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漂亮是女人的本錢,可是得看用這個本錢幹什麼。傍大款、做生意、拉贊助、跑公關、當演員、出小說,再低檔一些乾脆當三陪,在諸如此類的行當里,漂亮就是資本。官場上漂亮女人卻是地雷,漂亮再加上甜蜜是超級地雷。所以,官場上漂亮女人沒前途,因為,任何一個官員都難以承受提拔一個漂亮女人而帶來的負面影響,任何一個有頭腦的官員都不願意讓一個漂亮女人成為埋在自己政治前途上的地雷。黃金葉並沒有把自己當成一顆地雷,卻也沒有在仕途上繼續進步的強烈願望,她已經看透了,當官要是弄不來錢那個官就當得一點也沒價值,想把官做得有價值就得冒風險。她現在對自己的位置挺滿意,職務雖然不高,含金量卻是外人難以想像的。現在這個世道,有錢就有一切。當親眼目睹李百威的政治生命在短短几分鐘內,被人三言兩語就結束掉的時候,她更認定了自己對於當官和掙錢之間關係的認識是正確的。現在,她想得更多的是誰來接李百威的班。她認為自己的可能性不大,根據她對常書記的了解,人選常書記早就有了,李百威這個時候出事,只不過是給常書記提供了一次順水推舟推出自己理想人選的機會而已,現在她最急於知道的這個問題的答案:誰是常書記心目中的理想人選。這個時候餐飲部經理窩頭來到了她的辦公室。
窩頭名字叫沃太舒,如果在名字後面再綴一個「服」字聽起來就是「我太舒服」,那樣他的名字就圓滿了。少了「服」字叫他的名字就好像只說了半句話最後一個字咽下去沒說出來,讓人憋得挺難受。沃太舒是特級廚師,湖南人,卷著舌頭說一口曲里拐彎兒的普通話。人們叫他窩頭,並不是因為他姓沃,而是因為他的腦袋長得像個窩頭,腦袋的頂部略尖,長年累月剃個禿瓢,兩腮的肉跟下巴頦扯平了,幾乎看不出來他有下巴,眼睛鼻子嘴又都小得跟臉不成比例,整體上看他的腦袋就是一顆上面點綴著幾顆小棗的棒子麵窩頭。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窩頭。叫得巧妙些的在窩頭後面加上兒化音,就成了「窩頭兒」。「頭兒」往往是心腹下級對領導的昵稱,因此聽起來就好像是:沃頭兒,他手下的廚師和服務員大都用這種方式稱呼他。
這人有個毛病,愛跟女同事動手動腳,而且不看時間地點,揪揪人家的頭髮,拉拉人家的手,說說不著調半真半假的瘋話等等。黃金葉挺討厭他,不過,討厭他的原因倒不是他老在性騷擾的邊緣走鋼絲,而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把黃金葉這個總經理當成領導,說話的口氣有時候簡直就跟男人對付三陪小姐差不多,這說明他打心眼裡就看不起她黃金葉,經常讓黃金葉感到自尊受到了傷害。有時候黃金葉恨不得立刻把他撤職開除,可是一來人家沒有犯到那個地步,即便犯到那個地步了,怎麼處理也得接待處長說了算;二來王市長對他特別賞識,所以黃金葉對他也是無可奈何;三來憑他的業務能力,金龍賓館一時半會兒還離不開他。說到業務能力,黃金葉也不能不承認,窩頭天生就是干餐飲的料,他不但能指揮著廚師班的人操作八大菜系中的任何一款成名菜,還往往能推陳出新,胡編亂造一些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菜肴。比如雪山紅梅,其實就是蛋清白糖點綴上櫻桃、草莓做成的甜點,可是端到桌上不但好看好吃名字也好聽。再比如龍飛鳳舞,就是用雞翅膀跟雞脖子燉了之後再油煎一下,襯上些生菜葉兒、辣椒絲兒,澆上他自製的鹵子,吃起來就脆而不硬,綿而不爛,看上去也是五顏六色,很受歡迎。還有什麼海龍上朝,是用對蝦跟螃蟹做出的造型菜;大漠雄風,是用駝掌跟鵪鶉整治出來的燉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金龍賓館的招牌菜、特色菜基本上都是他採取這種辦法弄出來的。行內人都知道,賓館三分住七分吃,有沒有自己的招牌菜、特色菜是衡量一個賓館檔次的重要指標。尤其像他們這種政府接待賓館,接待的領導對飯桌滿意不滿意比對房間的設施服務滿意不滿意更重要。所以,窩頭也算是金龍賓館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
窩頭來到辦公室,坐到黃金葉的對面膩膩歪歪地發賤,一會說黃金葉的臉色特別好,一會說黃金葉的額頭髮亮可能有好運,一會又說黃金葉的衣服領子沒理順,要幫她整理脖領子,黃金葉一巴掌打開了他的手:「幹嗎?該幹啥幹啥去,別在這兒偷懶。」
窩頭嘻皮笑臉地說:「今天晚上只有兩桌,一桌蔣大媽的,一桌稅務局的,剩下的都是散客,我都安排好了,這才過來陪陪你。」
黃金葉正在焦躁,沒心情跟他胡扯,極不耐煩地打發他:「沒事回廚房幹活去,這個月我還沒接到扣獎金的罰單呢,你是不是想讓我親自給你下罰單?」
窩頭反而來到她的桌旁鬼鬼祟祟地說:「你別發火,我真的有事告訴你,讓你一攪和我都忘了。」
黃金葉信不著他,指了對面的座位說:「有事坐下說,沒事該幹嗎幹嗎去。」
