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東州市,天高雲淡,秋高氣爽,為了招商引資,為期一個月的國際友好活動月拉開了帷幕。這是李國藩上任以來精心策劃的一個大型招商活動。國際友好活動月開幕式定在國慶節晚上七點鐘,主席台設在市府廣場,背靠展翅欲飛金光燦燦的鳳凰翼。一時間市府廣場燈火輝煌、喜氣洋洋。
開幕式上,李國藩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會場下面坐了上千人,分別是由各區的方隊組成,李國藩的演講抑揚頓挫、鼓舞人心,最後還是那句話:「讓東州市從今天的土地上飛向明天的太陽。」在場的人聽了這句話無不熱血沸騰,自從鳳凰翼立在市府廣場以後,猶如李國藩每天立在那裡一樣,在東州市民心目中鳳凰翼彷彿是李國藩的化身,他們崇拜自己的市長,崇拜鳳凰翼。
開幕式後是大型演出,請來的海內外賓朋以及省市領導坐在舞台最前面,一時間市府廣場歌聲飛揚,勁舞翻騰,名揚全國的東州籍大腕無不風塵僕僕地趕回東州,為東州市的招商引資捧場,晚會精彩紛呈,好不熱鬧。
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大型交響樂,最後一支曲子是老約翰?施特勞斯的《拉德斯基進行曲》,主持人不是別人,正是東州電視台節目主持人、風情萬種的湯彤彤。當湯彤彤落落大方地走上台用嬌美的聲音說:「最後請欣賞《拉德斯基進行曲》,指揮:東州市市長李國藩,有請李市長。」
場下頓時嘩然,簡直太出人意料了,誰也沒有想到李國藩會指揮交響樂,李國藩指揮交響樂會是什麼樣子,大家翹首以盼。
李國藩身穿黑色燕尾服,風度翩翩地快步走向舞台,面向觀眾深鞠一躬,湯彤彤接著說:「李市長在大學讀書期間就是校交響樂團的指揮,為了今晚的演出,他特意拜東州市歌舞團交響樂隊著名指揮家為師,業餘時間勤學苦練一月有餘,下面請大家一睹李市長的風采!」
湯彤彤下去以後,李國藩向樂隊深鞠一躬,健步走到指揮的位置,高舉指揮棒在空中划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停頓片刻,然後用力一揮,優美歡快的進行曲響起,場下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接著大家和著《拉德斯基進行曲》的旋律擊掌配合,大家著實被李國藩的精彩指揮所傾倒,記者們的閃光燈也快匯成了燈海。
李國藩伴隨著交響樂的旋律沉醉在人生巨大的輝煌中,彷彿眼前就是權力的頂峰,他要攀登,要攀登,他對未來的憧憬貫穿於指揮的手臂,彷彿用力指揮就能實現一切,李國藩的眼前金光燦燦,腳下祥雲繚繞,他覺得自己在飛,像鳳凰鳥一樣不斷地升騰,血是熱的,不,血是沸騰的,李國藩有一種勢壓群雄的感覺,有一種舌戰群儒的感覺,有一種指揮千軍萬馬的感覺,他感覺心跳如雷鳴般有力,他感到有無數眼睛在閃爍,這分明是星星,月亮是誰?月亮就是自己,自己怎麼是月亮,應該是太陽,於是眼前華光四射,自己有一種在燃燒的感覺,燒吧,燒吧,只有燃燒才能永生……
此時我觀察魏正隆的表情,雖然未動聲色,但是心情一定是複雜極了,李國藩就任東州市市長以後,凡事都自作主張,不僅做事張揚,做人也跋扈,而且很會作秀,搞得東州人大有隻知李市長而不知魏書記之勢。魏正隆為了維護班子團結,一忍再忍,不過,魏正隆也是有意低調,因為官場是最忌諱個性張揚的,你李國藩不是喜歡熱鬧嗎?那麼我就將舞台讓給你,魏正隆在政治上的成熟度遠勝於李國藩,他在靜處默默地看著李國藩熱鬧,而李國藩是那種面對鏡頭和人群就興奮的人,似乎正中魏正隆的下懷,兩個人看上去相安無事,但是在效果上卻造成李國藩跳到爐子上烤自己的局面,魏正隆掌握著火候,李國藩尚無所知,但是這一切我看清了,坐在魏正隆身邊的張國昌也看清了。
最後,李國藩用近似舞蹈般的動作,將指揮棒在空中一划,然後用力收住,指揮結束,全場掌聲此起彼伏。
李市長神采飛揚地站在舞台上等待著常委們上台一起與演員握手,魏正隆面帶微笑率先起身,張國昌緊隨其後,緊接著常委們紛紛站起來,按順序上舞台。
