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裡,林白想,這個夏聞天一大早就找到趙長征一定是訴苦求情來了,他早就聽說東州的新班子黨政一把手配合得有點不順,洪文山這個市委書記是自己全力向中央推薦上去的,夏聞天卻是趙長征同志力舉的,洪文山政治經驗豐富,夏聞天是年富力強的經濟專家,本以為兩個人是強強聯合,東州的班子會成為最有戰鬥力、最團結的班子,沒想到兩個人搭班子沒幾天就傳出了不和諧的風言風語,這讓林白的心裡萌生了一些隱憂。
清江省經濟發展不平衡,南部地區已經邁過小康門檻,北部地區卻還在溫飽線上徘徊,但是,南北中間地帶有以省城東州市為中心的清江中部城市群,以東州為中心的百公里半徑內,彙集了超百萬人口的特大城市東州、平川、昌山,人口在五十萬以上的大城市有寧山、溪口、營陽、銅嶺。
這七個城市總面積為6.5萬平方公里,佔全省面積近45%,人口2126萬,約佔全省人口的50%,GDP佔全省近50%。由此可見,東州在全省經濟發展中的戰略地位。
趙長征這屆政府上台後,提出了整合全省經濟的設想:建設東州至各城市城際軌道交通,儘快形成經濟區城際快速軌道系統。啟動環經濟區高速公路,打造七城市「一小時經濟圈」;產業依託七城市優勢產業的龍頭企業,重點推進經濟區內裝備製造業、汽車工業、鋼鐵工業、石油化工和精細化工等產業整合,加強產業鏈對接,增強配套能力,依靠市場機制,整合清江中部城市群整體崛起,從而帶動北部地區大發展,用十年時間逐漸扭轉南北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狀況。
然而,就在這個計劃實施的關鍵時刻,「肖賈腐敗大案」爆發了,東州作為清江中部城市群的發動機突然熄火,給如火如荼的全省經濟發展帶來了無法估量的損失,特別是東州自身的經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今天省駐京辦主任薪澤金要來彙報工作,薪澤金為了這次彙報提前兩天就在電話里做了預約。林白最初並不想聽薪澤金的彙報,因為,中部城市群的幾個市的市委書記都在試圖預約向自己彙報工作。東州這台啟動中部城市群經濟發展的發動機一旦出現問題,其它城市必然受到重大影響。
然而,林白轉念一想,省駐京辦是清江省的信息源,莫非薪澤金打探到什麼重要的消息了,林白早就要求省駐京辦要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中央對宏觀調控的政策信息,這樣可以避免決策上走彎路,其實,捕捉中央在各項政策方面的信息有時比跑「部」「錢」進更重要。因此,林白決定聽取薪澤金的彙報。
林白趕到辦公室時,自己的秘書已經安排薪澤金在小會議室等候了。薪澤金的臉色看上去有點憔悴,顯然睡眠不足,林白心想,看來這個薪澤金沒少熬夜應酬呀。
「林書記,您推開各路諸侯,先見我這個不入流的駐京辦主任,我真是沒想到,我先謝謝領導的關懷!」
林白以為薪澤金說的是套話,沒當回事:「澤金,少跟我裝得可憐兮兮的,駐京辦怎麼不入流了?堂堂的正廳級幹部,肩負著省里與中央溝通的重任,駐京辦是地方政府的鼻子、耳朵、眼睛,但你們卻只強化嘴的功能,快吃出花樣來了,據說,各地的名吃都是通過駐京辦傳到京城的,是不是呀?」
林白不慍不火地一頓數落,薪澤金有些委屈,心想,我們不迎來送往行嗎?我們就是領導們在京城的腿呀。
「林書記,我來就是想向您彙報一個重要情況,我得到可靠消息,中紀委會同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正在制定一份針對駐京辦的整改方案,方案首先涉及五十二家省級政府駐京辦和大型國企駐京辦的整頓和改革。」
林白不動聲色地問:「估計怎麼個改法?」
薪澤金嘆息道:「林書記,我擔心國務院會不會下決心撤掉駐京辦!」
林白沉思片刻,自己點了一支煙,深吸一口說:「澤金呀,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駐京辦的迅猛增長,正好契合了中央和地方分權的歷史演變,其中尤以1994年中央與地方分稅制改革之後為甚,自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以來,我國政府財政的集中程度不斷提高。分稅制的確立為中央政府的財政提供了制度性保障,也改變了中央政府在財政方面高度依賴於地方政府的局面。在財政不足的情況下,地方政府經濟發展的任務和公共管理的職能卻不斷加重,財政支出的壓力增大,這就使中央政府的財政轉移支付,成了地方政府重要的收入來源。因此,駐京辦興盛的背後,是各部委資源配置權力太大,財政轉移支付程序欠透明是一個重要原因,我認為駐京辦不可能一撤了之。」
「林書記分析得很透徹,應該說各地駐京辦事處為北京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最近我看到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稱各地駐京機構投資已經成為北京市繼國外資金和私人投資之後的第三力量。駐京辦怎麼改革,中央會有辦法的。」
