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紅這些年來在朱自強等人的暗助下,已經成立了一家城鄉建築公司,專門在功勛縣的鄉鎮上承包修建辦公樓、教學樓,幾年下來,掙了不少錢,這也間接應了當年朱自強的「鐵口直斷」。對於朱自強來說,胡明紅一直以來對他都相當不錯,豬大腸死的時候,胡明紅領著老婆三天三夜幫著打理後勤,五花肉死的時候,胡明紅同樣熱心。光憑這一點就讓朱自強萬分感激,再加上胡明紅為人不錯,一直把朱自強當真正的朋友。
而且兩人的交情是建立在朱自強性啟蒙階段,正是胡明紅讓朱自強第一次見識女性生理。讓朱自強從雞上背狗交尾的性朦朧期,上升到知識的階層。對於男人來說,有兩種關係特別鐵,一種就是共過生死的戰友,還有一種是在性方面有共同語言的。胡明紅是朱自強的性啟蒙老師,在某種微妙的感情上,兩人的關係比一般朋友更加親密。
但是現在的朱自強是曲高市長,兩人的地位發生了根本改變,有些關係再不能跟從前那樣隨便、親切,就像吳飛面對朱自強時,年少時「出口成臟」,動不動就罵朱自強狗日,現在怎麼也聽不到他像當初那樣的粗口。
得到一些東西,就要負出相應的代價,特別是官場上的人,年少的純真被世故圓滑代替,拳拳赤子之心染上了厚厚的功利色彩,誠摯和善良慢慢消磨乾淨,而酸甜苦辣的人生百味則被學學隱藏。
接到胡明紅的電話邀請吃飯,朱自強考慮了十幾秒鐘,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現的,但現在朱自強必須考慮。因為他已經是曲市的名人,還是父母官,跟一個建築老闆吃飯,總要顧及眾人口舌。朱自強還是答應了,胡明紅輕出一口氣,這個電話讓他倍感壓力,能請動朱自強朱市長吃飯,曲高的商人中數不出三個來。幸好,他胡明紅就是其中一個。
酒是茅台,菜是羊肉大餐,一隻烤羊腿,一鍋燙皮羊肉,一盤羊雜碎,還有三大盤黃金羊排,檔次很高。除了胡明紅外,還有曲高建委主任徐紅衛、曲高國土局局長馬向陽、曲高市建設銀行行長魯國明,加朱自強一共五人。胡明紅考慮得很周到,只請這三個關係到建築公司生存發展的領導,他了解朱自強,需要解決什麼事,直接點,不要拐彎抹角,更不準大張旗鼓。
胡明紅看準了曲高的建築業,打算藉助一下朱自強的力量,順勢進入曲高,他的城鄉建築公司最近兩年來發展不錯,按照相關規定已經正式升級。
朱自強進來的時候,四人不約而同地起立,共同讓出了首位。朱自強內心很反感在飯桌上談事的習慣,但是胡明紅不同,他是商人,不可能把人帶到辦公室正式介紹。五人說說笑笑,氣氛比較輕鬆。
三杯酒下肚,胡明紅開口了:「朱市長,三位領導,首先感謝你們今天賞臉!我這人沒什麼文化,干建築的時間也不久,要是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請領導們多多包涵!」
建行行長魯國明是個回族,曲型的高原紅黑臉,被酒氣一催原本就透紅的臉膛更加醒目:「胡老闆謙虛了!說實話,今天是我們沾你的光,跟朱市長一起吃飯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個時候朱自強只好開口了,胡明紅一來就感謝,這樣說是為了接下來好表達自己的意願,而魯國明則把鋒頭推到他這兒,意思有兩層,表面上是恭維朱自強清廉,反對吃喝風,暗地裡卻是說,今天這飯完全是看在朱自強的面上。所以幫不幫胡明紅,就在朱自強的態度了。
朱自強笑道:「魯行長言重了!好些同志們請我吃飯,不是不給他們面子,主要是影響不好。市委已經出台了相關文件,我這副書記要是不帶頭執行,工作上就難免出現問題了。胡老闆跟我是同鄉,我小時候承蒙他關照,特別是我父母去世的時候,全靠他幫忙啊,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所以今天這頓飯應該是我請才對……老胡就別爭了!呵呵,飯桌上咱們不談工作上的事,我跟這三位經常打交道,咱們私底下也是兄弟相稱。來來,我敬三位老哥一杯!」
