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聞天回到東州後,何振東心情一直很鬱悶,雖然林大可被省紀委雙規了,但是夏聞天做了一次膽囊摘除手術彷彿變了一個人,一向儒雅的夏聞天,變得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無論是市政府常務會,還是市長辦公會,一改以前溫和的作風,拍板定事不容置疑,總是一副鬥爭臉,發現問題即使是副市長也不留情面。
最讓何振東丟盡臉面的就是夏聞天回東州的第一天就撤掉了自己藥王廟社區動遷拆遷安置總指揮的頭銜,夏聞天親自擔當,藥王廟社區的老百姓竟然放鞭炮慶賀。
目前藥王廟社區動遷拆遷工作進展十分順利,香港黃河集團董事局主席黃瀚晨先生親自打電話給夏聞天表示滿意。
何振東失落之餘,也暗自高興,因為畢竟林大可被雙規了,自己一下子排在了夏聞天的後面,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即使你林大可能僥倖翻身躲過此劫,你被雙規過,也不適合再做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了,很可能調任省里某廳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何振東覺得應當去一趟北京了,他想到了北京的牛老。
牛老是黃夢然介紹何振東認識的,在「海里」做保健醫,在中南海工作的人都稱自己在「海里」工作。牛老前後給三位首長做過保健醫,不僅醫術高超,而且在醫學界德高望重,雖然已經退休了,但是仍然與「海里」關係十分密切。
黃夢然認識牛老是通過大學的一位同學,這位同學在國家衛生部工作,黃夢然當時是東州市駐京辦接待處處長,接待處處長的職責是駐京辦工作的核心,不僅要籠絡政治資源,還要籠絡很多諸如教育、醫療等方面的重要資源,盤踞在首都的一流大學、醫院,都是黃夢然公關的目標,無論是醫療,還是教育,都是最能在關鍵時刻體現其特殊價值的,要不然,領導的子女進京就學、家屬生了病進京就醫怎麼辦?
當然,「海里」的保健醫是炙手可熱的雙重資源,不僅醫術好,而且能直接和上面說上話,黃夢然和牛老處出了交情,是因為黃夢然摸透了牛老的一個特殊的愛好,老人家喜歡收藏三寸金蓮,幾雙小鞋送去,兩個人就成了忘年交。
何振東也喜歡收藏,但他和牛老不同,他是什麼好收藏什麼,只要是好東西,都在他的收藏範圍。何振東對自己的愛好頗為滿意,認為收藏應該成為所有領導幹部的雅趣。
但是,儘管何振東愛好收藏,人們大多送的還是青瓷、玉石、書畫、金佛,沒有人送他三寸金蓮,還是第一次在北京貴賓樓請牛老吃飯時,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人喜歡收藏三寸金蓮。從那時起,何振東就讓黃夢然想辦法淘換一雙明清時期的三寸金蓮極品送給牛老。
為了這雙小鞋,黃夢然跑遍了大半個山西,因為纏足之風曾蔓延大半個中國,尤以山西為最,並有「從來腳小說山西」之說,而山西又以大同為最。
相傳從明代正德年間至民國初,每年農曆六月初六,大同都要舉辦賽腳會,也就是小腳展示會。評選時,只限於纖足,而不許窺視容貌,參加大賽的女子將一雙小腳露出,由官員和專家依瘦、小、尖、彎、香、軟、正等標準,進行品評,獲得前三名者分別被冠以「主」、「霸」、「後」。何振東了解這些知識,還是上次請牛老吃飯學到的。
黃夢然不負重託,搞到了一雙明末清初的三寸金蓮,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一件古玩了,何振東和黃夢然商量,周末進京看望牛老。
