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上午,來自京城的名醫,終於趕到了江南,老先生姓曾,出身於中醫世家,祖上幾代人,都是以行醫為生,雖然沒有著書立說,但醫術精湛,曾經醫好過許多疑難雜症,可見了方如海的面,看了病情之後,卻也被難住了。
方如海本就已經心灰意冷,見了老先生的神色,心裡更加明白了,就大度地笑了笑,擺手道:「曾老先生,不必麻煩了,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很嚴重,誰來看都一樣。」
陳雪瀅在旁邊聽了,不禁黯然神傷,忙沏了茶水,遞給曾老先生,關切地道:「老先生,有沒有好的方子?」
曾老先生嘆了口氣,端起茶杯,輕聲道:「方部長,你生性如此豁達,實在令人欽佩,說實話,病情確實很嚴重,但也不是沒有辦法,關鍵還在於慢慢調養,不能著急。」
方如海素來不信中醫,此時也不例外,卻不想拂了老先生的面子,就點點頭,淡淡地道:「曾老先生說的對,我現在一直都在家靜養,很久沒有去工作了。」
曾老先生喝了口茶水,略一沉吟,就拿出紙筆,開了幾個藥方,當著兩人的面,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只說要去見睢州市,見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隨後直接返回京城,如果病情出現變化,可以隨時和他聯繫。
陳雪瀅趕忙挽留,柔聲道:「老先生,不要急,還是吃過飯再走吧?」
曾老先生卻搖了搖頭,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輕聲道:「不了,已經約好了。」
「也好,那我送送您。」陳雪瀅心中難過,就把老先生送到門外,將裝著診金的信封遞給老先生,連聲道謝。
曾老先生卻拒絕了,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在陳雪瀅面前晃了晃,就背著藥箱,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很快,那個佝僂的身影,就穿過馬路,消失在視線之外。
信封掉在地上,陳雪瀅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仍然佇立在原地,美麗的面龐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眸子里已經噙滿了淚水。
儘管,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但每次確認之後,都讓她感到格外難過,心裡就像刀割一樣痛,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絕望了,有些東西是不能用金錢換來的,其中就包括健康。
回到房間後,方如海看了她一眼,就輕聲道:「這樣可不行,別讓他們兩個看出來。」
陳雪瀅勉強一笑,溫柔地道:「如海,別胡思亂想,剛才曾老先生說了,你的病情只要慢慢療養,會恢復如初的。」
「雪瀅,你是不會撒謊的。」方如海目光溫和地望著她,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說出話來,半晌,才嘆息道:「過些日子,一起回華西吧。」
「好的!」陳雪瀅應了一聲,就去廚房忙碌,吃過午飯後,她把方如海扶到房間里休息,又拿了藥方,到市中心的藥店抓藥,回來熬制,沒過多久,廚房裡就瀰漫出濃郁的中藥味道。
下班後,王思宇回到家裡,和方家人圍在餐桌邊上,邊吃邊聊,而那位年輕漂亮的生活秘書,因為方晶不滿意,就暫時讓她回到單位,過幾天,換個年齡大些的女同志過來。
方如海就抓住這點,和女兒開起了玩笑,只說小晶的心眼比針鼻還小,讓方晶羞紅了臉,撅著嘴巴嚷嚷道:「老爸,你別這樣說,是她自己覺得不方便才離開的,可不是我趕走的。」
王思宇也笑笑,從旁邊解圍道:「老師,那孩子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在家裡還是獨生女,干不慣這種活的,理應找個有經驗的同志過來。」
陳雪瀅夾了道口菜,就抿嘴道:「看見了么,小宇還是向著小晶。」
「本來就是事實嘛!」方晶哼了一聲,就伸出雪白的小腳,探到王思宇的腳面,溫柔地摩擦著,唇邊盪起幸福的笑意。
方如海見了,心情極好,點頭道:「沒錯,我的乖乖女兒說的對,這是事實,是老爸錯了。」
王思宇笑笑,往嘴裡扒拉口飯,輕聲道:「今兒都周五了,怎麼京城那位名醫還沒來,晚上我再催催。」
「已經來過了。」陳雪瀅把手放在唇邊,咳嗽一聲,醞釀著情緒道:「還好,開了幾個方子,據說,服用三年,基本就能康復了。」
方如海怕露出馬腳,也笑著道:「小宇,還別說,這中藥效果就是好,雪瀅今天熬的葯,我只喝了一次,就感覺好多了,精神頭也比往日強多了。」
方晶聽了,喜出望外,眼睛眯成了月牙狀,輕笑道:「呀,那真是太好了,真該慶祝一下。」
王思宇也長出一口氣,說了聲阿彌陀佛,轉頭道:「小晶,明兒咱倆抽時間去趟寺廟,上炷香,為老師祈福。」
方晶連連點頭,笑著道:「好吧,只要老爸身體健健康康的,讓我出家當尼姑都成!」
「傻丫頭,說什麼呢!」方如海瞪了她一眼,心中卻是極為不舍,就夾了雞塊,丟到她的碗里,輕聲道:「現在都快像尼姑了,每天吃飯只吃半碗,還竟吃素菜。」
「不行,人家怕胖!」方晶夾起雞塊,送到王思宇的嘴邊,笑嘻嘻地道:「乖,張嘴。」
王思宇聽話地張開嘴巴,笑著道:「那就由我代勞吧,我是不怕胖。」
方晶把雞塊送進去,調皮地道:「放心吧,我的好哥哥,再胖也不會變成咱爸那樣!」
陳雪瀅見狀,與方如海對視一眼,會心地笑道:「小宇,幾時改口啊?」
王思宇有些為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師母,幾時都可以。」
方如海擺擺手,笑著道:「倒不用改口,心裡有就行了。」
頓了頓,他又轉移話題道:「小宇,這幾天怎麼樣,還順利吧?」
王思宇放下碗筷,抽出紙巾,抹了下嘴唇,點頭道:「還可以,比想像中要順利,裡面的底都摸出來了,幹部處那邊,還是受副書記喬戈平影響大些,田鳳駒並沒有完全控制得住。」
方如海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要換人啊,不換人解決不了問題。」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不急,動靜大了,容易影響團結,還是慢慢來吧。」
方如海搖了搖頭,笑著道:「你剛過來,無論如何,省里要做出支持的姿態,這個時候要快刀斬亂麻,把內部理順,否則,時間久了,容易出問題。」
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微笑道:「老師,我的意思,是過段時間,想辦法讓他們自行調整,那樣會好些。」
話音剛落,陳雪瀅就看了他一眼,吃驚地道:「如海,怪不得小宇年紀輕輕,就到了這樣高的位置,果然還是有些道行的。」
方如海也點點頭,輕聲道:「不錯,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讓他們主動讓路,是最好不過了。」
方晶眨著眼睛,不解地道:「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陳雪瀅嫣然一笑,溫柔地道:「小晶,官場上的事情,太過複雜,不好解釋,你就不要管了。」
方晶哼了一聲,撇嘴道:「我知道了,你們就是怕我嘴巴不嚴,到處亂說,對吧?」
「當然不是了!」王思宇笑笑,拿手刮著她的鼻樑,輕聲道:「想知道也簡單,調到組織部來,我慢慢告訴你。」
「才不去呢!」方晶羞紅了臉,起身道:「我們領導說了,要干一行愛一行,我要努力適應,爭取早點愛上警察這個職業。」
方如海嘆了口氣,有些不滿地道:「女孩子家家的,當什麼警察,太危險了!」
陳雪瀅起身收拾著碗筷,也附和著道:「小晶,還是應該聽家裡人的話,過段時間,換個崗位吧。」
方晶嘟起粉唇,點頭道:「好吧,我再考慮考慮。」
飯畢,王思宇扶著方如海坐在沙發上,聊天下棋,方晶在旁邊觀戰,只看了兩盤,就接了個電話,隨即嚷嚷道:「討厭,又出案子了,要過去加班,晚上都不見得能回來了,再這樣下去,我真要換職業了。」
陳雪瀅端了果盤過來,詫異地道:「小晶,是什麼案子?」
「不清楚,好像是個男的,沒穿衣服,赤身裸體地從六樓摔下來了,疑似一起兇殺案,小宇哥哥,我先走了。」方晶拿了一瓣桔子,丟進嘴裡,急匆匆地走到衣架邊,穿上外套,就出了家門,開車離去。
方如海抬起頭,看了王思宇一眼,輕聲道:「記得勸勸她。」
王思宇笑笑,點頭道:「放心吧,老師。」
又下了兩盤棋,方如海察覺出,對方有讓棋的意思,頓覺無趣,打針吃藥之後,早早地回到房間睡下。
王思宇去了浴室,沖了熱水澡,就躺在浴缸里,和廖景卿煲起了電話粥,心情格外舒暢。
他來到江南省後,廖景卿因為懷了孩子,怕影響到王思宇的官聲,就想在南粵住上一段時間,等孩子出生後,再做打算,她這樣做,其實也是體諒王思宇,不想讓他因為女人的事情煩惱。
因為有老爺子在南粵坐鎮,又有鄭大鈞和鍾嘉群在旁邊照應,王思宇倒不擔心她們三人的安全,只是想得厲害,尤其當瑤瑤搶過電話,淚眼婆娑地和他通話時,情緒就變得有些低落了。
「舅舅,你怎麼老是飄啊飄的,人家都是北漂,你東南西北到處飄。」瑤瑤拿著手機,坐在床邊,可憐巴巴地道。
王思宇笑笑,耐心地解釋道:「小寶貝,舅舅也是沒辦法,做官就是這樣,你先再南粵好好讀書,過段時間,舅舅去接你。」
瑤瑤嘟起小嘴,忿忿地道:「總是這樣說,耳朵都磨出繭子啦!」
王思宇微微皺眉,低聲道:「那怎麼辦呢,要不寒假就過來?」
瑤瑤眼圈一紅,泫然欲泣道:「不行,媽媽不同意呢,她說等小弟弟出生以後再說。」
王思宇心疼了,柔聲道:「不用了,過些日子就來吧,舅舅領你去溪湖玩。」
瑤瑤笑了,兩行淚水順著面頰淌下,癟著小嘴道:「好,那一言為定,不許抵賴!」
「嗯,一言為定!」王思宇笑笑,隨著官越當越大,他已經很少向人妥協了,瑤瑤卻是例外,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讓小傢伙受到一點委屈。
十幾分鐘後,他裹了浴巾,從浴室出來,剛要返回房間,卻又停下腳步,向樓下望去,只見黑暗中,一個曼妙的身影,站在窗前,一動不動,月光透過窗子,落在她薄如蟬翼的睡衣上,竟如夢幻般美麗。
王思宇也愣住了,就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良久,才發出一聲嘆息,悄然離去。
梵音飄渺,人影婆娑,到了周末,江南省最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靈鎣寺里滿是遊人香客,大雄寶殿外的佛龕前,許多人都在焚香禱告,身披袈裟的僧人,也是隨處可見。
燒了幾炷香,王思宇走到偏僻的角落,點了一顆煙,皺眉吸了起來,方晶昨晚去了單位,一直沒回來,上午打來電話,說是還要加班,可能要到周一晚上才能回來。
因此,他只能獨自過來上香,為方如海祈福,可是自從昨晚見了陳雪瀅站在窗前的一幕後,王思宇的心忽然變得很亂,昨晚一夜都沒休息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蘇醒了。
還記得,他命運的轉折點,就是在華西的霧隱湖邂逅了方晶和陳雪瀅,初見陳雪瀅時的那份驚艷與傾慕,是刻骨銘心的,雖然一直在刻意地壓制,卻始終都無法釋懷。
現在的王思宇,相對於以前,更加理性了,他此時最希望的,就是方如海能夠早日康復,至於那位美艷師母,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儘管他能夠感覺到,對方那份無法訴說的孤寂。
一顆煙尚未吸完,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卻是江州市常務副市長蘇振昌打來的,說是晚上想到家裡探望,王思宇想了想,就說人在外地,要晚些時候才能返回來,委婉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掛斷電話,王思宇輕輕搖頭,這位蘇市長跟得倒很緊,自己初到江南省時,他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居然暗中派人保護,沒過幾天,又要往家裡跑,似乎想削尖腦殼走通自己的路子。
這也很正常,目前的官場,缺少一股正氣,絕大多數官員,日思夜想的不是如何把工作搞好,為老百姓謀福利,而是在如何任期內巴結到上級領導,以便得到更快的擢升。
要說這個蘇振昌,能力應該還是有的,態度也很積極,王思宇倒並不排斥他,以後時機成熟的時候,也不妨提拔一下,可問題是,他剛剛抵達江南省,不想太早地捲入江州官場的博弈。
其實,放眼江南省,王思宇心裡最有底氣的,也就是江州官場了,原因很簡單,目前在渭北擔任省長的張躍進,本身就是江州出來的幹部,也是鼎鼎大名的江州模式締造者,在江州市的官員當中,威望極高,即便已經離開,影響力仍然不可小覷。
當然了,這張牌不能過早打出來,主要是擔心張躍進暴露,到現在為止,知道張躍進與於系之間關係的人,屈指可數,連高層都已經瞞過去了,他的作用很大,要在將來才能顯現。
這是一招暗棋,也是王思宇的得意之作,他現在的整體布局,已經基本清晰,華西是大本營,雖然現任的省委書記,和自己扯不上關係,可華西的幹部,大部分都對王思宇心存好感。
道理很簡單,他畢竟是從華西走出的幹部,也是政壇的希望之星,假如有朝一日,王思宇抵達權力的高峰,自然不會虧待華西的幹部,這是官場的鐵律,沒人能夠免俗。
而另外兩枚棋子,自然就是老爺子周松林,以及華中的方如鏡了,兩人現在都已經是地位顯赫的封疆大吏,省委書記,即便於春雷見了,也要禮讓三分,這對強力組合,將是未來幾年內,於系的領軍人物。
這也是王思宇的聰明之處,他很少在地方上,花費精力建造自己的嫡系,因為那樣做意義不大,就算是擺成了鐵桶陣,自己調離後,一樣會被突破。
那些廳級以下的幹部,被調整是很簡單的事情,幾乎不需要找到任何理由,就可以放到冷板凳上,而挖出一起腐敗窩案,則可能將幾十位官員輕鬆拉下馬來。
現在的官員,衣食住行都由國家負責,想要洗凈自己,就不太容易了,不要說五千元的違紀標準了,通常逢年過節的禮物積攢下來,都將是一個大坑。
雖然王思宇對自己要求嚴格,從不收受禮物,但下面的幹部就很難說了,他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那些圍著自己鞍前馬後轉的官員,就一定都是清官了。
正因為如此,王思宇更注重把高處落子,無論是周松林還是方如鏡,在關鍵時刻,他都動用了於家的能量,將兩人推了下去,目前在運作的,也就是梁桂芝和岳松林了。
這些人是真正具有實力的官員,每個人都能拉起一條線,甚至是一個頗具影響力的地方派系,將他們運作到適當的位置,發揮作用,再慢慢地編織人脈資源,當然是最省力的事情了。
不過,這需要一個前提,就是看人要准,假如看走了眼,別人過河拆橋,那就白費力氣了,在這方面,王思宇還是很謹慎的,像渭北的龐元等人,就曾聯繫過他,王思宇卻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沒有輕易允諾。
一個人在寺廟裡轉了十幾分鐘,見到有抽籤卜卦的攤位,王思宇又湊了過去,抽了一簽,卻又是一支上籤,上面寫著:「當春久雨喜開晴,玉兔金烏漸漸明。舊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龍門。」
不需那人解卦,王思宇心中已經有了一絲明悟,付了錢後,飄然下山,離開靈鎣寺,開車返回別墅,到家後,方如海已經睡下,陳雪瀅仍在廚房煎藥,他就去了書房,翻閱帶回的文件。
二十分鐘後,陳雪瀅敲門進來,遞過一杯茶水,溫柔地道:「小宇,去過靈鎣寺了?」
王思宇忙把文件放下,接過茶水,卻不敢去望那張秀美的面頰,而是把目光轉向窗外,微笑道:「去過了,那裡不愧是千年古寺,遊人很多。」
陳雪瀅抿嘴一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柔聲道:「是啊,以前如海身體還好的時候,經常去那裡,他和寺廟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師都很熟悉,可以直接去禪堂聽課。」
王思宇笑笑,點頭道:「在玉州時,老師就喜歡佛經,他若是還想聽課,我回頭安排下,讓寺廟派人過來。」
「那倒不必了,怪麻煩的,更何況,如海現在……」說到這裡,陳雪瀅停頓了下,俏臉上閃過一絲傷感之色,搖頭道:「他現在也看得淡了。」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身體養好了,心情也會開朗起來的,還需要時間,師母,你不必太過擔心。」
陳雪瀅嘆了口氣,苦澀地道:「小宇,再過些日子,我就和如海回華西了,小晶不懂事,總愛發脾氣,你要讓著她點,別和小女孩一般見識。」
王思宇倒有些內疚了,輕聲道:「師母,放心,小晶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會心疼她的。」
陳雪瀅嫣然一笑,起身道:「小宇,你也要注意身體。」
「好的,師母。」王思宇點點頭,客氣地把她送出書房,望著那裊娜的背影,想起昨晚的情形,忍不住輕嘆道:「鷲嶺郁昭嘵,龍宮鎖寂寥。」
這聲音雖然輕微,卻還是被陳雪瀅聽到了,她卻沒有停留,而是徑直下了樓,走到窗邊,向外望了許久,美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喃喃道:「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還真是聽到了呢。」
方晶不在家,別墅里就安靜了許多,王思宇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查閱文件資料,結合黃樂慶的提示,做出了一份關於江南官場的勢力分布圖,終日琢磨著如何打開局面。
周一上班之後,回到組織部的辦公室,剛剛進屋,就見歐陽吉安從座位上站起,畢恭畢敬地道:「部長早上好,我過來上班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著他,見歐陽神完氣足,精神抖擻,就笑著道:「不錯,看來已經準備好了,不像周五上午,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臉色發黃,還有黑眼圈,肯定是熬夜了。」
雖然明知是開玩笑,歐陽吉安還是緊張了,結結巴巴地道:「部長,真是抱歉,我那天……也太疏忽了,居然沒有認出您。」
王思宇笑著擺手,誠摯地道:「歐陽,其實你講的那些,還是很有道理的,秘書不好當,以後就要辛苦你了。」
歐陽吉安臉紅了,拿手撓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部長,那是應該的。」
「別拘束,輕鬆一點。」王思宇心情極好,就和他開起了玩笑:「歐陽,你可說過,想當好秘書,要會理解領導的意圖,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要心領神會,你看看,我現在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歐陽吉安會心地笑了,不再像先前那樣緊張,語氣輕鬆地道:「是部長的鄙視!」
王思宇點點頭,豎起拇指,微笑道:「大記者不錯,說對了。」
歐陽吉安見縫插針,不失時機地拍了一記馬屁:「部長為人隨和,平易近人,我這下真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了。」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壓力還是應該有的,人無壓力輕飄飄,做不成事情,這樣吧,先給你安排件工作,務必要搞好。」
歐陽吉安聽了,忙斂起笑容,拿出筆紙,輕聲道:「部長,請指示。」
王思宇走到牆邊,看著掛在牆面上的地圖,微笑道:「歐陽,你對江南省各地都很熟悉吧?」
歐陽吉安跟了過去,點頭道:「都很熟悉,以前因為做採訪的關係,縣一級的單位,差不多都去過。」
「那就好。」王思宇轉過身子,輕聲道:「歐陽,你和辦公室的馮主任研究一下,過幾天,咱們下去跑跑,我爭取在兩個月內,把全省縣一級的地區都跑個遍,全面摸底。」
歐陽吉安運筆如飛,快速在黑皮本子上寫下幾行字,又抬起頭,小心地問道:「部長,關於這次下去調研,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要求很簡單,就八個字,『微服私訪,嚴格保密』,咱們只看基層情況,就不接觸當地領導了,下去的人也別太多,最好不超過五個。」
「好的,部長。」歐陽吉安快速寫完,目送著王思宇進了房間,輕吁了口氣,握起右拳,用力地揮了一下,有些興奮地道:「當官的就該這樣,給他當秘書,真是值了!」
下午要召開常委會,這是王思宇來到江南省以來,首次參加的常委會議,正因為如此,他格外重視,在拿到材料後,就仔細研究,精心準備,將要討論的議題吃得透徹,在一番揣摩後,他拿著簽字筆,把在會議上要做的發言,都寫在黑皮本子上,免得即興發揮時,出現紕漏。
王思宇做官向來洒脫,喜歡特立獨行,經常做出驚人之舉,可當上組織部長,就要謹慎些了,從職務的角度出發,組織部長作為管黨員的黨員,管幹部的幹部,對自身的約束極強,必須講政治,講原則,在正式場合,要通過言行,展示出鐵一般的紀律,只能嚴肅,不許活潑。
