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黑水河大壩即將竣工,這是北京的李老部長任東州市委書記時極力倡導,並在任清江省委書記時全力推進的清江歷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黑水河大壩最後一倉混凝土澆築之後,夏書記立即進京為黑水河大壩紀念館討要墨寶,這已經是夏書記第三次進京向李老部長討要墨寶了,前兩次我陪夏書記去見李老部長都被老部長婉言謝絕了。李老部長任東州市委書記時就酷愛書法,如今退下來了,更是整日沉浸在書法世界裡,但是李老部長一向為人低調,更討厭領導幹部動不動就為政績工程題詞、題字。但是夏書記認為,李老部長猶如修都江堰的李冰,是黑水河工程的第一功臣,黑水河大壩紀念館的墨寶必須由李老部長手書。因此夏書記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討得李老部長手書的墨寶。由於夏書記深知李老部長的清廉,並不敢帶什麼名貴之物,只準備了一款製作精美的黑水河大壩模型作為見面禮。夏書記原本只想帶我和習海濤去,在我和習海濤的建議下,夏書記同意楊妮兒也可以跟著去。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楊妮兒出現在夏書記面前時,夏書記的眼睛為之一亮,我敢斷定,當時夏書記的心底也一定湧起一片藍色的浪花。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夏書記也不例外,誰敢說夏書記此時沒被蜜蜂一樣的資產階級思想蟄了一下?有了楊妮兒,一路上夏書記情緒都不錯,一個勁兒地說:「今天的天氣這麼好,看來是個好兆頭!」其實那天是個多雲的天氣,夏書記說天氣好是口是心非,實際上是誇楊妮兒讓大家心頭充滿了陽光。楊妮兒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一團稚氣中透著機巧和幾分成熟,天生狐狸精的性格,一雙黑色涼拖鞋襯托著一雙雪白的光腳背,彷彿一對靈活的小白兔,是正常的男人都會垂涎,就更別說我們這些在染缸里混久了的非正常男人,在香風臭氣中熏得太久了,難得嗅到仙女身上玉液瓊漿般的香氣。此時的車廂內就充滿了這種香氣,不僅提神,而且醒腦。楊妮兒陪夏書記坐在後排,習海濤開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聽著楊妮兒仙女般的笑聲,夏書記心情尤其好,他和顏悅色地問:「楊妮兒,今天咱們見的李老部長是個為人低調的倔老頭,我在他面前吃過兩回軟釘子了,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如果今天李老給咱們吃軟釘子,你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呀?」
楊妮兒胸有成竹地說:「夏書記,只要你信得著我,我包您完成任務。」夏書記嘿嘿笑道:「口氣太大了吧?我憑什麼信你?」
楊妮兒自信地說:「夏書記,一般老人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喜歡懷舊,像李老部長這種一生充滿坎坷、人生閱歷猶如一部大書的退下來的老領導,會經常沉浸在懷舊之中,因此,千萬不要一上來就和他談要墨寶的事,只說是來看望,然後就和他一起懷舊,談著談著,沒準就會發現老人家在壯麗人生中有什麼缺憾或者心愿,到時候咱們幫他了了缺憾或心愿,老領導一激動,沒準會主動將墨寶送給咱們。」
夏書記聽後頻頻點頭道:「沒看出來,楊妮兒還真是人小鬼大,那好,今天就按你的主意辦,如果成功了,你們丁主任對你的考核,我親自批准過關。」