林白心裡很清楚,薪澤金在省駐京辦工作了十幾年了,老婆孩子都調到了北京,幾乎以駐京辦為家了,一旦駐京辦整頓,第一個受衝擊的就是薪澤金,因此薪澤金著急見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林書記,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向您保證,我一定將清江省駐京辦建成我省改革開放大業在紫禁城的橋頭堡。」
林白看了一眼薪澤金哈哈大笑地說,「好了,澤金,東州市委書記洪文山在辦公室等我呢,怕是要等急了。」
薪澤金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辭,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說:「林書記,前幾天,我請國土部一位司長吃飯,他向我透露,國家有可能要重拳整頓房地產市場,具體措施還不太清楚,我已經讓駐京辦信息處密切注意這方面的動向了。」
「澤金,這個信息很重要,要儘快摸清動態。」
「好,林書記,隨後我讓信息處把調查報告給您。」
薪澤金走後,林白心中蒙上了一層隱憂,他心裡清楚,這些年房地產開發幾乎成了一些地方政府的財政支柱,許多政府成了賣地財政,包括清江省的一些城市,一旦中央重拳整頓房地產市場,怕是有些地方官要坐不住了。洪文山到東州後,提出要以房地產開發為龍頭,帶動東州經濟發展,會不會受到衝擊?想到這兒,他心裡一緊,趕緊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丁能通陪同周永年回東州之前就給羅小梅打了電話,言明這次回東州要去皇縣看看她,羅小梅當時表示親自開車到東州接他。
衣雪在加拿大得知丁能通又重新上崗的消息並未顯得十分高興,她領略了加拿大的生活後,價值觀已經發生重大改變。衣雪認為東州官場發生的巨變,足以說明仕途之路的風險,衣雪不願意再為丁能通提心弔膽,她多次打電話給丈夫希望他激流勇退,但是丁能通是個有政治抱負的人,根本聽不進衣雪的勸,兩個人每次通電話少了溫存多了爭執,時間一長,衣雪也懶得再勸了,當然電話也懶得打了。
衣雪認為一個男人有銀子位子車子,但他如果不聽你的話,又有什麼用呢?小時候在山區奶奶家,走好幾里路去上小學,奶奶家威猛的大黃狗一路護駕,便沒人敢來欺負,每次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玩,大黃狗總是樂顛顛地跟著,衣雪那時就對奶奶說,長大了嫁個老公要像大黃狗一樣,結果遭到表哥表姐們的恥笑。現在一晃自己都三十五六歲了,早已物是人非,可回頭一想,小時候的想法竟一點沒錯!可是丁能通已經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大黃狗了,自己和兒子遠在異國他鄉,太需要一個像大黃狗一樣忠誠的男人,為此,衣雪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對衣雪的想法,丁能通無法理解,他覺得男人天生就是為了征服這個世界的,怎麼能像大黃狗一樣沒出息?劫後餘生的丁能通鉚足了勁兒想給曾經斷言自己完蛋了的小人們看看,丁能通是打不倒的漢子,是在哪兒摔倒就在哪兒爬起來的勇士。
羅小梅讀懂了丁能通心裡藏著的這本書,這個痴情的女人原本以為丁能通的仕途之路終止了,所以才打算請丁能通出山與自己一起創造一個財富神話。
羅小梅沒有想到,丁能通不幸中有萬幸,新任市長夏聞天認為,像丁能通這種經歷過大風大浪洗禮,只是濕了鞋底沒有翻船的人應該重用,這樣的人再掌舵不僅不會翻船,而且不論遇上什麼風浪都會闖過去。夏聞天起用了丁能通,丁能通是個士為知己者死的人,當然要乘風破浪濟滄海了。
羅小梅既為丁能通高興,又有些惋惜,高興是因為自己心愛的男人又站起來了,惋惜的是不能共同創造財富神話了,但是羅小梅從來都不是強加於男人的小女人,而是喜歡與狼共舞的奇女子,她覺得自己有能力為丁能通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出一份力,這樣更能贏得丁能通的愛。羅小梅面對丁能通時,永遠會釋放出貓一般的神情,她從來不在丁能通面前顯示自己的強大,在這個空幻的世界上,有抱負的男人,特別是有政治抱負的男人更需要女人像貓一樣的溫情,在男人面前,女人什麼你都會了,什麼你都強了,那男人還要做什麼?
所以得知丁能通到東州的消息,羅小梅立即恢復了貓的本性,靈魂搖搖擺擺地撲向丁能通,從前兩個人的溫存故事再一次川流不息地跳蕩在思維中,她彷彿又看到了即將發生的故事令人感動,更令人纏綿……
春天的陽光暖起來,有些像卧在肩頭酣睡的老貓的體溫,溫吞吞中一點一點加熱,催人入睡,卻又漫不經心地提醒著你,這是一種享受。東州的春天這樣的日子不多,便愈發使人珍重這罕有的人生時光的停滯。
丁能通舒展地半躺在羅小梅的賓士車裡,車速不快,羅小梅愜意地開著車欣賞著公路兩側旖旎的風光。黑水河從市內就一直跟著,賓士車駛出東州古城後,河面往左岸突然變得十分寬闊,河水漫到有草的河岸上了。水面在高漲,水波飛濺,衝擊著沿岸的叢林,一股股清澄的春汛順著許多溝渠和地面的裂隙,也喧囂著竄到河流裡面來了。太陽是明媚的,幾隻黃嘴鴨在陽光里閃著黑亮的羽毛,嘎嘎地叫著。
在向陽的地方,從土裡欣欣向榮地長出一片片綠茸茸的嫩草,春風撫慰了丁能通的靈魂,就像奔騰的黑水河一樣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