就像是娛樂圈裡的演員,無論性格原本如何,扮演的角色變了,就要時刻注意,免得言行舉止不符合角色的身份定位。這對王思宇而言,確實是個難度不小的挑戰,他的個性里,充滿了鬥志和衝勁,但缺點也明顯,缺少堅忍的一面,在這個崗位上進行打磨,是最合適不過了。
下午一點鐘整,王思宇站在鏡子前,手拿梳子,將髮型梳理得紋絲不亂,又回到辦公桌邊,取了公文包,離開省委組織部的大樓,前往省委四號樓,一路上遇到的官員,紛紛止步,側立道邊,滿面笑容地問好,在這些人眼裡,這位年輕的省委組織部長,充滿了神秘色彩。
走進省委四號樓,上了六樓,來到常委會議室門口,果然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不過,橢圓形的辦公桌上,已經擺上了茶杯和礦泉水,每個座位上放著標牌,上面寫著領導名字,走近了一看,忽然發現,寫著王思宇字樣的標牌,居然放在了前面,剛好在副書記喬戈平的下面。
常委會裡的座位,向來是有講究的,椅子靠前,講話的分量也就會重些,至於常委的排名,那是固定的,身份不變,地位就不會改變,當然了,偶爾也會出現例外情況,比如王思宇,入常的時間雖短,但身份特殊,職務重要,即便坐在末席,想必也沒人會忽視他的影響力。
不過,王思宇既然提前十幾分鐘趕到會場,就是想把姿態放得更低些,畢竟,若是排資論輩,諸位常委們都在他之上,從禮節的角度來說,他這位剛剛報道的新兵,也應該擺正位置,至少在表面上,要保持謙遜低調的態度,而不是凌駕於眾人之上,引發常委們的不滿。
因此,王思宇沒有片刻的猶豫,就走到會議桌邊,調整了標牌的位置,坐到會議桌的末位,把公文包放下,拿出會議材料,低頭翻閱下來,足足有七八分鐘後,常委們才陸續到來,眾人進屋之後,幾乎都做出同樣的舉動,就是微笑著和王思宇這位新晉常委打招呼,客套幾句。
江南省的常委們一共有十二人,其中包括了兩個副省級城市的市委書記,只是蘆洲市的市委史書記,因為離省城比較遠,加上年紀大了,很快就要退休,也不想參與省里的角逐,就長時間不參加會議,而另外一名常委,省軍區司令員滕實昌,因為今年部隊事物繁忙,分身乏術,也很少出席,因此,長期出席會議的,就只有十位常委。
坐在王思宇上面的那位,原本是江州市委書記陶永健,他來了以後,忙和王思宇謙讓起來,連說不合適,要和王思宇調換座位,王思宇卻始終推辭,旁邊的常委們見狀,都笑著不說話,目光中卻流露出讚許之意,陶永健見對方態度堅決,只好拉了椅子坐下,和王思宇閑聊起來。
快到時間時,三位分量最重的常委相繼出現,省委副書記喬戈平,省長張平湖,省委書記沈君明相繼趕到會場,大家先是閑聊幾句,隨即會議開始,先討論政府方面提交的報告,常務副省長蘇婉雲戴上老花鏡,抑揚頓挫地讀起了材料,其他常委們,都一臉認真地聽著,不時拿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因為到了年底,所以政府方面的報告里,大多是總結今年的工作成績,其中的重頭戲,就是對年初實施的三零五項目進行評估,然而,就是這樣一份普通的報告里,也暗藏玄機,蘇婉雲在表揚了一些市縣後,就點名批評了兩位地級市的市長,王思宇非常清楚,那兩位其實都是省委書記沈君明的人。
沈君明表現得很坦然,單從外表上看,沒有任何變化,蘇婉雲的報告結束後,把手中的材料放下,低頭喝茶,屋子裡的氣氛有些異樣。常委們不像剛開始那樣嚴肅,而是姿態各異,有的把玩著手機,有的雙眼朝天,有的乾脆雙手抱胸,做閉目養神狀,而省長張平湖,卻眯著眼睛,隔著老遠的距離,觀察著王思宇的表現。
若是放在以往,王思宇此時定然是手持一管簽字筆,玩著托馬斯全旋,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這是王大官人的招牌動作,可現在,他卻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眉宇間凝著一股浩然正氣,給人種不怒自威的感覺,當然,這只是一種偽裝,真實的一面在桌子下面,那隻右腳在輕輕地打著節拍,他也想看看,初次參加的常委會,是否會演變為一次激烈的爭吵。
張平湖收回目光,表情嚴肅地道:「婉雲同志的發言,大家都聽到了,三零五項目,是咱們省今後兩年的重點項目,目前進展大體還算順利,如果能夠成功實施,將把江南省的各項事業,帶到新的高度,對於這項工程,全省上下都是高度重視,繃緊了弦,但是個別地方的領導,卻在扯後腿,總在強調客觀理由,我覺得,這是觀念的問題,如果沒有高度的責任心,事情是做不好的。」
話音過後,他把眼帘放下,盯著面前的茶杯,一言不發,而其他常委,包括副書記喬戈平在內,都把目光投向省委書記沈君明,這段時間裡,常委會上刀光劍影,硝煙瀰漫,並未因為王思宇的加入,而有絲毫的改變,會議的第一項議題,政府方面就向沈君明的山頭,打出了一磅重磅炮彈,很顯然,要藉助這份報告,施加壓力,為以後的人事調整做出鋪墊。
其實,報告中提及的武陵、河東兩市,相對於其他地區,經濟是比較落後的,基礎差、家底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打個比方,省城江州市的房地產價格,已經極高了,相比魔都京城也毫不遜色,然而那兩個城市,房價卻都在五千左右,差距是非常明顯的。
而實施三零五項目後,因為省財政廳的制肘,兩個地市在資金投入方面,也出現了問題,雖然想盡辦法,但仍然排名居後,這裡面既有客觀上的原因,也是兩位市長排隊之後,導致的必然後果,這其實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張平湖的一番話,卻堵住了沈君明的嘴巴,令他難以為兩人開脫,要知道,年初在部署三零五項目的時候,各地市領導可是簽了軍令狀,完不成項目進度的領導,極有可能被調整,這是赤裸裸的陽謀,卻比陰謀更加陰險。
沈君明笑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有些出人意料地道:「平湖省長說的對,幹事業不能強調客觀理由,三零五項目是咱們省的重點工程,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製造條件也要上,秘書長,你回頭打電話催促下,如果明年上半年,他們不能迎頭趕上,政府主要領導就要負責任,該調整的就調整,該下馬的就下馬。」
說完後,他把杯子往桌上一鐓,皺眉道:「好了,進行下一個議題。」
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沈君明此人果敢堅毅,很少妥協,他今天的表態,一反常態,似乎已經做好了揮淚斬馬謖的準備,可今時不比往日,他本來就居於下風,若是那兩位市長被調整,這省委書記的位子,就更加不穩了,假如對方趁熱打鐵,再加一把力,把他擠出江南官場,也是極有可能的。
省委副書記喬戈平面容嚴峻,拿筆在本子上寫了幾行字,又抬起頭,看了看沈君明,瞅瞅張平湖,就拿起手中的材料,照本宣科地讀了起來,他的語速極慢,聲音平淡得不帶有絲毫感情色彩,正如那張毫無特色的臉龐一樣,可江南官場的幹部,自上而下,卻沒人能夠忽視喬戈平的存在。
沈君明開始就進行了妥協,讓眾人都感到意外,接下來的議題,就相對平和了許多,雖然也有些爭論,但都控制的比較好,沒有人表現出過激的情緒。而王思宇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言,原來準備好的發言內容,也沒有講出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傾聽和觀察上,通過常委們的一言一行,分析著他們的心態和思維方式,以及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會議結束後,大家收拾著東西,紛紛離開,王思宇剛剛走到樓梯口,就接到了沈君明打來的電話,重新返回,去了這位省委書記的辦公室,秘書梁程頤沏了杯茶水,就轉身離開,順手把房門帶上,沈君明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笑容可掬地道:「怎麼樣?」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印象深刻。」
「噢?」沈君明聽後大感興趣,拿起茶杯,微笑道:「說說吧,怎麼個印象深刻法?」
王思宇笑笑,避重就輕,把對三零五項目的重大意義講了下,又討論了其他幾個議題,將提前準備好,卻沒有在會議上發表的意見講了一遍,其中不乏一些數據作為佐證,就顯得條理清晰,論據十足,讓沈君明聽了,不住地點頭。當然,沈君明想了解的,卻並不是這些,而是在張平湖與他的鬥爭之間,王思宇的真實立場,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半晌,沈君明點點頭,喝了口茶水,輕聲贊道:「思宇同志了不起,功底紮實,是真正懂得經濟的,比一些耍花腔,只知道夸夸其談的人要強很多,政府那邊,有些人就經不住考,連最基本的一些數據,都要靠秘書提醒才能回答上來,很不像話。」
王思宇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沈君明抬了抬手,含笑道:「吸煙吧,我知道,你喜歡吸煙,不過,在常委會上,一顆都沒有吸,一定有些不習慣。」
「還可以。」話雖然這樣說,王思宇的手還是下意識地摸出煙盒,從裡面抽出一顆中華煙,點上火,放下火機,輕聲道:「常委會上不許吸煙,這個規矩挺板人,我們以前開會時,都是煙霧繚繞的,很多人不吸煙做不好報告,其中就包括我。」
沈君明笑了,用手擺弄著老花鏡,意味深長地道:「規矩是平湖省長定的,他這個人,喜歡吃臭豆腐,卻聞不得煙味。」
王思宇撣了撣煙灰,微笑道:「可能吧,有些人是對煙味過敏。」
沈君明點點頭,試探著問道:「思宇同志,武陵、河東那邊的問題,主要是資金投入不夠,省里這邊困難很多,如果無法解決,估計就要向部委伸手了,這方面,還請你幫忙。」
王思宇笑笑,很痛快地道:「好吧,君明書記,方便的時候,我去活動一下。」
沈君明倒有些意外,其實,資金和項目的事情,他已經做了妥善安排,否則,也不會在常委會上放出狠話,和王思宇提及此事,只不過是試探他的真實態度,畢竟,王思宇若是敢冒風險,參與到這件事情里,也就說明,他是傾向於自己這邊的。
「有把握?」沈君明唯恐對方會錯意,喝了口茶水,又用更加直白的語氣提醒道:「要是跑不下資金,項目無法如期完成,那邊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君明書記,請放心。」王思宇神色坦然,不動聲色地道:「能用資金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無論如何,也要把任務完成。」
沈君明眼睛一亮,微笑道:「思宇同志,你的到來,可真是及時雨啊!」
王思宇笑了笑,委婉地暗示道:「君明書記過獎了,我會竭盡所能,幫助省里克服困難。」
沈君明心領神會,欣喜若狂,卻是神色不變,笑著問道:「怎麼樣,到了組織部,有什麼想法?」
王思宇吸了口煙,把半截煙頭用力按滅,語氣堅定地道:「打算先到下面轉轉,了解下地方的情況,要想辦法突圍。」
沈君明心情極好,端起茶杯,輕聲道:「好,思宇同志,要注意安全,有什麼問題,或者需要什麼支持,可以隨時和我聯絡。」
王思宇笑笑,客氣了幾句,就起身告辭,沈君明繞過辦公桌,親自把他送到門外。
離開省委四號樓後,王思宇的心情極為沉重,他非常清楚,從現在開始,就要進行一場豪賭,若是輸了,無論是他,還是於家,以及和自己命運息息相關的人們,都將面臨災難性的後果。
「這個絆腳石,真的不好當啊!」王思宇停下腳步,抬頭望天,皺眉思索著,心裡發出一聲嘆息,直到現在,他仍在疑惑,做事一向小心謹慎的於春雷,為何會下這樣大的賭注,值得嗎?
接下來兩天,除了參加必要的會議外,王思宇很少出門,就關在辦公室里,查閱資料,秘書歐陽吉安倒是異常忙碌,不時抱著卷宗進進出出,少有清閑的時候。
王思宇調閱了大量的檔案,將這一年半時間內,省委組織部考察的幹部名單都翻閱了一遍,當然,側重點是處級以上的幹部,並將有涉嫌造假嫌疑的檔案分門別類,登記造冊。
這其中,有兩位年輕幹部的檔案造假有些離譜,不但學歷是假的,連年齡都對不上,若按上面顯示的年齡往回推算,那兩人上小學一年級時,還在襁褓之中,可謂是前所未有的神童了。
這樣的造假技術,極為拙劣,可不知為什麼,居然輕易審核過關,王思宇覺得這裡面有名堂,就讓歐陽吉安進行了下深入調查,很快發現,這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兩人的直系親屬裡面,都有人擔任重要領導職務。
其中一位的外公,王思宇還見過面,一起吃過飯,就是那位姓姜的副省長,個子很高,臉上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很好,他是省長張平湖的親信,分管工業、交通、旅遊、質量監督、經濟交流等方面的工作。
另外那位,根子也很硬,有多位直系親屬在省市單位任職,其中一位,還在省財政廳擔任副廳長,名氣雖然不大,但是肥水衙門,手裡掌握著實權,想必也是極有能量的。
這兩人的幹部考察分別由組織部幹部一處和四處完成的,而簽字核准的人,就是那位常務副部長田鳳駒了,也不知他是粗心,還是故意放水,居然這樣大的破綻,都沒有看出來。
其實幹部檔案是很簡單的,裡面的內容一目了然,稍加驗證,就能查出漏洞,不要說那些幹了十幾年的老組織了,即便是稍有頭腦的門外漢,也容易看出其中的貓膩。
這兩份檔案,王思宇直接鎖在了抽屜里,準備在時機適當的時候拋出來,整頓下省委組織部的工作作風,這樣弄虛作假的行為,是必須要嚴肅處理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在官場之中,是很常見的現象,大凡部門來了一把手,都要在熟悉工作的同時,準備樹立威信,王思宇也不例外,只不過,相對其他人,他更加有耐心罷了。
下去調研的事情,也已經安排妥當,這次出去的人很少,除了辦公室馮主任外,還有一位司機,外加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的處長劉鶴鳴,以及一位保衛幹部張成江,再加上王思宇和秘書歐陽吉安,一共只有六人。
而按照計劃好的路線,王思宇先去清安、埔城、黃曲、武陵、河東五個地級市,用十天左右的時間,將這幾個地級市跑完,當然,其中有些縣城是不能去的,否則,時間太過緊張,怕是完不成任務。
省委組織部的工作,自然要交給常務副部長田鳳駒了,王思宇來到組織部後,這位田部長的姿態擺得很高,依舊像平常一樣,穩坐辦公室,很少到王思宇這邊來。
不過,王思宇也並沒有介意,田鳳駒這樣的幹部,級別也到了正廳級,若是外放,起碼也要做到市長一級,即便是提拔為主政一方的市委書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當初,方如鏡在玉州時,就是從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位置上起跳,成為玉州市委書記的。
通過他的了解,目前組織部的幾位副部長里,若是單論能力,確實沒人能比得上田鳳駒,田鳳駒原來在黃曲市工作時,是出了名的能吏,只因風頭太勁,才被當時的市委書記排擠,離開了黃曲,到省委組織部工作,可不到六年的時間,就擔任了組織部常務副部長。
只是,王思宇這次空降過來,使得他沒有機會扶正,這倒是個重大的打擊,雖然田鳳駒表現得還算正常,但心裏面肯定不舒服,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他能安分守己,王思宇會在時機適合的時候,對他做出補償。
周四上午,天氣極好,省委組織部的大樓前,停放了兩台奧迪車,把礦泉水、食品和其他一些生活必需品放到後備箱中,王思宇帶著眾人上了車子,緩緩離開省委大院。
前面的車子裡面坐著辦公室馮主任,開車的是保衛幹部張成江,張成江是部隊轉業幹部,身上帶著功夫,不但精通擒拿格鬥,還有一手硬氣功,能夠把寸許長的鋼釘拍進木板。
馮主任拿起飲料,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把目光轉向窗外,望著街邊匆匆閃過的高樓大廈,輕聲道:「成江,下面幾個地市,情況比較複雜,王部長又是微服私訪,沒有通知當地的領導,你可要機靈著點,千萬別出事兒,不然,咱們可都得擔責任。」
張成江點點頭,打著方向盤,把車子拐過十字路口,小聲道:「馮主任,聽說咱們這位組織部長,在上面關係很硬,好像還是根紅苗正的太子黨,是嗎?」
馮主任表情極為嚴肅,輕聲道:「你說是就是,別打聽。」
張成江笑了笑,嘆息道:「太年輕了,看起來好像不到三十,家裡要是沒有勢力,肯定當不了這麼大的官。」
馮主任哼了一聲,淡淡地道:「那可未必,家裡有勢力的多了,可未見得都能當好官。」
「那倒是。」張成江摸出一顆煙,遞給馮主任,笑著道:「前兒遇到嬸子了,她說最近腰間盤突出,疼得厲害,我有一不錯的朋友,是搞推拿按摩的,很神奇,一般的患者,做個十幾次就能治好。」
馮主任吸了口煙,點頭道:「那試試吧,你嬸子那是坐辦公室時間太長了,得下的職業病,不太好治。」
「好,那改天,我帶著他上門。」張成江笑了笑,望著前方的路面,輕聲道:「馮主任,這回部里換了領導,你的問題也該解決了吧?」
馮主任深吸了幾口煙,搖頭道:「不好說!」
張成江伸手打開音響,放了首歌曲,笑著道:「馮主任,這次好像有戲,新部長上任,就帶了你們三個人,說明還是信任,機會難得,應該好好把握。」
馮主任淡淡一笑,輕聲道:「成江,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只要他肯開口,倒過去的人會很多,我這樣的小角色,根本沒有利用價值,哪裡會入得人家的法眼。」
張成江看了下倒視鏡,把車速放慢,小聲道:「那可未必,外面的人都在議論,王部長初來乍到,想站穩腳跟,怕也不太容易,您這個時候能站好隊伍,以後肯定有回報。」
馮主任點點頭,用力吸了口煙,打開車窗,把半截煙頭拋了出去,微笑道:「專心開車吧,這些事情不要到處亂講,免得惹出是非。」
「放心。」張成江笑笑,不再吭聲,他當初從部隊下來,也是託了關係,才有了現在這份工作,當時幫忙的人,就是這位馮主任,因此,他每到逢年過節,都要去馮主任家裡看看,兩人之間的關係很密切。
馮主任今年四十三歲,在組織部里也算是老人了,雖然乾的都是雜活,比不得幹部處那些處長,可在單位的人際關係還是很好的,他最大的想法,是放到下面的區縣裡,拿到實權。
可幾次活動,都沒有成功,就連下去掛職的機會,都沒有輪到,因此,這位馮主任對前任組織部長也不是很滿意,在家裡喝酒過量時,曾經說過一些牢騷話。
不過,張成江卻不知道,馮主任也是成了精的人物,這些事情,自然不消他去提醒的,雖然老馮並沒有當著王思宇的面表白,卻把功夫下在了歐陽吉安的身上,走的是秘書路線。
就在前天晚上,馮主任還帶了禮物,去了歐陽吉安家裡,兩人邊喝邊聊,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鐘,他才駕車離開,只是,這件事情,還要嚴格保密,他也擔心王思宇在江南省干不長,轉頭離開,到那時就麻煩了,搞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連這個辦公室主任的位置,都不見得能保住,站隊這種事情,本身就是有很大風險的,誰都不敢說能笑到最後。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就漸漸加快了速度,向清安市方向駛去,約莫開了兩個小時的路口,眼看要到收費站時,張成江忽然減速,拿手推了推正在打盹的馮主任,輕聲道:「馮主任,你看,前面好像有情況。」
馮主任睜開眼睛,向前望去,卻見收費站的路邊,停著一溜小車,其中還包括警車,看那陣勢,竟像是在迎接重要領導,他不禁微微一怔,遲疑道:「怎麼回事,這是在迎接誰?」
「不會是來接咱們的吧?」張成江眼尖,遠遠地看到了車號,打頭的竟然是清安市委一號車,這也就意味著,市委書記親自出迎了,能搞出這麼大陣仗的,自然是省委重要領導了。
「不可能,我們這次出來,沒和清安方面打招呼。」馮主任嘴裡雖然這樣說,卻忙掏出手機,給王思宇打了過去,請示是否停車。
王思宇也看到了車隊,不禁奇怪,就皺眉道:「老馮,你先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和咱們沒關係,就直接開過去好了。」
「好的,部長,那我先過去看看。」馮主任掛斷電話,點頭道:「成江,先開過去,打聽下情況。」
前面的車子開了過去,王思宇所乘坐的奧迪車卻停在路邊,沒過幾分鐘的功夫,馮主任就把電話打了過來:「部長,是這樣,清安市的領導,他們已經知道您要過來調研,就率隊迎接,市委陳書記,張市長都來了。」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知道了,開過去吧。」
歐陽吉安皺起眉頭,有些不解地道:「部長,清安市的領導怎麼回事,居然不提前打招呼,就過來迎接,這也不合規矩啊!」
王思宇笑笑,沒有吭聲,這次下來搞調研,知道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很顯然,有人故意泄露消息,讓下面做好準備,而清安市領導沒有打招呼,就列隊迎接,也有種針鋒相對的意味在裡面,在示威的同時,也在表達著某種不滿情緒。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借著清安的大喇叭,向省里那些人喊話。」王思宇眯起眼睛,目光里透出一股堅毅之色,他暗下決心,要通過這次調研,向江南官場,發出自己的聲音!
