初與於春雷齊名的派系大佬李宗堂,也不會親自坐鎮了。
只可惜,李宗堂在晚年犯了錯誤,讓於家丟了這塊重要的地盤,對於系造成了重創,最直觀的結果,就是於春雷雖然仍能躋身決策層,排名卻受到了影響。
而這次的交易如能順利進行,於系就有望收復失地了,道理很簡單,取代庄孝儒的第一人選,就是華西省委副書記,省長孟超,他雖是吳家的幹將,但與於系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孟超與孫茂財是大學同窗,雖然各為其主,但私交還是極好的,兩人在私下裡,也做過多次交易,其中就包括『借雞孵蛋』,王思宇在華西後期的崛起,自然也有孟超的一份功勞。
儘管孫茂財沒有透露太多,但王思宇有種直覺,似乎這位孟超孟省長,也難保是於系掌握的一枚重要棋子,其威力當不弱於方如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加值得慶幸的是,藉助這次行動,張躍進、尹兆奇這兩位極具分量的官員,也在暗中倒向於系,機緣巧合之下,能將這兩位地方大員收入囊中,讓王思宇也隱隱有些暗自得意。
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判斷,在這次的多方交易當中,於系都將是最大的贏家,這倒不是王思宇的手腕有多強硬,主要是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
合作事宜商議完畢,兩人都是一身輕鬆,信步向前走著,開始漫無邊際地閑聊起來,其中,談論最多的,就是最近的熱門話題,也是很多人都關心的第三次移民潮問題。
根據權威部門發布的報告,在國內個人資產超過一億的企業主中,百分之二十七的人已經完成了移民,百分之四十七的人正在考慮移民,而各大城市的移民推介會,都極為火爆。
如果說前兩次的移民,分別以勞務和技術移民為主,這次的移民熱潮,則是以富人為代表的精英階層為主,在這波移民熱潮的背後,隱含著深刻的危機,似乎社會財富正在加速轉移。
改革開放之初設想的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再用先富帶動後富,實現共同富裕,卻沒有料到,情況發生了變化,一些人在先富起來後,竟然選擇了以腳投票,他們成群結隊地走了。
對於這種現象,陳啟明頗為不齒,並把矛頭直指右派的政策失誤,並宣稱,國內的私有化進程和俄羅斯類似,是赤裸裸的分贓遊戲,盛宴過後,部分獲利者要選擇落袋為安了。
這種說法未免偏激了些,不過,王思宇也認為,許多商人確實缺少安全感,擔心社會矛盾激化時,會在一夜之間,從座上賓淪為階下囚,成為被清算和打擊的對象,因而選擇了移民。
而更深層的原因,則可能是對政府的不信任,對整體社會環境的不滿意,以及對社會前景的悲觀失望態度,從而選擇了移民,到更適合投資、生活的國家進行定居。
據說,凡是在京城四環以內居住的居民,只要賣掉房子,都可以移居國外,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樣的誘惑是很難阻止的。
畢竟,和不少西方國家相比,國內無論是在教育還是在福利,稅收、環境、法律健全程度上,都落後了許多,在具備了一定經濟基礎之後,選擇追求個人的幸福生活,也是無可厚非的。
兩人走下一個小山坡,陳啟明翻身上馬,拉著韁繩,皺眉道:「宇少,事實證明,他們走錯了路,再不及時糾正,恐怕要留下一個爛攤子給我們。」
王思宇也騎上馬背,微笑道:「啟明兄,我看過相關的資料,日本、韓國、新加坡、印度等國家,都曾經出現過精英移民潮,但對各自國家經濟的影響,遠沒有想像中嚴重。」
「宇少,這不僅僅是移民的問題!」陳啟明有些不滿了,甩了下馬鞭,轉頭道:「這樣螞蟻搬家的行為,往往是和貪腐現象掛鉤的,如果不進行制止,早晚有一天,國家要被搬空了。」
王思宇皺起眉頭,輕聲道:「你有什麼好辦法?」
「沒辦法,大家互相牽制,誰都沒辦法!」陳啟明冷笑了一下,揮著鞭子,在馬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幾下,那匹馬負痛之下,發出一聲長嘶,如箭矢般躥了出去。
十幾分鐘後,陳啟明又騎馬折了回來,繞著王思宇兜了兩圈,意氣風發地道:「宇少,以後有機會,咱們再玩大點的,怎麼樣?」
王思宇牽著韁繩,緩緩地催動著馬匹,輕聲道:「說!」
陳啟明笑了笑,摘下頭盔,用力煽動著,朗聲道:「老人家曾經說過,治國就是治吏,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吏治沒有搞好,想糾正過來,就必須真正搞好反腐工作。」
王思宇點點頭,默然道:「啟明,我贊同你的觀點,但現在爛的太厲害了,怎麼能糾正過來呢?」
「病重需下猛葯!」陳啟明拿起馬鞭,指著太陽穴的位置,大聲道:「要聽到槍聲,要聽到密集的槍聲,殺一百個貪官如果不能扭轉局面,就殺掉一千個,兩千個,怎麼樣,跟著我干吧!」
王思宇愣住了,盯著陳啟明眼中狂熱的目光,皺眉道:「那怎麼成,古代酷刑泛濫時,株連九族都治不住貪腐橫行,你採用這種極端的手段,哪裡會真正奏效!」
陳啟明搖了搖頭,笑著道:「我是想好了,沒有幾千口棺材,就剎不住這股子歪風邪氣!」