為了穩妥,黃夢然先行回京安排。
晚上,黃夢然從北京來電話,說牛老聽說何振東要進京看他,很高興,何振東聽罷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
整整一宿,何振東都睡得很香,但是做了一夜的夢,夢見自己不停地往山上爬,山高得很,怎麼也爬不到頭,累得他氣喘吁吁,周圍傳出許多譏笑之聲,當他仰頭看時,發現牛老在山頂上哈哈大笑地指了指他,一揮手乃下一雙三寸金蓮,他穿上後身輕如燕,竟然一步登了上去。
何振東到北京直接住進了北京貴賓樓,之所以住在這裡,是因為牛老喜歡吃貴賓樓的蟹黃翅。傍晚,黃夢然開車將牛老接到了貴賓樓的明園。
包房內瀰漫著古香古色的情韻,何振東找到了一種類似於昔日皇帝的尊貴感覺,地上鋪著古樸雅緻的圖紋地毯,牆上裝飾著松鶴墨畫,花梨木的明式傢具配絲綢坐墊,透著綿綿古意,幽靜恬然。
牛老一向仙風道骨,頗有大醫精誠的風範,一進包房,便爽朗地笑道:「振東,難得你還記得老朽愛吃蟹黃翅,特意從東州飛來讓老朽飽口福!」
何振東趕緊迎上去與牛老熱情握手說:「牛老,您老是『海里』的蛟龍,什麼沒見過,您這是給振東面子啊!」
何振東一邊說一邊扶牛老坐在了上席。黃夢然向服務員示意走菜,三個人坐定,一邊品茶一邊閑聊。
「振東啊,聽夢然說,東州又出事了?」牛老一邊用熱手巾擦臉一邊問。
「可不是嘛,排在我前面的常務副市長林大可被省里雙規了。」何振東佯裝惋惜地說。
「收了多少錢啊?」牛老抿了一口茶問。
「聽說是收了一串價值不菲的舍利子念珠,還是明代的。」何振東唏噓地說。
牛老咋著舌說:「我最近發現一個官員腐敗的新動向,就是從『俗貪』向『雅貪』嬗變。」
「牛老,什麼叫俗貪?什麼叫雅貪?」黃夢然納悶地問。
「『俗貪』就是貪財貪色,雅貪就是貪古玩字畫。就像明人沈德符《萬曆野獲編》里記載嚴嵩所為:『碧玉、白玉圍棋數百副,金銀象棋亦數百副……然收藏書法名畫最多,至以《清明上河圖》特起大獄而終不得。』沈德符總結道:『則貪殘中,又帶雅趣。』如今的官員也學會『雅貪』了。」
牛老剛說完,菜上齊了,牛老雖然年事已高,但一生酷愛茅台。
何振東一邊給牛老斟茅台一邊說:「牛老,我覺得『雅貪』和『俗貪』還有本質的區別,『雅貪』嚴格來說只能算附庸風雅,我倒覺得沈德符稱之為雅趣更妥。」
「振東,你這話我不敢苟同,『雅貪』也好,『俗貪』也罷,本質上都是一些手握權力的人,利用職務之便,為滿足個人私慾,收取他人賄賂,並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這些貪官對社會的危害並不在於貪的是什麼,而是用手中之權破壞了社會秩序,損害了國家利益或他人利益,為賄賂者謀取私利開了綠燈!」
牛老說完抿了一口茅台,又從餐桌上拿起軟包中華,抽出一支,黃夢然趕緊給牛老點上火問:「牛老,既然要貪,直接貪錢多痛快,為什麼要『雅貪』?」
「這些年,我們黨反腐敗工作力度不斷加大,紀檢監察部門和群眾監督形成一種高壓態勢,貪官們雖然貪慾不減,但心存恐懼,斂財方式不得不更加隱蔽呀!不是有人說,不怕領導講原則,就怕領導沒愛好嗎,現在一些領導幹部看到不少權傾一時的人物紛紛落馬,不得不在金錢美色方面提高警惕,嚴格自律,行賄人用這些平常手段打動不了腐敗對象,只好從官員們的其他愛好上下手,而有書法、繪畫、收藏等愛好的領導幹部往往被譽為修養好,格調高,與貪污受賄扯不到一起,於是行賄人就看準了這個『突破口』,猛攻強取,你們的常務副市長林大可不就中箭了嗎!」牛老意味深長地說。
