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生整理思維,調整情緒,他跟了朱自強這麼久,不敢說非常了解,但朱大市的性格脾性多少知道一些,他的聲音有些低沉,語速緩和:「強哥…我對不起你!」頓了頓,朱自強面無表情,張遠生繼續說:「這次我收了兩萬塊,還有一條珍珠項鏈,兩隻鉑金耳環,一部高檔手機,還有曲高百大的六千元現金券,這些東西分別是四個人送的,曲高區政府副區長李定國,功勛縣計生委主任張明,大江縣委辦主任袁德林,還有市政府民宗局副局長馬歡。他們送東西想打聽消息,我方便的話,提前通知一聲。強哥,我錯了。這是我的初戀,我捨不得放棄,明天我就把東西交上去,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朱自強雙眉一挑,面帶不悅,嘴角帶著諷刺的角度道:「我不想干涉你的感情生活,既然你叫我一聲強哥,那麼我就跟你說實話,你那寶貝女朋友,在曲高官場算得上聲名顯赫啊。我把她的風光史跟你說說,在跟你之前與曲高一個小混混戀愛,墮過三次胎,後來又與旅遊局長有染,與統戰部辦公室主任關係曖昧,直到昨天還有人悄悄跟我說,她跟一個春江老闆上曲高賓館開房。這就是你的初戀?」
張遠生閉上眼睛,滿臉的痛苦,眼角的淚光混著憤怒閃爍,嘴裡喃喃地說「真的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朱自強搖頭,他有些不忍心,安慰道:「你從大學畢業後,我就一直把你帶在身邊,因為你我身上有太多相似之處,同樣經歷過貧困,同樣不屈不撓地與命運抗爭,遠生,你沒談過戀愛,男女之間的事情,不能靠感覺就能分辨真偽,特別是兩性之間,你太嫩了,她騙你就像騙個小孩兒,玩弄於指掌間。好了,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來,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瘋狂工作,瘋狂學習,時間會讓你的傷口痊癒。」
張遠生臉色灰敗,朱自強再次搖搖頭,對洛永道:「去香葉酒樓。」
洛永的嘴角抹起一絲笑意,輕快地扭轉方向盤,直往香葉酒樓駛去。
「開個包間,三瓶五糧液,隨便整點下酒菜。」朱自強吩咐完服務員後,伸手拍拍失魂落魄的張遠生。後者猛地站起來道:「不行,我要當面問她!」
朱自強冷冷地看著他道:「不甘心嗎?你真的要這樣?」
張遠生狠狠地點點頭,平時文弱的秘書,此時雙眼通紅,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朱自強打了兩個電話,對張遠生道:「洛永在下邊等你,他會帶你去。我在這兒等你。」張遠生轉身就走。
朱自強黯然嘆息,張遠生什麼都好,就是在感情經驗上宛若一張白紙,偏偏又碰到久經情場的女子,如今泥足深陷,能不能闖過來還是問題,畢竟像張遠生這樣心志堅強,純潔專一的人不太容易回頭,感情上的負出絕不是點到為止,愛一個人可以用命去換,他最近收受的東西就可以看出,有多在乎這段愛情。
洛永把車停在曲高賓館,跟總台打過招呼後,帶著張遠生坐上電梯,洛永不愛說話,張遠生這會兒說不出話,他再笨也明白即將發生什麼,可是他的心裡還帶有一絲絲僥倖。對於他這樣的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後果呢?