奧迪車剛剛駛過來,幾位清安市的市委領導就迎了過來,走在前面的兩人,是市委書記陳建民、市長張懷安,這兩人之間雖然也有矛盾,但都是省長張平湖那條線上的人,算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再怎麼不對盤,也能彼此剋制,維持表面的團結。
司機將車子停穩,秘書歐陽吉安迅速下車,打開車門,側立旁邊,王思宇下車後,向前走了兩步,伸出右手,微笑道:「健民同志,我是不請自來啊!」
陳建民嘴角含笑,握了王思宇的右手,輕輕抖了幾下,就鬆開,雙手抱著小腹,一臉平靜地道:「王部長,我們清安市的幹部群眾,隨時歡迎您過來視察工作。」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健民同志,你工作繁忙,就不要過來迎接了嘛,本來就是擔心影響同志們的正常工作,這才沒有打招呼。」
陳建民唇角揚起,話裡有話地道:「那怎麼行呢,省委組織部長大駕光臨,我們若都是躲在辦公室里不出來,豈不成了笑話?要是消息傳出去,讓下面的同志們知道,還以為部長對清安的市委班子有意見哩!」
王思宇聽著話裡帶刺,不禁微微皺眉,半開玩笑地道:「健民同志,還別說,我對班子成員沒有意見,唯獨對你這位班長,還真有點看法。」
陳建民神色微變,也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過火,觸動了對方的逆鱗,忙把姿態放低了些,笑著道:「王部長,有什麼看法,您儘管提出來,我一定虛心改正。」
王思宇點點頭,淡淡地道:「健民同志,早在去年四月份,省委省政府就出台了六不準,其中最後一項,就是不準到邊界迎送省內領導,省內領導幹部途經各地時不迎不送。你這位大班長,應該帶頭執行才對,哪能頂風違紀呢?」
陳建民暗自吃驚,他沒有想到,面前這位年輕的省委組織部長會這樣厲害,剛來江南省沒多久,就把地方上的法規條文記得如此清楚,事實上,這條規定出台後,倒沒誰認真執行過。
不過,他還是將態度軟化下來,作出一副認真檢討的樣子,故作誠懇地道:「部長批評的對,我一定認真檢討,下不為例。」
王思宇笑笑,也不想當著眾人的面,過分難為他,就又上前兩步,和市長張懷安握了手,微笑道:「懷安同志,你好。」
張懷安就沒有那麼強勢了,他身子微躬,用雙手握住王思宇的手,臉上露出花兒般燦爛的笑容,連聲道:「部長,歡迎,歡迎您到清安檢查工作。」
王思宇面帶微笑,輕聲道:「懷安同志,檢查工作不敢當,這次下來,是想了解下基層的情況,以便儘快適應新的工作崗位,沒想到你們搞出這麼大的陣仗,讓我感到壓力很大啊!」
張懷安很會說話,討巧地道:「沒辦法,原來就想和健民同志一起過來的,不想驚動其他人,可同志們不肯,都想感受組織上春天般的溫暖。」
「懷安同志,太客氣了。」王思宇笑笑,和其他常委們一路握手,在路邊寒暄了幾句,就回到車上,車隊調過頭,在警車的引領下,向市區駛去。
車子里,王思宇面沉似水,把目光投向窗外,前方視野開闊,依稀能看到遠處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然而,道路上卻很冷清,對面沒有一輛車子駛來。
很顯然,前方道路已經戒嚴了,高速公路這邊只許下,不許上,他對這種變相擾民的現象深惡痛絕,但也清楚,這是官場多年來養成的陋習,短時間內無法扭轉。
坐在後排的幹部二處處長劉鶴鳴一直很緊張,這時就探過身子,把嘴巴湊到王思宇耳邊,小聲地道:「部長,咱們這次出來,知道的人不多,清安市領導怎麼會清楚呢?」
歐陽吉安也怕引起懷疑,跟著附和道:「真是見鬼了,本想看到基層最真實的一面,現在可好,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能跟著他們的計划走,出師不利啊!」
王思宇淡淡一笑,輕聲道:「既來之,則安之,不過,等清安的調研結束後,咱們把計劃改下,鶴鳴和師傅開車返回去,剩下的人打車走。」
劉鶴鳴面色一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解釋道:「部長,這次出來前,我沒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家裡的人,她們只知道我是出差去外地……」
王思宇擺擺手,笑著道:「鶴鳴,不用解釋,我對大家是信任的,就是覺得人還是多了點,目標太大,容易暴露,你們兩人開車回去,容易給他們造成錯覺。」
劉鶴鳴這才放了心,點頭道:「那好,部長,還請你們注意安全。」
「沒事,老百姓不是洪水猛獸,我們也不是過街的老鼠,走到他們中間,有什麼可擔心的?」王思宇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車窗外,望著旁邊空空蕩蕩的馬路,還有路邊各式各樣的政府宣傳牌,眉頭凝成了一個『川』字。
車子駛進市委大院,王思宇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市委一號會議室,聽取清安市領導的工作彙報,首先發言的是市委書記陳建民,他應該是精心準備過,沒有看桌面的稿子,就口若懸河,侃侃而談,而彙報的重點,除了清安市在各項事業上取得的成績外,就是三零五項目的進展情況。
這個『三零五』項目,有兩個含義,一個是項目實施日期,為三月五日,另外一個,就是在整個江南省範圍內,篩選出三百零五個營業收入超過五十億元的民營企業,進行重點扶持。
這個扶持就是通過股份再造,員工持股改革,引入重要的戰略投資夥伴等一系列方式,進行產權制度改造,主要特色是政府牽頭,企業與銀行、民資、外資進行聯姻,增強市場競爭力。
因為提前做好了周密安排,會議室的角落裡,幾位記者正扛著攝像機,進行錄像,省委組織部長下來視察,對於清安市而言,可是件大事,要格外重視,這次會議的領導講話場景,要上清安電視台的新聞聯播,以此同時,清安晚報上也要登出系列新聞報道。
這幾位記者中,也有和歐陽吉安熟悉的朋友,這些人都感到極為意外,沒想到幾日不見,這位江南名記居然攀上了高枝,成了省委組織部長的秘書,這太令人吃驚了。
因此,鏡頭在緊跟領導之餘,記者也給了他幾個特寫,用這種方式,和老朋友打招呼,歐陽吉安卻神色緊張,暗自擔心,因為臨時參加會議,沒有提前準備稿子,王部長恐怕要即興發揮了。
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王思宇也算是能文能武了,無論是抓黨務,還是搞經濟,都不是外行,清安市委書記陳建民發言後,他就接過話題,對三零五項目,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三零五項目意義重大,是全省今年的重點工程,各地市要加大力度來抓,但也要強調幾點,第一,要採取民營主導,政府推動的方式;第二,要重視市場規律,科學引導;第三,要循序漸進,不能搞運動式企業重組;第四,政府要審慎干預,不能越位,更不能腦門發熱,搞拉郎配,以行政手段干預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
他的講話,言簡意賅,卻分量十足,讓旁邊的常委們聽了,不住地點頭,然而,市委書記陳建民的表情卻極為嚴峻,與旁邊的市長張懷安迅速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是輕輕搖頭。
「這是在降溫、在潑冷水、與平湖省長的講話不是一個調子。」從這些看似平常的發言當中,兩人提煉出了隱含的內容,相信,任何了解省內政治生態的高層官員,都會讀懂這樣的信息。
張懷安拿起簽字筆,低頭在黑皮本子上刷刷地寫了起來,心情卻有些沉重,剛才,他還稍微有些不快,因為陳建民在未經通知的情況下,做的這個報告,與他撞車了,兩人準備的都是同樣的內容。
這實際上是一次重大失誤,他甚至懷疑,陳建民是故意的,想在這個場合,讓他出洋相,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位年輕的省委組織部長居然發炮了,而且,這一發炮彈,打的居然是張平湖省長提出的三零五項目工程,這太令人意外了。
按道理來說,作為省委組織部長,是不該對於三零五項目作出過多評價的,這本身就是越位的表現,但是,王部長既然這樣講了,就說明,這背後大有玄機。
往小了說,這是王部長個人的意見,往大了說,很可能是省委書記沈君明的意見,甚至是中央領導的意見,引申聯想,也就不單單是三零五項目本身的問題了,而是涉及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張懷安毫不懷疑,假如王部長的講話見了報紙,會引發江南省上上下下,許多官員的矚目,會讓更多的官員重新審視目前的政治立場,任何成熟老練的政客,都不會忽視這種信號。
誠然,站在儲君的隊伍裡面,應該是最合理的選擇,幾乎是最佳的選擇,可國內的政治,還是有一定特殊性的,上面歷次換屆都體現出一個特點,都是上屆為下屆指路。
換屆以後,接下來五年,新的班子要按照上屆指定的道路走下去,同時,進行緩慢有序的人事調整,再走上五年,擺脫了桎梏,才能實施自己的主張,同時,為再下一屆的班子指路。
這是高層政治的特點,也是體制內在完成新陳代謝的同時,保持政策連續性的一種機制,而在換屆之初,博弈將是非常激烈的,無論是哪個陣營的官員,都有可能在鬥爭中成為炮灰,省長張平湖也不例外。
「王的背後,有可能是一號首長,甚至,他就是內定的下一代接班人?」張懷安在本子上寫下這行字,隨後有些愣神,他被自己推測出的結論嚇了一跳,再望向王思宇的目光里,就變得格外複雜。
而這時候,王思宇的講話已經到了收尾階段,他面對攝像機鏡頭,語氣舒緩地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搞經濟更是如此,要掌握好火候,不能折騰,政府部門要努力做好服務工作,提高服務意識和質量,避免過分干預,導致市場調解機制失靈,使得事物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話音過後,王思宇含笑望著眾人,拿起茶杯,清安市委書記陳建民帶頭鼓掌,在掌聲中,陳建民的表情卻變得有些陰沉,顯然,王思宇剛才的講話精神,他並不十分贊成。
掌聲過後,張懷安雙手扶著桌面,望著面前的黑皮本子,抑揚頓挫地作了發言,按照慣例,他先是對王思宇剛才的講話,進行了些讚譽,聲情並茂地談了些心得體會。
當然了,講話內容都是表面性質的,在某個關鍵點上兜圈子,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他可不敢跟著王思宇的調子走,那樣極有可能會觸怒省長張平湖,招致嚴厲批評。
隨後,他又按照剛才拉出的細綱,即席做起了報告,把政府這邊其他的工作,也都講了下,其中,著重提出,政府在維穩方面取得的成績,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清安市沒有發生一例群體事件,這也是難得的政績,在這個場合下,進行委婉的自我表揚。
王思宇耐心地聽著,臉上帶出會心的笑容,張懷安講完後,他又就維穩的問題,進行深入闡述,他把維穩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談了領導班子要維持穩定,要注意團結,不能搞派系,更不能搞小團體,在選拔任用黨政領導幹部時,必須堅持黨管幹部的原則,德才兼備、任人唯賢的原則,要嚴格遵守組織人事紀律和辦事制度,自覺接受組織監督和群眾監督。
之所以要把維穩的內容,引申提到領導班子的穩定,自然是要借題發揮了,王思宇的這段講話內容,在普通群眾眼中,自然是些空洞乏味的官樣文章,根本沒人會關注。
然而,在那些省市領導眼裡,無疑就又是一個明確的信號,如果仔細分析,不難得出結論,這段發言,相當於正式宣告,他作為省委組織部長,於系的接班人,在江南省官場所持的立場,用最通俗的話來講,他王思宇是站在省委書記沈君明那邊的。
而在群體事件的問題上,王思宇的觀點就更加鮮明了,強調維穩的基石,必須是對基層的幹部加強管理,確保人民群眾的利益不受侵犯,尤其要注意,各級官員在行使手中權力的時候,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勞民傷財,不能野蠻執法,否則,幹群關係一旦激化,非但會損害黨和政府形象,地方也難以長治久安。
「黨內維穩,要講黨性;黨外維穩,要講民心!」王思宇用這句話,作為結束語,話音剛落,就是掌聲一片,在掌聲當中,眾人紛紛起身,簇擁著王思宇離開會議室,向外走去,張懷安抽出機會,走到陳建民身邊,謹慎地道:「健民書記,王部長的講話內容,是全文發,還是節選發?」
陳建民停下腳步,冷笑著道:「全文發,他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中午,王思宇沒有到飯店就餐,而是和眾人去了市委機關食堂,吃過午飯後,到賓館稍事休息,又去了市委組織部,和組織部的幹部們開了座談會,緊接著,又在市長張懷安等人的陪同下,去清安市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參觀了幾家地方龍頭企業。
行車路線,以及參觀全過程,自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整潔有序的城市面貌,氣勢恢宏的現代化廠房,繁忙的生產線,熱火朝天的工作場景隨處可見,除此之外,那些和王思宇交談的企業家和職工,都像背誦台詞一樣,把清安市委市政府誇了個遍。
王思宇隨意問了幾個數據,就覺得與事實不符,但這種事情向來是不能較真的,在當地記者的攝像機鏡頭下,他也只好陪著做戲,和企業家們聊經營管理,與職工們談勞動保障,和基層黨員舉行座談會,在揮筆題詞之後,又與眾人合影留念。
這就是領導下基層最常見的場面,幾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按照劇本演戲,主角配角和龍套演員們,各司其職,演繹著和諧奮進的主旋律,沒有誰能夠例外,而清安市委市政府已經將兩天的行程都安排好,王思宇既然不能拂袖而去,也只能客隨主便了。
奔波勞碌了一天,到了晚上,王思宇在市委領導們陪同下,來到酒店,與陪同的官員們共進晚餐,豪華包間里,擺了兩桌酒席,王思宇和市委領導一桌,市委辦的一些幹部,和組織部其他人坐在一桌。
眾人剛剛坐好,穿著旗袍的服務員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進來,把充滿江南特色的美味佳肴擺上,又在每個桌子上,擺了上好的茅台酒,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就開席了。
桌邊的氣氛倒很是熱鬧,在市委書記陳建民的慫恿下,常委們都端起杯子,輪流敬酒,王思宇雖然心情不佳,卻延續了以往的作風,也是來者不懼,不知不覺間,已經喝了許多酒。
熏熏然間,望著身邊一張張堆滿笑容的面孔,王思宇竟然心生惆悵,官場之中,最大的規矩,不是那些寫在紙面上的規章制度,也不是法律法規,而是衍生出的潛規則,那些潛規則雖然看不到,摸不著,卻無處不在,又根深蒂固,牢不可破,頗有些順之則昌,逆之則亡的意味。
王思宇雖然身居高位,背後還有著強大的政治資源,對於官場現在的某些潛規則,尚且要有所顧忌,難以按照本心行事,那些身居底層的官員,就更不必說了,除了妥協與適應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王部長,我敬你一杯!」陳建民側過身子,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舉起酒杯,殷勤敬酒,他見眾人這幾輪下來,王思宇已經喝了許多酒,就打算親自出馬,搞定這位年輕氣盛的組織部長。
王思宇見了,趕忙擺手,微笑道:「健民書記,咱們還是慢點來吧,今兒同志們熱情,敬酒的人多,可是喝了不少,要悠著點,不能在酒桌上出洋相。」
陳建民卻不肯罷休,笑著道:「王部長的酒量,大家都看在眼裡了,依我看,再來一瓶茅台,都沒有任何問題,大家說是不是?」
「是,是,王部長酒量很高。」旁邊的官員們聽了,都跟著起鬨,其實,在座的都是重量級官員,酒桌上的規矩,當然都懂的,上級領導過來,在喝酒上,向來是隨意,往往別人敬了幾杯,自己只粘粘嘴唇,意思下就可以了,這位王部長卻如此豪爽,實在是難得一見。
眾人在讚歎之餘,各自心裡也都明鏡似的,陳書記這是想藉機灌酒,讓王部長徹底『喝好』了,於是就跟著煽風點火,鼓勁起鬨,還有人想拍市委書記的馬屁,就趁著亂鬨哄的功夫,又叫了幾瓶茅台酒,擺在桌上。
張懷安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出來打圓場,笑呵呵地道:「健民書記,王部長只怕喝了一斤多酒了,確實不宜再喝,你們還是半杯好了。」
「那怎麼行呢,不合規矩,對不對?」陳建民面色一沉,瞟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許不滿之色,借題發揮道:「懷安,今晚的酒桌上,同志們表現得都不錯,充分體現了清安人民的熱情好客,就是你這位大市長遜色了些。」
張懷安擺擺手,淡淡地道:「不行,我酒量有限,比不得書記。」
陳建民搖了搖頭,嘲諷地道:「懷安,這和酒量沒關係,是態度問題。」
張懷安臉色微變,卻克制了情緒,勉強笑道:「健民書記言重了,我也是希望部長能夠盡興。」
王思宇微微一笑,提起杯子,轉頭道:「懷安市長,健民同志的酒量很高?」
張懷安點點頭,輕聲道:「部長,健民同志是一斤半的酒量,在場的同志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王思宇笑笑,又看著陳建民,輕聲道:「健民書記,這杯酒喝了,咱們再單獨喝兩瓶,怎麼樣?」
陳建民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哈哈,王部長開始叫戰了,大夥說上不上?」
「上!」
「上,一定要上!」
「健民書記,不能給清安人民丟面子!」
桌邊的常委裡面,有兩位也已經到量了,本來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忽然見酒桌上要起高.潮,在酒精的刺激下,就有些興奮地聒噪起來,旁邊的人也紛紛附和,都把目光對準兩人,做好了看戲的準備。
陳建民先前沒怎麼喝,故意留著量,此時底氣很足,點頭笑道:「好,王部長,那就先干為敬!」
見他喝了下去,王思宇淡淡一笑,也把杯中酒喝下,拿手一指,低聲喝道:「都打開,今兒晚上,大夥都敞開量,來個不醉不歸!」
包間里頓時熱鬧起來,大家都清楚,主角只有兩個,於是杯子雖然倒了酒,卻都不肯喝,而是把目光對準市委書記,和省委組織部長,期待著兩人在酒桌上的交鋒。
旁邊的桌上,秘書歐陽吉安見情況不妙,趕忙放下筷子,想過來勸解,卻被市委辦的人纏住,杯觥交錯間,也喝進不少酒,只覺得頭暈眼花,倒顧不上主桌上的喧嘩了。
過了一會兒,歐陽吉安感覺招架不住,加上包間里有些氣悶,喘不上氣,就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來到大堂,坐在沙發上,點了一顆煙,掏出手機,給清安的幾位記者朋友打電話。
這些朋友在接了電話後,都是連聲道賀,左一句歐陽大秘,又一句領導,倒讓歐陽吉安心裡美滋滋的,也覺得面上光彩,就雲山霧罩地調侃起來,二十分鐘後,感到頭腦稍微清醒了些,就又起身返回包房。
剛剛進了房間,他就察覺氣氛不對,定睛一望,卻傻了眼,卻見主桌那邊,眾人鴉雀無聲,王部長面前擺了六個空杯子,而清安市委書記陳建民面前,也有五個空酒杯,陳建民臉色已經紅得發紫,變成了豬肝色,正提著酒杯運氣,看樣子,這杯酒是很難喝下去了。
歐陽吉安嚇了一跳,忙走到旁邊的桌邊,拿手捅了下辦公室主任老馮,小聲道:「馮主任,那桌怎麼回事?」
馮主任站了起來,悄聲道:「拼酒了,剛才王部長發威,一口氣連喝六杯,現在輪到健民書記了。」
歐陽吉安暗自吃驚,皺眉道:「怎麼會搞成這樣?」
「鬥氣唄!」馮主任說完,感到有些不妥,忙調整了立場,忿忿然道:「健民書記很過分,搞起了車輪戰,擺明了要把部長灌醉,不過,部長酒量可不小,搞不好,他得先倒下。」
「不行,這樣喝下去哪行,容易出事!」歐陽吉安有些害怕了,他見陳建民揚起脖子,把杯中酒喝下,忙走到王思宇身邊,低下頭,小聲道:「部長,是不是早點回去休息。」
