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國明等陳文龍出門後,站起的身子再次坐入沙發中,笑容依舊,可朱自強己經從他的眼神和嘴角中捕捉到一絲怒氣,朱自強只得再次陪他坐下。時間彷彿一下子凝固起來。兩人誰也不開口,賈國明仰著下巴,笑臉就像一張畫像,固定的角度,固定的線路,眼睛卻越發冰涼。
「我雖然沒有步入政壇,可我見過的,知道的太多,老弟,你覺得這麼做有意思嗎?」賈國明無形中升起一絲不酎,有的人稍加點撥就能言聽計從,有的人敲山震虎也能俯首聽命,前者吃軟不吃硬,後者吃硬不吃軟,至於那些軟硬不吃的人,不難應付,直接讓他滾蛋就是。賈國明雖沒有十分把握,可是只要跟他為難,或者說當他的敵人的人,那麼,這些人所謂的政治命運,就算不會突然斷送,也要比別人更加坎坷。
朱自強眼觀鼻,鼻觀心,然後正兒八經地看著賈國明,迎著對方略帶斥責的眼神,氣定神閑地說:「賈大哥,你認我當兄弟,其實是我朱自強高攀,既然賈大哥非要逼著我表態,那麼我現在就提出兩點個人意見,供大哥參考。」
賈國明的神色明顯平靜下來,但並不見得輕鬆,他見過的高官不少,憑直覺,他可以肯定朱自強屬於軟硬不吃類,他也清楚要動朱自強,代價將會很慘重,他跟羅繼輝等人都心知,朱自強在京里的背景,有老虎撐著,還有一個老革命護著。而且面對朱自強嚴肅的神態,賈國明有種壓抑感,甚至在內心深處有些彷徨,按理說這次曲高之行,成不成並不影響什麼,起碼在金錢上來說,對他己經沒有任何意義,這種壓抑彷徨感就像面對他的父親,當他做錯事情的時候就會無比彷徨。
賈國明吸口氣,生在高幹家庭,心態調整很快,他現在己經沒有半絲輕視朱自強的意思,起碼錶面非常謙虛:「請說。」
朱自強沒有笑,他談正事、重大事情的時候,從來不笑,「賈大哥,之前那兩個小時,我一直在給你介紹農業,你覺得我是那種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嗎?或者你認為我善於扯皮?我停下市政府工作會議,特地接待你,就為了跟你打太極拳不成?」
賈國明的眉頭一下子揪起來,有些明白,但又有些迷惑,難不成你朱自強要我搞農業?他只得搖頭裝糊塗:「之前有這樣的想法。」
朱自強輕舒口氣,慢慢地說:「賈大哥,如果你認真聽我說,肯定能從中聽出點商機來。曲高礦產的收益,說實話,現在己經上了人民群眾的大餐桌,誰也不能再衝到席上去掠吧?就算賈大哥手段遁天,真能從群眾手中搶點好處,我說白了,你最多拿到百分之十的股份,而且,還不是穩穩的拿住而農業不同,你稍等,我給你看看曲高几家農業的業績報告,我相信!賈大哥從中能看出點什麼。」
朱自強說完就往辦公桌走去,羅小偉前幾天才把上半年度的財務、業績、總資產報表給他送來,朱自強略微整理一番,全部抱在手中,遞給賈國明:「老哥不要看不起咱們曲高農業,曲高經濟飛速發展,除了礦業外,農業是第二大動力,也是最穩定的增長項目。你看看這幾項數字去年天麻凈產值才兩百萬左右,今年半年就達到了這個數,而且銷售網路主要是我們春江市,其他地市還沒怎麼發展,以大哥的南海集團」
賈國明邊看邊點頭,忍不住打斷朱自強的話:「不簡單一自從溫總理上台後,把改革發展重點放在三農問題上,在這方面,我很佩服你!溫總理當副總理時主抓農業,而你早就甩開膀子進行大刀闊斧的農業改革,比如你在口園實行的退耕還林還草,發展經濟作物,建設農產品一條龍加工,這些措施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可在當時的環境里,有這樣眼光的人不是沒有,敢這樣乾的,僅你朱自強一人。」
朱自強沒有自謙,而是指著報表道:「賈大哥,這幾家農業公司到目前為止,除了正常的開銷,比如工資、福利、辦公損耗外,沒有一分錢進入個人腰包,你信嗎?」
賈國明吃驚地看著朱自強,他不是笨蛋,復旦大學財經系畢業的高材生,從這些報表中哪能看不出來!
