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沒想到劉艷紅會來探望自己,劉艷紅這次來南錫是為了了解張德放的事情,聽說張揚生病了,所以特地前來探望。
她對張揚最近的處境也有所了解,微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從來都不生病的。」
張揚道:「人吃五穀雜糧,誰能不生病?劉書記,您今天到底是來看我還是來查我的?」
劉艷紅不禁笑了起來:「你別害怕,就憑你現在的級別,還輪不到我來過問。」她將一束鮮花放在床頭柜上。
張揚起身拿了瓶飲料給她,劉艷紅擺了擺手道:「太涼,我也不渴。」
張揚道:「您真的是專程來探望我的?」
劉艷紅搖了搖頭道:「鍾海燕被抓了!」
張揚聽到這一消息不免有些錯愕,想不到鍾海燕這麼快就被抓住了,不用說,張德放這次的麻煩肯定大了。
劉艷紅和張德放早就認識,而且一直關係也不錯,對張德放現在的下場也頗為感嘆,她低聲道:「人容易在金錢和美色中迷失自己,張德放過去一直都是做副手,熬了這麼多年,來到南錫總算擔綱正職,想不到沒幹多長時間就出了事情,很多老百姓都羨慕做官的人,卻不知這世上做官是風險性最高的職業,稍有不慎,不但要搭上前程和自由,甚至於會賠上性命。」
張揚聽出劉艷紅在提醒自己,他笑道:「在官場混的時間越久,膽子就變得越小,我現在幹什麼事都謹小慎微了。」
劉艷紅白了他一眼道:「才怪!海天的事情你能說清楚,南洋國際的事情你能夠說清楚嗎?最近有不少關於你的舉報信,都直接遞到了省紀委,我給你提個醒,做事情必須要全面考慮,一旦做了官員,做事就不能感情用事,誰都有方方面面的社會關係,可是如果每個關係都要照顧到,那麼你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違反了原則違反了紀律,甚至會違反法律。都說咱們做官的要六親不認,其實六親不認未嘗不是什麼壞事,寧願親人和朋友罵你,不能讓老百姓罵你,只有這樣,你才能做個好官。」
張揚道:「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我這人太重感情。」
劉艷紅不禁笑了起來:「你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檢討自己?這句話很值得商榷,你和嫣然最近怎樣了?有沒有聯繫過?」
提起這件事,張揚忽然靈機一動,楚嫣然不願接他的電話,可劉艷紅打過去她應該會接,張揚於是求劉艷紅幫忙給楚嫣然打一個電話。
劉艷紅以為張揚是想通過自己和楚嫣然重修舊好,自然樂得幫助,可她並不清楚,張揚只是想確信楚嫣然平安。
楚嫣然果然接聽了劉艷紅的電話,劉艷紅只是問候了兩句,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有人讓我找你!」她把手機遞給張揚,張大官人拿起手機,一時間內心怦怦直跳,那邊楚嫣然沉默了下去,聽得出她的呼吸頻率也有些急促。
張揚低聲道:「你還好嗎?」
楚嫣然的聲音透著平靜:「還好,你呢?」
「也挺好的。」一向伶牙俐齒舌燦蓮花的張大官人這會兒不知怎麼變得笨嘴拙舌起來。一旁劉艷紅聽著,干著急。
楚嫣然輕聲道:「我還要開會……」
「那好,以後再聊!」
「嗯!」
寥寥數語就結束了這次越洋通話。
劉艷紅看到張揚掛上了電話,氣得伸出手指就在他腦門上戳了一記:「你小子怎麼回事兒?平時那點機靈勁怎麼全都不見了?」
張揚無奈笑道:「大家都忙嘛!」
劉艷紅道:「女孩子是要哄的,你該不是當官當傻了吧?」
張揚道:「知道她平安無事就行。」
劉艷紅也覺察到張揚有些奇怪,低聲道:「你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張揚吧那封來自美國的恐嚇信遞給劉艷紅,劉艷紅展開一看,也被嚇了一大跳,愕然道:「這……這是誰幹的?」
張揚冷冷道:「如果我知道是誰幹的,我早就殺過去把他揪出來了。」
劉艷紅道:「所以你才擔心嫣然?」
張揚道:「希望只是一個惡作劇,我想來想去自己在美國好像沒有什麼仇家。」
劉艷紅道:「可能你得罪了人自己都不清楚。」
張揚道:「想好好做工作,總會觸犯到一些人的利益,只要我還繼續在體制中呆下去,以後還免不了要得罪人。」
劉艷紅笑道:「所以我早就說你適合干紀委工作,我們從事的就是得罪人的工作,像你這種不怕得罪人的傢伙,最適合收編到我們的隊伍中來,怎麼樣?考慮一下,來省紀委工作吧。」劉艷紅是真心欣賞張揚,眼看曾來州就要離休,她接替曾來州擔綱省紀委書記一職已經成為定局,劉艷紅的身邊也缺少一個得力幹將,如果張揚能夠去她手下工作,以後的工作開展肯定會順利許多。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你讓我去搞紀委工作,還不知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再說了,我現在有病在身,我得先養好身體,再為革命奉獻我的青春和熱情,我可不想年輕輕的就當烈士。」
劉艷紅啐道:「胡說八道,我怎麼看你都不像有病的樣子,是不是裝的?」