魏正隆微笑著走到李國藩面前,握著李國藩的手意味深長地說:「國藩,想不到你還有這兩下子,東州老百姓又要為你驕傲了。」
李國藩面帶得意地謙虛道:「老魏,我不過是為國際友好活動月造造勢,我這兩下子我心裡有數,你老兄就別開我玩笑了。」
兩個人微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張國昌及其他常委也都紛紛祝賀李國藩演出成功,李國藩彷彿首長視察一般,與各位常委一一握手。
演出結束後,我送張國昌回家,張國昌一上車就問:「雷默,你覺得李國藩今晚像什麼?」
我只覺得李國藩過於張揚,不像個政治家,但領導的事我一個小秘書不便說三道四,便搖了搖頭。
「這還看不出來,整個一耍猴的,不對,是被耍的猴。」張國昌嗤之以鼻地說。
「被耍的猴?被誰耍?」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李國藩上台指揮是自己蓄謀已久的,沒人逼,怎麼成了被耍的猴子了呢?
張國昌冷哼道:「李國藩在官場也混了二十多年了,都混到副省級省會市的市長了,政治上還那麼幼稚,雷默,你沒發現李國藩的猴戲演完後,省里的領導沒有一個上台握手的,都拍拍屁股走了,要說被誰耍了,只能說被他自己的野心耍了。」
「張市長,」我恭維地說,「依我看,在東州市能與李市長平分秋色的只有你一個人,連魏書記的面子,李國藩說駁就駁,但是從未駁過你的面子。」
「那不是給我面子,而是怕搞僵了,沒人給他幹活了。」張國昌不屑地說。看來李國藩今晚的成功表演對張國昌刺激挺深,他明明知道李國藩的造勢是弄巧成拙,市民們可能覺得挺熱鬧,但是在官場的高中層反響一定不好,儘管如此,張國昌還是在心裡對李國藩的才華和在舞台上的風光產生了深深的嫉妒。人的野心是沒有邊際的,有野心的人莫不如此。野心是高度烈酒,飲用一定要適量,更不能當燃料,在我看來,李國藩正在用野心當燃料,駕駛著狂妄這部車,在權力場兜風。
這幾天被國際友好活動月鬧的,張國昌連看報紙的時間都沒有,午休時,張國昌沒睡覺,他讓我把這幾天的報紙給他,他要翻翻,我把報紙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後,又給他沏了杯茶,張國昌愜意地抽著煙、呷著茶看著報紙,我也藉機整理一下文件。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也給自己沏了杯茶,剛坐到辦公桌前整理文件,就聽見「啪」的一聲,張國昌氣哼哼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看個究竟。
「怎麼了?張市長?」
「不像話,」張國昌怒氣沖沖地說,「這個季學謙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怎麼政治虛榮心還這麼強,沽名釣譽,簡直就是個老混蛋。雷默,你看看吧。」說完隨手將報紙扔給我。
我接過報紙一看,也愣住了,只見《東州日報》頭版頭條大幅標題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記二次創業的老勞模季學謙》。我越看越不堪入目,也氣憤地說:「張市長,敢情勞模物業公司是他季學謙的創意,通篇報道沒提您一個字呀,這老勞模怎麼這樣做人呢?什麼人品呢?他創意的,他創建的,他有那腦子嗎?這不是竊功大盜嗎?」
張國昌氣得半天沒說話,最後將手中的半截煙狠狠地往煙缸里一摁說:「雷默,這件事交給你了,抽空好好敲打敲打他。」
我答應著拿著報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報紙,對張國昌的惱羞成怒非常理解,本來張國昌是想利用季學謙為自己造輿論,沒想到季學謙的政治虛榮心比張國昌還盛,季老頭將計就計把自己宣傳個滿堂彩,卻沒張國昌什麼事兒了。我不禁為這一對名利場上的老狐狸感到既可笑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