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強的心裡翻江倒海般折騰,這幫人簡直太囂張了!他來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利用媒體的作用,把此次大江人代會的鬧劇給曝光出去。可是那樣一來,自己的政治生涯就將面臨結束,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除非他朱自強在中央有強力後台,不然就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白武和劉學境不可能為了他搞出這麼大的動靜。雖說白武把豬肝拉攏到手下,在曲高的房地產和運輸業撈了不少錢,但他應該不至於為此大動肝火。朱自強第一次感到心寒,冷嗖嗖的讓他極不自在,大江的事情可能連白武都不清楚,朱自強明白,自己未能當選縣長,白武之前頂多是知道此事,他根本沒有必要插手,白武要收拾自己,簡直太容易了,完全可以把自己扔到一個閑職上養老,對上對下都能說得過去,他沒有理由,也不屑於干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那麼,樂國慶和張哲兩人就大有問題!兩人是曲市的一二把手,如果沒有他們的授意,鬧劇怎麼可能如此順當?黑幕啊……這兩人很清楚他跟省里兩大巨頭的關係,見上邊沒反應,兩人就暗地裡對朱自強動手。除了他們外,還有誰?豬腦殼肯定是重要角色,那朱有財呢?陳字奇呢?易寒香在其間份量如何?
樂國慶是書記,張哲是市長,這兩個老同學怎麼會這樣糊塗?朱自強在心裡不斷地設問,再進行換位思考,很快他就掌握到了事情的關鍵——利益!
錢的利益和權的利益。封殺朱自強有兩大好處,一是不讓朱自強揭開大江的黑幕;二是搬開個人政途上的絆腳石,要說之前的朱自強不過是小科,對兩人構不成任何威脅,可他在田園的政績已經蓋上了中央的大印。之所以把朱自強調到大江,也正是由於大江屬於兩人完全掌控的範圍。王文和、唐開貴、李明秀一夥,馬達死,把得力幹將宋信培調過去抓緊政治果實,然後又調一名能員易寒香接任。
現在想來,易寒香只是在功勛縣掛職的副書記,沒幹過常務書記怎麼可能直接當正職?朱自強在心裡展開自我批評,作為一名黨員,一名走上領導崗位的黨幹部,怎麼能如此迷信關係、後台、背景的作用?一廂情願地以為易寒香背景非凡,不調查,不研究,憑著感覺走,這才會導致今天大敗虧輸的局面。
豬腦殼啊豬腦殼,還是小看了你!這些年還以為他在修身養性,沒想到是韜光養晦,暗暗地蓄積力量。真不愧是一個媽養大的!朱自強覺得好笑,他並沒有因為豬腦殼的得意忘形而惱怒,相反,他覺得很有趣。父母死後,就是三兄弟,豬肝現在已經是曲高政協委員,下一步很有可能參加市人大代表的選舉。豬肝有錢,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豬腦殼卻不顯山不露水,悄悄在大江經營了一圈勢力,可惜豬肝洗白得太快了,不然豬腦殼想在曲高搞點什麼小動作,肯定瞞不過他。而且豬腦殼顯然選錯了團體,跟著這幫人,在地方上肯定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只要事情一捅破,樹到猢猻散,就算壓也要壓死你個小人事局長!
想到豬肝,朱自強猛地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豬腦殼發難,會放過豬肝嗎?他倒不是怕豬腦殼有什麼手段,他怕的是樂國慶和張哲兩人。連自己都差點被他們掀落馬下,這個土管局長,看樣子是白武的授意了。可豬肝沒有什麼政治基礎,如何招架這兩人的陰招?想到這裡,他讓洛永以最快速度趕回曲高。
可惜他還是去晚了一步!豬肝已經被公安逮捕!豬肝的婆娘抱著兒子朱永樂哭成了淚人兒,朱自強自己落到這般田地他都能不動聲色,可是豬肝一出事,他心裡頓時怒氣橫生!
「小永,你把我二嫂送到春江去。」
「馬上?」
朱自強道:「馬上!」轉頭對豬肝婆娘道:「二嫂,你帶著永樂先上春江,這裡的事交給我處理。放心,沒事的!」
豬肝婆娘點點頭,開始收拾衣物。朱自強掏出手機給吳飛打了個電話,然後叮囑洛永:「路上小心點,到了春江就給我個電話,你跟玉煙說,我過兩天就上來。」說完就先行離開。
吳飛的樣子有些疲憊,剛一見面他就搖頭道:「沒辦法,現在人都不讓看。」朱自強不以為意,他心頭的怒火已經平熄下來了,現在不能亂,更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自己一亂,就正中他人下懷!