窩頭老老實實地在黃金葉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來,脖子抻得長長地企圖盡量縮短跟黃金葉的距離,可惜桌子太寬,他就將上半身趴到桌上盡量把腦袋往前湊,總算達到了他認為能夠跟黃金葉說悄悄話的距離,才小聲說:「是不是李公公出事了?」
李公公是他們對李百威的稱呼,這個稱呼是說李百威的這個職位是替市領導管後院的,有點像皇宮裡的大內總管,所以人們就把李百威叫李公公。
黃金葉心裡一驚,面上卻平靜如水:「出什麼事了?車禍?」她卻忘了,她越是裝得平靜,卻恰恰說明她事先知道這件事兒,如果她聽到李百威出事了大吃一驚,那才是正常的反應。
窩頭用他那雙綠豆眼直盯盯地看著黃金葉,然後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說了。我把你當成自己人,你卻把我當外人,算了算了不說了。」說著就往外走。
黃金葉說:「你不說也說了,等李處長回來我問問他到底出啥事了,就說窩頭告訴我說你出事了。」
還是黃金葉厲害,窩頭只好回身又坐下,說:「我這可是聽說的,告訴你你別把我賣了,你要是把我賣了我就說是聽你說的。」
黃金葉微微一笑:「啥事?看把你神秘的,他能出啥事兒?要是出了車禍我早就知道了,還能等著你告訴我。」
「李公公把胖丫跟瘦丫的肚子同時搞大了,你難道不知道?」
黃金葉這時候也感覺到自己剛才的反應不合常理,便立刻裝了大吃一驚的樣子問他:「胡說吧,我怎麼不知道?造這種謠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窩頭神秘地告訴她說:「千真萬確。李公公我看著就不地道,我絕對相信他能幹得出來。我值夜班的時候就碰到過好幾次,那傢伙鬼鬼祟祟到處亂轉活像個鬼魂。半夜三更不回家在賓館亂轉啥?這一回把證據留到人家肚子里了,看他怎麼脫身。對了,除了胖丫和瘦丫,說不準這傢伙到底禍害了多少服務員呢。」
黃金葉有些恍惚,她沒有認真聽窩頭的話,那些事兒她已經知道了,而且就是她查清楚的,她關心的是這件事情怎麼這麼快就傳出去了。難道她跟胖丫瘦丫談話的時候有人偷聽或者有人給她的辦公室裝了竊聽器?胖丫瘦丫絕對不會主動告訴別人她們的肚子讓李公公搞大了。想到這裡,黃金葉覺得身上冷颼颼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難道真的有人在賓館裝了竊聽器,甚至針孔攝像機?那就太恐怖了。黃金葉晃晃腦袋,好像腦袋上面粘了什麼東西,極力想把自己腦子裡那恐怖的想法甩掉。理智告訴她,誰要在金龍賓館背著她裝竊聽那一類玩意兒,既是不可能的也是沒必要的。即便是公安局出於偵破案件或者監控壞人的目的裝那些玩意兒,也得經過她同意,不可能繞過她直接干。確定了這一點,她鬆了一口氣追問道:「這事情你怎麼知道的?」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隨即她就知道自己多餘這麼一問,如果是自己,她也不會告訴別人消息的來源,除非由組織上或者司法機關出面正式調查而不得不老實交代。
「傳的唄,這種事情哪能保得住密。」
果然,窩頭這樣說。
黃金葉說:「反正我是聽你說的,如果有人追查我就說是聽你說的。」
窩頭更無賴,說:「要是有人追查我就說是聽你說的。」
黃金葉心知肚明,這傢伙如果到了那個份兒上絕對會那麼說,於是冷了臉說:「你干你的活去吧,那些謠言我不聽也不信更不傳,我奉勸你也別聽別信更別亂傳。」
窩頭說:「你放心,這種事情除了你我還能告訴誰去?我現在關心的是李公公下台了,誰上台。」
黃金葉聽到他說起這個問題,不由怦然心動,嘴上卻說:「管他誰上台呢,咱們不還是咱們,跑腿賣力聽吆喝唄。」
窩頭說:「這次該輪到你了吧?我倒真希望你能接李公公的班。」
窩頭的話像一根刺扎在了黃金葉的神經上,她立刻緊張起來:「你有什麼消息嗎?」
窩頭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你看你,急什麼,消息我倒沒有,不過我覺著這一回怎麼著也該輪著你了,你想想,憑能力,憑資歷,憑關係,憑哪一方面不都該輪著你了嗎?」
這話說得黃金葉舒服,可是她也知道窩頭說這些話狗屁不值,如果是常書記或者王市長這麼說,那才值得高興。於是懶懶地對窩頭說:「沒啥意思,我一個女人,能混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就滿足了,還想那麼多幹嗎?」
「別,你可別這麼想,你不想我還想呢,你要是提拔了,我不也就有了希望嗎?你當接待處處長,我當賓館總經理,絕配,金州市所有單位再也找不到這麼合適的搭檔了。記住了,要是你真的走馬上任了,可千萬別忘了拉兄弟一把。」
黃金葉實在搞不清窩頭這是說真話還是用話泡她。這個人就是這個毛病,有時候說話瘋張倒勢,半真半假,你要是把他的話當真了,他會說開個玩笑你當什麼真,你要是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他又會說給你說什麼你也不當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