楊妮兒倒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順著桿兒爬道:「夏書記,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著還伸出嫩白的小手和夏書記擊了掌。聽著楊妮兒與夏書記的對話,我感覺楊妮兒身上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東西,但究竟是什麼,我一時半會兒還品味不出來,只覺得楊妮兒對駐京辦工作有一種天然的熟悉。車行到萬壽路甲十五號,我給李老的秘書打了電話,報了車號,不一會兒,李老的秘書開著一輛奧迪車來接我們,我們的賓士車尾隨著奧迪車,不一會兒就駛到了李老家住的四合院門前。大家都下了車,我們三個人隨秘書走進朱漆的大門。院子里有幾棵大柿子樹,掛滿了紅柿子,院中央有一個瓮似的魚缸,幾尾金魚游弋其中,讓人感到院主人的悠然與閑適。李老的秘書將我們直接帶進李老的書房,只見一位禿頂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看一本書帖,我端詳了一下,原來是王羲之的《蘭亭序》。見我們進來,李老放下手中的碑帖,摘下老花鏡笑了笑說:「世東,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夏書記連忙握住李老的手說:「李老,我進京之前,黑水河大壩最後一倉混凝土澆築完畢,黑水河大壩工程凝結著您的心血,您說我能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您嗎?這次來,我特意給你帶來了個小禮物,瞧,這是黑水河大壩模型,多漂亮!多壯觀啊!」
李老接過模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感慨道:「你們知道後人的書法為什麼總是超越不了王羲之嗎?一句話,重複和模仿,模仿前人就永遠不如前人,那麼怎麼才能超越呢?只能靠創造!黑水河大壩無疑是偉大的創造。創造才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啊!世東,你這個好消息帶的好,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麼激動人心的消息了。這樣吧,讓我老伴親自下廚弄幾個小菜,我這有五十年的茅台,咱們慶賀一下。」說著,讓秘書搬了幾把椅子,放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大家在院子里坐定後,李老像賞花似的望了楊妮兒一眼,溫和地問:「世東,小丁、小習我都熟悉,怎麼沒見過這位小仙女呀?」
楊妮兒落落大方地說:「李老,我是新應聘到駐京辦的助理,叫楊妮兒。」
李老慈眉善目地說:「世東,聘請這麼漂亮的助理,你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楊妮兒,我考考你的本事怎麼樣?」
很顯然李老對楊妮兒很有好感,但是老爺子要親自考考楊妮兒,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一旁坐著的習海濤也為楊妮兒捏了把汗,楊妮兒卻笑嘻嘻地一抱拳說:「請李老多多指教!」
李老思忖著說:「『截訪維穩』是駐京辦的一項特殊功能,幾千年了,老百姓只相信青天大老爺,這叫信訪不信法,縣裡出事要去市裡告,市裡出事要去省里告,省里如果也解決不了就會來北京告,於是上上下下對信訪群眾開始圍追堵截,當然駐京辦在這方面為首都作出了很大貢獻,也付出了巨大成本,應該說,截訪維穩已經成為一個錯綜複雜的社會現象。這幾年東州市的進京上訪量可是名列前茅啊,毫無疑問,信訪問題與群眾心理期待有差距,請問楊助理,面對上訪群眾進京訪、重複訪的問題,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呀?」
我真沒想到李老會問連京城大員、封疆大吏們都頭疼的問題,我心想這下楊妮兒非抓瞎不可,然而楊妮兒就像《皇帝的新裝》里那個說著真話的孩子,一句話就讓李老刮目相看了。楊妮兒不假思索地說:「李老,京城有那麼多負責上訪的部門,他們為什麼不能轉變一下工作方式,變上訪為下訪,如果負責上訪的部門切實克服官僚作風,親自下基層接訪,到基層直接解決信訪問題,哪兒還用駐京辦『截訪維穩』,各級信訪部門不是信訪材料的中轉站,中央應該給他們尚方寶劍,這樣他們才敢碰硬!」
