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四月十八日,彩雲省曲高市功勛縣田園鄉中廠村,五糧液集團菜籽溝酒廠舉行掛牌,奠基儀式。
經過半個月的談判,簽約雙方,五糧液集團與中廠村委會,雙方協商,由五糧液集團出資兩百萬,田園鄉鎮政府以中廠村委會的名義出資一百八十萬,五糧液集團擁有菜籽溝酒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由五糧液集團負責提供技術、生產管理、銷售推廣,酒廠員工必須是中廠村村民。
當天出席儀式的有:五糧液集團副總經理、銷售部經理、生產技術部經理,曲高市委書記蘇聯,市長樂國慶,秘書長陳字奇,以及縣裡的主要領導。由市長樂國慶主持儀式。
酒廠建設工程將於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完成,屆時劉德生出任菜籽溝酒廠廠長,工資待遇由五糧液集團支付,劉成龍作為中廠村委會員特聘代表,擔任副廠廠長。陳德明與陳家五兄弟分別擔任酒廠下設的五個部室主任。
這次合資建廠,翻開了功勛縣經濟建設歷史的第一頁,對全縣的經濟發展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田園鄉率先打開了招商引資的僵局,對於主要功臣朱自強來說,在政治上更是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進入五月,由田園至田壩的柏油路首先開通,這就意味著水口電站的施工設備可以儘快運轉起來,由田壩至水口電站的公路也在一個月後宣布貫通,小雷成天忙得團團轉,通過縣裡幾位領導的操作,電站的土建工程、電氣安裝工程、水利工程分別承包給五家施工隊。
小雷在施工過程中,組織了九個人的監督組,跟每個人簽訂工程質量監督責任書,在責任書中,小雷把每個人負責的監督項目全部明細化,只要有任何一項不合格,那責任將直接追究到監督員身上,根據擔誤的工期長短,工程的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形成各種處罰。
這個辦法一出台,很多走後門進電站的關係戶們相繼被小雷趕走,經過幾次人員更換調整後,質量監督組的工作得到實質性提高,所有成員全部深入到各個項目工程中,與施工人員同吃同睡,兩人一班,每天忙得除了吃飯睡覺,就成天貓在工地上,苦雖然苦些,但是小雷給的加班費也不低,幾個月下來,工程進度越來越快,才九月中旬,剛剛興建完畢廠房已經開始安裝第一台水輪機組。
而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朱明軍負責的田河公路(田園至河西)也進入收尾階段,而縣城至田園的柏油路也開始進行驗收。
這段時間不止是小雷負責的水口電站連夜苦幹,人人累得喘氣。田園鄉政府的黨員幹部們也差點累得脫氣,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老楊作為鄉政府代表進駐中廠參與酒廠建設,在施工過程中負責調節各方面關係,發動村民幫助施工隊,保障工程進度。
劉艷繼續開展移民搬遷工作,她現在已經樹立了良好的親民形象,走哪兒都被人親切地叫聲大姐,沒人願意稱呼她為副鄉長,這位老大姐慢慢地撫平了心中的傷痛,她招了一個高寒山區的老實人作上門女婿,現在這小兩口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兩個副鄉長被朱自強和管中昆帶領著四處跑。整整半年時間,四人分成兩組,幾乎跑遍了西南三省,終於在四川成都與香香瓜子公司簽訂合作協議、與貴州苗家製藥廠簽訂天麻開發合作協議、與省城春江食品加工廠簽訂澱粉生產合作協議。
當然最主要的,是劉德生引進西南農大教授吳天剛研發的天麻人工種植技術,雙方商議,吳天剛將此項技術以入股的形式轉讓給田園鄉政府,天麻種植成功後,吳教授擁有為期十年天麻股,在這十年內天麻種植總面積百分之五的股份收益將歸他一人所有,而吳教授在三年之內不能與其他任何形式的集體或個人進行天麻種植作合作。
