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張哲後,又過了兩天,上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他從北京回來的當天就去省委組織部、省政府辦簽字報到。從中央黨校回來又怎樣?他可不敢拿架子,乖乖地在家聽候發落就是。
這天剛好是周末,朱自強獨自在家呆著,玉煙上班去了,楊少華領著朱茵去春江公園看雪景,玉煙媽媽則跑到青山醫院陪玉虎。
手機響起,看號碼是功勛縣的,王學東的聲音從電話懶洋洋地傳來:「你總算回來了!朱大才子,最近在忙什麼?是不是剛從中央黨校學習歸來?」
朱自強笑道:「老哥別打擊我了,現在賦閑在家,修身養性,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王學東笑罵道:「你小子少跟我裝,你住的那幢樓要拆了重建,通知你一聲,有時間下來搬搬東西。要是沒時間的話,我讓人去幫你收拾。」
朱自強道:「你不提起來我還真忘了!正好我沒什麼事,我說大縣長啊,你忍心看著弟弟坐班車回家?」
「你真的賦閑啊?」
朱自強笑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有沒有順風車?有的話我就搭下去。」王學東道:「洛永不是在春江嗎?我讓他上去接你。」
「他什麼時候上來的?我自己跟他聯繫算。」
王學東笑道:「昨天,可能還不知道你已經回來的消息吧,我這電話也是沒事打著玩,還真沒想到你回來了。對了,有個事兒跟你說,前幾天我把洛永暫時借用過來,呵呵,你什麼時候要,我就什麼時候放人。」
朱自強笑道:「行!那我跟他聯繫,趁這段時間沒事,得趕緊去把我的古董收回來才行。」兩人閑聊句就掛掉了電話。吳老爺送他的東西還真算得古董了。洛永上春江來怎麼不找我呢?想想也是,他才回來幾天,除了到組織部辦公室和省政府辦公室報到,和通知幾個春江的好友外,其他人都不曉得他回來了。
他在功勛縣的家裡還放著以前的東西,調到田園的時候,因為事先沒準備,再加上要經常上縣裡開會、出差,為了省事,那套小居室一直沒退,結婚的時候本想把東西帶上春江,結果碰到李小淚出事,時間趕得急,又沒能搬成。從田園調大江更是忙得閑不下來,然後就出了一系列的破事兒。
洛永接到朱自強的電話時,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在電話里嗯嗯啊啊半天,朱自強幹脆直接叫他過家裡來。洛永絕對是個非常優秀的司機,平時沉默少語,當然這是因為他有結巴的毛病,叫吃就吃,讓住就住,從來不過問領導幹什麼事,也從不跟外人提及領導的事情。王學東正是發現了他的這些優點,趁著朱自強不在,趕緊下手,沒料到才過來幾天,朱自強就回來了。
兩人一年多沒見,這次見到了顯得格外高興,朱自強也不向他打聽管中昆、付雷、吳飛等人的消息,要是聽他一個個說完,怕天黑了還沒整明白。朱自強還有個打算,趁著機會回功勛縣見見老夥伴們,還有豬肝。至於豬腦殼嘛,到時候從吳飛那兒了解情況再說。
晚上跟玉煙說明情況後,第二天坐上洛永的車回到了功勛。剛一進縣委大院,正巧碰到陳朝鮮,兩人在春江讀研時是同學,雖然關係不是很好,但同在一個地方工作,彼此算得上老熟人了。朱自強近幾年混得頗為得意,陳朝鮮從畢業後一直呆在曲高廣電局,上不得下不去,好不容易下到縣裡干一把手,還是全國聞名的功勛縣,陳朝鮮格外珍惜這次機會,如今見到朱自強,他顯得非常熱情。
朱自強明白,這種熱情不是因為老同學見面的親熱,也不是因為朱自強跟他平級,而是在於他剛剛從北京回來,誰能斷定朱自強接下來會幹什麼職務?