王思宇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面前的的杯子,輕聲道:「滿上!」
旁邊的人都沒敢動,市長張懷安探出右腳,輕輕碰了王思宇腿邊一下,王思宇笑笑,用腳尖捅了回去,示意自己還可以。
張懷安心中有數,就站了起來,拿起一瓶茅台酒,嘩嘩地把杯子滿了,微笑道:「部長和健民書記都是海量,我看一時也分不出勝負,這樣吧,大家一起來。」
眾人喊了聲好,也都提起杯子,共同喝了一杯,這杯酒下肚,陳建民就頂不住了,起身笑道:「王部長,你們先喝著,我去去就……」
話音未落,就轉過頭去,筆直地噴出一股白浪,他酒量雖大,可從沒遇到過這種喝法,因此,腦子裡雖然還算清醒,可肚子里卻翻江倒海一般地難受,雖然勉勵支撐,卻終究沒有抑制住,還是當場吐了出來,這一下沒忍住,就像打開了閘門,他也顧不了許多,就蹲在牆邊,雙手放在膝蓋上,猛烈噴發,倒是一浪高過一浪,聲勢赫然。
見市委書記喝多了,不待人吩咐,旁邊桌上市委辦的人趕忙奔過來,扶著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外面的服務員也趕忙過來,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番,這才退了出去。
陳建民被架走後,酒桌就由張懷安主導,大家邊喝邊聊,重新把氣氛調節起來,為了避免難堪,眾人都不提剛才喝酒的事情,只是王部長的海量,卻讓大家長了見識,再不敢有人挑釁敬酒了。
半個小時後,酒席終於散了,王思宇也是臉色通紅,閉著嘴巴,不敢說話,感到頭輕腳重,就在馮主任和歐陽吉安的攙扶下,坐進了小車,眯著眼睛道:「陳建民……被我……放倒了!」
馮主任趕忙大拍馬屁,奉承道:「部長厲害,已經喝了那麼多,還能把陳書記放倒,他可是出了名的能喝。」
「戰術,這是戰術!」王思宇腦袋裡面一片空白,卻依舊咬緊牙關,搖著手指道:「以快打慢,迅速擊倒敵人!」
歐陽吉安笑笑,點頭道:「對,對,部長英明!」
王思宇雙手把著椅背,又低聲吼道:「他陳建民算個球,儲君膽敢過來,一樣放倒!」
次日早晨,省城江州市籠罩在一片霧氣當中,空氣的質量很差,能見度不足十米,霧氣蒼茫中,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身著便裝,在別墅區內慢跑著,他是江南省委副書記、省長張平湖。
張平湖自年輕時起,就養成了晨練的習慣,幾十年如一日,很少間斷過,在他看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恆心,有毅力,只有長期堅持不懈地努力,才能真正地把事情干好。
在以前的省委常委裡面,張平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但若論身體素質,只怕除了政法委書記戴小樓外,沒人能和他相比,這靠的不是營養品,而是日積月累的鍛煉。
「生命在於運動,政治也是如此!」回味著昨晚和儲君通話時,這句耐人尋味的話語,張平湖微微一笑,似乎眼前的霧氣,都消失不見了,前方只剩下一條筆直的大道。
和儲君相交已久,張平湖更是打心眼裡佩服對方,現在的國內官場並不太平,儲君也是深居簡出,韜光養晦,可他還是依靠著政治智慧,和高超的手腕,在幾次運動當中,都佔盡先機。
張平湖很想活學活用,在江南官場也發動一場運動,徹底控制住局面,當然,要做到這點,也頗不容易,且不說來自上面的阻力,單單是沈君明那個人,就很難對付。
這個老對手,沉穩冷靜,從容不迫,有一手密不透風的防守功夫,要想在他身上打開缺口,實在是太難了,而那位新來的省委組織部長,也是一個未知的變數。
「慢慢來,要有耐心,先搬走幾塊石頭,再推倒那面牆!」張平湖暗暗地想著,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絲毫不像已近花甲之年的老者。
秘書李信陽和一位警衛,分別跟在他的左右,兩人精神高度集中,不時向四周張望,唯恐出現不速之客,影響到省長晨練,儘管這個院子戒備森嚴,很難有人混進來,可還是不能麻痹大意,畢竟,以前有過一次深刻的教訓。
就在去年夏天,一位退休的老幹部,不知用什麼方法,躲過了警衛的視線,趁著張平湖晨練的時候,忽然沖了過來,高舉血書跪倒在地,惹得張平湖極為不快,雖然,那件事情圓滿解決了,可幾名瀆職的警衛人員,卻都被撤換,連李信陽也做了檢討。
又跑了幾圈,張平湖停下腳步,接過李信陽遞過的毛巾,喘息著道:「霧氣太大,氣壓有點低,呼吸都很困難,這江南省的空氣質量,真是越來越差了。」
李信陽點點頭,輕聲道:「省長說的是,以前小的時候,經常跑到溪湖邊上看流星,現在卻看不到了,科技越來越發達,星空卻離我們越來越遙遠了。」
張平湖拿著白毛巾,把臉上的汗漬擦凈,皺眉望向前方,喃喃地道:「看不到星空,那是光學污染啊,這些年在環境治理的問題上,確實要注意了,不是酸雨,就是光化學煙霧,再就是山體滑坡,水體污染,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是啊,省長說的對。」在這個話題上,李信陽不敢多說,因為他琢磨不透,這是省長的一時感慨,還是真的想要治理環境污染的問題了,要知道,以前有類似的疑問時,省長總是習慣說,這是發展經濟要付出的必然代價,是不可避免的。
記得,以前在省長辦公會上,曾有副省長提出建議,關停幾家污染嚴重的企業,卻被張平湖斷然否決了,他還在會上公然提出,一些所謂的環保主義者,有些小題大做,也是杞人憂天。
關掉幾家大型企業,環境不會立刻好起來,可幾千工人的失業問題,就會擺在大家的面前,無論如何,也要先讓工人吃飽肚子,否則,失業的人找不到工作,會鬧出亂子的!
果然,張平湖把毛巾遞了過來,又回到了原來的觀點:「要發展嘛,總是要付出代價,其實,看不到星空沒關係,只要老百姓家家能吃得上肉,能過上安穩日子,比什麼都強。」
李信陽身子微躬,有些拘謹地道:「省長說的對,國計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張平湖笑笑,輕聲道:「信陽啊,我知道,外面的批評聲音很多,但他們也不能否認,我們創造了歷史,現在這個時代,固然有很多的缺點和不足,卻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歷史上最好的時期。」
李信陽連連點頭,笑著道:「省長說的是,有些人就是喜歡忽視成績,放大缺點。」
張平湖搖晃著手臂,聲音沉穩地道:「那是因為視野太小了,咱們面臨著歷史上最好的機遇期,就是要甩開大步往前跑,要急行軍,只要咬牙堅持住,加速趕超過去,就能贏取最後的勝利,解放戰爭時期,四野為什麼能打勝仗?就是因為跑得快,靠著腳底板,硬是超過了美製汽車。」
李信陽跟了過去,小聲說:「省長,組織部的王部長下去視察了,昨天上午走的,出發時,就帶了幾個人,沒有通知下面的同志。」
張平湖點點頭,雙手叉腰,微笑道:「是啊,這位王部長很喜歡微服私訪的,上次來江南,也是偷偷摸摸過來的,年輕人嘛,喜歡搞些花樣,不足為奇。」
李信陽笑了笑,輕聲道:「不過,他下去的消息,還是被健民書記知道了。」
張平湖微微皺眉,詫異地道:「怎麼,有人通風報信?」
李信陽點點頭,小聲道:「是組織部的田部長。」
張平湖哼了一聲,語氣淡漠地道:「田鳳駒倒是個人才,就是有些小家子氣。」
李信陽笑笑,輕聲道:「沒有扶正,他心裡多少是有些想法的。」
張平湖擺擺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那也要穩住,和思宇同志搞對抗,對他沒什麼好處。」
李信陽有些意外,猶豫了下,還是壓低聲音,委婉地道:「省長,田鳳駒的擔心很有必要,昨天下午,健民書記打來電話,說是王部長在會議發言時,似乎對三零五工程項目頗有意見,講話內容,和您的指示精神,背道而馳。」
「哦?」張平湖停下腳步,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吃驚地道:「怎麼說?」
李信陽忙把通話的內容講了下,又輕聲解釋道:「本想請健民書記親自向您彙報,可他昨晚的手機一直關機,問過林秘書,據說健民書記昨晚在酒桌上,喝得多了些,回家就休息了。」
張平湖像是沒有聽到,仍然站在原地,皺眉思索著,良久,才輕聲道:「信陽,上班以後,你把清安日報找來一份,我想看看原文。」
李信陽點點頭,恭敬地道:「好的,省長。」
張平湖背著雙手,仰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喃喃地道:「看起來,還真有些低估他了,這個王思宇,還真有些本事,他是在借著巡視的機會,向省里喊話哩!」
李信陽跟上一步,謹慎地道:「省長,他的表態,不知是個人意見,還是於家人的立場。」
張平湖眉頭緊鎖,擺擺手,輕嘆道:「算了,不要討論這些,上面的事情,向來很微妙,也琢磨不透,就算是他們幾人之間,也都是……唉,不說了,不說了!」
李信陽心中微動,他當然清楚,張平湖口中的『他們幾人』,是何等的身份,因此,就沒有說話,默默地跟著張平湖的身後,返回房間。
張平湖用過早餐,逗著兩個小孫女說了會話,就換了衣服,鑽進小車,車子離開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聲道:「信陽,你跟了我多久了?」
李信陽轉過頭,滿臉笑意地道:「省長,六年零五個月。」
張平湖笑笑,把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霧氣籠罩下的城市景象,自言自語地道:「是啊,都這麼久了。」
李信陽等了半晌,見沒有下文,就轉過身子,暗自狐疑,難道平湖省長動了心思,想把自己外放嗎?不過說實話,做秘書再風光,也不如到下面擔任實權幹部。
大部分的秘書,盡心儘力地為領導辦事,為的也是有朝一日修成正果,成為眾星捧月般的核心,李信陽自然也不例外,以他的能力,其實擔任縣委書記一職,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霧氣太大,為了保障行車安全,前面的警車開得很慢,趕到省政府時,居然比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張平湖來到辦公室,坐好後,按照習慣,先泡了杯茶水,翻閱報紙。
江南日報上轉載的一篇文章,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篇文章,赫然就是根據王思宇在清安市視察時的講話整理出來的,張平湖忙戴上老花鏡,摸出簽字筆,在文字下面畫著波浪線,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文字內容不難理解,以他的見識,讀懂的東西要比其他人更多,也就更加體會到這張報紙的分量,這讓他的心情變得格外沉重,半晌,張平湖把老花鏡摘下,丟在旁邊,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著雙手走到窗邊,眺望遠方,久久無語。
十幾分鐘後,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響起,他轉身看了下號碼,就抓起話筒,沉聲道:「城南,你好,有什麼事情?」
話筒里,呂城南的聲音極為凝重,甚至透著幾分焦慮:「平湖省長,江南日報看過了嗎?」
張平湖坐回皮椅,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平復了心情,若無其事地道:「看過了,江南日報反應還很快,居然在第一時間就轉載了。」
呂城南點點頭,有些氣憤地道:「這個王思宇同志,剛剛來到江南省,還沒摸清楚情況,就這樣講話,很不負責任嘛!」
張平湖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報紙上,嘆息道:「年輕人嘛,沉不住氣,需要鍛煉,這很正常,不必大驚小怪的!」
呂城南聽了,微微皺眉,輕聲道:「講話針對性太強了,恐怕他下去轉一圈,對下面的幹部,對省里的局勢,都會造成不利影響,很容易動搖軍心,咱們應該……」
張平湖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講話,輕描淡寫地道:「城南,沒那麼嚴重,他喜歡講什麼,是他的自由,只要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就隨他去吧。」
呂城南嘆了口氣,輕聲道:「平湖省長,我剛才聽說,君明書記今天很高興,特別在報紙上做了批示,要求宣傳部門按照王部長的講話精神,儘快形成文件,下發到區縣一級。」
「知道了。」張平湖掛斷電話,表情變得嚴峻起來,思索半晌,又拿起那張報紙,皺眉看了起來,半晌,才輕聲道:「這小子,剛剛過來,就下了戰書,真是不像話!」
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上午十點鐘,王思宇仍覺得頭部隱隱作痛,昨晚上是怎麼回來的,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不過,倒是記得做了一晚上的春夢,夢中的女人極為艷麗,風情萬種,尤其是聲音清冽婉轉,柔美動聽,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砰然心動。
翻身坐起,看了身下床單上的印記,王思宇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還真是離不開女人,算起來,才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碰,竟然想得厲害,就連做夢都在幹壞事,實在是有些不可救藥了,他摸了摸有些發燒的額頭,就掀開被子下了地,到浴室里沖了個熱水澡。
洗漱一番話,頭腦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忽然想起,昨晚醉得厲害,像騰雲駕霧般地回到房間,折騰得厲害,出去吐了兩次,回到床上,仍舊睡不著覺,就掏出手機,和女人們打了電話,期間不知怎麼回事,好像還惹得某位美人不太開心,哭著掛斷電話。
想到這裡,王思宇激靈一下,趕忙回到床邊,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見上面居然有十幾分簡訊,一條條翻出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前面幾封都是方晶發來的,上面寫的都是些牢騷話:「大壞蛋,我可不是在嚇唬你,再敢喝醉酒胡亂說話,我就把你咔嚓掉!」
「嗚嗚嗚,我不是你的媚兒,你快氣死我了,小宇哥哥!」
「王大部長,別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快去找你的媚兒吧,別再理我了,我這就和爸爸說,搬回去住,免得受你欺負!」
王思宇翻著簡訊,苦笑著道:「哎,這怎麼說的呢,真是不記得了,一點都想不起來。」
下面一封竟然是胡可兒發來的,裡面寫著:「宇少,你的心意,我都懂的,也很是感動,只是,可兒心裡依然很矛盾,拿不定主意,再給我一段時間,讓我仔細想清楚,好嗎?求你了!」
王思宇呆了一呆,就拿手拍著額頭,喃喃自語道:「壞了,難道酒後亂來,把窗戶紙捅破了?」
他仰頭想了半天,腦子裡卻亂糟糟的,沒半點印象,索性一咬牙,按動手機鍵盤,回了簡訊道:「好的,可兒,也不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下一封簡訊是張倩影發來的,簡訊中寫著:「小宇,以後記得少喝酒,對身體不好,另外,我可不是露露,那個露露究竟是誰啊?居然還懷了你的孩子,真是值得慶賀呢,幾時回京城,把大家聚在一起,開瓶香檳吧!」這語氣里,也滿是酸溜溜的味道,像是打翻了醋罈子。
「唉,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王思宇一把把地抓著頭髮,有種想撞牆的衝動,沒想到,喝醉了一次,居然惹出這麼多的麻煩,真是糟糕透頂。
不過,仔細想來,似乎每次酒醉之後,都有些失控,做出些平時難以想像的荒唐事,這次自然也沒有例外,問題是,當時打電話時到底說了些什麼,他確實記不得了。
翻出最後一封簡訊,看了內容,王思宇頓時傻眼了,簡訊居然是陳雪瀅發來的,簡訊中寫著:「小宇,我知道你喝多了,是酒後失言,不過,以後再別再胡鬧了,否則,師母真要生氣了。」
「老天,怎麼會這樣!」王思宇真要瘋了,仰面朝天地倒下去,努力回憶昨晚打電話時的情景,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番冥思苦想,與陳雪瀅的一些對話內容終於在腦海中閃現出來。
陳雪瀅:「小宇,這麼晚了,有事情嗎?」
王思宇:「沒有,就是想你了!」
陳雪瀅:「…….」
王思宇:「美人,怎麼不說話?」
陳雪瀅:「小宇,你搞錯了,我是雪瀅師母。」
王思宇:「沒有搞錯,搞的就是你!」
陳雪瀅:「……」
王思宇:「雪瀅師母,我很想你!」
陳雪瀅:「小宇,你喝醉酒了,別亂說,快睡吧。」
王思宇:「不行,有些話……已經埋在心裡好久了,必須說出來。」
陳雪瀅:「小宇,師母困了,都快睜不開眼睛了。」
王思宇:「沒關係,美人,咱們先聊會,等下抱著你一起睡哈!」
陳雪瀅:「小宇,你快清醒些,別亂說了!」
王思宇:「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雪……雪瀅師母,是聖潔的月亮女神,來,先親下,嘴一個吧,吧嗒!」
陳雪瀅:「小宇,再這樣胡鬧,師母真的生氣了!」
王思宇:「師母,你生氣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陳雪瀅:「小宇,別這樣,我要掛電話了!」
王思宇:「別掛,你要掛了電話,我就去XX了你!」
陳雪瀅:「小宇,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王思宇:「你乖些,聽話就好。」
陳雪瀅:「小宇,你快清醒些!」
王思宇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接下去的對話仍然在腦海里盤旋著,讓他感到極為難堪,那些充滿了挑逗與曖昧的對話,本是和美人們調情慣用的,可用到美艷師母身上,卻是大不敬了。
酒後誤事,對他而言,已經不是頭一遭了,但這次確實是闖了大禍,王思宇翻身坐起,雙手抱膝,懊惱不已,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又想出補救的辦法,就摸起手機,按著從易到難的順序,一個個地打了過去。
張倩影自然是沒什麼問題的,電話接通後,只是調侃了他幾句,又拐彎抹角地問起那個露露的情況,女人的好奇心都很重,張倩影自然也不例外,她對那位懷孕的漂亮女人,極感興趣,很想得到第一手資料。
王思宇自然是不肯坦白的,無論如何,與寧露發生關係的事情,都要瞞下去,否則,事情一旦敗露,且不說陳啟明了,霜兒都饒不了自己,經過一番敷衍,張倩影終於沒了興趣,就又和他聊了一會兒,就匆匆掛斷電話,忙著處理公司事物去了。
給胡可兒打電話,就如同在抓癢,兩人在通話時,都躲躲閃閃,欲語還休,但哪怕只是一個微微顫動的音符,都帶著某種難言的曖昧,如飲甘霖,不過,似乎是頭腦過於清醒的原因,王思宇卻不敢再玩火了,明明想著多聊一會,可在十幾分鐘後,還是硬著心腸掛斷電話。
方晶就比較麻煩了,連打了兩個電話,都被掛斷,顯然,小丫頭仍在生氣,王思宇就發了簡訊過去,誠懇地道歉:「好了,小晶妹妹,別生氣了,是我不對,不該喝得那麼多,搞出了誤會,快原諒哥哥吧。」
短消息很快發了回來:「部長大人,別玩了,人家在開會呢!」
王思宇笑笑,終於放了心,再次發了短消息:「那你還生氣嗎?」
「當然了,你這大壞蛋,討厭死了,回來再和你算賬!」方晶的威脅裡面,居然帶著撒嬌的意味,顯示她並沒有往心裡去,昨晚的簡訊,不過是一時的氣話。
和她發了會短消息,打情罵俏地溫存了一番,王思宇看著最後一個手機號碼,就有些頭疼了,和雪瀅師母怎麼解釋呢?昨晚上,可是不小心,好像把人家給弄哭了,真是荒唐透頂!
