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丁能通走進官府私家菜酒店駐京辦包房時,白麗娜已經點完了酒菜。今天白麗娜刻意打扮了一番,緊身黑色T恤搭配緊身牛仔褲,完美彰顯窈窕曲線,外加一件超短款的針織小衫,一條別緻的腰帶,俏麗的女人味頓時展露無遺。由於酒桌上就白麗娜一位女人,她的心裡有一種眾星捧月般的快感。
今天心裡最失落的是副主任楊善水,他在駐京辦副主任的位置上快二十年了,一直也沒有解決正局,他是改革開放以後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楊善水的大學同學出息的都有當副省長、副部長的了,他每每想起那些功成名就的同學,心裡便覺得五味雜陳。
自從丁能通上任駐京辦主任以來,楊善水基本上是在丁能通的陰影中討生活。自己雖然名義上是駐京辦副主任,但是駐京辦的大事小情其實都是丁能通一個人說了算。當然無權並不等於清閑,駐京辦轉變職能後,什麼為農民工討薪、阻止上訪群眾進京等費力不討好的事,都堆在了楊善水的頭上。楊善水就像個大跟班,一天到晚被丁能通指使得團團轉。他雖然是個自甘淡泊、隱忍為先的人,但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今天眼見著自己的老部下都與自己平級了,而且分別是成都辦事處和廣州辦事處的一把手,楊善水對丁能通的專權不免生出難以言表的怨氣。
當然,楊善水深知丁能通的手段,錢學禮、黃夢然的下場,楊善水每每想起來都覺得觸目驚心,這些年若不是自己處處行揖遜讓,怕是下場不會比錢學禮、黃夢然好多少。因此,懾於丁能通的威勢,楊善水儘管心中芥蒂越來越多,但是臉上仍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今天最高興的當然是胡占發和榮國庫,兩個人都是丁能通一手提拔起來的,特別是黃夢然主持駐京辦工作期間,兩個人深受打壓,如果當年丁能通不殺回馬槍,那麼黃夢然主政駐京辦的陰謀就會得逞,胡占發和榮國庫怕是早就被趕回東州了,哪還會有今天的榮耀。因此,兩個人心中充滿了對丁能通的感激。
丁能通一走進包房,眾人無不起身相迎,丁能通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入座,自己脫了外套遞給服務小姐,信步坐在主位上。
這時白麗娜揮了揮手,讓服務小姐走菜,然後嫵媚地問:「頭兒,喝口子怎麼樣?」
「今天是祝賀你和占發、國庫高升,同時為占發、國庫送行,不喝口子,要極品茅台。」丁能通說完,服務小姐應聲出去了。
楊善水親自為丁能通倒了一杯龍井,訕笑著問:「能通,不是說還要為習濤接風嗎?他怎麼沒來呢?」
「習助理被他哥哥找去了,接風的事以後再說,今天咱們主要是為占發、國庫送行!」丁能通輕描淡寫地說。
楊善水其實是明知故問,他早就從陸力生秘書的口中打探出了陸部長晚上的行蹤,之所以這麼問,是故意讓丁能通難堪。你丁能通在駐京辦不是一手遮天嗎?這回來了個不聽吆喝的,我看你以後的戲怎麼唱?
楊善水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他皮笑肉不笑地接著說:「能通,我看這個習濤是來者不善啊!」說完,眼睛裡射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毒的餘光。
「是啊,頭兒,市安全局的「特務」怎麼派到咱們駐京辦來了,簡直是風馬牛嘛!」榮國庫不解地問。
「聽說習濤的哥哥習海在中央警衛局當處長,這小子是不是因為他哥哥才受寵的?」胡占發兩片薄嘴唇一瞥,不屑地問。
這時幾個服務小姐掇菜的掇菜,倒酒的倒酒,不一會兒席面便豐滿了起來。
丁能通面色溫和地說:「這兩年咱們東州市駐京辦在偌大的北京城博得了個『百姓駐京辦』的美名,成績都是仰仗大家取得的,特別是善水同志,主管民生工作,兢兢業業,不計得失,占發、國庫、麗娜,你們的進步,凝結著善水同志的心血,我提議這第一杯酒先敬善水同志!」
眾人無不響應,一起站起來,對著楊善水雙手托杯一起飲了。楊善水沒想到丁能通會當著胡占發、榮國庫的面如此給自己面子,心裡一激動一仰脖子喝得涓滴不剩。
酒入愁腸,楊善水心裡熱乎乎的,他暗自佩服丁能通對自己的懷柔之術,要論起手段來,自己根本不是丁能通的對手,不過他還是想聽聽丁能通對習濤的看法,便用悻悻然的表情說:「能通,我看習濤和咱們可不是一路人啊!」
「那你說他是哪路人?」丁能通玲瓏地反問道。
「依我看,既不是河水也不是井水,而是海水啊!」楊善水陰腔陽調地說。
「楊主任,你說的這個海,該不會是中南海吧?」白麗娜逗趣地問。
「即便習海是中央警衛局的處長,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榮國庫不忿地說。
「國庫,這你就不懂了,別看是個處長,那可是少將軍銜!」胡占發一邊點煙一邊說。
