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賓館位於市委後面,是一座三星級酒店,平時四大班子領導宴請客人除了經常安排在草河口迎賓館外,一些不太重要的宴請基本都安排在東州賓館。
周永年自從到東州就任市委副書記後,一直住在這裡一套普通的標準間內。晚上,如果沒有宴請,他就吃市委食堂,偶爾自己也在房間用電飯鍋下點麵條或速食麵對付自己。
林大可在東州賓館宴請完一位由兄弟城市副市長帶隊的裝備製造業考察團後,打發走自己的秘書和司機,拎著酒菜信步走到周永年的房間,他知道周永年不像其他領導,從不接受吃請,又孤身一人,市委食堂的飯菜老也不換樣,不是燒茄子,就是炒豆芽,估計這老兄早就吃膩了。
今晚,林大可特意為周永年要了條清蒸鱸魚,敲開周永年房間的門時,他果然看見茶几上放著一盒剛吃完的碗面。
「永年,我就知道你用速食麵對付自己,我要了兩個好菜,好長時間沒和你喝酒了,我特意買了一瓶東州大麴,怎麼樣,咱哥兒倆今晚來個煮酒論英雄!」
「何謂英雄?」周永年脫口問道。
「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林大可文縐縐地說。
「曹操說的英雄並不是英雄,而是梟雄。」
「那以你之見何謂英雄?」林大可一邊倒酒一邊問。
「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說得好啊,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英雄一定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英雄就是胸懷天下的人?」
「準確地說,英雄是那些天下為公的人!」
「好一個天下為公!永年,為英雄乾杯!」
林大可豪爽地舉起杯,周永年也被林大可的激情所感染,兩個志同道合的人碰杯後一飲而盡!
「永年,如果以天下為公作為英雄的標準,在東州李為民算一個,可惜他犧牲了!」林大可傷感地說。
「大可,你也不亞於李為民啊,就說藥王廟社區拆遷吧,何振東是主管副市長,可是拆遷居民就沒在藥王廟社區見過他,你和聞天同志每天早晨六點鐘就從家裡出來了,比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到得還早,幾乎每天都要到拆遷現場走幾趟,每天必聽一次彙報,哪有急難問題就趕到哪裡了解情況,及時解決。」
「永年,百姓太好了,也太難了,他們對拆遷有看法,想不通,我非常理解,我們付出的只是一點辛苦,可是被拆遷的企業職工和居民都受到很大的損失,我們苦點累點又算得了什麼?」
「算得了什麼?要不是你和聞天同志到居民家中做思想工作,說不定老百姓能鬧到省里甚至進京,由於你們工作做得細,收到了說服一家人帶動一大片的效果,有的居民已經開始動了,不過,大可,不能光低頭拉車,也要抬頭看看周圍的人,有人搞你的小動作哩!」
「權力是一些人永遠追逐的目標,為了達到目標那些玩弄權術的人不惜出賣人格,搞一些蠅營狗苟的小動作又算得了什麼!」林大可義憤地說。
「大可,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不能迴避權術呀,因為權術就是官場上的兵法,是戰勝邪惡的謀略和手段,正如一位將軍不能不懂兵法、一位商人不能不懂經營一樣,作為政治家也不能不懂權術,所以,我們不能一談權術就諱莫如深,有些人甚至將權術與邪惡等同起來,其實,權術作為一種手段,本身無所謂邪與正,關鍵在於誰來使用它、對誰使用它、怎麼使用它、用以懲治邪惡,它就是正義的利劍,用以搗毀正義,它就是邪惡的兇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大可?」
「話是這麼說,不過,我更喜歡『政治智慧』這個詞,總覺得權術不是忠正之人的立身準則,更像是官場小人耍玩的政治手腕。」林大可遞給周永年一支紅塔山,一邊互相點著火一邊說。
「大可,你覺得何振東這個人怎麼樣?」周永年一邊深吸一口煙一邊問。
「永年,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背後說別人的長短,不過,既然你問,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喜歡這個人!」
「為什麼?他和你可都是從皇縣幹起來的。」
「但是,我在皇縣沒有和他共過事,我到花博會指揮部後,他才接任皇縣縣委書記的。」