思慮半晌,他還是硬著頭皮撥了電話號碼,耳邊響起嘟嘟兩聲,就被掛斷,約莫兩分鐘後,電話打了過來,接通後,耳邊響起陳雪瀅柔美動聽的聲音:「小宇,你醒了?」
王思宇用手抓著頭髮,悻悻地道:「嗯,師母,真是抱歉,昨晚我喝多了,醉得一塌糊塗!」
陳雪瀅暈紅著臉,聲音里也帶著一絲不自然,閃爍其詞地道:「那個,小宇,也沒什麼,昨晚打電話的時候,我困得厲害,都沒有聽清你的話。」
王思宇暗自鬆了口氣,低聲道:「啊……師母,你沒有生氣就好。」
「沒生氣,放心吧。」陳雪瀅嫣然一笑,摸了下有些發燒的面頰,走到窗邊,善解人意地道:「小宇,你倒是應該哄哄小晶,早晨吃飯的時候,她可發了通脾氣,說你打錯電話了。」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已經解釋過了,師母,昨晚發生過的事情,稀里糊塗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以後真該戒酒了!」
「是啊,少喝酒,煙也早點戒掉吧,對身體不好。」陳雪瀅巧笑嫣然,聲音也極為親切,輕柔如和煦的春風,拂進他的耳畔:「小宇,別有心理負擔,師母理解你。」
王思宇微微動容,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沉默半晌,才輕聲道:「老師心情還好吧?」
陳雪瀅點點頭,柔聲道:「情緒還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就是惦記著回華西,等你返回省城,我們兩人就要出發了。」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也好,回華西也許有利於休養。」
陳雪瀅伸出白嫩的玉手,撫摸著窗子,柔聲道:「那就這樣,小宇,我還要去煎藥,你也去吃些東西吧。」
「好的。」王思宇點點頭,聽著那邊掛斷電話,莫名地,竟又生出幾分惆悵,坐在床邊思慮良久,才笑笑,換了衣服,喊了秘書歐陽等人,一起到樓下用了午餐。
因為喝多了酒,沒有起來,上午的參觀活動,自然也就取消了,晌午睡過午覺,養足了精神,王思宇在房間里,單獨接見了市長張懷安。
雖然剛剛接觸,但是,王思宇有種直覺,和清安市委書記陳建民相比,這位懷安市長,為人還算本分,對自己也似乎更加親近些,沒有那種天然的敵意,應該可以積極爭取。
果然,在私下場合,張懷安顯得很是放鬆,委婉地表達了一些觀點,對王思宇在座談會上,對三零五項目表達的某種擔憂,持贊成態度,並不露痕迹地給出暗示,他現在有些身不由己。
王思宇準確地接收到信號,也適時安撫了他幾句,無論張懷安的表態是真是假,都可以加以利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激化他和陳建民之間的矛盾,對張平湖的人馬進行分化瓦解。
下午兩點多鐘,收拾好東西,王思宇等人下了樓,鑽進小車,在市長張懷安等市領導的相送下,離開了清安市區,車子開到郊外某處停下,秘書歐陽吉安打了電話,沒過多久,兩輛計程車趕了過來。
按照先前的安排,王思宇帶上歐陽吉安、辦公室主任馮金生,保衛幹部張成江,換乘計程車,前往下一站目的地,埔城市,而省委組織幹部二處的處長劉鶴鳴,和司機老劉返回省城。
劉鶴鳴站在奧迪車邊,目送著兩輛計程車駛遠,不禁暗自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給秘書歐陽吉安發了封短消息,訴苦道:「歐陽秘書,請務必和部長解釋,這事兒真不是我乾的!」
歐陽吉安看了短消息,很快發了回信:「放心吧,鶴鳴兄,部長確實沒有懷疑你,他只是通過這種舉動,向部里那位表明態度,這件事情,他知道了,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如此而已!」
「那就好,謝謝大秘幫忙。」劉鶴鳴發完簡訊,把手機放到衣兜里,戴上墨鏡,鑽進車子,冷笑著道:「瞧好吧,組織部這下又要熱鬧了,只要不把火燒到我屁股下面,隨你們折騰吧!」
既然是坐計程車,也就沒那麼多規矩了,王思宇乘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目光投向車窗外,遠處的山脈雖不高大,也稱不上雄偉壯麗,卻靈秀逼人,如龍蛇起伏,連綿不絕,殘陽如血,斜掛在天際里,為大地塗上了金粉色的胭脂,煞是好看。
江南自古多水,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江南運河了,寬闊的河道上,幾艘烏篷船,載著雜貨,順流而下,在夕陽之下,化作遙不可及的黑點,在視線中漸漸模糊,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條如同彩帶般的河流,蜿蜒逶迤,不知疲憊地向遠方奔去。
計程車司機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頭髮花白,臉上寫滿了滄桑,他點了一顆煙,把打火機丟下,邊開車邊吸著,半晌,轉頭望了下王思宇,笑著問道:「老闆,你們去埔城,是去做生意還是遊玩啊?」
「都有。」王思宇笑笑,收回目光,輕聲道:「師傅,埔城有什麼好玩的去處嗎?」
司機聽了,立時兩眼放光,不顧簌簌的煙灰從指間飄落,笑著咳嗽道:「那可太多了,想去高檔的還是低檔點的地方?」
王思宇微微一怔,隨即醒悟,對方會錯了意,以為自己是去找風月場所,尋花問柳,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就將錯就錯,微笑道:「師傅,高檔點的地方啥樣?」
司機深吸了口煙,吐著煙圈道:「就是環境好唄,住得舒坦,小姐人長得也漂亮,要學生妹也成,大學生,高中生都有,還有未成年的,只要有錢,想咋玩都行。」
王思宇笑笑,脫口而出道:「安全嗎?」
「絕對安全,出了事兒,有人能擺平!」司機眯起眼睛,臉上現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探過頭,神秘兮兮地道:「凡是搞那個行當的,在公安局裡都有人,沒人早被整垮了!」
「啊,咳咳,咳咳!」歐陽吉安有些坐不住了,故意大聲咳嗽了幾聲,暗自琢磨著,這老師傅真是多事兒,說這些做什麼,把王部長當成嫖客了嗎?真是不像話。
王思宇轉過身子,有些不滿地看著歐陽吉安,皺眉道:「歐陽,你怎麼了?」
歐陽吉安嚇了一跳,趕忙揚起脖子,拿手指著咽喉,啞著喉嚨道:「老闆,昨晚可能是酒喝得有點多,上火了,嗓子有炎症,總像是有什麼東西卡著。」
「多喝點水就好了!」王思宇拿起一瓶礦泉水,拋了過去,又瞪了他一眼,這種小把戲,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既然下來搞微服私訪,當然是什麼話都要聽的。
警告了歐陽吉安後,王思宇轉過身子,笑著道:「師傅,你們清安市搞這些的場所多嗎?」
司機點點頭,踩了腳油門,把車速加快一些,跟著前面那輛車子,笑著道:「多,哪都多,不過這兩天好像有情況,暫時都歇業了,要下周才能恢復營業。」
王思宇微微皺眉,好奇地道:「有什麼情況?」
司機搖了搖頭,坦白道:「不太清楚,好像是省里要來檢查吧,反正,那些地方耳朵靈著呢,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就能知道,風頭過了,又都恢復正常了。」
王思宇笑笑,饒有興緻地道:「師傅,你對那些地方好像很熟,經常過去?」
司機笑了,張開嘴巴,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又狠吸了幾口煙,把煙頭彈出窗外,笑著解釋道:「我是不怎麼去的,不過,干我們這行的,經常能拉到小姐顧客,時間久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埔城市最高檔的場所,叫什麼名字?」
司機把著方向盤,悠閑地道:「好些個呢,最出名的應該是國色天香了,那個店是從黃曲市幹起來的,這兩年幹得很紅火,在幾個地市都有分店,去的顧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很多當官的也去消費。」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王思宇一眼,試探著問道:「老闆,聽口音好像是華西那邊的,對吧?」
「厲害!」王思宇豎起拇指,點頭道:「沒錯,我老家是華西的,不過,出來很多年了,說話的口音都南腔北調的。」
「口音沒怎麼變,一下就聽出來了!」司機笑了笑,拿手在額頭上劃拉一下,把稀疏的頭髮抹到旁邊,笑著提醒道:「老闆,國色天香消費太高了,那是個宰人的地兒,一晚上沒個六七萬出不來,不太划算,你要真喜歡玩,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環境也不錯,還安全,幾百塊就成了,服務態度也挺好的,全套都能做,那邊吧,還有個特色……」
「咳,嗯!」秘書歐陽吉安又聽不下去了,把手放在唇邊,大聲咳嗽起來,心裡暗自後悔,在挑選司機的時候,應該謹慎著點,提前和人講好,別亂說話。
王思宇冷哼一聲,望著倒視鏡里的歐陽,皺眉道:「歐陽,身體不舒服,你就回省城吧,別跟過來了!」
歐陽吉安心裡咯噔一下,立時安靜下來,規規矩矩地坐著,訕訕地笑道:「老闆,不用回去,克服一下就好了!」
司機見狀,心頭泛起疑雲,迷惑地望了王思宇一眼,若有所悟,一臉神秘地問道:「老闆,你是道上的朋友吧?」
王思宇頓時無語,苦笑著道:「不是,怎麼,看著像?」
司機點點頭,輕聲道:「別說,還真有點像,尤其是那雙眼睛,挺凶的,看著就像帶頭大哥的樣子!」
歐陽吉安險些氣樂了,卻不敢再吭聲,無奈之下,只好把頭轉向窗外,聽著兩人交談。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我不是道上跑的,是本分的生意人。」
「了解,了解!」司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語氣也比剛才客氣了許多,顯然,在心目中,還是把王思宇當成了不良分子,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了。
王思宇皺了下眉頭,轉移話題道:「怎麼,這邊混社會的人很多嗎?」
「也不是。」司機嘆了口氣,目光直視前方,輕聲道:「那些人吧,哪裡都有,可都在忙著撈錢,倒很少平白無故地禍害人,就是些外出打工的小年輕,挺可怕的!」
王思宇微微一怔,詫異地道:「這話怎麼說?」
司機伸出右手,低聲道:「老闆,你瞧瞧。」
王思宇低頭望去,卻見那隻手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從掌心一直到尾指處,看著有些觸目驚心,就皺著眉頭,詫異地道:「遇到過搶劫的?」
「唉,別提了,真是晦氣!」司機點點頭,忿忿不平地絮叨起來:「那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我上夜班,有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想要出城,兜里錢還不夠,就求著我拉他,當時瞧著他可憐,就琢磨著當回好人,沒太計較錢的事兒,拉上就走了,可沒想到,這小子恩將仇報,剛剛到了郊外,就拿刀逼上了!」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你反抗了?」
司機搖了搖頭,苦笑著道:「那哪敢啊,我就拿手擋了下刀,跟他解釋,要錢給錢,要車給車,讓我下去就得了,那小子挺黑的,讓我脫光了下去的,大半夜的,我手上還流著血,光著身子跑到城裡報警的,半個月後,車找到了,人沒抓著。」
王思宇拍了下車窗,低聲喝道:「真是不像話!」
司機嘆了口氣,把車速降下來,往遠處一指,輕聲道:「這種事情太多了,前段時間,就有師傅給害了,人給綁上石頭,扔到那邊的水庫里了,其實搶的錢還真不多,才二百多塊,就把一條人命給害了,你說那些傢伙,有多過分!」
王思宇點點頭,默然道:「現在的社會治安狀況,真是很嚴峻,要嚴抓才成。」
「沒用,根兒不在那兒!」司機擺了擺手,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道:「就咱爺倆說,現在這社會,兩極分化太嚴重了,富人錢多得要命,窮人為了有口飯吃,累得要命,你瞅著吧,過段時間,這案子還得多,這不要過年了么,有些人出來打工,一年多了,沒錢回家,逼急了就是連偷帶搶,每年到了年根底下,我們這些拉活的,都得注意,後半夜的活基本都不接了,免得回去晚了,老婆孩子擔驚受怕。」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師傅,那你覺得,該怎麼做才能好起來呢!」
司機煙癮很重,又點了顆煙,狠狠吸了一口,嘴裡噴出一股濃煙,牢騷滿腹地道:「人心壞了,社會黑了,好不了,誰都沒轍!」
王思宇笑了,搖頭道:「師傅,也沒那麼嚴重,江南一帶還是不錯的,相對國內其他地方,還是很富裕的,能夠安居樂業的人,還是絕大多數。」
司機擺擺手,笑著說:「也不行了,這兩年買賣特別難做,很多大老闆也都困難了,長三角這邊,工廠倒閉了好些,就放高利貸的肥了。」
王思宇敏感起來,好奇地道:「怎麼,咱們這邊流行放高利貸嗎?」
司機點頭,笑著說:「也沒別的了投資啊,股票那是明著搶錢,誰還敢玩了,就這個還算賺錢,不過,就是風險高了些,要是看不準,或是運氣差點,很容易血本無歸。」
王思宇抓住這個話題,刨根問底地道:「師傅,借貸的都是哪些人?」
司機伸手打開車內音響,笑著道:「就是買賣人,這兩年銀行控制得狠,一些老闆搞不出來錢,就向民間借高利貸,很多借錢的老闆,都是本地名人,大家也都信得過,就把錢放出去了,因為生意紅火,好多專門管放貸的馬仔,都跟著發大財了,每年幾百萬的進賬……」
王思宇認真地聽著,不時發問,一路上,與司機聊得歡暢,歐陽吉安坐在後面,一邊聽著兩人談話,一邊發著簡訊,他在埔城有幾個不錯的朋友,每次過來,都會小聚一番,只是這次過來,行程安排得過於緊張,也不知能否抽出時間見面。
到了傍晚時分,車子終於駛到了埔城市,這裡城市不大,下轄兩區四縣,共有二百多萬人口,是江南省遠近聞名的一座古城,自東漢立縣,到現在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歷史,歐陽吉安多次到這裡採訪,對這座城市自然極為熟悉,就充當起了導遊,將城內的著名景點,如數家珍般地娓娓道來。
兩輛計程車行駛在埔城市街頭,透過車窗,望著外面整潔的街道,道路兩邊的飛檐黛瓦,以及哪些充滿古典風格的建築物,王思宇含笑點頭,雖然只是走馬觀花,但還是能夠感受到,這裡對古文化遺產的保護很到位,這讓他非常滿意。
而埔城市委班子的情況,王思宇也有所了解,市委書記叢林是張平湖的人,並且,兩人在中央黨校學習時,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感情自然比旁人更深些,據說,省長張平湖在聯絡市委領導時,叢林充當了中間人的角色,居中斡旋,立過汗馬功勞,因此,他在省里講話的分量很重,被稱為沒進常委會的常委。
而代市長孔明仁,則是省委副書記喬戈平的人,他是江南官場的後起之秀,才四十齣頭,就干到了市長的位置,應該說,還是很有能力的,而孔明仁對埔城市最大的貢獻,就是讓這裡變成了江南省最大的柑橘之鄉、木門之鄉、蜂蜜之鄉、油茶之鄉,也因此,為孔明仁贏得了極高的聲望,省里領導在見他時,經常稱其為『孔四鄉長』。
在搞經濟方面,孔明仁無疑是個行家裡手,與市委書記叢林的配合也還算融洽,沒有太大矛盾,兩人搭班子這幾年,是埔城市發展最快的一段時間,經濟增速竟然躍居全省的前幾位,令人刮目相看,其實,王思宇倒想抽出時間,和此人見上一面,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秘書歐陽訂好的酒店,在老城區,就守著護城河邊,是一棟七層高的仿古建築,來到酒店,用過晚餐後,王思宇把三人召集到房間里,開了短會,分配此行的任務。
他將十幾個民生調查項目,按人頭分配下去,連保衛幹部張成江都不例外,王思宇把社會治安治理情況,和民間借貸方面的摸底工作,也一併交給了他,至於保衛工作,那倒不必了,以王大官人的身手,還用得著貼身保鏢嗎?