「牛老,林大可這次中箭的確很可惜,不過對於何市長來說可是個進步的好機會!」黃夢然一語道破天機。
牛老笑了笑說:「振東,我已經猜到了這層意思,不過,我畢竟是『上岸』之人,『海里』的事已經很少過問了。」
何振東心想,老東西剛才還高談闊論,痛斥「雅貪」,看來也只是過過嘴癮。想到這兒,何振東滿臉堆笑地從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盒。
「牛老,我知道,您老兩袖清風,一輩子酷愛『蓮學』,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孝敬您的,就給您淘換了這雙小鞋,我是個外行,也不知道能不能入您老的法眼。」
何振東說完,牛老眼前一亮,滿臉笑容地說;「振東,看來你是來給我穿小鞋的。」
牛老說罷,迫不及待地打開紫檀木盒,露出一雙「鵝頭金蓮」,大紅的鞋面綉著金線圖案,極富喜慶色彩,牛老迅速從口袋裡取出放大鏡興奮地照起來。
「好啊,振東,這是一雙『踩堂鞋』呀!」
「牛老,踩堂鞋是什麼意思?有什麼講究嗎?」黃夢然明知故問。
「這你們就不懂了,『踩堂鞋』也叫『喜鞋』,是姑娘們出嫁時穿用的,這雙鞋是明末的,可謂鞋中神品啊,你們看這精美的刺繡,絢麗的色彩,充分體現了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和藝術創造啊!」
「牛老,難道這三寸金蓮也像烏紗帽一樣分九品不成?」何振東笑容可掬地問。
「當然,烏紗帽有九品,三寸金蓮也有九品呀,這九品就是神品、妙品、仙品、珍品、清品、艷品、逸品、凡品、贗品,你們說巧不巧。」牛老饒有興趣地說。
「牛老,纏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正所謂『小腳一雙眼淚一缸』,舊時候的女人為什麼要遭這個罪呢?」黃夢然不解地問。
「女人纏足的習俗在中國延續了一千多年,我稱它為醜陋的國粹。相傳五代南唐後主李煜有一寵妃,身輕善舞,後主命令工匠製作了一座六尺蓮花高台,用珠寶綢錦裝飾,然後命這個寵妃以帛纏足成彎月狀,再穿上素襪在蓮台上翩翩起舞,活像仙女下凡,寵妃的纖纖細足立即引起宮女們的羨慕和效仿,很快傳至宮外,在民間風靡起來。寵妃纏足跳舞本來是為了增進舞姿的優美,製造表演上的美感,只可惜天下的愚婦們東施效顰,卻把它推向極端,使中國近一半人口變成了殘疾,這就跟現代的女人為了美而割雙眼皮、隆胸、束腰是一個道理,愛美的女人為了維持美的外表而忍受著對自己的殘忍,從古到今,莫不如此呀!」牛老一邊把玩手裡的小鞋一邊興緻勃勃地說。
「牛老,您是首長們健康的『瓦西里』,您的長壽秘訣不會是把玩這三寸金蓮吧?」黃夢然饒有興趣地問。
「毛主席的長壽秘訣是跳出三界外,又在五行中,我在海里幹了二十多年,這句話對我一生影響最大,既然我還在五行中,振東的事當然還要關照了,人嘛,總是要講感情的。」牛老把三寸金蓮放人紫檀木盒中,抿了一口茅台慈祥地說。
何振東終於把心放進了肚子里,他心想,只要牛老肯說話,自己進市委常委的事就算成了。
想到這兒,何振東一股熱流涌遍全身,他控制著激動的心情,感動地說:「牛老,我也是想給老百姓多做點事!」
「好,振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來,為你這句大實話干一杯!」
牛老舉杯,何振東和黃夢然恭恭敬敬地與牛老碰杯,整個晚上牛老第一次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