張揚笑道:「劉書記,劉大姐,我的親姐姐,您可是省紀委副書記,說話得負責人,這話要是傳出去,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這廝不忘和劉艷紅套近乎。
劉艷紅笑了起來:「你呀,麻煩都是自找的。」她這次前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關於傅連勝的妻女死亡一案,劉艷紅道:「張揚,我聽說向陽小區發生煤氣泄漏爆炸的時候,你就在現場。」
張揚點了點頭道:「當時我送紀委李書記回他父母家,剛巧看到了這件事,怎麼?這件事有眉目了?」
劉艷紅道:「警方根據現場調查和屍檢報告,已經得出了結論,兩名死者證明是傅連勝的妻子和女兒,而且她們兩人都是先被殺,然後兇犯才製造了火災現場。」
張揚對這一結論並不驚奇,當天在案發現場,趙國強經過現場勘查就已經得出了這個結論。
劉艷紅道:「唐興生的案子已經過去了很久,傅連勝也和朱俏月一起死於靜海市政府招待所,時隔這麼久,到底是誰要向他的妻女下手?」
張揚道:「當時李書記接到唐紅英的一個電話,唐紅英說掌握了一些證據,可以證明她丈夫是被誣陷的。」
劉艷紅點了點頭道:「我和李書記談過這件事,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害死唐紅英的就是她說得那些證據,我們過去對案情的分析,認為傅連勝是唐興生的幫凶,他充當了馬前卒的角色,因為朱俏月威脅到唐興生的安全,所以唐興生讓傅連勝殺了她,如果唐紅英所掌握的證據只是關於唐興生的,那麼已經逃亡海外的唐興生為什麼會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又為什麼要殺死她?這件事根本就說不通,他的罪行都已經暴露了,他為什麼還要下手去殺這對可憐的母女?」
張揚道:「您怎麼看?」
劉艷紅道:「唐興生的案子或許只是冰山一角,除了唐興生以外,說不定還有人和這件事有關聯,唐紅英一定發現了什麼,而她的發現讓這個一直隱藏在幕後的人物感到緊張,所以才下手殺了她。」
張揚道:「我也這麼想,可是唐紅英和李書記之間的通話被誰偷聽到了?」這是張揚始終都想不通的事情。
劉艷紅道:「警方現場調查中發現唐紅英家裡的電話被人監聽,應該是她在和李書記通話的時候,內容就被別人知道,所以才促使對方殺死了她。」
張揚道:「現在唐紅英死了,她所說的證據自然也找不到了,想知道這個秘密,只能先把唐興生緝捕歸案,只要抓住唐興生這條大魚,他就會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代清楚。」
劉艷紅嘆了口氣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消息,唐興生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出現過。」
張揚道:「既然發現了他的蹤跡幹嘛不把他抓回來?」
劉艷紅道:「中國和加拿大之間並沒有引渡條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國內很多的官員事發之後,首先選擇的逃亡地都是加拿大。唐興生這個人很狡猾,他是警察出身,為人警惕,在加拿大深居簡出,我們只是初步斷定他在加拿大,至於他的具體落腳地點,我們也不清楚。」
張大官人神神秘秘道:「劉姐,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部門叫國安?這種事情應該交給他們去做,方便抓回來就抓回來,如果不方便抓回來,找到這混蛋,就地正法,反正把他抓回國也夠槍斃的了。」
劉艷紅道:「事情要是像你想像中那麼簡單才好,張揚,我想你幫我聯繫朱俏月的家人,這件案子我們想重新調查,唐紅英母女的死,讓我感覺到這件案子比我們預想中要複雜得多,南錫可能還會有其他的官員牽涉到這件事情中來。」
張揚道:「我聯繫過她,可到現在還沒聯繫上,朱俏月是個海洋學家,平時經常在偏遠的海島從事科學研究,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返回澳洲,也就是說,我們只能耐心等下去。」
劉艷紅道:「這件事就拜託給你了,好好表現,如果你能夠幫我查清這件案子,也算得上是將功贖罪,我會幫你美言幾句。」
張揚道:「我犯錯誤了嗎?」
劉艷紅微笑道:「你有沒有犯錯,紀委說了算!」
鍾海燕的落網讓海天大酒店的事情終於撥雲見日,海天在段金龍管理期間,在張德放的包庇下,從事各項非法經營的事實也浮出水面,一件接著一件的違紀事實讓南錫市紀委查出,紀委書記李培源親自和張德放進行了一番談話,李培源的表情充滿了痛心和惋惜:「德放同志,你看清楚這上面的每件事,這些事你有沒有做過,究竟是不是事實?」
張德放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精氣神,頭髮凌亂,雙眼浮腫,目光也顯得有些獃滯,他仔仔細細將那些羅列的犯罪行為看了幾遍,有些事僅存於他和鍾海燕之間的秘密,段金龍是不可能知道的,紀委能夠掌握這些情況,證明鍾海燕已經被抓住了,她肯定交代了不少的事情,女人果然是這世上最不可信的生物,張德放慢慢把那份文件推到了一邊,低聲道:「有煙嗎?」
