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東州市陽光普照,氣候宜人,是東州市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天空湛藍湛藍的,人們的心情彷彿都融化在溫熱的陽光里。我非常喜歡林語堂的一段話:「我愛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愛好夏,但是夏太榮誇。因是我最愛好秋,因為它的葉子帶一些黃色,調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濃郁,它又染上一些憂鬱的神采和死的預示。它的金黃的濃郁,不是表現春的爛漫,不是表現夏的盛力,而是表現逼近老邁的圓熟與慈和的智慧。它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樂天。」這段話我可以背誦自如,並且工工整整地寫在紙上壓到了辦公桌的玻璃板下。我感到東州市的八月份既有春的爛漫,也有夏的盛力,還兼有秋的圓熟,更有冬的預示,搞政治的人如果有了這樣的境界不失為一種城府。
早晨,我剛到辦公室,韓壽生就走了進來,通知我到新疆開城市生態建設研討會,韓秘書說這是張副市長的意思。自從我為張副市長寫完碩士畢業論文以後,他就與辦公廳主任朱玉林打了招呼,讓我專門為他服務。大半年時間過去了,張副市長顯然對我越來越賞識。當然,韓壽生隱隱感到了一種危機。他雖然面上對我一如既往,心裡卻開始戒備我,並在行動上盡量限制我與張副市長接觸,張副市長明明在辦公室,韓壽生會告訴我張副市長不在。我工作上的小毛病,韓壽生會大肆渲染。我知道韓壽生是個工於心計的人,行事便愈加小心起來。
新疆之行,帶隊的是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朱玉林。官場的任何故事,都會有多種版本,朱主任的升遷就是如此。朱玉林原本是K省一個小鎮上的語文教師,愛好文墨,特別是政論性文章,因此也經常牛刀小試。東州市的前任市長是位儒雅市長,也愛寫些政論性文章,這位市長每天必讀書一小時,雷打不動,無論有什麼緊急政務都要給這一小時讓路,因此講起話來也蠻有文采和新意。
朱玉林看到了這位市長的文章頗有好感,便經常給這位市長寫信以訴衷腸,時間一久,便成了未謀面的朋友。有一次,這位市長到K省出差,就順便見了一次朱玉林,朱玉林知道這是改變命運的一次機遇,所以表現得非常出色,頗得市長的賞識。沒過多久,便調到東州市任市政府辦公廳處級調研員,又給了房子,不久就升任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專門服務於這位市長,後來辦公廳老主任退休,朱玉林順理成章地榮升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朱主任著實風光了一陣,大家預測,將來很有可能升任市政府秘書長,甚至副市長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惜好景不長,這位市長在一次車禍中喪生。朱副秘書長始終也沒有升任秘書長,更別提副市長了。
飛機在湛藍的天空中翱翔,機窗外幾朵乳白色的雲,停在天空,動也不動,很像藍色的海面上浮著潔白的帆。新疆地域遼闊,山川壯麗。坐在飛機上,從機窗俯看新疆,雄偉的天山山脈橫亘中部,北部是肥沃的千里牧場,南部是浩瀚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好不壯觀。
我陪朱玉林靠機窗坐著,朱玉林用器重的口氣說:「雷默啊,我看張市長對你十分賞識,要把握好機會啊!」
我心裡清楚,朱玉林能和我說這麼掏心的話不容易,官場上是最講究跟人的,只有跟對了人才能平步青雲,朱玉林是這方面的受益者,他之所以能和我說這種話,實際上是一個信號,看來他也非常看好張副市長的前程。
「謝謝秘書長提醒,朱秘書長,我看張市長對您也特別看重啊。」我故意試探地將他與張副市長聯繫在一起。
「張市長這個人有能力、重感情、講義氣、又年輕,資歷又老,將來前途無量啊。」朱玉林心悅誠服地說。
「朱秘書長,明年年底,這屆班子就該換屆選舉了,榮市長到人大當主任,到時候不知誰能接替他當市長呢?」我知道官場上向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何況是換屆了,到時候不知要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誰能接替榮市長我說不好,」朱玉林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張市長至少是常務副市長。韓壽生在外界的口碑非常不好,我看張市長對他並不是太滿意,他跟張市長的年頭也不短了,所以,我提醒你要把握好機會啊。」
