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習海濤突然被市委組織部考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我女兒有半個月的假期,在我老婆的陪同下,從悉尼直飛北京來看我。我們全家有一年沒在一起團聚了,在首都機場,女兒抱著我喊了聲:「爸爸!」便哽咽起來,老婆也是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把老婆和女兒深深擁在懷裡,心裡充滿了無比的幸福感。一年的留學生活,女兒瘦了,也白了,但成熟了,長大了,看著女兒不斷地進步,我很欣慰。老婆誇起女兒更是眉飛色舞,說女兒主動到美甲店打工,比端盤子划算得多,每個月的房租都是女兒打工掙出來的。我深情地說:「老婆,你辛苦了!」老婆脈脈含情地望著我甜美地笑了。然而就在我安排老婆孩子剛剛住下,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商量晚上吃什麼之際,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白麗莎打來的,我以為是她想過來看我老婆孩子,便熱情地說:「麗莎,剛接到,你上來吧。」
沒承想白麗莎火急火燎地說:「頭兒,楊厚德的老婆柳玉琴上去了,非要找你談談,我怎麼攔也沒攔住!」
我心裡頓時一緊,心想,來的可真是時候,看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還未等我向老婆解釋,就有人按門鈴,我只好定了定神,很從容地開開門。說實話,我見過柳玉琴很多次,給我的印象是不愛說話,比較內向,以前在東州市工會工作,退休後一直不太適應,楊厚德「雙規」前曾經跟我說過,他老婆退休後有些抑鬱的傾向,我當時還打哈哈說:「是不是你老兄在外面有了新歡,冷落了老大嫂。」楊厚德開玩笑地譏諷道:「你小子別把自己的愛好強加於人,好好的老婆打發到澳洲去,不是為了新歡為了什麼?」說完哈哈大笑,氣得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反駁。但是柳玉琴有抑鬱症,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果然,柳玉琴一進屋,眼睛就直勾勾地看著我老婆孩子,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半天沒說話。我老婆認識柳玉琴,趕緊拉著她的手請她進屋坐,柳玉琴一動不動地說:「丁則成,你憑什麼陷害我老公!」
我老婆聽得懵懂似的,納悶地問:「老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好小聲解釋說:「老楊因為索賄受賄,最近被市紀委『雙規』了。」
柳玉琴惡狠狠地說:「你這是賊喊捉賊,丁則成,昨天夜裡老楊給我託夢了,只有你能救他,他受沒受賄你最清楚,你說怎麼辦吧?」
我老婆給柳玉琴沏了杯茶同情地說:「嫂子,你別急,先喝口水,則成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不到柳玉琴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他是沒袖手旁觀,他吃人不吐骨頭!丁則成,我告訴你,我們家厚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死給你看,到時候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嚇得我女兒躲在我老婆身後一個勁地打哆嗦。幸虧白麗莎、習海濤和鄧英及時趕到,連拖帶勸地將柳玉琴拽走了。我女兒當時質問我:「爸爸,你對楊伯伯做了什麼?柳阿姨怎麼會對你這樣?」
我老婆也不依不饒地問:「則成,柳玉琴口口聲聲說你陷害了她老公,你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只好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番,我老婆聽得將信將疑,追問道:「既然楊厚德索賄受賄,既有人證又有物證,幹嗎說你栽贓陷害呀!」
我沒好氣地說:「楊厚德早就跟我說過,他老婆有抑鬱症。簡直是個精神病!」