朱自強對吳飛道:「你只要注意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讓他們對豬肝動刑!最多明天,我求人把豬肝弄走!」
吳飛有些吃驚地看著朱自強:「怎麼弄?」
朱自強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他們想讓我亂了章法,老子偏偏不上當,我反過來讓他們亂作一團!幸好張軍還在春江,他們暫時拿豬肝沒辦法,就怕把狗街的人調上來指認,特別是被豬肝砍過的那兩口子,一旦認出來了,牽涉的面就大了!」
吳飛憂心忡忡地對朱自強說:「那怎麼辦呢?」
朱自強臉色凝重地說:「和他們比時間!誰快誰就贏了,你趕快去,以你的身份,豬肝又是政協委員,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吳飛點點頭,匆忙走了。
朱自強先給李子騰打電話,對於這個胖哥哥,他選擇性地把事情說了,李子騰現在是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主抓刑偵和隊伍建設。他需要李子騰打招呼,不能讓別人在看守所動豬肝一指頭!
接著又給章郁打電話,章郁現在調到省紀委,朱自強老調重調一回,沒想到章郁在電話里馬上就回答,他正要親自下來接豬肝。朱自強一時沒反應過來,章郁提醒道:「白家哥哥吩咐的,我這邊把人送走,你也離開曲高,你在大江的事情上邊都知道了!你小子,吃了這麼大暗虧都不吭聲兒?下次再這樣知情不報,小心我收拾你!」
掛了電話後,朱自強久久難以平息,他在猶豫要不要給白武打個電話,畢竟讓章郁插手豬肝的事情,他覺得不太合適,他求章郁,那是無奈之舉,李子騰會不會幫忙他沒把握,這個胖子太圓滑了!
章郁絕對是個正直的人,而且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萬一被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賭一把!白武敢叫章郁出面,他都不怕我怕什麼?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聽章郁的意思,他下來接豬肝是借口,真正要處理的應該是大江縣的事情。再一聯想到章郁現在的身份,朱自強不禁對白武暗暗欽佩!
正當朱自強打算撥通白武的電話時,手機響了,剛好是白武打來的:「朱自強?」
「是我,武哥。」
「下邊究竟出了什麼事?」
朱自強長吸一口氣,緩緩地把大江的所見所聞原原本本,絲毫不隱瞞地交待得清清楚楚。白武聽完後在電話里沉默了半天,可能他也被這樣的情況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朱自強沒有提及豬腦殼,也沒有提到樂國慶和張哲,他知道沒必要枉作小人,畢竟有些事情只是他的猜測。
他也沒有問白武是怎麼知道豬肝出事的,而白武對於大江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或者說涉及多少?他也沒有問。因為還有一個劉學境,朱自強相信,白武不會讓劉學境有機可乘!