陳朝鮮有著良好的生活習性,不抽煙,不喝酒。至於領導水平嘛,研究生出來的,怎麼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他初到功勛的時候很敏感地發現,很多人把他和朱自強粘在一起,介紹他的時候總在說:「陳書記是朱自強的同學……」在功勛縣的領導班子里,有兩個人特別受尊重,一個是已經死去的馬達,另一個就是朱自強。
朱自強對這位老同學也很同情,整個研究生班裡,恐怕只有他升得最慢,當年朱自強是副科,他是副處,現在朱自強是正處,他也是正處。讀書時跟他同級別的人現在基本上都升到副廳了,看看陳小紅,現在的曲高市長,正廳,當年跟陳朝鮮一樣。這也說明陳朝鮮這人不善鑽營,有點清高死板,前任的樂國慶和張哲碰都沒碰他一下,由此就可以看出這人有點死腦筋。
朱自強這次回來,絕口不提在中央黨校的經歷,見過什麼人了,學了什麼東西了,朱自強是三緘其口,對誰也不說。李子騰這樣的刑訊專家手段使完也撬開他的嘴,應付,能應付就應付,實在應付不了就裝傻。
老縣長趙國泰,常務副縣長王學東等老熟人相見,在酒席上,陳朝鮮問了幾句,朱自強也是隨口應付,其他人都了解朱自強的脾氣,他不想說的,誰也別想套出來。
說是酒席,可餐桌上連啤酒都沒有,在座的都知道,連陳朝鮮這個非酒道中人也早有耳聞,跟朱自強喝酒無疑找死,所以眾人很默契地一致推酒,吃飯就是吃飯。
這兩年田園鄉的經濟發展勢頭很猛,今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已經越過了一億大關,近三年來田園鄉不僅還掉了所有的扶貧貸款,而鄉財政現在更是財大氣粗,縣裡經常調用鄉上的資金解決公務員、教師工資。朱自強在酒席上很懇切對眾人說:「田園的經濟發展是因地制宜的,千萬不能浪費資金照搬模式,這點我相信陳老哥比我明白,大家多想點辦法,慢慢地拉動其他鄉鎮發展,現在是市場經濟,不論搞什麼都要以市場為主。困難只是暫時的,多調查,多思考,多研究,一定會有辦法。希望在座的不要腹誹小弟狂妄!這是我的真心話!」
陳朝鮮笑道:「自強啊,你能這麼說,是你關懷大夥,怎麼可能腹誹你呢?再說了,田園的今天還不是你一手搞出來的,你可是中央表彰的優秀黨員幹部!我來功勛的日子不長,可你和馬達書記的名字經常被大家提及,大夥都想念你們啊!前段時間我們專門邀請了十幾個專家到功勛指導,連續開了幾天會議,我們想一個鄉一個鄉地來,踏踏實實的搞,你在田園做過這方面的工作,氣象、地理分析報告,礦物質和動植物分布情況等等,我們可是一樣都沒少干啊。」
朱自強有些好奇地問道:「準備先瞄準哪個鄉?」
王學東介面道:「雙林鄉,現在的書記是楊玉紫,鄉長是蔣崇劍,都是在田園跟你干過的能手!」說完還特意笑了笑。
朱自強道:「這兩人都不錯,不過……他們不是情侶關係嗎?」
王學東大笑道:「誰說的?可能有一陣子吧,不過蔣崇劍現在已經結婚當爸爸了,楊玉紫還單身一人呢。你有沒有興趣下去看看?幫我們指點一下。」
朱自強拍拍陳朝鮮的肩頭笑道:「有菩薩在這兒坐鎮,輪不到我這小鬼上堂。你們可能不知道,當年研究生班裡,陳老哥的成績可是拔尖的,特別是關於農村經濟發展的論文,被咱們的老夫子稱為專家水準!」
眾人還是頭一回聽說陳朝鮮學習優異,按照習慣思維,這種研究生班出來的,大多數都沒學到真東西,不過混一紙文憑罷了,現在從朱自強口中說出來,這話應該可信。陳朝鮮謙虛了幾句,論文一直是他引以為豪的事情,也正因為有點真才實料,他才不願跟人同流合污,自視清高。
他很感激地看了朱自強一眼,這話不論真假,可算是說到他心眼裡去了,一時有些激動的陳朝鮮衝口問道:「自強,你也不是外人,田園的班子就要換屆了,趁現在大多數人都在,你說說看法?」
朱自強嘴角含笑,這個陳朝鮮還真有點楞頭青的意思!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王學東,然後搖頭道:「我不是功勛縣領導成員,這個不好插口,再說我已經離開好長一段時間,對下邊的同志也不了解。」
陳朝鮮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幸好朱自強婉言推辭,他也就順坡下驢,不再提及這個話題。
飯後朱自強帶著洛永往他的老屋裡收拾東西,樓里的住戶大部分已經搬走了,朱自強上到四樓,看著幾年沒打開過的房門依舊乾淨,心裡略感奇怪,開門後,裡邊竟然有股子女人的幽香,朱自強皺著眉頭四處打量,到處都乾乾淨淨的,東西依舊按原樣整齊堆放,連房間里的床和被單都是老樣子。
朱自強心裡湧起一陣溫馨,當年五花肉做米粑粑時的家什一樣不少,小衣柜子里還掛著他在春江讀書時,陳小紅送他的西裝,回想當年捨不得穿的光景,朱自強嘴角泛起微笑,西裝依舊筆挺,顏色也沒脫,看上去好像還是新的,只是款式有點不合時宜了。
碧葉現在田園的天麻基地里當財務,她還經常來這裡嗎?看著枕上的幾根長發,朱自強心情無比複雜,痴女啊!