在把任務交代清楚後,王思宇抬腕看了下表,微笑道:「好吧,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大家先休息一會,就準備集體活動,晚上八點鐘,一起去趟國色天香,放鬆放鬆。」
「啊?」話音過後,屋裡面幾位站了起來,卻是面面相覷,暗自思忖著:「難道咱們這位太子爺,省委組織部長,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帶隊去嫖.妓嗎?」
王思宇想去國色天香,自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他雖然生性風流,可不喜歡那種純粹的金錢肉體交易,這次過去的目的,是想驗證那位計程車司機的說法,看看這家聞名遐邇的風月場所,是否真的已經亂到了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連未成年少女,都敢錄用。
這也只是一時興起的念頭,事實上,因為某種原因,王思宇對於情色服務行業,並不是非常排斥,在他看來,一種行業,無論是公開的,還是隱秘的,既然能夠流行千餘年,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那就說明,光靠禁止是不行的,就像大禹治水一樣,堵不如疏。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講出口的,國人對於這個行業的態度,大為迥異,鄙視痛恨者有之,同情喜好者同樣有之,區別只在於,前者佔據了法律和道德的制高點,可以口誅筆伐,大加斥責,後者限於各種限制和壓力,很少在公開場合發出聲音。
晚上八點十分,四人從酒店裡出來,步行前往國色天香娛樂城,一路上,歐陽吉安亦步亦趨,跟在王思宇的身邊,向他介紹這家娛樂城的情況,歐陽以前是江南名記,職業特點決定了,他與三教九流,各個行業的人物都有所接觸,風月場所也不例外。
這家娛樂場所,最早是在黃曲市起家的,原來的經營者,是位外地來的老闆,娛樂城建起來後,因為在當地的關係搞得不是很好,加上得罪了人,被砸了幾次,在兩年多的時間裡,生意都極為冷清,根本不像現在這樣火爆。
後來,那位老闆因為家裡出了事情,急缺資金周轉,就把娛樂城低價轉讓,幾經輾轉,落到了當地一個漂亮女人手裡,那女人也是黃曲市的一位名人,叫趙青紗,以前在市政府工作,後來因故辭職,下海經商,搞起了房地產生意,據說後台很硬,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趙青紗在接手國色天香之後,花了大力氣,先是帶隊到香港和一些東南亞國家考察,回國後,將娛樂城整修一新,擴建了門面,又請能人管理,加上她在當地的人脈資源極好,捧場的人很多,不到幾年的功夫,這家娛樂城便如同麻雀變鳳凰,聲名鵲起,不但享譽黃曲,在江南一帶,也極有名氣,成了眾多買歡客眼中的勝地。
王思宇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歐陽吉安,輕聲調侃道:「歐陽,知道的事情還挺多,怎麼,以前享受過特殊服務?」
歐陽吉安趕忙搖頭,笑著解釋道:「沒有,我是去過兩次,不過,都是在KTV包房裡唱歌,喝酒擲骰子倒是玩過,沒做過那種事情,這些傳聞,都是和同行聊天時,從他們口中聽到的。」
王思宇點點頭,習慣性地道:「那就好,我們黨員幹部,就要做到不貪財不好色,這是最基本的底線。」
三人聽了,連連點頭,辦公室主任馮金生上前一步,插話道:「部長,這個國色天香娛樂城,還真是大有名堂,以往搞過很多次嚴打,每次那裡都能避過去,搞得省里有些老闆,每到周末,都開車趕過去,生意極為紅火。」
王思宇笑笑,背著雙手,語氣舒緩地道:「不足為奇,應該是有保護傘吧,咱們去了趟清安,不也讓人家得到風聲,把生意停下來了嗎?」
三人聽了,都是會心地一笑,歐陽吉安接話道:「部長,據說,這個國色天香,都是分前樓後樓的,前樓正常營業,門檻雖然高了些,但普通人也能勉強消費,後樓可就厲害了,搞會員制,每年收五十萬的年費,而且,要成為會員,光有錢還不成,還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馮金生微微一怔,臉上現出極為誇張的表情,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咋舌道:「歐陽,不會吧?五十萬的年費,有那個錢還用去娛樂城?情婦都能包養兩個了,何必去找大眾情人!」
話音剛落,馮金生忽覺不妥,趕忙遮掩道:「不過,也不好說,這個年頭,有錢人太多了,不說那些富甲一方的企業家,就是千金一擲的闊少爺也隨處可見,不足為奇。」
王思宇笑笑,對這個話題,他不感興趣,只是隨口問道:「歐陽,在計程車上,那位司機可說了,只要有錢,在國色天香里,連未成年少女都能找到,這話是真的嗎?」
「應該是!」歐陽吉安點點頭,繼續解釋道:「不過,就像剛才我說的,他們的前樓是正常做生意的,管理很規範,至於那個後樓,傳聞可就多了,據說不光有未成年少女,還有更特殊的服務可以提供,如果都講出來,能讓人驚掉下巴!」
馮金生有些奇怪,追問道:「更特殊的服務,那是什麼?」
歐陽吉安不想把話說得太透,就含糊其辭地道:「大概……就是花樣多些,滿足一些人的不良嗜好吧,我這邊得來的消息,也都是道聽途說,未經證實的。」
保衛幹部張成江跟在後邊,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卻忍不住了,輕聲道:「王部長,我也聽說過,他們那個會館吧,還能提供孕婦服務,還有什麼捆綁、鞭打之類的!」
馮金生聽了,倒嚇了一跳,趕忙沖他擠眉弄眼,眼裡滿是責備的目光,暗自琢磨,這個張成江,真是不懂事,居然口無遮攔,這種事情,哪裡能夠講出來,很容易捅馬蜂窩的!
果然,王思宇臉色一變,停下腳步,轉頭望著張成江,眼裡露出凌厲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成江,你是聽誰說的?」
張成江有些心虛了,不過,還是硬著頭皮,實話實說道:「是一位戰友提起的,他有個遠房親戚,是一家公司的副總經理,有次聚會上,老闆喝多了,當眾講出來的。」
王思宇皺起眉頭,伸手指著他道:「成江,那位老闆能聯繫到嗎?」
張成江心裡突突直跳,掏出手機,輕聲道:「不太確定,我試試吧。」
王思宇點點頭,表情嚴肅地道:「盡量找到人,我想見見他。」
「好的,部長。」張成江撥了兩個電話號碼,卻沒有聯繫到人,只好把手機放了回去,跟在眾人的後面。
王思宇陰沉著臉,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半晌,才又停下腳步,輕聲道:「去了以後,要多打聽些情況,爭取把這家娛樂城的底摸出來,如果真有那些事情,就聯繫省公安廳的同志,把這個涉黃窩點打掉!」
「好的!」辦公室主任馮金生有些頭大,與歐陽吉安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感覺到,被王部長盯上,這個國色天香娛樂城,就算後台再硬,恐怕也保不住了。
張成江走在後面,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妥,轉頭向四下里望去,卻見幾米外,站著一男一女,像是情侶一樣,牽著手站在路邊的街燈下,正在竊竊私語。
那女孩身材極好,腰身細長,穿著一身黑色皮衣,顯得很有氣質,只是一頭披肩發,遮住了側臉,讓他看不清面貌,不過,那雙彈力十足的纖纖玉腿,卻很是惹眼,腳下的一雙黑色高跟鞋,也極為精緻,皮鞋上的亮鑽,在街燈的照射下,閃爍著清冷的光輝。
張成江收回目光,又掏出手機,給戰友發了幾封簡訊,王部長既然已經放話,那就必須認真執行了,無論如何,也要把人找出來,他現在倒有些後悔了,真不該說出那些話,自找麻煩。
前面三人加快腳步,拐過街口,向西側行去,身後那對情侶模樣的青年男女,一直跟在後面,穿著皮衣的女孩微微蹙眉,輕聲道:「蕭哥,這三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為什麼要跟著他們?」
青年男子搖了搖頭,目視前方,悄聲道:「不知道,我爸爸也沒交代,只說是重要人物,要跟住了,千萬別弄丟了。」
「重要人物?」女孩拿手拂了下肩頭秀髮,露出一張清純甜美的俏臉,蹙眉道:「還以為是犯罪分子呢,搞得我很緊張!」
青年男子笑了笑,輕聲道:「雪琪,快點吧,要是把人跟丟了,可不得了,老爸講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出意外,否則,就不讓我在警隊幹了!」
「呀,真有這麼嚴重?」那個叫雪琪的女孩微微一怔,也加快腳步,輕笑道:「蕭哥,如果不做警察,你會選什麼職業?」
「沒想過。」青年男子轉過頭,看著雪琪的俏臉,微笑道:「也許會當歌手吧,你不是很喜歡聽歌么!」
雪琪臉紅了,忸怩地道:「也不是,其實,我更喜歡警察!」
兩人目光對視一眼,又匆匆閃開,各自懷著心事,跟著前面四個人,來到了金碧輝煌的娛樂城門口,見他們幾個走了進去。
雪琪抬起頭,看著娛樂城樓頂閃爍的『國色天香』四個大字,搖頭道:「凡是到這裡來的,多半都不是好男人!」
「也不盡然。」青年男子微微一笑,拿著手機走出幾步,撥通了號碼,輕聲道:「爸,他們剛剛進了國色天香,我和雪琪在門口等著呢!」
一個五旬左右的老者,神色威嚴地站在窗前,皺眉道:「國色天香?」
青年男子點點頭,點上一顆煙,微笑道:「怕是去尋歡作樂了,要等好久才能出來吧!」
「別胡說。」老者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沉吟道:「這樣吧,你先等著,我要請示下領導。」
說罷,他掛斷電話,重新撥了號碼,電話接通後,語氣恭敬地道:「市長,他們幾人去了國色天香,那裡很亂,經常會發生打架鬥毆事件,您看,是不是採取些必要的措施?」
「啊,這樣啊!」埔城市市長孔明仁皺起眉頭,謹慎地道:「老蕭,咱們先確認下,人沒有搞錯吧?可別鬧出笑話!」
「絕對沒錯,我親自核對過。」老者俯下身子,望著花盆裡的仙人掌,隱晦地道:「領導是用本人身份證登記的,而且,裡面不但有馮主任的名字,歐陽大記者也在其中,他不是剛剛調過去,給那位當秘書么?」
「那就不會錯了!」孔明仁點點頭,拿手揉著額頭,若有所思地道:「老蕭,那你安排下,務必保證他們玩得開心,不要出現意外情況,無論如何,都要確保領導的絕對安全。」
「好的,好的。」老者連連點頭,在掛斷電話之前,他也不忘提醒道:「市長,機會難得,您是不是抽空和那位見一面?」
「不必了!」孔明仁嘆了口氣,搖頭道:「既然沒做通知,就假裝不知道吧,免得惹人家不快,更何況,現在見了面,也不好表態。」
說罷,他掛斷電話,把手機丟到書桌上,拿起一份江南日報,輕輕抖了抖,望著一篇署名文章,苦笑著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和市長孔明仁通過電話,蕭姓老者又開始忙碌起來,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安排各項事宜,這位老者,名叫蕭莫言,其實是埔城市市政府秘書長,也是孔明仁最信任的下屬之一。
早在昨天晚上,埔城市這邊就收到消息,省委組織部部長王思宇,帶了幾名幹部,到清安市視察工作,甚至,當晚在酒桌上,把清安市委書記陳建民喝倒的消息,也都傳了過來。
這其實也很正常,清安市和埔城市之間相隔不遠,兩個城市的聯繫也非常緊密,幹部之間的交流很是頻繁,蕭莫言以前就曾在清安工作過,當時的職務是縣委副書記。
他在省黨校學習時,與當時還在擔任埔城市常務副市長的孔明仁結識,兩人不但很談的來,而且,也有共同的愛好,都喜歡打橋牌,牌技也旗鼓相當,難分仲伯,於是成了黃金搭檔。
在黨校學習後不久,孔明仁就給他打了電話,邀請他到埔城市發展,當時,蕭莫言在清安市幹得不太順心,也就動了念頭,在孔明仁的活動下,調到了埔城市政府辦,擔任副秘書長。
兩人不但在牌桌上極有默契,在事業上,也堪稱黃金搭檔,孔明仁取得的光鮮政績,也有蕭莫言的一份功勞,不過,蕭莫言比較低調,喜歡在幕後打理事務,不願走到前台。
在得到信息後,蕭莫言提前判斷出,王部長此次低調出行,極有可能會到埔城市,因此,他做了精心安排,讓下面各區縣的幹部高度重視,周末也要加班加點,務必把各項工作搞好。
與此同時,蕭莫言也向市局打了招呼,並提供出一份六人名單,請他們密切注意市內的幾家高檔賓館,如果有這幾人過來入住,務必在第一時間通知他,以便做好相關安排。
埔城市區的大賓館,大部分都與公安機關的電腦聯網,只要身份證件如實登記,市局那邊可以很快查找到,王思宇等人入住賓館後,沒過多久,蕭莫言就得到了通知,那幾人已然到了。
他當即做出安排,讓自己在警隊工作的兒子蕭宏入住賓館,就住在王思宇等人的對面房間,以便貼身保護,這樣安排,除了能夠確保安全外,也兼顧了保密性,免得消息傳出,搞得滿城風雨,那就被動了。
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蕭莫言幾乎可以確定,這次王部長這次的暗訪活動,將會對埔城增加許多印象分,不過,當他得知幾人晚上出行,到國色天香去的時候,還是有些緊張了。
國色天香是什麼地方,蕭莫言再清楚不過了,他本人也有國色天香娛樂城的貴賓卡,那是娛樂城的趙總經理,親手交給蕭莫言的,可在去過一次之後,那張卡就被他丟得遠遠的,再也不願去碰。
這倒不是國色天香提供的服務,令他不滿意,而恰恰相反,在那棟粉紅色的建築物里,讓他感受到了帝王才有的樂趣,也是男人的天堂,與那裡相比,其他的娛樂場所,都顯得黯淡無光,甚至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前幾十年都白活了。
不過,蕭莫言也因此警覺了,他非常清楚,若是沉迷在那種地方,終究會越陷越深,難以自拔,非但會給仕途留下隱患,也將影響到家庭和睦,後患無窮,他是聰明人,懂得珍惜現有的東西,也就不再光顧國色天香。
然而,就蕭莫言所知,國色天香在埔城開業以來,已經利用金錢美色,網路了一批地方上的重要人物,這其中,就包括了幾位市委領導,以至於市長孔明仁多次策劃,想挖掉這顆毒瘤,卻都因投鼠忌器,遲遲不敢動手。
「王部長一行人到國色天香,到底是什麼目的呢?是年輕的省委組織部長,耐不住寂寞,想去娛樂場所放鬆一下,還是掌握到了什麼線索,有備而來?」
「國色天香是個炸藥桶,絕對不能炸響,如果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很容易牽連到孔市長!」
想到這裡,蕭莫言有些坐不住了,分別給國色天香的趙總、兒子蕭宏打了電話,隨即穿上外套,也匆匆地出了門,這兩天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事情,能比照顧好這些不速之客更為重要。
在接到了蕭莫言的電話後,娛樂城方面知道來了特殊客人,必須認真對待,也大為緊張,立即終止了特殊服務,並按照蕭莫言的要求,加強安保措施,避免發生意外事件。
當然,這一切的安排,都在暗中進行,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原本停在國色天香後樓的高級轎車,卻紛紛開走,他們已經得到緊急通知,因特殊原因,貴賓服務暫停一周。
蕭宏這邊接到的任務,是想辦法摸清王思宇此行的主要目的,父親雖然沒有明說,但他也知道,最好的辦法,也就是讓身邊這位漂亮的女同事,充當卧底了。
漂亮女孩名叫曾雪琪,家在省城,剛剛從警校畢業,分配到埔城市公安局,因為人長得漂亮,很多警隊的小夥子,都很喜歡,蕭宏也是其中之一,兩人的關係,最近發展得極好。
「什麼?蕭哥,讓我去假扮KTV公主?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啊!」國色天香娛樂城門口,穿著一身皮衣的曾雪琪站在台階上,滿面怒容地道。
曾雪琪本來就對KTV公主有偏見,一想到要忸怩作態,裝腔作勢地陪客人喝酒,甚至被佔小便宜,就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上下都感到不舒服。
「是我父親。」蕭宏咳嗽幾聲,一臉尷尬,卻不得不放低了聲音,解釋道:「雪琪,小點聲,別讓旁人聽到,這次的任務要嚴格保密。」
娛樂城的一位副總經理,就站在兩人的旁邊,聽到此話,忙知趣地退出幾米之外,卻望著蕭宏,拿手指了指腕上的手錶,示意時間緊急。
曾雪琪秀眉微蹙,聲音淡漠地道:「不行,我可不去,再說,這是你拉我來的,隊里沒給任務,我有權力拒絕!」
蕭宏點點頭,一臉無奈地道:「好吧,雪琪,你也別生氣,我再想別的辦法。」
曾雪琪見他窘迫的樣子,也於心不忍,遲疑地問道:「蕭哥,到底是什麼人,會重要到這種地步,還要貼身保護?」
蕭宏嘆了口氣,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反正是重要領導,級別很高,你別多問了。」
曾雪琪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輕聲道:「蕭哥,記住了,可欠我一個人情!」
蕭宏喜出望外,湊上前去,仔細叮囑道:「雪琪,進去以後,要細心些,最好探聽到他們的行程,以及為什麼來國色天香,總之,搜集到一切有用的信息,還有,不能暴露身份。」
「有沒有那麼誇張啊?」曾雪琪心中仍有些不情願,聳聳肩膀,躊躇道:「好吧,那我過去,可那些人要是……該怎麼辦?」
「應該不會!」蕭宏也有些擔心,勉強笑道:「實在不成,就找個借口,偷偷溜出來,我就在門外守著。」
「知道了!」曾雪琪笑笑,把身上的皮衣脫下,交到他的手裡,俏皮地眨了下眼,就走到那位副總經理身邊,跟著他步入大廳。
就在此時,娛樂城的一間豪華包間裡面,歐陽吉安有些坐不住了,就走到門外,叫來侍應生,不滿地斥責道:「怎麼回事,人怎麼還沒到?」
侍應生趕忙弓著身子,拘謹地道:「抱歉,客人,還要稍等下,她們這就過來。」
歐陽吉安皺起眉頭,低聲喝道:「五分鐘啊,最多只等五分鐘,太不像話了,怎麼做生意的!」
「好的,客人,我再過去問下。」侍應生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搖曳生姿地走來,趕忙笑道:「客人,已經來了。」
歐陽吉安點點頭,引領著女孩們進了包房,四個女孩一字排開,搔首弄姿,向著四人大拋媚眼,曾雪琪站在最靠後的位置,笑容極不自然,身材相貌卻最為出眾,讓人頓生驚艷之感。
王思宇的目光,也落到她的身上,不禁暗叫可惜,這女孩如此清純,卻從事這樣的職業,真是可惜了,他向來是憐香惜玉的,見這樣漂亮的女孩淪落風塵,就心生悵然之感。
歐陽吉安心中雪亮,忙走到曾雪琪身邊,向王思宇那邊努努嘴,小聲道:「小姐,去陪好我們的老闆,只要能讓他開心,小費我出三倍!」
「三倍你個頭,死色狼!」曾雪琪心裡氣憤到了極點,卻勉強一笑,走到王思宇的身邊坐下,拿手擋了俏臉,聲若蚊蠅地道:「老闆,你是從哪裡來的啊?」
王思宇笑笑,點了一顆煙,皺眉吸了兩口,吐著煙圈道:「華西,你呢?」
「我家是江州的!」曾雪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到警隊的時間不長,還是初次執行這種莫名其妙的卧底任務,緊張之餘,也極為納悶,身邊這個年輕人,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怎麼會是什麼重要領導了。
王思宇笑笑,拿手指著面前的果盤,輕聲道:「吃水果吧!」
「不了!」曾雪琪轉過頭,卻發現奇異景象,其餘三名女孩,都很熱情,坐在那三人身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那三人卻都正襟危坐,表情極為嚴肅,看那樣子,倒像是來參加會議的。
王思宇也察覺了,不禁微微皺眉,低聲喝道:「你們三個,怎麼回事,出來玩就要開心點,不然,都回去吧?」
「是,是……」三人這才鬆弛了下來,圍坐在茶几邊,放了音樂,玩起了擲骰子喝酒的遊戲,並且拐彎抹角地套話,打聽著國色天香的情況。