818號房,洛永抬腳就蹦開了房門,兩條肉蟲正在扭動,瞬間的巨變讓兩人的肢體同時僵住,正是夏天,身上什麼都沒遮掩。時間彷彿突然間就凝固了,床上的兩人驚駭欲絕,怔怔地看著門口的兩人,特別那女子。
洛永一聲不吭,張遠生全身都在哆嗦,臉色又青又白,他現在想說想罵想吼想瘋想殺人,可是全身的細胞都好像死去一般,喉間發出咕咕的聲音,兩行清淚長淌,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洛永攔腰摟住張遠生,大踏步離開,張無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全身的肌肉就像跳動的彈頭,沒等他開口亂叫,洛永直接給他脖子上來了一下,出電梯時,洛永把張遠生的臉隱藏在他的肩窩。
朱自強對洛永道:「弄醒他。」
對於張遠生來說,之前經歷的一切,彷彿世界末日,彷彿過完了一個世紀,不過整個世界已經毀滅,他寧願永遠昏迷不醒,永遠死去,再不用睜開眼。
坐在朱自強對面,張遠生淚如雨下,趴在桌上,哭聲就像受傷的狼嚎,那聲音透出無奈、悲慟,還有不盡的怨憤,以往甜蜜的回憶,如今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將他的心劃得七零八落,片片如落葉,再燃燒成灰燼,隨著哭聲四處飄散。
朱自強靜靜地看著張遠生,想要成長為一個男人,這是人生必須經歷的磨難,是男人就得靠自己重新站起來,倒了杯酒遞到張遠生面前,張遠生舉杯一口而盡,朱自強輕聲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遠生,沒有破繭的陣痛,哪來化蝶的美麗?堅強點,你是個男人,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而且還是殘花。」
張遠生先是瘋狂大笑,而淚水依然如決堤的洪流,笑著流淚,歇斯底里喊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朱自強再次幫他把酒倒滿,也不相勸,徑直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呼著酒氣說:「每個人都戴著幾付面具,人生如戲,取下臉譜,除了鏡子誰敢以真面目示人?這段感情充滿欺騙,你同樣得到過快樂,即便你愛上的僅僅只是一張臉譜,在你的人生中,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愛和被愛。」
張遠生淚眼模糊地問道:「哥,這世界就沒有真誠、善良和美麗嗎?」
朱自強搖頭,輕聲道:「當然有!你用心去看,總會發現,如果你只是用眼睛尋找,也許這輩子都別想得到。可是你先要學會保護自己,因為你的工作跟很多人不一樣,有的時候,必須準備幾張不同的面孔,如果你不這樣,只會活在痛苦與迷茫中。但是不論你戴上什麼樣的面具,一定不能丟棄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張遠生抬起頭來,第四杯酒,一飲而盡,究竟是痛?還是快?這一刻,張遠生醉了,可內心深處分明還有血絲滲透。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就在自己的宿舍里,身上的衣服已經脫去,床前擺了個塑料盆,依稀記得昨晚一直在流淚。
昨天之前,這屋裡的一切還讓他倍感幸福,而今天所有的快樂全部轉換成痛苦,她的髮夾,她的化妝品,她的睡衣,她的拖鞋,她的鏡子,她的內褲……還有擺放在一起的牙刷以及口杯。
清晨迎接他的還是綿綿痛楚,咬咬牙,走進浴室,打開熱水使勁地沖,妄圖把所有的煩惱全部洗凈,刮鬍子,換衣服,面對鏡子,裡邊的人臉色蒼白,兩眼紅腫,兩條長長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寬額頭,兩眼無神。
敲門聲響起,張遠生走過去,開門,是她!是她?兩人一瞬間的慌亂,但張遠生迅速成冷靜下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怎麼突然就能如此冷靜?