「朱秘書長,這件事還得拜託您多多美言。」我不失時機地說。
「你小子是塊料,有機會我會替你說話的。」朱玉林直言不諱地說。
「多謝秘書長!」
我心裡清楚,出差是下屬與領導加深感情的最好途徑。朱玉林是辦公廳主任,他對我的前程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我暗下決心,一定要通過這次出差讓朱玉林對我刮目相看。
會議安排在烏魯木齊市紅山賓館。會後,組委會組織代表們到新疆天山天池參觀遊玩。
公路穿過戈壁灘,一輛警車開道,後面是中巴車隊,在去天山天池的盤山公路上,山路蜿蜒曲折,伴隨著一條奔騰的溪流。公路兩側,奇峰崢嶸,浮雲繚繞,眼看山橫路絕,等走到跟前,駕駛員扭轉方向盤,卻又是河寬谷闊,水長路遠。車上的人們唏噓不已。
天池位於天山山脈中的博格達峰東麓,海拔一千九百米,為中國著名的高山湖泊。古代被稱為「瑤池」,神話里是西王母舉辦盛大宴會的地方。湖邊冰峰聳立,湖面水如明鏡,沿岸散布森林、草原和星星點點的帳篷,風光極為優美。
天池湖水碧藍,水平如鏡,宛如一塊碧玉,鑲嵌在群山之間。遠處的雪山空靈空透,在晴空下,倒影映入水中,湖光山色更為動人。我和朱玉林望著嫵媚蕩漾的湖水,心扉頓開,無限感慨。
朱玉林倒掉礦泉水興奮地說:「雷默,給我弄一瓶天池水,這水是天山上的雪水,一定好喝。」
我接過朱玉林手中的空礦泉水瓶,將自己的礦泉水也倒掉說:「我也灌一瓶。」便興緻勃勃地走到天池邊蹲下打水,池水清澈見底,宛若明鏡。心想,也不知道這湖裡有沒有人下去過?突然,我發現在打水的地方有一個小女孩正在向深水處沉去,我心裡暗驚道:「不好,有人落水!」這時聽到身後有人哭喊:「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啊……」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猛子便扎進了天池……岸上的人都驚呆了,紛紛往出事地點圍過來,朱玉林也被我的舉動驚呆了!
我的水性是在山東老家的黃河汊子里學會的,平時游泳扎猛子習慣閉著眼睛,所以第一個猛子沒救到人,水冰涼刺骨,我睜開雙眼又紮下第二個猛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孩子!這回我剛好抓住了小女孩的腳脖子,當我雙手捧著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走上岸時,已經凍得瑟瑟發抖。
這時小女孩的父親趕緊跑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孩子,孩子忽閃著兩個大眼睛還活著,孩子的父親感激地說了兩個字:「謝謝!」便火速把孩子抱上了一輛沙漠風暴,我看了一眼車牌子,是浙江省公安廳的牌子。此時,我已經凍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紫。
朱玉林不知從哪兒弄了一件羊皮大衣趕緊披在我身上說:「雷默,你可太了不起了。」
我打著寒戰問:「秘書長,我沒事,您哪兒弄的大衣?」
借給朱玉林大衣的是一位哈薩克族壯漢,他敬佩地說:「兄弟,快到我們帳篷里暖和暖和吧。」
一些遊人圍上來讚揚我,並簇擁著我和朱玉林進了帳篷。
朱玉林關切地說:「雷默,你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我給你晾晾,你先披著這件大衣。」
我脫下濕衣服,朱玉林拿著濕衣服出了帳篷。我就這樣赤身裸體地裹著羊皮大衣,瑟瑟發抖地躲在帳篷里。
朱玉林將我身上的濕衣服放到帳篷外的草地上晾曬,大約一個小時後,我穿上半濕不幹的衣服隨參加會議的代表們坐上中巴車下了山。
回到紅山賓館以後,我發高燒三十九度,上吐下泄,只能大劑量地吃藥頂著。第二天坐飛機飛回了東州市。
回到家,我就病倒了,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上班以後,我發現自己上了機關工委主辦的《政府機關報》的頭條,原來是朱玉林將我的事迹在市政府辦公廳黨組會議上作了通報,辦公廳黨組授予我優秀共產黨員稱號。其實,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是一個不願意張狂的人。不過,這次歷險我確實有些後怕。
這趟差使我與朱玉林的感情加深了,我想讓他對我刮目相看的目的也達到了,我更堅信,出差是與領導加深感情的最好機會。
兩天後的傍晚,我在市政府辦公樓門前碰見了張副市長的司機馬厚,馬厚對我神秘兮兮地說:「雷處長,你留點心,有人說你救人是出風頭,為了往上爬。」我聽了以後心裡很不自在,隱隱感到說這種話的人很可能是韓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