「一分錢都沒有你的意思是說全部投入到農業建設了?怎麼可能?」賈國明做作不出來,雖然這些錢在他看來不算什麼,但是作為一個地緩市的農業企業,竟然為了國家建設,做出如此大的貢獻!賈國明此時的心態用「匪夷所思」來形容再恰當不過,在他的觀念里,或者說在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中,始終堅持「艱苦樸素、無私奉獻」,但在後來的發展中,利益得失,利用與被利用取代了以前的觀念。他不相信真的有這樣一群人,而不是一個人為了祖國,為了家鄉做出這種巨大而無私的奉獻。
「朱老弟,你跟我說說看。」
朱自強把當初如何挽過扶貧辦的貸款,將所有資金用於發展農業項目,以公司加農戶的經營模式慢慢發展,聚少成多,積小變大,滾雪球般的擴大規模。避開行政干預,甩脫僵硬的體制管理,讓農民直接面向市場,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朱自強的一番話,與其說是講解貧困偏遠地區脫貧致富的經歷,不如說是對賈國明進行一次人性認識上的顛覆,徹底推翻他舊有的觀念。說者平淡無奇,聽者聞聲色變。賈國明不是那種只會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他也經歷過苦難,受過折磨,從朱自強的言談中,他能深刻理解到,以朱自強為首的這幫年青人,在用自己的青春和熱血譜寫理想,報效祖國。他也能想像得出這些年青人,是怎麼克服重重困難、忍辱負重、堅定不移地執行農業復興大計。
此時賈國明的心裡除了震撼以外,還有一絲感動,久違的感動。年青時,手拿著毛主席語錄,跳忠字舞,唱革命歌曲時,每每讓自己激動得熱血沸騰。而現在,他又有了這種感覺,賈國明在心底欣慰地說:此行不虛!
朱自強沒有從賈國明平靜的外表上看出什麼,繼續說道:「賈大哥,我知道錢對你來說,只是一些數字上的變化,也許我拒絕你摻入礦業會讓你覺得丟面子,但是,請你相信,我真誠地邀請你幫幫那些掙扎在貧困線上的農民兄弟,你看過一家七口穿一條褲子嗎?你見過半年洋芋半年粥的飯桌嗎?你看過在懸崖峭壁上打坑種地的少數民族嗎?你看過七歲小女孩前抱後背弟弟妹妹的情景嗎?賈大哥,這些報表裡邊透出的信息,不比股市的高科技差吧?我寧願相信你的價值觀,不僅僅是金錢,還有社會地位、群眾評價,以及由此形成的影響力屬於你自己的影響力!」
賈國明綏綏地吸口氣,同樣用無比真誠的語氣說:「朱自強,你不僅僅是改革開放以來最年青的高緩幹部,也是最出色的幹部,但這些都不重要,你的人格魅力讓我感到慚愧,在很多人眼裡,我們是公子黨,倚仗著父輩們的福蔭作威作福,我不想否認父親的影響力,你看得很准,我也想要有自己的影響力。」
賈國明說完就伸出右手,與朱自強牢牢地握在一起,此時己經下午三點半,兩人一直呆在辦公室里,連午飯都沒吃,趙大維打來電話被陳文龍擋下了,因為他在門外偷聽到兩人的談話後,原文不變轉述給趙大為聽,咱們的市委書記當場就目瞪口呆,不給人家插手礦業就算了,還要把人拉來搞投資?