在此期間,吳教授將帶領他的學生們,作為研究組進駐田園鄉進行技術指導,直到葯農們全部掌握該項技術後,方能獲取股份收益。
正是因為有了人工種植天麻的優先權,貴州苗家製藥廠才會毫不遲疑與朱自強簽訂合作協議。雙主在協議中商定成立田園天麻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由田園鄉政府出資百分之五十一進行控股,將來的各項新產品以田園為商標進行註冊,苗家製藥提供技術開發,並且擁有田園天麻所有產品的全國代理權。
田園天麻公司下設天麻種植基地,天麻口服液廠,天麻開發中心。公司總部設在功勛縣城,雙方代表從春江市人才市場招聘了六位具有五年製藥生產經驗的主要管理人員,朱自強跟縣委領導們商議後,公司的經營運作完全由新任總經理負責,公司設董事會,由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王學東,縣委常委、田園鄉黨委書記朱自強,田園鄉黨委副書記管中昆,經發辦副主任劉海龍,和苗家製藥的三位負責人組成董事會,董事長由劉海龍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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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年九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朱自強就來到辦公室里,站在辦公桌前,看著牆上的一幅大字「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想起剛來田園時馬達送自己的這八個字,朱自強的嘴角泛起了微笑,現在整個田園鄉政府的人被他全部調動起來,每天上班的時候,幹部職工們可是開足了馬力,辦公室里的電話鈴聲不絕,每個人都在埋頭工作,連看大門的也拿著掃帚不斷打掃衛生,生怕被人看到偷懶,現在的田園鄉政府,再沒有人把清閑當作一種福氣,如果有誰在大院里無所事事地閑逛,肯定會被人恥笑。
心態最重要,幹事要有幹事的心態,當官要有當官的心態,朱自強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楊玉煙的手機,明天就算再忙,也得趕回春江跟玉煙舉行婚禮,無論如何都得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因為楊玉煙已經懷孕三個月,這要再拖下去,玉煙的肚子就得鼓起來了。
而且龍華生也讓秘書打電話來確認,看來他一直把這事記在心上。現在龍華生已經不再是省長,六月初,龍華生退居二級,轉而出任省人大副主任,省長由劉學境擔任,白武擔任副省長,春江市委書記則出人意料地由曲高市委書記蘇聯調任,蘇聯在曲高只是打個醮水就飛快地升級為省委副書記,春江市委書記。
樂國慶擔任曲高市委書記,市長由省財政廳副廳長趙大為擔任。這樣一來,朱自強在功勛,在曲高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陳字奇則被調往市廣電局擔任局長和黨組書記,秘書長一職空缺。
「玉煙,我明天就回來,沒事的,嗯,上去陪你一個星期,二哥有沒有訂下酒席?好,就五十桌吧,縣裡只有馬哥跟我同去,他順便到省上辦事兒,樂書記和趙市長也要去。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
朱自強掛掉電話後,管中昆心急火燎地衝進了辦公室:「自強出事兒了!」不等朱自強問出來,管中昆快速地說道:「剛剛學校那邊來電話,幼兒園的教室垮塌,現在還不清楚人員傷亡情況。」
朱自強腦子裡咚地一聲炸響,學校出事!他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現在正是關鍵時候,市縣兩級都在大力宣傳田園的經濟建設,這種敏感時期竟然出了這種事!轉身就往學校跑去,在路上他不由得想起了李小淚,但願今天不是她在上課。
管中昆在院里喊叫正在上班的人員,組織大家抄起工具迅速往學校趕去。