李培源取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支香煙遞給了他,又掏出打火機幫張德放點上。
張德放低下頭,香煙湊在火苗上用力抽吸了兩口,瀰漫的煙霧中,看到張德放的雙眼裡泛起一絲淚光,不知是真的流淚了還是被煙熏到了。張德放沒說話,只是一口接著一口,貪婪的抽吸著香煙,一支煙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
李培源靜靜看著他,低聲道:「鍾海燕已經落網了。」
張德放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
李培源道:「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是公安局長,你是一個執法者,為什麼要知法犯法?唐興生的事情難道沒有給你敲響警鐘?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前仆後繼的走向這條不歸路?」
張德放低聲道:「我很後悔,有些時候,貪慾就在一念之間,貪婪的種子一旦萌芽,很快就會在你的心底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我控制不住,我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李培源道:「什麼錯誤?」
「我不該相信女人!」
李培源皺了皺眉頭,張德放後悔的竟然是這件事,他嘆了口氣道:「張德放,我很失望,你到了這一步,竟然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張德放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唐興生案發的時候,我很不理解他的作為,他是警察,為什麼會淪落成為一個殺人犯,為什麼他能夠忍心殺死一個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現在我明白了。」
李培源道:「你後悔沒有殺死鍾海燕滅口?」
張德放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沒有那麼冷血,所以我才會在這裡,而唐興生在海外逍遙,人心真的不能太善!」
李培源怒道:「聽聽你自己說的這些話,你還像一個黨員嗎?黨和國家培養你這麼多年,你難道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嗎?」
張德放仰起頭:「我在這個體制中幹了十六個年頭,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罪犯,也見過形形色色的幹部,可是現在回頭想想,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區別,罪犯為了自己的貪慾而犯罪的時候,他們還會擔心被別人發現,他們會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甚至會有羞恥感,而有些幹部,他們明明是在滿足自己的貪慾,卻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彷彿自己為國家為人民做出了多大的貢獻。我被抓,不是因為我做錯事,而是因為我的運氣不好,放眼南錫的體制內,誰敢說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誰敢說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和人民,從沒有牟取過一絲一毫的私利?李書記,你敢拍著胸脯說這句話嗎?」
李培源愣了一下,他的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話。
張德放道:「你不敢說,沒有人敢說!偷一萬塊是小偷,偷一分錢也是小偷,你偷了一百萬,卻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知道,別人不但不會說你是小偷,還會羨慕你,佩服你,我承認,我是個小偷,竊取了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為國家所不齒,為人民所不齒,可是你們這些官員,誰又有資格指責我?誰敢說自己是乾淨的?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李培源怒道:「張德放,你太讓我失望了!」
張德放搖了搖頭,他擼起左手的衣袖,拿起仍未燃盡的煙蒂摁壓在自己的肌膚上,一股皮膚焦糊的味道頃刻間充滿了室內的空氣,李培源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張德放低聲道:「什麼都是假的,只有痛苦是最真實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