「有那麼高的軍銜嗎?」榮國庫將信將疑地問。
「國庫,中央警衛局現在是副大軍區級單位,局長剛配上上將軍銜,正大軍區級,習海是正處長,正應該是少將軍銜呢!」楊善水有意將習濤的分量說得很重。
丁能通早就看透了楊善水的心思,他呷了一口茶,接過話頭說:「善水,我記得你的名字有上善若水的意思,什麼是上善若水?老子的意思是說,做人要像水那樣。水善於幫助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它停留在眾人所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接近於道。上善的人居住要像水那樣安於卑下,存心要像水那樣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樣相親,言語要像水那樣真誠,為政要像水那樣有條有理,辦事要像水那樣無所不能,行為要像水那樣待機而動。占發、國庫,你們倆即將走上領導崗位,我希望你們今天記住『上善若水』四個字,『夫唯不爭,故無尤』。」
丁能通話含機鋒,楊善水聽罷瘦削的臉頰痙攣了幾下,並未搭腔。
胡占發深有感慨地說:「頭兒的話說得在理,水造福萬物,滋養萬物,卻不與萬物爭高下,這才是最為謙虛的美德。江海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切河流的歸宿,是因為它善於處在下游的位置上,所以成為百穀王。世界上最柔的東西莫過於水,然而它卻能穿透最為堅硬的東西,沒什麼能超過它,比如滴水穿石,這就是『柔德』所在。」
剛才丁能通話含機鋒,楊善水只能聽著,現在胡占發附和,楊善水卻聽不下去了,他獨飲了一盅茅台酒,借著酒勁說:「占發,這世上有幾個是有『柔德』的人?孟子講,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讓我說都是屁話,你見過有幾個富貴不能淫的主兒?二奶村都建到美國去了;你見過幾個貧賤不能移的主兒?現在的人笑貧不笑娼,我最討厭的就是威武不能屈這句話,你不屈一個我看看,肖鴻林、賈朝軒、袁錫藩、何振東在位時,是何等地盛氣凌人,面對黨紀國法的威武,他不屈行嗎?現在屁股坐在馬桶上唱高調的人有的是,你問他們敢抬屁股嗎?抬屁股臭味就出來!難道說滔天洪水也是善?山洪暴發也是善?凡事都得一分為二地看,都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以為這水就一定是老百姓嗎?我看也未必,讓我說,老百姓做舟的時候,多於做水,所以權用於有德者可以載舟,權用於無德者必翻。這就是古往今來為什麼得民心者坐天下,不得民心者也坐天下的道理。中國古代那麼多皇帝有幾個得民心的,不照樣做皇帝!」
楊善水一番慷慨陳辭,還真有點振聾發聵的味道,因為大家習慣了楊善水溫文爾雅的面孔,冷不丁地見他一反常態,言辭鏗鏘,一時都悶住了。
丁能通深知楊善水若不是多喝了幾口黃湯,絕不敢如此撒潑說話,今天之所以想發泄幾句,大概也出於這個多年的媳婦沒熬成婆的怨氣。丁能通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胡占發、榮國庫一走,自己的同盟軍就只剩下白麗娜和楊善水了,要想抗衡來自習濤的壓力,班子里必須管住這兩個人,特別是楊善水,他可是東州市駐京辦資歷最老的副主任了,如何攏住楊善水,丁能通心裡早有了主意。年前去林大可家拜年,丁能通專門彙報了楊善水級別的問題,希望給楊善水解決正局級。林大可答應考慮,只是事情沒有眉目不便跟楊善水說。
想到這一層,丁能通親自給楊善水斟了一杯酒說:「善水的觀點顯然有些偏激,但也有一定道理,讓我說還是那句話,聽老婆話,跟黨走准沒錯。來,為成都辦事處和廣州辦事處也能成為百姓辦事處干一杯!」
這時白麗娜多了一句嘴,「頭兒,你別忘了咱們倆可都是光棍,我倒是想找個聽話的,要不你試試!」
白麗娜說罷,楊善水帶頭大笑起來,眾人響應幹了杯中酒,丁能通卻只抿了一口。自從上次吳市長當面提到衣雪後,丁能通心裡便五味雜陳地不是個滋味。這幾天晚上睡覺老夢見衣雪和兒子,衣雪坐在地上哭,兒子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陳世美,後來吳東明變成了包拯,要用鍘刀鍘了自己。每次做這個夢,他都驚出一身冷汗。
丁能通因只抿了一小口,眾人不依不饒,他只好自罰一杯,幹掉杯中酒,又倒了一杯,坐在旁邊的楊善水心細,他覺得習濤一來,還未與丁能通過招呢,丁能通就有些亂了陣腳,接下來的戲一定好看!胡占發、榮國庫突然升遷,連考核這一關都省了,這根本不正常,對丁能通來說也不是個好兆頭!俗話說,坐山觀虎鬥,扒橋望水流。從今天起,我楊善水也做一回漁翁,說不定還真有利可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