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壽生一直沒有給我騰辦公室。他被任命為市政府辦公廳主任助理兼綜合四處處長後,辦公廳還專門給他安排了辦公室並配備了專車。韓壽生做夢都想當局長、區長,但是他不能提為副局級,因為他離開張副市長時只是副處級秘書。我給張副市長做秘書以後,韓壽生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有什麼事情繞開我,直接與張副市長通話,他對張副市長太了解了,搞得我工作起來十分被動。但是,我一直記著上任那天,張副市長對我的囑咐,一定要學會韜光養晦,我知道一切都需要時間。但是韓壽生遲遲不給我騰辦公室,惹出了許多閑話。我覺得應該找機會反擊一下,否則我真成了不是傀儡的傀儡了。
一大早,把張副市長從家接到辦公室後,借取文件之機,我不卑不亢地推開了韓壽生的辦公室,他正坐在辦公桌前修改文稿。
韓壽生見我進來,眼皮都不抬一下,不屑地問:「有事?」
我走到韓壽生辦公桌前,不軟不硬地說:「生哥,秘書那屋,你抽空倒一下吧。」
韓壽生冷哼一聲,「怎麼著?急了?你再等等吧,我那屋的東西太多,沒有一天時間收拾不完,這段時間我剛上任,哪有時間呀!」
「生哥,」我盡量平和地說,「屋裡的東西你不搬,我沒法辦公啊。」
「再等等吧,」韓壽生用領導的口氣搪塞道,「另外,今天晚上六點鐘,綜合四處在好世界送杜處長,你通知張市長參加一下。」
我知道韓壽生在故意難為我,這是在給我下馬威,看來好說好商量不可能解決問題了,我只好氣哼哼地走了。
我知道韓壽生望著我的背影,心裡一定暗自得意,甚至嘀咕道:「小樣,剛當兩天半秘書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韓壽生雖然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市政府辦公廳主任助理兼綜合四處處長,但是阻止我接替他做張副市長秘書的事並沒有成功,韓壽生心裡一直不痛快。他本想選一位聽話的傀儡秘書,自己能夠指揮得了,那樣張副市長的一舉一動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仍然是名副其實的秘書,只要外界認為他和張副市長的關係仍然很密切,他就有再上一個台階的希望。官場上沒有大樹罩著是萬萬不行的,韓壽生心裡非常清楚,他辛辛苦苦織起來的網都源於張副市長這棵大樹。只要大樹不倒,網就會越織越大,越織越密。然而,眼下我卻成了他辛辛苦苦織起來的網上的蜘蛛,他有一種無形的危機感,我估計他是要通過不給我騰辦公室這件事,看看張副市長的反應,也挫一挫我的銳氣。
最近市政協組織有關專家在市迎賓館開了一個座談會,專題研究東州市的城市建設,張副市長早就應該參加,但是由於忙,一直沒參加上,今天是座談會最後一天,晚上是答謝宴會,我估計張副市長肯定參加。老杜任市建委委員,韓壽生作為綜合四處處長總是要送一送的,我和老杜搭檔多年也應該擺宴送一送,但是我並沒有把晚上韓壽生在好世界送老杜的消息告訴張副市長。我就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殺一殺韓壽生不可一世的張狂勁兒。
在去市建委的路上,馬厚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從皮包里拿出請柬回頭遞給坐在後面的張副市長。
「張市長,市政協組織專家搞的城建座談會一直請您參加,您一直沒空,今天晚上是答謝宴會,政協辦公廳又送來了請柬。」
張副市長接過請柬看了看,又隨手遞給我,「晚上咱們參加,不然寧殿忠又要挑我理了。」
「張市長,寧主席為什麼總像是跟您有股勁兒似的?」我不解地問。
張副市長苦笑了笑,「這還用問?以前他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長,常言說得好,同行是冤家。老市長啦,一定要尊重,面子一定要給他。」
晚上,市迎賓館宴會廳有十幾桌宴席,寧殿忠和張副市長坐在主桌上,我和工作人員坐在一桌。張副市長心臟不好本是不能喝酒的,平時的酒宴只喝點紅酒,而且不超過三杯,今天張副市長卻破了例。寧殿忠主席雖然六十多歲,身體卻相當健壯,而且有一種豪氣,談吐更是不凡。
「國昌啊,銀環路的資金問題有著落了嗎?」寧殿忠笑吟吟地問。
「還沒有,準備以存量吸引增量。」張國昌抬了抬乾澀的眼皮說。
「我們東州市確實存在血液流通不暢的嚴重問題,過去,我們在城市建設方面都是小打小鬧地搞一些道路改造,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以往的市長們都想打通銀環路,但是沒有錢啊。還是年輕人有魄力。」寧殿忠一副老前輩的口氣。
張國昌受不了寧殿忠居高臨下的口氣,言不由衷地恭維道:「寧主席,你過謙了。你是東州市的老市長,更是城建方面的專家啊。」
寧殿忠用鷹一樣的目光掃了張國昌一眼,然後又垂下眼皮,不無擔心地說:「超過三千萬美元,就超過了地方政府的審批許可權,十三個億的項目一旦上報,就不知能否批下來了。」