好說歹說,這場風波算平息了,但一家人團聚的喜悅卻被沖得一乾二淨。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柳玉琴每天都來鬧一場,搞得我老婆孩子忍無可忍,假期沒結束,就匆匆趕回了澳洲。我老婆孩子走後,柳玉琴像事先知道一樣再也沒有來過,我卻一到晚上就夢見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眼睛裡的目光帶著一種蠱惑,引誘我不得不說出內心的秘密。那目光像一雙乾枯的手,不停地撕扯我的心臟,我被徹底控制了,就像在夢中被魘住了一樣。越是難以忍受,就越是有一種親口說出自己內心秘密的衝動,不,不是秘密,而是罪行,我怎麼會親口將自己的罪行告訴柳玉琴呢?這太不可思議了,柳玉琴的眼睛預示著什麼?難道是命運嗎?接下來的一切日子,我為無法擺脫睡夢中那可惡的目光而痛苦。以至於大白天我都有這樣的幻覺:我站在懸崖邊,凝望著深不可測的深淵,想退縮,卻又有一種就此粉身碎骨的衝動。這種幻覺讓我開車時好幾次險些追尾,我知道我應該設法擺脫這種幻覺,便用酒精麻醉自己,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之外,我倒出空就去酒吧,一邊喝酒一邊揣摩人群中個體的細節,我發現喧囂中,人們共同的特徵就是孤獨,或許每個人都有和我一樣的衝動,卻沒有和我一樣的幻覺。人們喜歡冷漠而喧嘩的酒吧,無非是尋找慰藉。
我在觀察別人,說不定別人也在觀察我。我頭腦中突然冒出一個靈感,與其觀察眼前這些陌生人,不如乾脆觀察觀察我的下屬,看看他們業餘時間都在幹什麼?我記得有一位詩人說過:「一條陰暗孤獨的路旁,只有壞天使常去常往。」在駐京辦,一向將自己看作天使的,當然是白麗莎。於是,白麗莎成了我第一個跟蹤的對象。下班後,我開車尾隨著白麗莎的車,白麗莎似乎要接什麼人,車開得很快,大約半個小時停在一座寫字樓前,我一看這座叫摩根大廈的寫字樓,心裡就明白了一半,因為那頂頂管理的善緣基金會就在二十層。果然,大概一刻鐘的工夫,那頂頂扭著小蠻腰走出大廈旋轉門,可能是服裝的緣故,每次見到那頂頂身穿充滿佛教神韻的服裝,我都會聯想到《紅樓夢》中的妙玉。
她獨特的服裝和配飾既時尚又將佛教神韻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將佛像印在衣服上已經不是創新,但是繁複的花邊,彩條裝飾就像西藏飄舞的幡旗,大臂上戴的臂環極具神聖的視覺衝擊,不知所以然的人看了會油然而生神秘感。那頂頂進了白麗莎的車,我的心頓時一緊,白麗莎怎麼和那頂頂搭上關係了,她們是怎麼認識的?由於那頂頂與梁市長關係特殊,我對此事一直守口如瓶,我自認為駐京辦無人知道那頂頂這個人,想不到白麗莎不僅認識,而且看情景,兩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白麗莎和那頂頂去了一家檔次極高的美容院,梁市長的老婆每次進京都要到這家美容院做美容,由於白麗莎是接待處處長,因此每次都是她陪董梅。白麗莎背著我和那頂頂打得如此火熱,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楊厚德空出來的副主任的位置,儘管市委組織部已經考核了習海濤,看來白麗莎並未死心,這是想通過那頂頂與梁市長的特殊關係「曲線救國」呀!沒想到白麗莎如此工於心計。摸清了白麗莎的行蹤,我利用星期六開始跟蹤聯絡處處長鄧英。
結果鄧英一大早就開車直奔阜成門,沿阜石路西行上了108國道,我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這條路是去門頭溝的,莫非鄧英要去龍泉寺?果然,九峰漸漸顯現,在一片郁綠當著中,掩映著寺院紅牆。這裡古樹參天,佛塔林立,正是坐落在寶珠峰前的龍泉寺。鄧英把車停好,沿中路,過一座三間四柱木牌坊,上了石橋,橋後正是山門,門額上書「敕建岫雲禪寺」為康熙皇帝手書。我尾隨鄧英一直走到山門,怕被發現,沒往前跟,但我已經猜出個*分,鄧英到龍泉寺一定是來拜訪政言大師的。顯然,鄧英已經得知梁市長拜政言大師為師的信息,看來鄧英此行的目的與白麗莎見那頂頂一樣,這個鄧英為了當上駐京辦副主任,還真會暗度陳倉。第二天是星期天,與習海濤競爭副主任位置還有一位實力更強的選手,這就是宋禮,索性我想看個明白,九點多,宋禮的車駛出小區,我趕緊尾隨上去,讓我吃驚的是,宋禮也將車開往阜石路,然後西行上了108國道,我心裡暗笑,莫非宋禮也去龍泉寺拜會政言大師?儘管猜出了結果,我還是耐著性子跟隨到了龍泉寺。如果說鄧英暗度陳倉,想利用政言大師做一做梁市長的工作,我一點都不吃驚,但是宋禮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很本分,想不到城府如此之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人還真是個謎,想認清一個人的真面目怕是難於上青天。人之所以是個謎,無不緣於多元性,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座城堡,每一座城堡都猶如一座迷宮,也正因為如此,每個人都迷失在迷宮中,受控於心魔,心魔像幽靈一樣在黑色的王位上發號施令。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楊厚德雖然被雙規了,看似他的肉體失去了自由,實際上囚禁的卻是我的心靈,我有預感,楊厚德或許就是我的「滑鐵盧」。但是每個人都不會甘於失敗的,更何況還有梁市長這棵大樹罩著。接下來,我很想知道,習海濤會有什麼行動,然而我跟蹤了他幾天,都未發現任何異常表現,也難怪,此時習海濤最應該做的就是以靜制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