不過,這三名女孩,都是經過嚴格培訓的,口風很緊,只顧著陪客人喝酒撒嬌,關於娛樂城的情況,卻都避而不談,這讓歐陽吉安等人心中焦急,卻是一籌莫展。
王思宇這邊,倒是輕鬆許多,兩人都專心聽著歌曲,不肯做聲,查找國色天香的事情,自然是交給下面人做的,還不必他親自出馬,王思宇這次過來,也是想放鬆一下。
直到兩個曲子完畢,曾雪琪想起了身上的任務,才又開口道:「老闆,你是做什麼生意的?」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做藥材生意的。」
「噢!」曾雪琪明知是謊話,可還是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繼續發問道:「一定很賺錢吧?」
「還好,小本生意。」王思宇拿起啤酒,喝了兩口,微笑道:「怎麼不喝?」
曾雪琪微微蹙眉,輕聲道:「不會!」
「不會?」王思宇愣了一下,不禁莞爾道:「小姐,你的工作,不就是陪酒么?」
曾雪琪心裡咯噔一下,情知走嘴,趕忙掩飾道:「老闆,對不起啦,我是第一天來上班,很多東西,都不太懂的!」
說完,伸手拿起啤酒瓶,捏著鼻子喝了兩口,就咳咳地咳嗽起來,臉上露出極為難過的表情。
王思宇微微一笑,趕忙阻止道:「算了,不用喝了,陪我說說話就好。」
曾雪琪掏出紙巾,擦了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謝老闆。」
王思宇笑笑,好奇地道:「為什麼來這裡上班?」
「還不是因為你?」曾雪琪心裡這樣想,嘴上卻敷衍道:「缺錢,我弟弟病的很嚴重,需要一大筆醫療費。」
王思宇點點頭,刨根問底地道:「什麼病?」
曾雪琪是獨身子女,本沒有弟弟,也就沒什麼忌諱,隨口捏造道:「是白血病。」
王思宇卻動了惻隱之心,隨口問道:「需要多少錢?」
曾雪琪無奈之下,不得不繼續編織謊言:「醫生說,要保證手術成功,怎麼也要五十萬!」
「五十萬,是不少。」王思宇轉過頭,盯著那張漂亮的臉孔,微笑道:「要是有了這筆錢,你還會做KTV公主嗎?」
「當然不會了。」曾雪琪把臉扭到旁邊,輕嘆道:「不過,要想賺到這筆錢,不知要過多久了!」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這樣吧,咱們賭一次怎麼樣?」
曾雪琪微微一怔,蹙眉道:「賭什麼?」
王思宇摸起色盅,罩了骰子,微笑道:「比大小,一局十萬。」
曾雪琪趕忙搖頭,露出窘迫的樣子,小聲道:「不行,我可沒錢。」
王思宇溫和地一笑,輕聲道:「沒關係,你要是輸了,就陪我跳一支舞。」
曾雪琪臉紅了,搖頭道:「不行,老闆,我真的不會跳舞。」
王思宇有些惋惜,就笑著道:「那就唱歌吧。」
曾雪琪愣住了,詫異地道:「就這麼簡單?」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還有個附件條件,就是出去後,找份正經工作,別再到這種場合上班了。」
「好的。」曾雪琪拿起色盅,將骰子罩上,朱唇微抿,似笑非笑地道:「開始!」
霓虹閃耀,月影流蘇,晚上十點半鐘,金碧輝煌的國色天香娛樂城門口,仍然是熱鬧非凡,不時有成群結隊的人進進出出,門口的保安卻如臨大敵,警惕地注視著來往的客人。
直到一行四人離開,警報終於解除,站在門口吸煙的蕭宏,注視著幾人的背影,微微一笑,把半截香煙熄滅,隨手彈了出去,轉身進入娛樂城,懷著急切的心情,來到豪華包間。
進屋後,卻發現包房裡空空蕩蕩,其餘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雪白的燈光下,只剩下曾雪琪獨自一人,她神態嬌慵,斜倚在暗紅色的沙發上,信手搖動著茶几上的色盅,姿態極為優雅。
蕭宏有些愣神,隨即面帶笑容,快步走過去,將皮衣披在她的身上,關切地問道:「雪琪,你還好吧?」
「嗯。」曾雪琪放下色盅,抬起頭,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不太好,唱了一晚上的歌,嗓子都快啞了!」
蕭宏聽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還是勉強笑道:「聽到了,你的歌聲很動聽!」
曾雪琪微微一怔,雙腮暈紅,小聲問道:「蕭哥,你一直都在門外?」
「沒有,爸爸過來後,我下去陪了他一會兒。」蕭宏輕聲解釋著,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耳邊彷彿又回蕩起那兩首情歌對唱,和一陣刺耳的笑聲。
曾雪琪笑笑,摸起色盅,罩上兩粒骰子,輕輕搖晃了幾下,緩緩移開,望著53兩個字樣,有些難為情地道:「抱歉,蕭哥,我太笨了,只顧貪玩,沒打聽到什麼信息。」
「沒關係。」蕭宏的情緒有些低落,聲音乾澀地道:「走吧,我陪你回家。」
「好的。」曾雪琪穿上那件皮衣,拿手拂動下秀髮,跟在蕭宏的身後,出了娛樂城,兩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頭,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半晌,曾雪琪揚起俏臉,秀眉微蹙,輕聲道:「蕭哥,沒有弄錯吧?」
蕭宏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詫異地道:「什麼?」
「我是說……」曾雪琪拿手抵住尖尖的下頜,欲言又止地道:「他好像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倒像是個很有趣的傢伙。」
「怎麼說?」蕭宏心裡一沉,轉過身子,神色複雜地望著曾雪琪,街燈照射下,那張俏麗的面龐,泛著柔和的光暈,愈發顯得白嫩迷人,嫵媚多姿。
曾雪琪搖了搖頭,微笑道:「說不出來,不過,和他接觸,好像全無壓力。」
「啊,他應該很快就離開了吧!」話音出口,感覺酸溜溜的,蕭宏暗自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花店,臨時起意,微笑道:「雪琪,等等,我去去就來。」
說罷,他不由分說地走了過去,進了花店,挑出一束火紅的玫瑰,交款後,走出店門,舉目四望,卻沒有發現曾雪琪的身影。
蕭宏忙捧著鮮花,一路小跑,奔到街頭的拐角處,卻見曾雪琪站在一部自動取款機前,正在踱著步子,那張俏麗的面頰上,滿是愁容,他忙走過去,遞過鮮花,輕聲道:「雪琪,怎麼了?」
「沒什麼。」曾雪琪嘆了口氣,把鮮花拿到鼻端,嗅了嗅,展顏笑道:「謝謝你,蕭哥。」
「應該的。」蕭宏苦澀地一笑,把手背在身後,眺望著遠處的燈火,半開玩笑地道:「雪琪,你今晚好反常,該不是紅鸞星動,一見鍾情了吧?」
「哪有,別多想了!」曾雪琪抿嘴一笑,又蹙起秀眉,輕聲道:「蕭哥,如果換做你,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為了幫助她,送出七十萬巨款嗎?」
蕭宏愣了一下,搖頭道:「不會,那不是傻子嗎?」
曾雪琪也點點頭,滿懷心事地道:「是啊,真是個有錢的傻子!」
蕭宏意識到了什麼,吃驚地道:「他不會是……」
曾雪琪忽然一笑,搖頭道:「沒有,蕭哥,你別胡思亂想了!」
「那就好。」蕭宏隱隱有些失落,望著懷抱鮮花的佳人,輕聲道:「雪琪,有件事情,想和你說一下。」
「蕭哥,別急,讓我再想想。」曾雪琪有些慌亂了,走到路邊,招手叫了輛計程車,回頭笑道:「我打車回去吧,你還有任務,就不必送了。」
蕭宏站在路邊,擺了擺手,有些尷尬地道:「也好,那你注意安全。」
曾雪琪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又把頭探出窗外,輕聲道:「蕭哥,那人叫什麼名字?」
蕭宏嘆了口氣,懊惱地道:「王思宇!」
「知道了,拜拜!」曾雪琪擺了下手,搖上車窗,就轉過頭,小聲地道:「師傅,把車子開到中心花園廣場,兜五十圈,再去警察公寓。」
「啊?」計程車司機呆了一呆,把車子開走,迷惑不解地道:「小姐,你怎麼了?」
曾雪琪擺擺手,蹙眉道:「別問了,師傅,你只管開車,我付三倍的車錢!」
「好,沒問題,不就是兜圈子么,五十圈不夠,我再額外贈送您二十圈!」計程車司機滿臉堆笑,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屁股後面冒出兩股濃煙,嗖地躥了出去。
「這叫什麼事兒啊!」蕭宏站在原地,望著計程車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才跺了下腳,搖頭離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半晌,街邊陰暗的角落裡,才閃出一個人影,保衛幹部張成江摘下墨鏡,拿手抹了下前額,自言自語地道:「雖然感覺很奇怪,不過還好,一切都在監控之中!」
十幾分鐘後,計程車來到中心花園廣場,兜起了圈子,曾雪琪伸出纖白的手指,將玫瑰花瓣一片片地摘下,丟出車外,口中念念有詞:「還錢,不還;還回去,堅決不還;不還是不對的,傻瓜才還呢;他是傻瓜,本大小姐才不是;不義之財不可取,不取白不取;要麼先還一半?傻瓜,一半也是三十多萬呢……」
當車子轉了六十九圈時,火紅的玫瑰花上只剩下兩片,曾雪琪遲疑了下,把兩片花瓣一併摘下來,丟到窗外,喃喃地道:「別急,讓我再想想,本公主倒不是貪財,就是有些捨不得。」
「神經!」計程車司機翻了下白眼,就打著方向盤,將車子駛向警察公寓方向。
回到家裡,曾雪琪洗過澡,裹著浴巾出來,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拉了椅子坐下,打開面前的電腦,伸出白嫩的雙手,在鍵盤裡敲了『王思宇』三個字,按了回車鍵,很快,點開一條帶著照片的履歷表。
曾雪琪眼睛一亮,蹙眉看了半晌,才輕舒了口氣,蹺起一雙誘惑十足的玉腿,晃動著身子,悠然道:「喔,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果然是重要人物,帥哥,你出手這麼大方,不會是看上小女子了吧?」
「阿嚏!」明珠賓館的房間里,王思宇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拿手揉著發酸的鼻樑,望著眾人,抱肩道:「好了,既然沒有查出結果,就不要為這件事情分心了,回頭我和省公安廳的領導打個招呼,交給他們調查吧,咱們還是按照既定計划進行,大家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會很忙!」
「好的,部長!」沙發上的三人點點頭,都站了起來,辦公室主任馮金生和秘書歐陽吉安先行離開,保衛幹部張成江卻沒有離開,而是把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謹慎地道:「部長,那兩人一直在跟蹤咱們,其中,那個男人還住在對面的房間,我覺得,應該對兩人展開調查!」
王思宇走到沙發邊坐下,喝了口茶水,思索著道:「不必了,也許是巧合。」
「部長,不能大意啊!」張成江有些急了,焦慮地道:「反正,明天我要跟著您,不能讓您出現半點意外,否則,我就是嚴重失職,沒法向領導交代!」
王思宇淡淡一笑,擺手道:「成江,別擔心,有什麼事情,咱們可以電話聯繫。」
「部長……」張成江還要堅持,可見了王思宇的表情,就知道不能勉強,只好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有些無奈地點點頭,起身告辭。
他回到房間,還是覺得應該有所動作,就拿出簽字筆,寫了張字條,走到對面的房間,把紙條丟在門下,用腳尖捅了進去,這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返回房間。
王思宇進了浴室,脫光衣服,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就躺在浴缸里,往身上撩著水,也暗自狐疑,自己看人的眼光應該不會錯的,那女孩不但生得嬌俏,眸光更是清澈如水,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否則,他也不會如此慷慨,一擲千金地去幫助對方。
「也許,別有內情吧。」王思宇暗自嘆了口氣,拿起乾淨的白毛巾,擦了下手,從旁邊的衣服裡面,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顆煙,皺眉吸了起來。
煙霧繚繞中,又回味起包房裡發生的情景,那漂亮女孩雖然矜持,但在他的循循善誘之下,也玩得極為開心,到了最後,兩人竟然一起唱了兩首情歌。
王思宇是極少唱歌的,可這次卻玩得很是開心,不得不說,江南是出美女的地方,就這樣隨意遇到的女孩,竟也是天生麗質,讓他有些砰然心動。
「還是老毛病,應該改掉了!」王思宇撣了撣煙灰,摸過手機,撥了號碼,沒過一會兒,耳邊響起一個甜甜的聲音:「喂,舅舅,媽媽在浴室里洗澡呢!」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小寶貝,你呢,在做什麼?」
「在吃藥!」瑤瑤的聲音甜甜膩膩,好像抹了蜜糖一般,撒嬌地道:「昨晚複習功課,學到很晚,人家身體都很不舒服了!」
王思宇有些心疼了,卻故意板著面孔呵斥道:「都這麼大的孩子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說話還這樣嗲,不知害羞嗎?」
瑤瑤咯咯地笑了起來,做了個可愛的鬼臉,撇嘴道:「討厭,你們不都喜歡這樣嗎?」
王思宇吸了口煙,慢悠悠地道:「喜歡是喜歡,可總是希望你快點長大,好幫舅舅做事情。」
瑤瑤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拉長聲音,嗲聲嗲氣地道:「那是不可能的啦,人家還沒玩夠呢!」
王思宇笑笑,故意逗她道:「可是舅舅現在感覺很累,想歇歇,怎麼辦啊?」
「那麼,好吧!」瑤瑤臉上現出煩惱之色,拿手抓著裙角,迷惑地道:「可是,我能做什麼呢?」
王思宇熄滅香煙,重新躺在浴缸里,微笑道:「你啊,乖乖地聽話,把成績提高上去就好了。」
「OK,沒問題!」瑤瑤倚在欄杆邊,連連點頭,又嘰嘰喳喳地講起了校園裡發生的趣事,半晌,才掛斷電話。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手機丟到旁邊,輕笑道:「我家的小公主,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早晨起來,蕭宏發現了門口的字條,趕忙彎腰拾起來,卻見上面寫著:「無論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麼背景,都請注意,不要再進行這種危險的遊戲,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這種威脅味道十足的話語,對蕭宏這名警察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是犯罪分子把槍口頂在腦門上,他也不會哆嗦半下,這是勇氣使然,也是長期訓練的結果。
但令他忌憚的是,紙條若是對面那些人送來的,就要認真面對了,對方身份特殊,確實有資格進行這樣的警告,假如身份敗露,引起省委領導的不滿,可就難以收場了。
蕭宏不敢怠慢,趕忙掏出手機,撥打號碼,把情況向父親做了彙報,蕭莫言聽了,也是暗自吃驚,他沒想到,那些人如此警覺,稍有差池,就會被發現,因此,也只好先把人撤回去了。
蕭宏洗漱一番,下樓辦理了退房手續,剛剛出了酒店大門,就接到了曾雪琪打來的電話,她似乎心情極好,嗓音甜絲絲的問:「蕭哥,任務執行的怎麼樣了,我幾點過去?」
蕭宏當然明白女孩的心事,就嘆了口氣,酸溜溜地道:「雪琪,任務臨時取消了,正好趕上周末,咱們一起出去郊遊吧,怎麼樣?」
「唔,這樣啊。」曾雪琪有些失望,隨即敷衍道:「那還是算了,蕭哥,既然你那邊不需要幫忙,我還是回省城好了,很多天都沒看到父母了,怪想的,就這樣啊,拜拜。」
「雪琪,喂,喂……」蕭宏拿著手機,呆立半晌,就回頭望了一眼,轉身離去,到了此時,他心中已是雪亮,即便是沒有昨天的一幕,恐怕也難追求到對方,以後,或許只能當朋友相處了。
二十分鐘後,王思宇等人也離開酒店,按照之前的計劃,分頭行動。王思宇打了輛計程車,前往附近的郊縣,考察油茶和木門產業,他和司機師傅閑聊著,瀏覽著沿途風光。
而這輛計程車後面,緊跟著一輛商務車,開車的女孩明顯情緒不高,滿腹牢騷地道:「琪琪,大早晨的被你叫來,就為了跟著前面那個傢伙?他哪裡比得上蕭宏,至於讓你犯花痴嘛!」
「好好開車吧,別把人跟丟了!」曾雪琪依舊穿著那件皮衣,臉上戴著一副墨鏡,手裡拿著當天的報紙,信手翻動著,嬌笑道:「我倒不是看上他了,就是感到好奇,這人蠻有趣的。」
「好奇心害死貓!」開車的女孩嘆了口氣,打著方向盤,把車子拐過十字路口,喃喃道:「我也很好奇,昨晚那位跟吃了春藥一樣,折騰了我兩個小時,現在還腰酸背疼的!」
「去死吧,別說這種肉麻的話!」曾雪琪把報紙合上,丟到旁邊,盯著前方的計程車,似笑非笑地道:「我想好了,做女人的就該貪心一點,要人財兩得才對嘛!」
開車的女孩聽了,把嘴一撇,臉上現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嘲諷道:「琪琪,你該不是糊塗了吧,哪個鑽石王老五會打車出門,起碼要有輛寶馬才行!」
曾雪琪有些不高興了,豎起秀眉,忿忿然道「老實開車吧,你懂幾個問題啊?」
「好了,我不懂,就你懂,行了吧?」開車的女孩搖了搖頭,嘆息道:「算了,不和你爭了,發情的女人非但智商為零,還極富攻擊性,咱可招惹不起!」
「討厭,說什麼呢!」兩人就這樣開著玩笑,不緊不慢地跟在計程車後面,駛出市區,向郊外行去,沿途的風光極為秀美,遼闊的大地上,山水交融,一些四季常青的樹木,為遠處的山野平添了勃勃生機。
離開城區三十公里後,就能看到一些大小鉤機施工緊張的場面,這段時間,很多農戶都在忙著清山、砍雜、整理水平帶,為冬季油茶種植項目打基礎,因此,所到之處,都是一脈欣欣向榮的繁忙景象。
王思宇不時讓車子停下,走到辛勤勞作的農戶中間,遞上香煙,客氣地搭訕,了解當地油茶種植情況,農戶們也極為熱情,幾乎是有問必答,極為配合,當然,不會有人想到,面前這位西裝革履的青年人,是一位位高權重的省委領導。
受到眼界和思維方式的局限,他們回答的問題,雖然不夠全面,也沒有任何深度可言,但勝在真實,王思宇這次下來調查,之所以要微服私訪,也就是希望看到基層最真實的一面,因此,對於了解到的情況,非常滿意。
油茶種植項目,是代市長孔明仁親自推出的,當初,他帶隊到外省考察,並親自主持招商引資活動,靠著滿腔的誠意和熱忱,為埔城市帶來了四家頗具實力的公司,以公司加農戶的方式,鼓勵他們承包荒山,大力發展油茶種植產業。
而在政策上,埔城市也給予了極大的支持,除了在財政投入,銀行貸款,林地流轉等方面提供周到細緻的服務外,還給予每畝地七十元的特殊補助,並與省林科院、省農業大學等單位達成合作協議,開闢了三處實驗基地,在油茶深加工方面給予技術支持,因為一整套的扶持策略完善到位,極大地激發了企業和農戶的積極性,使得這裡成了聞名遐邇的油茶之鄉。
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話的確不假,王思宇這位組織部長,在考察幹部上,有著自己的想法,只要當地經濟搞上去了,老百姓得了實惠,對當地政府部門的評價高了,這個幹部基本就合格了。
而隨著考察的深入,他給那位孔市長的分數也越來越高,乃至於超出了以往很多幹部,從可用級別,一直向上,竟然達到了卓越的水平。
太陽落山前,王思宇終於完成了最後的考察項目,他和計程車司機進了一家小餐館,吃了晚餐後,把車費結清,神清氣爽地下了樓,來到那輛灰色的商務車邊,勾了勾手指,車窗被按下一半,一張陌生的面孔探了出來,那女孩嚼著口香糖,懶洋洋地道:「先生,有何貴幹?」
王思宇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地道:「小姐,該問這話的是我吧?畢竟,從市區出來,一直到現在,你已經跟蹤八個鐘頭了。」