王思宇皺起眉頭,搖頭道:「太極端了,容易搞成血腥的黨內傾軋,我不贊成!」
陳啟明騎著馬匹,來到王思宇的身邊,輕聲道:「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試試,佑宇兄,如果有一天,我失敗了,你要記得幫忙,照顧下我的家人,別讓他們遭到報復。」
王思宇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地道:「啟明兄,你是認真的?」
陳啟明點點頭,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怎麼樣,這點小忙,能幫嗎?」
王思宇心裡『咯噔』一下,血液也沸騰起來,卻勉強按捺住衝動,笑著道:「啟明兄,開什麼玩笑!」
「好,當你答應了!」陳啟明盯著他看了良久,忽然一笑,伸出右手,在王思宇的肩上拍了一下,就又揮起鞭子,策馬飛奔出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上。
下午三點半,回到於家大院,王思宇進了書房,把和陳啟明商談的結果,向於春雷做了詳細的彙報,末了,又嘆了口氣,輕聲道:「這個陳啟明,確實很具備領袖氣質。」
於春雷笑了笑,放下簽字筆,搖頭道:「他身上政治強人的氣息太濃了,也不是件好事,我們這些年一直都在想辦法,限制政治強人出現,免得出現個人崇拜,破壞黨內民主監督。」
王思宇點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春雷書記,我已經訂好機票了,明天上午就返回濱海,這邊的事情,就不再參與了。」
於春雷站了起來,繞過書桌,走到沙發邊坐下,目光溫潤地注視著他,伸出一隻大手,在他膝蓋上拍了拍,讚許地道:「小宇,幹得不錯,這次多虧你了。」
王思宇倒有些不適應了,摸著鼻子,啞笑半晌,搖頭道:「沒什麼,這次還真是瞎貓撞到死耗子,歪打正著了。」
「是啊,你的運氣一直都不錯。」於春雷摸出煙盒,從裡面抽出兩顆煙,遞給王思宇一顆,自己也燃上,皺眉吸了幾口,輕聲道:「上次,你和茂財提的事情,我知道了,就按你說的辦。」
王思宇愣了一下,隨即醒悟,微笑道:「春雷書記,是梁桂芝的工作調動問題吧?」
於春雷含笑點頭,滿臉慈祥地道:「小宇,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可以直接和我提,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不支持呢?」
王思宇點了煙,皺眉吸了口煙,把打火機放下,含糊地道:「不是,春雷書記,那次確實是忘記了,見了財叔才記起來,在華西時,梁桂芝對我的工作幫助很大,這個人能力也很強。」
於春雷喝了口茶水,身子後仰,語氣舒緩地道:「上午,南粵的趙勝達書記打來電話了,他對你的工作非常滿意,還表示要進一步培養。」
王思宇敏感起來,詫異地道:「怎麼個培養法,不會是送到中央黨校學習吧?」
於春雷放下杯子,雙手抱肩,輕描淡寫地道:「不是,過幾個月,南粵省委宣傳部的孫部長可能要退下來了,他的意思,是想向上面推薦你。」
王思宇微微皺眉,冷笑著道:「看起來,還要感謝那位杜省長了,沒有他的逼宮,趙書記也不會這麼大方,直接賞了個省委常委。」
於春雷笑了,擺手道:「太快了,不合規矩,影響也不好,讓我給回絕了,這個紀錄,咱們於家不能破。」
王思宇有些惋惜,但也沒辦法,只好皺眉吸了口煙,酸溜溜地道:「是快了點啊?那就再等等吧,其實,也不急!」
於春雷把手中的煙熄滅,笑著道:「要沉住氣,別跑得太快,免得被人盯上,成了眾矢之的,那就不好了。」
「明白。」王思宇換了坐姿,像是想起了什麼,皺眉道:「這個提議,可能只是在試探,趙書記應該不會讓矛盾激化,老杜對他而言,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當然,他也不會輕易和咱們翻臉。」
於春雷高深莫測地一笑,擺手道:「你也是,太任性了些,這麼大的人了,還耍孩子脾氣。」
王思宇撣了撣煙灰,笑著道:「他不按規矩來,我當然也不能客氣了,要說不冷靜,他杜山才是始作俑者。」
「小不忍則亂大謀。」於春雷拿手指了指小腹,輕聲道:「有多大的肚量,就能成多大的事情。」
王思宇笑笑,把目光轉向窗外,淡淡地道:「道理都清楚,不過,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回到南粵,看他能耍出什麼新花樣!」
於春雷哼了一聲,斜睨著他,笑著道:「他挑起事端,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是在借題發揮,向趙勝達施壓,你且不去理他,自然也就相安無事了。」
「有道理。」王思宇喝了口茶水,便起身告辭,推門出了正房,剛剛走出幾步,就聽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叫聲:「首長好,首長好,佑江,佑江,要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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