張國昌目光中露出思路敏捷洞察幽微的神情,用後生可畏的語氣說:「凡事都要講究個變通,把銀環路切割成四五個三千萬美元的項目,地方不就可以審批了嗎?」
「年輕人就是腦子活呀。」寧殿忠帶刺兒地譏諷了一句,然後舉起杯說,「來,各位專家,我和張市長敬你們一杯。」
全桌專家響應,一起碰杯。
寧殿忠敬完酒,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感覺,神情盎然地說:「酒的樂趣在於飲還是在於醉,眾說不一。飲,分文飲和豪飲,醉,分生理醉和精神醉。但無論如何,飲的樂趣只在瞬間,而醉卻是一個陶然的境界。醉的最大好處是一種回歸感。片刻的真實猶如一飲而盡的痛快。所以,酒和美總是分不開的。美酒美酒,美在何處呢?醉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像酒一樣使人陶醉,甚至沉醉呢?酒的魅力在於醉心,而不是醉人。酒與人一樣,酒分千種,人有百態。但酒可以讓人表現百態。如果說酒有愛憎的話,那麼酒的愛憎終究取決於人。酒偏愛男人,但是,一旦女人學會喝酒,男人基本不是對手,不過,看一看女人端酒的姿態,男人會覺得美上加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端著酒的美人,英雄們恐怕就更過不去了,因此,不醉才怪呢!」說完哈哈大笑。
眾人也大笑起來,笑過之後無不嘖嘖稱讚。
這時,從記者席上,東州電視台女主播湯彤彤端著酒杯嫵媚嫻雅地走過來,她甜津津地說:「寧主席,為了您的酒論,我代表記者們敬您一杯。」
東州電視台可謂美女如雲,湯彤彤卻是一花獨秀。一雙顧盼神飛的大眼睛,含著盈盈的水波,頰上的紅暈,明媚鮮潤,燈光下,襯著她臉上隱約可見的柔潤的茸毛,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寧殿忠渾身酥軟地嘆道:「彤彤啊,不行了,我老了,你還是敬張市長吧。」
湯彤彤晶亮的眸子撲閃著,香氣如蘭地說:「寧主席,您在我心目中可是老當益壯啊。」
張國昌趁火打劫地笑著說:「寧主席,你剛說過端著酒杯的美人,英雄們恐怕是過不去的,還是幹了吧,最起碼,還是英雄。」
寧殿忠聽出了張國昌的弦外之音,暗想,好你個張國昌,竟笑我廉頗老矣,寧殿忠的一雙眯眯眼突然睜大了,「好,沖著張市長這句話,為了英雄幹了。」
寧殿忠和湯彤彤碰杯一飲而盡。眾人一起鼓掌,齊聲稱好。
此時,張副市長雖然也在拍手稱好,但是表情卻露出些許對寧主席的詼諧、閑適和深刻的妒意,這妒意中還有幾分失落感。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張副市長在對手面前底氣不足。張國昌和寧殿忠暗中較勁,客觀上成全了我,因為我一直沒有把韓壽生在好世界擺宴送老杜的事告訴張副市長,我從骨子裡盼著宴會晚一點結束,這樣,張副市長就去不了好世界了,韓壽生是最講面子的,我決定不給他這個面子,算是對韓壽生的一次無聲的反擊。
宴會散了以後,我和馬厚送張副市長回家。在車上,我恭維說:「張市長,您可真行,給足了寧主席面子,老爺子情緒高漲啊。」
張副市長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我也就是不跟他一般見識,秋後的螞蚱還能蹦躂幾天!」
我看看錶,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此時將韓壽生在好世界送老杜的事說出來,估計張副市長也去不了了,便穩了穩神說:「張市長,今天晚上,韓壽生……」
還未等我說完,張副市長的手機響了。我心裡一緊,心想,這一定是韓壽生打來的,說不定他要惡人先告狀。
「喂,噢,是壽生啊,」張副市長平和地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噢,噢,我知道了。」張副市長掛斷手機生氣地問,「雷默,你是怎麼搞的,今天玉林主任請我吃飯,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連忙解釋,「張市長,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是綜合四處送老杜,韓壽生說請您參加。我看晚上的宴會您走不開,再加上您與寧殿忠的關係也不便走開,就沒急著催您,這不剛要向您彙報,韓壽生的電話就來了。」
看來張副市長非常了解韓壽生的品行,沒再對我發作,只是「噢」一聲問:「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看錶,「十點半了。」
「太晚了,」張副市長遺憾地說,「你替我去一趟吧。我再重複一遍,對韓壽生一定要忍。」
「知道了。」
我心裡清楚,韓壽生一定在電話里撒謊了,而且還告了我的黑狀。今晚替張副市長去赴宴,一定會與韓壽生交鋒,我賭氣地想,「既然你張副市長讓忍,我就忍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