楊妮兒一席話,讓李老眼睛一亮,連忙說:「不簡單,不簡單,這可真是後生可畏啊!世東,就楊妮兒這水平,好好鍛煉鍛煉,完全可以當信訪局局長。楊妮兒,大學剛畢業吧,學什麼專業的?」
楊妮兒被李老誇得臉蛋緋紅,靦腆地說:「李老,我是學歷史的,主攻中國近代史,尤其對抗日戰爭那段歷史感興趣,李老,我聽說,您的好幾位親人都是抗日英雄,而且都在抗戰中壯烈犧牲了,能給我們講一講嗎?」
楊妮兒話一出口,我發現夏書記目光驚異地看了一眼楊妮兒,我心裡更是詫異,楊妮兒是怎麼知道李老的家史的?顯然來之前做了功課,這丫頭可太有心計了,典型的狐狸精型美女。李老見楊妮兒對自己的家史感興趣,非常欣慰,他感嘆道:「楊妮兒,看來你這孩子是個有心人啊!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幾位親人都是抗日英雄,而且都在抗戰中壯烈犧牲的?」
楊妮兒得意地說:「李老,現在是信息時代,你的家鄉是東州市萬壽縣洪家樓鄉北辛店村,我讀過《萬壽縣誌》,裡面記載北辛店村是烈士村,光抗日英雄就有五位,其中三位是您的哥哥,我說得對嗎?」
李老聽罷,顯得很興奮,他頗為感慨地說:「當年我大哥一直從事地下抗日救亡活動,曾經在東州創辦《晨報》,後來他棄筆從戎,參加了抗日游擊隊,作戰機智勇敢,屢建奇功。1943年秋,在一次戰鬥中,為營救被日寇包圍的機關幹部和群眾,不幸中彈壯烈犧牲,年僅二十七歲。在我大哥的帶動下,我二哥、三哥和同村的一些青年也都參加了抗日工作。1942年,我三哥在一次對日寇的阻擊戰中,壯烈犧牲,年僅十八歲。我二哥參軍不久就擔任了八路軍冀魯豫軍區連長,1940年在山東新縣戰鬥中犧牲,年僅二十歲。一晃兒七十年了,只可惜……」
李老說到這兒長嘆了一口氣,顯得頗為遺憾,楊妮兒不失時機地問:「李老,只可惜什麼?是不是缺一座紀念碑?」
顯然李老的心思被楊妮兒說中了,他既釋然又惆悵地笑道:「楊妮兒,你可真是個鬼機靈!修一座紀念碑要五六十萬,談何容易呀!」
夏書記大概也沒想到,兩次登門向李老討要墨寶都吃了軟釘子,原因就是不能對症下藥打動李老,卻讓楊妮兒找到了癥結,於是他不失時機地說:「李老,給烈士修紀念碑是大好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李老當即擺擺手說:「為了讓後人牢記那段歷史,緬懷革命先輩在抗日戰爭中的犧牲和貢獻,修建一座紀念碑是必要的,但絕不能靠權勢搞攤派,不然也不會拖到今天。家鄉的人找過我,希望利用我的影響捐資修建,我退下這麼多年了,一直深居簡出,哪兒還有什麼影響。」
我頓時理解了李老的心思,連忙接過話茬說:「李老,這好辦,企業捐款總可以吧,這事就交給我辦吧,一個月之內,我保證一座樸素而莊嚴的抗日紀念碑立在北辛店村的村口。」
李老將信將疑地問:「駐京辦屬於政府派出機構,怕也是用財政的錢吧?」
習海濤插話說:「李老,駐京辦光靠財政是吃不飽的,哪個駐京辦都有企業,再說我們也可以利用駐京辦的影響號召企業家捐款,您老就放心吧。」
李老聽罷高興地說:「世東,我這個人一向無功不受祿,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寫幾個字表示感謝了。」
李老說完起身走進書房,眾人也都跟了進去,只見李老立於案前思忖了一會兒,洋洋洒洒地寫了一首《大河曲》:「滾滾黑水河沃野東州,人傑地靈滿天星斗。憶往昔,滔滔洪水萬眾悲愁;看今朝,高峽出平湖,功在當代,利澤千秋!大展宏圖正當時,眾志成城立潮頭。」
李老寫完,我和習海濤展開,夏書記用朱熹的《觀書有感》看似欣賞、實為恭維地說:「這可真是『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呀!李老,您的字用筆肥不剩肉、瘦不露骨,氣韻風神可與蘇東坡媲美呀!」
李老聽罷哈哈大笑,興奮地喊道:「老伴,上菜吧,今天是個好日子,我要和世東他們幾個痛飲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