「請進。沒帶鑰匙嗎?」
她的臉色發青,神情無比複雜,惶恐、傷心,還有一絲羞慚,「我…我來收東西。」
張遠生點點頭,就像看到一個很平常的熟人:「那你收拾,我先上班了……走的時候把鑰匙從門下塞進來。」
說完提起公文包,分娩的陣痛已經過去?張遠生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錯身,擦肩,她說:「遠生……對不起!你還能原諒我嗎?」說著話眼角的淚花卻不停湧現,張遠生頓住腳步:「也許……我沒資格原諒你,因為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保重,祝你幸福!」
她轉身,瘋了一樣抱著遠生,淚水瘋狂湧出,很快就浸濕了張遠生的後背:「我錯了……我不去他就會把事情告訴你……遠生我真的好愛好愛你,不要離開我好嗎?」張遠生嘴唇的血水褪盡,眼睛亮亮的,有種晶瑩的迷茫:「你知道嗎?有些東西在我心中已經碎裂。」
她放開,蹲下身,無法控制地號啕大哭,張遠生開門,腳步堅定,「遠生!我愛你!我永遠永遠愛你!」
張遠生走在街上,平生第二次覺得如此孤寂,第一次是父母去世,他成了孤兒,這一次他被愛情玩弄,往日繁華熱鬧的大街,讓張遠生覺得自己像一條魚,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習慣性的呼吸,習慣性的游來游去。
朱自強打來電話,讓他不要把東西交出去。張遠生覺得自己特別沒用,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他,那麼還有一個像兄長般關懷他的朱自強,不交出去,檔案上就不會記錄一筆。張遠生只能在心裡默默感謝。
「朱市長,我想下去掛職鍛煉。」張遠生很平和,是平和,不是平靜,掙扎出來的人,或許就是新生。
朱自強很滿意,他沒看錯人,是條漢子,「去功勛,當副書記,有沒有問題?」
張遠生不解地看著朱自強:「昨天我聽到你跟陳副市長的話。」
朱自強擺擺手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去當副縣長不好跟人處,反正是掛職,到縣委那邊去熟悉一下。你確定沒問題?」
張遠生神情決然地說:「絕對沒有問題……她今早來收拾東西,我已經跟她攤牌。當斷不斷,不是我張遠生的性格。」
朱自強笑罵道:「牛吧,昨天誰哭得死去活來的?要不是洛永,你能把人撕嘍!離開一段時間也好,省得觸景傷情,記住,你是我朱自強身邊的人!要是在下邊給我臉上抹黑,可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張遠生道:「請朱市長放心!張遠生從今以後,再不會犯傻。」
朱自強道:「嗯,過去的都是人生經歷,盡量放開點,把心思擺在工作上,好好鍛煉,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還有,你去功勛後,第一件事就是下鄉,一定要把情況摸清楚,不要輕意插手縣級機關的人事管理,那裡邊水太深,最好三緘其口,只建議,不作主。擺正心態,好好努力!」
張遠生邊聽邊點頭,說是掛職鍛煉,其實升了半級,這是朱自強對他的照顧,要換作別人,就算有能力也得老實呆幾年再說,他今年27歲,副處級,在曲高這種山區城市,已經算是祖墳冒煙了。
「市長,我走後,誰接班呢?」張遠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這幾年跟著朱自強可沒少學到東西,也只有他了解朱自強的行動規律,突然間換人,能不能合意?
朱自強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忘了我是什麼出身?呵呵,再笨的人在我手裡都能成精。新秘書下午來報到,把手頭的事情辦個交接。你先下去吧,這幾天好好休息,等候通知。」
看著張遠生走出去,朱自強搖搖頭,是騾子是馬拉出去溜溜,讓他在功勛干三年,如果表現不錯就提拔起來,不行再回來就是。
張遠生剛走幾分鐘,付雷就沖了進來:「自強,你看看。」臉色鐵青地把一份文件遞給朱自強:「這幫狗日的真能折騰!」
朱自強接過手一看,關於競聘幹部假文憑的情況調查,朱自強粗略掃了一遍,聳聳肩笑道:「你給我有什麼用?丟給老金他們處理就是。」
付雷搖搖頭道:「你看後邊的名單!」
朱自強翻開一看,排在第一個的竟然是曲高捲煙廠副廠長劉新華,朱自強眉頭緊鎖:「他也整假文憑?他想幹什麼?攪窩子?」
付雷氣得咬牙:「劉新華一直是老陳挑中的談判代表,這下丟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