找出當年吳老爺留給他的東西,依然是那個紅木箱子裝著,裡邊的古線裝書,字畫,朱自強一樣樣地翻出來,童年的時光在腦海中飛快掠過,學武的日子,跟吳老爺之乎者也的年月,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看著那些舊家什,母親瘦小的身形麻利地轉動,彷彿時光倒流,彷彿年少依舊。如今也為人夫,為人父,可是母親啊……我還是你的尾巴……
牆上放大的黑白相片,豬大腸笑得那麼憨厚老實,五花則是滿臉嚴肅,想起母親當年跟他說照相的事兒,一往相機前坐下,就像屁股下邊安了貓兒爪子,渾身不安逸,心裡緊張得不行,人家照相師叫她笑一個,笑一個,可她就是笑不出來……朱自強的淚水從眼角輕輕地滑落,媽……他的手指輕柔地撫過相片上的臉孔,慢慢地把陳舊的相框取下來,吹吹相框上的灰塵,一手端著一個相框,朱自強就像個貪心的孩子,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左邊是爸爸,穿著他的卡其布工人服,可以想像他照相的時候有多高興:「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所以要常想一二。我豬大腸這輩子最值得自豪的就是養了三個好兒子!古語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子有三個兒子,這大不孝的事情嘛輪不到我了,三兒最爭氣,考了個全縣第一名!老子就算賣血也要供他上市一中,然後上大學……」朱自強在腦子裡想像著父親說這番話時得意的樣子,滿臉的幸福和驕傲,為了我!
「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淚眼中的五花肉彷彿笑了,笑得那麼開懷,笑得那麼甜蜜。朱自強伸出拇指,拭去眼角的淚水,洛永悄悄地遞上一塊紙巾,他的眼裡也溢滿了淚水,狗街的孩子,狗街的父母。
朱自強找了兩塊布把父母的相框裝好,收入紅木箱中,再看看當年留下的家什,這些東西真捨不得丟啊!轉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他的東西很簡單,除了衣服就是書,還有十幾個筆記本,朱自強慢慢地翻看著,當年他在圖書館、在縣委辦寫下了這麼多的筆記,留下作紀念吧。
翻到最下邊的時候,看到一個黑皮的軟簿子,朱自強印象中沒有用過這樣的筆記本啊,抽出來翻開,頓時兩眼瞪圓,易寒香的字他當然認識,張哲的字他認識,白武的字他也認識。朱自強覺得自己的手有些哆嗦,專案組找了一年多的東西,竟然放在他的家裡!誰?李碧葉!不可能,朱自強馬上打銷這個推斷,他了解李碧葉,如果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她不可能逃過專案組的詢問!
那麼,把本子放在這裡的應該是易寒香了!朱自強回想起來,易寒香曾經跟他說過,在功勛見過李碧葉,兩人還談了不少事,這樣的話,李碧葉肯定帶著易寒香來過這裡。如果是易寒香放的,時間應該是她調任大江縣委書記之前。那易寒香為什麼要把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這兒呢?
朱自強控制住自己的激動,一頁頁地開始翻看筆記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