「我知道皇縣是你帶領全縣人民從一個靠國家救濟的貧困縣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大縣的,何振東很會造勢,他是借了你的光。」
「永年,話不能這麼說,何振東和長征省長共過事,當時長征省長是西塘區區長,何振東是辦公室主任,後來長征同志升了東州市市長、市委書記、省委副書記,直到省長,何振東也從區長助理、副區長、區長直到皇縣縣委書記、東州市副市長。」
「你是說在何振東升遷問題上,長征省長起了作用?」
「不一定是長征省長起了作用,而是何振東很會利用這種關係。我總覺得何振東很像一個人。」
「誰?」
「腐敗掉的袁錫藩!」
「我和你有同感啊!大可,這個人你要小心了,他沒少做你的文章,惦記做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活動到中組部去了,鳳雲告訴我,有一次在北京法源寺見過他,而且和蘇紅袖在一起。」
「誰不知道蘇紅袖是東州著名的交際花,賈朝軒的情人,怎麼這麼快就攀上了何振東了。女人活到這個地步可真夠可憐的!」林大可揶揄道。
「大可,皇縣有個常務副縣長肖仁傑向我反映了不少皇縣的情況,搞不好皇縣要出大問題啊!」周永年擔心地說。
「肖仁傑我很熟,我當縣長時,他是掛職鍛煉的副縣長,這個人很能幹,無論在機關幹部中還是在老百姓中,口碑都不錯,皇縣班子換屆時,我以為他能接任縣長呢,結果上來的是牛祿山。」
「怎麼,牛祿山這個人口碑不好?」
「這個人當年任主管文教衛生的副縣長時,擅自挪用市裡撥的改造中小學危房專項資金,裝修縣教育局辦公大樓,影響極壞,按理說,當副縣長都不合格,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票會比肖仁傑高!」
「大可,我懷疑是賄選!」周永年不容置疑地說。
「有證據嗎?」
「會有的,大可,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皇縣鉬礦的事,鉬礦是你當縣長時發掘的,當時鉬礦的審批權歸哪個部門主管?」
「當時政府專門成立了國土資源辦,由我主管,全權負責縣礦產資源的規劃、管理和審批。」
「你知道現在開礦歸誰審批?」
「誰?」
「王漢生。」
「他是縣紀委書記,手伸得太長了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據肖仁傑反映,在皇縣機關,人所共知的秘密是王漢生得罪不得,甚至不能不順他的意,否則,就很可能被找個借口雙規起來。另外,如果哪個部門主管手中有王漢生相中的資源又不願意交出,同樣有被『雙規』之虞。」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永年,你們市紀委為什麼不查?」林大可氣憤地問。
「大可,反腐敗鬥爭複雜得很,哪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一個幹部到了縣級,和市裡領導甚至省里領導就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有的幹部整天都往某一個人家裡跑,這種關係其實非常密切,紀委辦案必須充分考慮這種關係網的存在,一方面要除惡務盡,另一方面也別誤傷了好人。」
「永年,我始終不明白,『肖賈大案』剛剛塵埃落定,袁錫藩、錢學禮等腐敗分子的懺悔聲還在迴響,有些人就視而不見,竟敢鋌而走險,看來廉政建設光靠教育是不行的,必須找到治本之策呀!」
「大可,教育能影響人們的選擇,但還不能決定人們的選擇,如果跑官要官買官能得手,就會有人去跑、去要、去買;如果講假話、搞政績工程可以得到提拔重用,就會有人去做;如果一把手說了算,就會有人在一把手面前卑躬屈膝、溜須拍馬以取得一把手的信任和提拔,等等。所以,僅靠教育是不夠的,只能靠制度導向。」
「是啊,我國目前嚴重存在的腐敗現象是依附在舊的體制上的,只有改革才能根治腐敗,反腐敗實質上就是和舊體制、舊機制的反覆較量,凡是從制度上解決了的問題,其成果就能鞏固。但是,總的來說,從根本上解決目前存在的體制問題,還要靠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啊!」
不知不覺,一瓶東州大麴就見了底,兩個人談興正濃,後來林大可叫號下圍棋,要與周永年三局兩勝,周永年借著酒勁棋癮也上來了,兩個人便在茶几上擺開了戰場,果然是棋逢對手,第一局就膠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