朱自強這番話說得好聽,但實際上卻沒有表態,先是說明自己跟胡明紅的關係,有恩必報,但話風一轉,酒桌上不談工作。胡明紅不斷地賠笑,心裡有些納悶,不談工作請這些人來幹嘛?拋開工作的話,這三人倒請他吃飯都不來。胡明紅不著急,朱自強既然來了,就表明要幫他,具體怎麼幫,那是當官的事兒,他一個土老闆插不上嘴。
要說到閑扯,在曲高的幹部中能超過朱自強的還沒找到,從天上扯到地下,從國外扯到國內,從柯林頓扯到普金,再從足球扯到釀酒,反正朱自強一邊亂扯,一邊勸酒,一個小時下來,三個正處被他灌得暈暈乎乎,這時朱自強的眼神瞟向胡明紅,後者機靈啊,這也是他成功的因素。
「魯行長、馬局長、徐主任,我那小公司最近想到曲高發展一下,請三位幫幫小忙,以後希望你們照顧一下!」胡明紅的話很直接,沒有任何隱晦的意思。
俗話說酒醉心明白,何況三人都是酒精考驗的黨員幹部,胡明紅的話音剛落,三人已經轉頭看向朱自強,意思很明顯,幫不幫就看朱市長的意思了。
朱自強幹咳一聲,然後微笑道:「這個……大家看著辦吧,原則範圍內的,就幫胡老闆辦理一下。」
朱自強幹咳的時候,胡明紅非常緊張,朱自強差不多是他看著長大的,這人的心性雖說不是完全了解,但行事風格相當果斷,而且他向來不喜歡明裡明面的走人情拉關係。見朱自強表態了,胡明紅暗中鬆口氣,所謂原則範圍,那是表面文章,朱自強這一鬆口,其他三人也相當樂意,以後有什麼事求到朱自強,那也省心不少。
胡明紅雖然有錢了,並不喜歡張揚,直到現在他出門還是自己買車票坐客車,穿著也不起眼,看上去就像個地道的個體戶。第二天一大早,胡明紅就踏上了回功勛的客車,臨走時給朱自強打電話告別,這是禮貌問題。
朱自強接到胡明紅的電話時想起了楊少華夫婦,老兩口回到狗街後一直不願再去春江,聽說胡明紅要回去了,朱自強急忙叫他等下一班,正好前兩天市委發了個微波爐,他也用不著,臨時想起給二老帶回去用。
打電話叫洛永,人在修車廠,本想找張遠生的,可是轉念一想,這是私事兒,就算跟張遠生關係好,又是他的秘書,但也不能什麼都指使人家。而且這事還體現了一份孝心,行孝之事豈能易人之手。
朱自強撈了件夾克穿上,抬起微波爐打輛的士就往車站趕。曲高車站經過豬肝插手後,投入了部分資金進行改建,運行、調度、管理井井有條,車站的秩序和衛生都搞得不錯,朱自強抬著微波爐找到了曲高至功勛的客車,胡明紅沒在,朱自強打算等等,興許他跑衛生間去了呢?車主就是司機,一個中年人,穿了身灰白的西裝,頭上臉上布滿了灰塵,衣服上沾滿了油漬,見朱自強拿了東西過來,非常熱情地迎上去:「你家,帶貨?」
朱自強笑道:「是啊,帶點東西回去。」
中年人皮膚很白,就是有點臟,臉上掩不住滄桑,看看紙箱的外包裝,依然笑嘻嘻地說:「來,我幫你放。」
朱自強推不過,只得把東西給他,見微波爐放進了車身下的行李箱後,司機滿臉帶笑地說:「你家,二十塊錢一件。」
朱自強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到曲高的車票價都才三十,帶樣東西還收二十?何況他又不是請車主帶,急忙擺手笑道:「你誤會了,我請朋友幫我帶回去。」
車主聞言,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不見,板著臉道:「你請哪個帶?」
朱自強笑道:「這會兒人不在,可能去廁所了,我打個電話問問。」車主聞言扭身上車,不再理睬朱自強。
胡明紅果然跑到衛生間去了,接了朱自強的電話正好趕出來,「自強啊,讓你久等了,剛剛肚子不舒服,那東西呢?」
朱自強指指車身道:「司機放到行李箱了,單位上發的一個微波爐,我反正用不上,麻煩你帶給楊老師。」
就在這時,車主從駕駛室的車窗伸頭出來,陰陽怪氣地說:「你請人帶也要收貨運費!二十!」