「……」女孩瞬間石化,瞪大了眼睛,盯著王思宇看了半晌,才唉聲嘆氣地道:「老闆,你有沒有搞錯,既然知道我在後面跟著,幹嘛還在山裡兜圈子,不知人家開車很辛苦嗎?」
王思宇笑了笑,輕聲道:「那是工作需要,不過,還是要再辛苦你一下,把我載回市裡。」
「稍等,容我們商量下!」車窗唰地關上,女孩轉過頭,笑嘻嘻地道:「琪琪,有好事了,你的真命天子要來搭車,讓他上不?」
曾雪琪滿面緋紅,啐了一口,小聲嘟囔道:「車是你的,我哪裡做得了主!」
「騷蹄子,都快浪得沒邊了,還嘴硬呢!」女孩把車門打開,笑著道:「進來吧,帥哥,提前說好,可不是我要跟著你,而是我們家這位……哎,你別掐我啊,討厭!」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里,王思宇彎腰鑽進車子,隨手帶上車門,看到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曾雪琪,不禁面露訝色,吃驚地道:「怎麼是你?」
「那你以為是誰?」開車的女孩,轉過頭,沖王思宇眨了下眼睛,就發動車子,把兩隻耳塞放到耳朵里,打開了隨身聽,嬌笑道:「你們儘管聊,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曾雪琪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下頭,小聲道:「嗯,是我,我想找你,有些事情要談。」
「那也不用一路跟著啊,去酒店守株待兔不是更好?」王思宇心裡想著,腦海里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眉頭不禁抖動起來,卻故作鎮定地道:「好,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吧。」
「嗯,再等等吧。」曾雪琪伸出白嫩的玉手,從開車女孩的耳朵里,拿出耳塞,聽了下,就橫了她一眼,探出高跟鞋,在她腿上踢了一腳,怒聲道:「壞蛋,就知道你想偷聽!」
「琪琪,有什麼秘密話題,還不敢讓人知道啊!」女孩說完,卻被瘙癢,就在爆笑中打著方向盤,將商務車拐上主道,踩了腳油門,風馳電掣般地向市區方向駛去。
一路上,有美人相伴,雖然只是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心情依然極好,加上開車的那位女孩,也會調解氣氛,不時地拿兩人開些玩笑,這路上倒是笑聲不斷,妙趣橫生。
可回到酒店,兩人獨自面對時,曾雪琪卻顯得極為矜持,忸怩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只是紅著臉,轉頭看著牆上的壁畫,一言不發。
王思宇側過身子,指了指熱氣騰騰的茶杯,微笑著道:「雪琪,你喝茶。」
曾雪琪捧起茶杯,啜了一口香茗,平復了忐忑不安的心情,低頭道:「那個……我知道你是誰?」
王思宇微微一怔,訝然道:「我是誰?」
「是省委組織部長。」曾雪琪放下茶杯,拿手攏了下腮邊的幾綹秀髮,有些局促不安地道:「還有,我不是歌廳的公主,是警察。」
王思宇愣住了,轉念一想,隨即釋然,微笑道:「難怪,看你的樣子那樣清純,就不像是在歌廳工作的。」
曾雪琪莞爾,伸手取過手袋,從裡面拿出那張銀行卡,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抿嘴道:「王部長,這個還給你吧,我家裡條件很好,並不需要錢。」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也好,以後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聯繫我。」
曾雪琪聽了,心如鹿撞,抬起俏臉,脈脈地望著王思宇,柔聲道:「王部長,那您能留個電話號碼嗎?」
「可以啊!」王思宇起身要去找筆,曾雪琪卻手疾眼快,從手袋裡拿出一管口紅,和一張紙條,聲若蚊蠅地道:「王部長,寫到這裡就好了。」
王思宇目光望去,卻見那隻漂亮的玉手,竟然在輕輕顫抖,彷彿泄露了女孩的心事,他的心裡便如抹了蜜糖一般,也跟著顫悠悠地晃動起來,忙接過口紅,在紙條上寫了手機號碼。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曾雪琪頓時慌了,趕忙站起,伸手搶過字條,滿面紅雲地道:「王部長,那好了,我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王思宇回復,拿起手袋,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奔了出去,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王思宇站在沙發邊上,望著滿臉尷尬的秘書歐陽吉安,皺眉道:「歐陽,有事?」
「啊……」歐陽吉安揚起手中的材料,有些心虛地提醒道:「部長,按照定好的時間,我們幾個應該過來彙報工作了。」
王思宇輕吁了口氣,走到窗前,望著那個消失的倩影,輕聲道:「嗯,讓他們都過來吧!」
很快,其他兩人也來到房間里,向王思宇彙報一天的考察工作,其中絕大多數的結果,都令人滿意,王思宇也當著眾人的面,把孔明仁誇獎了一番。
眾人離開後,王思宇翻閱了考察材料,仍然感到意猶未盡,就摸起手機,撥了號碼,電話接通後,微笑道:「明仁同志,你好,我是王思宇。」
孔明仁接到電話,感到極為意外,趕忙道:「王部長,您好。」
王思宇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道:「明仁同志,你要是不忙,就到明珠賓館來趟,我請你喝酒!」
孔明仁暗自吃驚,故作不解地道:「王部長,您到埔城市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沒錯,明仁同志,我這次不請自來,沒和大家打招呼,所以,你自己過來就好,不要驚動其他同志。」
「好,好,王部長,我稍後就到。」孔明仁掛斷電話,心中仍是怦怦直跳,不禁感到一陣陣地激動,他非常清楚,這是在暗示什麼。
若是換了其他省委常委,孔明仁就會泰然許多了,可這位王部長,身份卻非比尋常,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若是不出意外,日後自然是前程不可限量了。
孔明仁雖然是省委副書記喬戈平的人,立場還算堅定,但也清楚,江南官場必將有一番動蕩,而以於系在京城那遮天蔽日般的勢力,不要說江南各派系了,即便是中南海里的那幾位,也是極為忌憚的!
孔明仁沒有驚動其他人,而是自己開車趕到酒店,不巧的是,在下車時,恰巧遇到了明珠酒店的老闆,那位劉老闆也是埔城市的知名企業家之一,見到市長大人光臨,自然極為激動,少不了要寒暄一番。
孔明仁急著上樓,就在他耳畔小聲說了幾句,隨即握著劉老闆的手,晃了幾下,就鬆開手,大步流星地進了酒店,幾分鐘後,敲開了王思宇的房間,笑著道:「王部長,我來了。」
王思宇笑著迎過去,握了對方的手,愉快地道:「好你個孔四鄉長,果然名不虛傳,是個搞經濟的行家裡手,我在這方面,是輕易不肯服人的,但見了埔城市取得的成績,還是心悅誠服的,真要向你學習了!」
饒是孔明仁見多識廣,也被王思宇的熱情感染,竟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趕忙放低了身段,客氣地道:「不敢當,王部長,這話言重了!」
「過來坐吧!」王思宇笑笑,把孔明仁讓到了沙發上,隨即坐到他的旁邊,茶几上已經擺上了幾樣小菜,兩瓶埔城大麴,除了餐具外,就是一堆材料,王思宇把這些材料擺在茶几上,也是要當成下酒菜的。
也許是緣分使然,兩人就著這些菜肴,邊喝邊聊,竟然極為投機,甚至會用油漬麻花的手,摸起材料,就著某些問題進行討論,這對兩人而言,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絕無僅有!
卧室里談笑風生,氣氛極為融洽,不知不覺,孔明仁喝多了幾杯,就徹底打開了話匣子,把他對於埔城市的各項規劃,以及發展前景,娓娓道來,其中不乏一些精妙的設計,讓王思宇聽了,也不禁大受啟發,擊節讚歎。
正聊得熱火朝天時,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來訪的,卻是酒店的劉老闆,他捧了筆墨紙硯,要請孔明仁題詞,孔明仁卻趕忙謙讓,笑著稱道:「還是請王老闆題詞吧,這裡他最大。」
劉老闆雖然滿心詫異,卻也不敢駁了市長大人的面子,就只好站在旁邊,恭敬地道:「王老闆,還請您題詞。」
王思宇笑笑,卻沒碰那管狼毫筆,而是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抓起狼毫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寫出四個大字:「最二之人!」
劉老闆頓時臉色青白,有些不知所措,只拿目光望著孔市長,暗自後悔,自己貿然來訪,恐怕是惹了這位王部長的不快,因此當場發飆了。
孔明仁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半晌,忽然一笑,雙手合掌道:「好字,好字,王老闆真是寫到我心坎里去了,這幅字,就是寫給我孔明仁的。」
王思宇哈哈一笑,轉過頭,斜睨著他,桀驁不馴地道:「老孔,寫的是什麼字?」
孔明仁表情極為激動,笑著道:「是一個仁字!」
「沒錯,就是一個仁字!」王思宇落了款,丟下手中的狼毫筆,把頭轉向窗外,鏗然道:「漢字裡面,這個仁字最重要,誰能領悟了其中真諦,就真正能做到無敵於天下!」
雖然和孔明仁聊得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但實際上,王思宇也非常清楚,作為一個初到江南官場的新人,他是沒有辦法把對方拉過來的,官場里的政治爭鬥非同兒戲,講的是一個實力,沒有真正的實力為依託,就如同是沙堆上建起的建築,稍有碰撞,就會坍塌,化為齏粉。
京城於系雖然強大,但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臨近換屆之年,哪裡都是無聲的戰場,即便是春雷書記,也在和強大的對手周旋,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自然無法把目光,落在江南官場,想從他那裡獲得支持力量,實屬奢談,而方、周兩人都是剛剛上位,想必桌面上也擺著無數難題需要解決,更是無法指望。
況且,愈是實力強大的家族,來自上面的防範,以及各派系間的制肘,也就越是強勁,無論國內還是國外,在政治方面,都有個共同的通性,講究的就是制衡之術,國內雖然沒有搞分權制約,可黨內的牽制平衡力量,卻是同樣強大,沒有哪個派系能夠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儘管在巡視清安市時,王思宇釋放出強硬的信號,但各方勢力能否買賬,還是未知之數,假如他的強硬態度,激怒了幾位省委大佬,引起強力反彈,那善後事宜,將會變得非常麻煩。
搞不好,就又是一番龍爭虎鬥,若是省長張平湖抓住機會,順勢發力,把他擠出江南官場,也是極有可能的,畢竟,在江南官場,他現在手裡的那點本錢,實在是少的可憐,根本拿不上檯面。
「面子很大,里子很小!」這是王思宇目前的真實寫照,然而,這個面子說白了,其實是京城於系的,並非他個人獨有,慎用才是善用,這點,他非常清楚!
要想得到江南官場大小官員的認可,必須要有過硬的本事,拿出令人信服的成績才行,否則,且不說省里那些大佬了,即便下面的市領導不肯買賬,也將是件難堪的事情。
要知道,但凡干到廳局級以上的幹部,又有哪個不是身經百戰的政壇驍將?
若論對規則的理解,對權謀的運用,以及官場角斗的技藝,和那些在官場裡面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相比,王思宇還稚嫩得很,否則,也不會發生在南粵拳打杜山的事情了。
他能夠走到今天,除了過人的勇氣之外,也不乏身家背景和運氣使然,不過,家族的力量,雖然可以利用,但絕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運氣這種東西,更是不靠譜,去的比來的還要快,如果只憑某無良神棍的幾句話,王思宇就自認為是真命天子,那就真是開了國際玩笑了。
上次的車禍事件,也讓他相信了,神棍有時也是會害人的,無論到了任何時候,都要提高警惕,謹小慎微地處理事情,才是在官場中存活,乃至發展壯大的最佳途徑,通天大路只有一條,就是抓緊時間,在江南省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圈子,舍此之外,再無別法。
這次來埔城,最大的發現就是孔明仁了,在經過考察之後,王思宇生出愛才之心,這才把他請到賓館,敬為上賓,不過,在交談過程中,除了工作和私人話題外,兩人都有意無意地迴避了敏感問題,這才有了一次輕鬆愉悅的會面。
夜裡十點半,把孔明仁送到門外,目送著他離開,王思宇隨手關上房門,將茶几上凌亂的雜物收拾好,就去浴室洗了熱水澡,像往常一樣摸出手機,卻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重大錯誤,這讓他懊惱不已。
原來,他竟然一時疏忽,沒有把曾雪琪的電話號碼要下來,而是只把手機號碼給了對方,這倒也不全怪王思宇粗心大意,當時,因為歐陽吉安敲門,曾雪琪表現得極為慌亂,走得太快,根本沒有留給他反應時間。
這時想起來,就覺得異常惋惜,否則,躺在浴缸里,與那位羞羞答答的小美人,煲上一頓濃情蜜意的電話粥,當真是一種享受了,說不定,明晚就會有艷遇出現!
說起來,王大官人息心養性,已經有段時間了,自從離開南粵之後,就再沒遇到過可心的紅顏知己,這位琪琪姑娘,不但模樣俊俏,性格也乖巧,很討人喜歡,加上還是主動出擊,讓他那顆原本就經不起誘惑的心,再次泛濫起了春.情。
當天晚上,王思宇一直拿著手機,期盼著對方的來電,哪怕只是簡訊聯絡,也能體會到那種難以言表的快樂,但可惜的是,一直等到半夜,也沒有收到半點消息,這讓他心裡空落落的,暗自後悔,其實早在車上時,就應該拉下臉子,把號碼弄到手,免得現在這般被動。
臨睡前,眼皮都快睜不開時,媚兒倒是打了個騷擾電話,慣於爭風吃醋的小丫頭,因為心情不好,又借題發揮,沖著他發了通無名之火,沒辦法,王思宇自知生性風流,喜歡沾花惹草,有愧於對方,也只有默默地忍受了,除了溫聲軟語地哄勸,再無別法。
風流債總是還不完的,這就是女人多了帶來的煩惱,若是各個都如倩影景卿那般溫柔賢淑,他就真的知足了,可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要享受無邊的艷福,又讓女人們都能變著法地哄自己開心,那樣的場景,根本無法在現實世界中出現。
第二天的調研活動,進行的也極為順利,除了在國色天香的問題上,還心存疑慮外,王思宇對於埔城市的工作,還是極為滿意的,當然,他也清楚,要想把事業干好,絕不是某個人單打獨鬥就能完成的,必須靠團隊配合,因此,這份功勞,倒不能完全記在孔明仁身上。
這就讓王思宇心裡有底了,只要不發生大的矛盾衝突,埔城市的班子要盡量保持原貌,不做大手術,以免傷了元氣,使各項工作陷入被動,雖然夾在派系之間,必須做出有利於本陣營的選擇,可王思宇還是不希望因為政治方面的原因,影響到地方穩定發展的大局。
在忙碌當中,苦等到下午,直到即將離開的時候,仍沒有曾雪琪的音訊,這讓王思宇極為失落,也感到有些費解,兩人雖是剛剛接觸,但確實都有種來電的感覺,小丫頭當時在房間里表現出的姿態,絕非矯揉造作,而是一種真情流露。
可就當王思宇做好心理準備,要欲拒還迎地拜倒在小丫頭石榴裙下時,她居然像在空氣中消失一樣,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王思宇甚至想過給市局打電話,查詢下她的聯繫方式,但到了最後關頭,還是忍住了。
所謂好事多磨,只要小丫頭有那份心思,遲早都會聯繫上的,倒不急於一時,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對自身的約束太大,若是剛到了江南官場,第一次帶隊下來調研,就惹上風流傳聞,總歸是不太好的。
在臨上車前,埔城市的市長孔明仁趕了過來,送了王思宇兩本書,其中一本是埔城市編的地方志,另外一本,是一位埔城歷史名人的傳記,這兩本書都沒有別的寓意,只是在含蓄地表示,兩人之間的關係拉近了許多,除了公事之外,確立了某種私人友誼。
離開了埔城市,王思宇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可沒有想到的是,好心情只持續了一晚,次日早晨,他剛剛起床,正在窗邊,欣賞著黃曲市的城市景觀時,秘書歐陽忽然敲門進來,將一份報紙遞了過來,語氣凝重地道:「部長,平湖省長發炮了!」
王思宇微微皺眉,接過那份江南日報,走到沙發邊坐下,卻發現了頭版頭條,就刊登著省長張平湖的最新講話精神,全文很長很拖沓,但內里暗藏玄機,其中有兩段,是對王思宇在清安市發言的回應,措辭極為嚴厲,倒有種烏雲蓋頂,山雨欲來的勢頭。
「不妙啊,不妙,果然捅了馬蜂窩!」王思宇皺著眉頭,拿出簽字筆,在上面畫著道道,逐條分析著,半晌,把報紙丟下,擺了擺手,輕聲道:「歐陽,先回去吧,讓我仔細想想。」
「好的,部長。」歐陽吉安也是滿臉的凝重,放低了腳步,悄悄退了出去,把房門帶上,暗自搖頭,這就是高處不勝寒了,身位高級領導,每講一句話,都要格外慎重,否則,就會引發軒然大波,他非常清楚,這次,王部長將面臨一次嚴峻的考驗。
房間里,王思宇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皺眉沉思著,半晌,又回到沙發邊,拿起那份報紙,喃喃自語地道:「平湖省長倒真是會造勢,這次棒子舉得這樣高,是真打還是假打呢?」
說起來,三零五項目,乃是平湖省長最為得意的一項政績工程,目前的進度也還好,在這種情況下,被自己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恐怕惱羞成怒的成分,也是有的,搞不好,板子會鋪天蓋地地打過來。
當然,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對方只是虛張聲勢,借著這件事情,來製造一種劍拔弩張的危機感,使得各地市的領導能夠認清形勢,不要被王思宇的一番言論,擾亂軍心。
王思宇初到江南官場,對於那位平湖省長的手腕還不甚了解,因此,心裡也有些沒底,唯恐回到省城後,會在常委會上招致圍毆,被迫做出深刻檢查,那可就太沒面子了。
正思索對策時,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王思宇看了下電話號碼,竟然是省委書記沈君明打來的,趕忙接通,微笑道:「大老闆,你好。」
沈君明笑了,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怎麼樣,思宇同志,現在到哪裡了?」
王思宇笑笑,輕聲道:「黃曲市,昨晚剛到的!」
「噢,那應該聽聽黃梅戲,那裡的戲劇搞得不錯!」沈君明似乎心情不錯,還拿手拍著膝蓋,哼了起來:「昨日孤招乘龍婿,駙馬的才貌滿朝驚,多虧劉卿來作伐,設宴賀功謝媒人。」
王思宇聽了,不禁笑著贊道:「君明書記,好唱腔!」
沈君明擺擺手,微笑道:「唱腔最好的,不是我,是平湖省長,看了今天的報紙了吧?」
王思宇笑笑,點頭道:「看了,口誅筆伐,殺氣騰騰,搞不好,回去要寫檢查了。」
「那倒不用。」沈君明摩挲著頭髮,笑容可掬地道:「不過,這次平湖省長火不小,你要低調些,別再批評三零五項目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確實,我剛到江南省,不宜在敏感問題上多發言。」
沈君明笑了笑,含蓄地道:「那倒不是,不過,江南省目前的情況,錯綜複雜,我們都要謹慎處理,思宇同志,你別急著出頭,跟在我身後走就成了,只要不踩響地雷,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