朱自強跑進學校的時候,見到很多孩子的家長正在認領自己的孩子,幼兒園與小學相連,九三年才開始創辦,也叫學前班,教室是中心校的一間舊瓦房改造,此時整幢瓦房已經變成了一個土堆,黑色的碎瓦片散落在斷裂的木樑上,兩堵半截土牆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廢墟旁。
朱自強見到宋健正在與幾個老師刨土,衝過去一把抓住他問道:「情況怎麼樣?有多少人在教室里?」
宋健的臉已經變得有些烏黑,汗水密密麻麻地布滿額頭,見到朱自強,他的聲音打著哆嗦:「四四……個,小淚也在裡邊!」
朱自強見旁邊的學生家長們正在圍觀,急得大吼一聲:「站著幹嘛?看戲啊?全部給我動手!」聲音把圍觀者們的耳朵震得嗡嗡響,剛好管中昆帶著鄉里的黨員幹部趕到,一時間鋤頭,洋鏟,籮筐全部用上,大人小孩全部上前,手裡沒工具就徒手撿石頭,刨土,扛木材。
瓦房砸成的廢墟被人們飛快地移開,漸漸地突現出教室里的課桌課椅,還有黑板和破碎的腳踏琴,幾塊牆上的卡通畫也逐漸清楚,嚶嚶的哭聲從教室的一角傳來。
隨著幾個大漢慢慢移開房子的正梁,教室的情景展現出來,在一個角落裡,李小淚展開雙臂護住三個小孩,姿勢顯得無比怪異,背部整體凹下去,後頸扭向左邊,而她的兩條腿卻站得筆直,兩隻手臂就像雄鷹展翅。
正是由於她硬生生地承受了大梁塌下時的衝力,這才保住三個孩子沒有受到重傷,朱自強緊緊地抿著嘴,管中昆指揮幾個人上前,先把孩子們拉了出來,迅速送往衛生所進行檢查,三個孩子被嚇得不輕,不停地抽噎,還能哭出來就是好事。
李小淚的姿勢就像遠古祈福的巫者,三個孩子被人拉出去後,她還是動也不動,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她的臉被散開的長髮遮住,管中昆讓人上去把她抬下來,可是她的手腳無比僵硬,幾個人把她舉起來,朱自強見狀急忙喝止,周圍的人摒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裡的人都認識李小淚,所有人都知道李小淚是個剛剛十九歲的女孩,李小淚是加工廠李朝軍的姑娘,李小淚就像個大孩子,每天帶著一幫小孩子唱唱跳跳,就像田園街上的一隻蝴蝶兒。
朱自強走上去,他站在李小淚的身後,前來抬她的幾個漢子退開幾步,他們放開手,輕聲地說「人已經死了。」悲天憫人的表情在他們臉上有些滑稽。可是李小淚竟然沒有倒下去,朱自強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眼眶,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嗎?他不敢轉到李小淚的面前,他的勇氣突然間就消失了,在這個平凡普通的代課老師面前,他有一種敬畏,是什麼讓她選擇了死亡?
朱自強在李小淚的身後九十度鞠躬,他的眼淚無聲地滴落在塵土上,四周靜悄悄,幾百人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曾經……多麼可愛快樂的姑娘,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曾經……臉帶調皮笑容的姑娘,此時已經用一種永恆不朽的姿勢,永遠離去!朱自強的聲音就像九幽地獄的咒語,傳到了四周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謝謝您救了他們!」
李小淚好似聽到了這句話,她那雄鷹一般的身姿陡然軟倒下去,變成了一灘沒有骨頭的軟肉,她的背扭成了奇怪的「S」型,她的臉埋進了胸口,就像個害羞的大家閨秀。她的兩條腿曾經支撐過多麼美麗的舞蹈,此時,卻變成了醜陋的羅圈。
李朝軍分開人群,撲倒在女兒的面前,聲嘶力竭地叫著她的名字,他的手顫慄著,身上還沾著麵粉疙瘩,也許他正在為哪位鄉鄰加工麵條,聽到女兒出事,連手都來不及洗。他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道,他的眼睛血紅,他的身上還有白灰灰的麵粉,他的眼淚在臉上流出兩條蚯蚓,在臉上彎曲著,扭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