趙大為不顧坐在一旁的金光慶,自言自語地說:「朱自強啊朱自強,沒有他做不到的,只有他想不到的」
金光慶看著發癔症的趙大為,輕聲笑著,叫道:「老趙?老趙!怎麼回事?」
趙大為嗯了兩聲才反應過來,急忙笑道:「沒什麼,今天的常委會推遲舉行。」
金光慶一聽就樂了,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你跟自強搭班子完全是異數,別的地方向來是將相不和,你們倒好,聯起手來逗咱們玩呢。」
趙大為哈哈大笑道:「只要大家玩得開心就好!老金吶,我現在有點嫉妒姓朱的小傢伙,嗯,非常嫉妒!」
金光慶指著自己的禿頂道:「我早就嫉妒得寸草不生了,跟你說實話,這傢伙還在口園的時候,我就成天紅著一雙兔子眼咒他,哈哈哈。」
就在趙大為跟金光慶全無道德地在背後損人時,朱自強一個電話打來,讓趙大為高興得像個孩子,拍著金光慶的肩膀道:「如果你是個女人,我這會兒肯定嘣你兩個啵兒。朱自強這傢伙竟然把賈大少爺說動了參與投資曲高農業,而且是大手筆!老金猜猜咱們的賈大少投多少?」
金光慶哼笑道:「賈大少會捨得出多少錢?最多一千萬!」
趙大為用一種極其鄙眼神看著他說:「怪不得你找不到婆娘,小肚雞腸!告訴你,第一期投資就是三億!三天後舉行簽約儀式,朱自強,好一個朱大市長!」
金光慶眼珠一轉,馬上問道:「你是說第一期,後邊還有?」
趙大為樂得找不到北,彷彿是他親自出面拿下的投資一般,這三億是什麼?鮮紅的政績啊!趙大為忍不住興高采烈地說:「還有兩期,總計是八億資金。怎麼樣老金?」
金光慶非但不高興,反而沉下臉提醒道:「老趙,冷靜點,錢是不少,但要小心啊!你有沒有看過最新的廉政內報?有一種名為洗黑錢的犯罪行為,目前正在一些偏遠地方悄然進行,為貪污腐敗提供了方便之門,也給咱們紀委監察部門的工作造成了極大障礙。」
趙大為迅速冷靜下來:「洗黑錢!你是說」
金光慶卻笑道:「咱們要懷疑一切,但是也要勇敢地探索、反覆實踐。」
市委的兩大書記正在商議實踐的可行性時,賈國明向朱自強發出一個邀請:「自強,我非常欣賞你,年青,能幹,是少見的大才,在曲高這樣的小城市屈就,我替你不值,這樣吧,如果你有意的話,我願意為了你,平生第一次向父親大人推薦人才,怎麼樣?」
朱自強笑著搖搖頭:「曲高可不是小地方,有近千萬人口!貓有貓路,耗子有耗子路,我知道大哥是誠心幫我,可是大哥別忘了,我首先是一名共產黨員、人民公僕,其次才是一名領導幹部。終南捷徑固然好,但組織程序更重要。」
估計賈國明確實餓了,端著飯碗吃得很大口,吃得很香,聽完朱自強的話後,賈國明忍不住笑起來,嘴裡的白飯混著雞蛋蕃茄一起滾動:「你說得對,反正你人年輕,竄得太快也不見得是好事兒。你知道我這次曲高之行最大的收穫是什麼嗎?」
朱自強搖頭,盛碗清湯慢慢地品嘗:「我估計是用錢買不到的,也許是一種情緒,也許是一種感覺,我想代表全市人民對大哥說聲謝謝,可這樣顯得太矯情,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切盡在不言中吧。」
賈國明似笑非笑地看著朱自強:「告訴你一個好壞參半的消息,昨天我見過中組部的人」
朱自強大吃一驚,這個消息確實讓人驚訝,朱自強不是沒想過,而是自信,只要中組部的人到了曲高,肯定瞞不過他!結果賈國明的話讓他有種背皮發麻的感覺,中組部的人竟然到了曲高。
「真的嗎?」
賈國明沉著地點頭笑笑:「我今天來找你,己經想好了,如果你拒絕的話,我就幫你在考評上做做手腳呵呵,現在說這個有點見不得人吶,本來中組部的人今天要去春江,我硬生生地攔了下來,想知道你的考評結果嗎?」
看著賈國明帶著几絲神秘的笑容,朱自強無奈,苦笑道:「賈大哥就不要再賣關子了,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還要綜合省組織部的意見。他們來曲高多久?」
賈國明豎著一根手指道:「整整一個月,呵呵,不過你的任職考評確實出來了我這麼說吧,你不用擔心出什麼意外。」
朱自強道:「謝謝。其實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一直關註上邊的考評組,想不到他們的行動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賈大哥,如果我們今天不能握手言和,你是不是真要修改我的考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