「自強,到春江來吧。反貪反腐搞得再好也不利於你今後的發展,來幫我搞世博會,只有兩年時間了,你再不來,一切都晚了。」
朱自強沒再猶豫:「好,我聽武哥的。」
凌晨四點整,章郁帶領九個人抵達曲高,朱自強一直沒睡,章郁到後直接就去市公安局看守所,以省紀委檢查組的名義把豬肝提了出來。事情馬上就驚動了市公安局和樂國慶,聽說是章郁要人,樂國慶咬咬牙,讓公安放人。
朱自強等章郁帶著豬肝到後,還沒來得及感謝,章郁就示意想單獨談談,豬肝很識趣地溜到別的房間睡覺。
「先跟我說說大江的主要情況。」章郁沒有客套,開門見山地問起來。
朱自強整理了一下思緒,他見章郁已經拿出了一個小的錄音機,失聲笑道:「哥哥,沒必要吧?」
章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記不住。」
朱自強見他按下了錄音鍵,開始緩緩地說:「大江自九一年開始投入基礎建設和地方經濟發展扶持資金,據我了解,大江縣氮肥廠問題最嚴重,該廠始建於一九八一年,前期建設資金五百萬左右,建成後生產規模較小,年產不到一千噸,八五年進行了第一次技改,投入資金三百五十萬,但收效甚微。九二年進行第二次擴建技改,投入了四千萬,廠子的土地使用面積倒是擴大不少,修了幾幢廠房和職工宿舍,但是生產車間里還是原來的陳舊設備,年產量只提高了五百噸。粗略估計,二次技改最多使用了一千萬。九六年進行第三次技改,投入三千萬,這些錢只建了幾大個倉庫,工廠依然如舊。其他的就是扶貧項目了,這些項目倒還完了世行扶貧貸款,但屬於國家財政劃撥的部分,作為失敗項目已經被處理得蹤影全無,還有正在建設的大江水電站,這個不用我多說,一竿子插進去就能捅死幾十人。」
章郁皺著眉頭,低聲嘆道:「問題嚴重了!我們接到的舉報跟你說的出入不大,沒想到全國貧困縣竟然出了這樣一起大案。自強,你沒選上縣長反而是件好事啊,不然這次就要受到牽連,哪怕沒你什麼事,它也是個污點,你知道黨內的規矩,班子里只要有一個出事,書記和縣長多少都會受到影響。另外,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朱自強迎著章郁的眼睛,毫不退縮,章郁看看豬肝的房間,輕聲道:「你哥的這事兒啊,我勸你還是不要存有僥倖心理,雖然白老大罩著,但對你個人來說,反而是個麻煩,你現在已經是正處了,升副廳的時候,只要有人舉報,就有可能卡死你!再說你二哥的事本來就不大,你完全用不著拚命地捂蓋子,有些事情是越捂越臭。所以我勸你啊,趁著這次有人發難,順水推舟,把這件事情撇開。」
朱自強還沒有開口,豬肝已經沖了出來,看著兩人,章郁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這麼說有破壞人家兄弟感情的嫌疑,豬肝瞪著眼,有些惱火地吼道:「老三!你是不是要聽章大哥的?你不會把我送去坐牢吧?」
朱自強有些難為情地沖章郁笑笑,轉頭對豬肝說:「你吵什麼吵?你曉得什麼呀!你知道現在豬腦殼有多得意?我早就叫你別去見他,你非但不聽,還以為把豬腦殼嚇得夠嗆。你動動腦子吧!公安為什麼突然就找到你了?你當人家吃多了撐的!」
豬肝臉色一下就變得青白起來,赤黃的眼珠子瞪得溜圓:「我明白了!老三,牢我不會去坐,當哥哥的這兩年一直幫不到你,現在反而給你添麻煩。對付豬腦殼這種人,沒什麼講究!」說完轉身就要出門,朱自強飛快地衝過去,豬肝一閃身就讓開了,兩兄弟動作快若閃電,完全忘了屋裡還有章郁的存在。
等朱自強一把扣住豬肝的肩膀,章郁這才傻傻地說:「狗日……你們會功夫!」
這時豬肝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塊刀片卡在自己脖子上:「老三你放不放手?」
鋒利的刀片已經卡進外皮,血珠沿著豬肝黝黑的脖子往下滾,朱自強閉上眼,他知道豬肝的脾氣,不放手,這一刀肯定划下去,刀片下青色的動脈血管清晰可見。朱自強放開手,哀聲求道:「二哥!」
豬肝的聲音有些哽咽,眼圈紅紅的:「三兒,我不快活!我上不了檯面,當不成啥子雞巴正派人,整天西裝革履的讓我難受,我有錢但是我難受!老子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你知道我要去哪兒。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朱自強搖搖頭,他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從小到大,豬肝都喜歡呼朋喚友,成群結夥地打架鬥毆,喜歡爭強鬥狠,喜歡跟人大碗喝酒。這兩年白武把他漂白了,利用他撈了不少好處,豬肝也從中賺得不少,可是他天性如此,現在過著有錢人的生活,每天就是開著車接老婆孩子,偶爾去上上班,從春江回來,他依然經營建築公司,春江的電腦公司交給了張軍。這樣的生活讓豬肝非常鬱悶,今天公安的突然衝進家裡,看著老婆和孩子嚇得驚叫,他終於忍不住了!
豬肝說他不快活,整天提心弔膽,裝得很累;豬肝說他不快活,吃喝不愁,卻度日如年。
朱自強明白,豬肝這一去,曲高從此又多了個黑道惡霸。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豬肝手上的刀片划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