胡明紅也愣了一下,當著朱自強的面敢這樣說?心裡一火,聲音就大了起來:「我什麼東西都沒帶,就一個微波爐你還收託運?」
車主翻著白眼,一臉不屑地說:「你這不是擺明了耍賴嗎?是不是幫他捎個東西收人家十塊錢啊?」
胡明紅差點臉紅脖子粗,朱自強一把拉著他,笑容滿面地說:「這位師傅,就算這樣也是我跟他的事,按規定旅客可以隨身攜帶二十公斤的行李,那微波爐沒有超重吧?你憑什麼還要收託運費?」
司機冷哼一聲:「這是老子的車,想怎麼收就怎麼收?你不服啊?不服就換別人的車坐!老子不耐煩拉你!」
邊說邊氣沖沖地跳下車來,打開行李箱後,摟出微波爐往外甩,朱自強本來可以輕易接住,但是他反而拉著胡明紅退了一眼,那微波爐被摔在地上,發出「呯」地一聲悶響,朱自強冷冷地看著司機:「東西是你接過手放的,現在是什麼意思?」
那司機也沒料到會這樣,乾脆耍橫道:「我遞給你呀!遞給你幹嘛要扔?」
朱自強聞言笑道:「好好,你是不是吃定我了?」
司機唬著臉道:「兄弟不要亂講話!誰知道你那裡邊是什麼東西?想弄個破爛玩意來詐我是不是?我告訴你,像你這種人老子見多了!車站裡什麼混混兒沒有?就憑還想來敲我,太嫩了點小子!」
胡明紅氣得全身哆嗦,這些年做建築生意也算是見過場面,打過交道的人也不少,但是像這樣明敲暗詐的還是頭回見到。可他只是個做生意的,要論動手打架,他那兩根乾巴哪經得住整。朱自強搖搖頭,指著司機道:「看你的樣子,好歹也開了幾年車吧?做生意不能這樣,重小利失大義,雖說錢不多,二十塊,說得大家心裡高興了,給你也無所謂,可你這樣跟搶人有什麼分別?為了點小錢跟人結仇,划得來嗎?」
司機聞言,「呸」地吐了叭口水:「逑!看你穿得體面,人模人樣的,二十塊不在乎,那你還耍什麼花招?請人帶!這點東西還要人帶?說得好啊,二十塊錢,我看現在的人呀,就他媽連二十塊都拿不出來。什麼玩意兒!撿起你的垃圾給老子滾!」
朱自強不怒反笑,彎下腰把微波爐的包裝打開,指著裡邊的泡沫塑料道:「你怕什麼?防震的,你以為摔壞了嗎?看看!這是嶄新的微波爐,呵呵,司機大哥,你是做生意的,我也不為難你,咱們有事好商量,還是跟之前一樣,我讓朋友幫我帶下去,之前的不愉快就不提了,如何?」
胡明紅怒聲道:「我不坐他的車了!換下一班!自強別理他,咱們走!」
司機嘿嘿冷笑道:「老子不退票錢,你愛坐不坐!」
恰在此時,幾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嬉皮笑臉地走過來,圍著朱自強和胡明紅道:「兩位老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五十塊一回。」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有一個就靠向朱自強:「這位老闆長得好帥哦,我陪你『休息』……打八折要得不?」
朱自強苦笑連連,堂堂一個市長光天化日之下遭遇拉客。那司機笑罵道:「哎哎,幾個姐姐,要做生意么表堵我堂口噻,還打八折,人家才收三十!」
纏著朱自強的女人起碼有四十歲了,滿臉塗著厚厚的粉霜,聞言翻著白眼道:「這是人**,不是豬**!豬肉也要十幾塊一斤呢。」
胡明紅不耐煩地揮著手哄散了幾個女人,然後氣咻咻地看著司機道:「你信不信我打電話投訴你?」
司機大笑道:「不要跟老子裝,你打一個看看!你打啊!」
朱自強按住胡明紅,理也不理司機,轉身給洛永打了個電話,然後一言不發,抬著微波爐就走,他現在的身份不能跟這種人計較,怎麼處理都會產生負面影響,表面只得硬生生地吞了這口惡氣。
誰知那司機不饒人啊,見朱自強拉著一臉不忿的胡明紅走人,在後邊大聲嘲笑道:「喂,老闆!剛才那幾個妹子說可以用微波爐抵錢。喊你們去休息嗦!」見朱自強不回話,發出陣陣放肆的大笑聲。
朱自強鐵青著臉,回頭看了一眼車牌號,拉著氣得滿臉脹紅的胡明紅走出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