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臾出這樣大的事,最傷心、最痛苦的當然莫過於賈士貞的妻子。然而,另一個同樣心急如焚、寢食難安的就是市委書記常友連。這並不完全是因為賈士貞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市委組織部長,也不是因為賈士貞還處在昏迷不醒的狀態。而是這起車禍到底是政治謀害還是……如果真的是有人政治謀殺,而且謀害的是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那麼他這個市委書記是幹什麼的?從中央到地方,無不在強調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強調建設和諧社會,出了這樣大的事故,而且在他的政權下,僅僅在市委大門口三百米的地方,有人公然謀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他這個市委書記如何向省委領導,向省委組織部交代!尤其是賈士貞剛剛從美國學習回來,他自己也剛剛從中央黨校回來,振興西臾、改革西臾、發展西臾的舉措都尚未拉開序幕,還有那位美籍華人賈振興,他之所以要到西臾來投資,主要是因為賈部長的那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萬一賈士貞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常友連怎麼能不考慮呢!這幾天來,市委的一切工作都基本上處於停滯狀態,聽說常友連摔壞了三隻茶杯,扔了兩次手機,就差打人了。
賈士貞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而市公安局,甚至省公安廳還來了一位副廳長,帶著省刑警大隊長坐鎮西臾,可案件卻毫無進展。
到了第四天,賈士貞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了,醫生不得不宣布,賈士貞已經搶救無效。
醫院在宣布這個無奈的消息之前,還是先把常書記和魯局長請到院長辦公室,常友連和魯曉亮提出一定要親自看賈士貞一眼。當他們來到病床前時,賈士貞的面目還是和往常一樣,只不過像睡著一樣安靜。魯曉亮摸了摸賈士貞的額頭和手,半天沒說話,看著常書記,搖搖頭。常友連不解地瞪著眼,魯曉亮輕輕地把常友連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常書記,我有點奇怪,賈部長的身體似乎還有點體溫,你沒發覺,吊針里的液體還在緩緩地滴著嗎,如果……」
常友連想了想,說:「這樣,老魯,暫時不能對任何人宣布賈士貞已經搶救無效,這個消息除了你和我之外,不得向任何人泄露。這條走廊暫時實行封閉,不得讓任何人進入,病房門口二十四小時由市公安局派人嚴守,未經你和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探視。」常友連停了停又說,「醫生和護士除了必要的人,也同樣嚴格控制。只要吊針還繼續滴,還照樣掛水。」猶豫了片刻,常友連又說,「不準任何人向外,特別是媒體透露有關賈部長停止呼吸、心跳的情況。」
「那麼賈夫人怎麼辦?」
「至於賈士貞老婆,」常友連猶豫了一會兒,嚴肅地看著魯曉亮,「現在就請她來,聽聽她的意見,她畢竟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他最親的人!但對她也要有安全保護措施。」
正說著,玲玲在兩個女兵的陪同下來了,進了病房。常友連迎上來,說:「玲玲同志,士貞的情況你已經很清楚了,現在我們都必須面對現實,你是士貞最親的人,我們必須尊重你的意見。」
「玲玲,雖然現在賈部長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但是……」魯曉亮拉著玲玲說,「但是你看,吊針里的水還在緩慢地滴著,而且我感覺他還有一定體溫,所以……」
玲玲推開他們,撲向賈士貞的身體,她用手撫摸著他的胸膛,又把臉貼到他的臉上。在這樣的時刻,這個女人居然顯得異常平靜,回過頭說:「不,他還活著,我請求你們,讓我留下來,讓我來陪著他,請你們相信我,奇蹟一定會發生的。」玲玲顯得如此堅定,如此沉著。
這時一位醫生進來了,把常友連拉到一旁說:「常書記,對不起,按照醫院的規定,這樣的病人應該宣布毫無搶救價值了,應該把人轉移到……」
常友連把手一揮,制止了醫生的話:「不要說了,我的看法恰恰和你們不一樣,病人不得移動,這個病房也要嚴格控制,而且周圍幾個病房的病人都要立即轉移,走廊實行全封閉。除了賈夫人陪同,未經我和魯局長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隨便出入。」
「可是……常書記,這是醫院規定。」
「什麼規定,你們是為了錢嗎?」
「不是,因為大部分醫生都已經認為……」
「沒有不同意見了?」
「只有一位神經科的醫生認為還……」
「那就對了嘛!」常友連說,「走,到你們院長室去,派人把那位神經科醫生也請去。」
剛走到門口,常友連回過頭對玲玲說:「玲玲同志,從現在開始,你可以隨時守著賈部長,病房門口由市公安局派人嚴守,每天由魯局長派人把飯送到病房來。」常友連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我總有一種感覺……」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
省市醫生都到了,大家看了病歷,又對病人進行了檢查,然後回到辦公室,主管醫生詳細介紹了情況,各自發表了看法。多數醫生都搖搖頭,認為病人已沒有了生命徵象,唯有那位神經科醫生髮表了不同看法,他認為病人現在處於一種假死狀態,隨時都可能復活,那些大名鼎鼎的專家譏諷他在說夢話,是偽科學。
常友連說:「各位專家,我不懂醫學,但我在年輕時經歷過一件事。那時我才十來歲,我家村上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說起來比我長一輩,因為一件小事,和村上的人發生了矛盾,雙方動了手,被人推倒在地,恰恰身邊是一堆磚頭,整個人又跌在磚頭上。當時人已經不省人事,趕忙往醫院抬,可還不到醫院,人已經死了。那時還沒有火葬,就買了棺材,辦了喪事。既然死者是因為被對方推倒至死的,自然死者家人提出了許多條件,對方只能件件照辦,目的是人家死了人,只能花錢消災了!除此之外,最後家屬還要在棺材裡陪葬二百斤大米。那時的二百斤大米要多少錢啊!可是沒辦法,只好一一照辦了。
「那年頭農村也實在太窮,死者埋下後,當天夜裡就有人去盜墓。當盜墓的人打開棺材時,棺材裡的死人突然坐了起來,嚇得盜墓人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常友連一臉嚴肅,室內沒有人講話,停了停他又說:「這人也不知道為什麼,爬出棺材後跑回家,家人也把他當成鬼!」
「這人現在還活著!」常友連想了想,「還不到七十歲!」
常友連講完了,眾人目瞪口呆,相互看看,只好按照常書記的意見,不僅給賈士貞繼續掛水,還增加人工呼吸機,體外心跳起搏器。
但是有些醫生認為常友連是在做戲,那個駭人聽聞的故事是他編出來的。人死不能復生這是鐵的事實,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科學。
只是讓醫生感到困惑的是,賈士貞經過各種檢查,既沒有外傷,又沒有內傷,那麼卻又為什麼一直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以至連呼吸心跳都停止了?雖然大多數醫生不得不承認病人死了,但是他們也不得不在心中想著這個從沒見過的病例。
與賈士貞同時遭到車禍的男子,昏迷後的第二天就醒來了,兩條腿粉碎性骨折。醫生的檢查結果也證實這名男子確實被那輛肇事轎車從腿上壓了過去,其細節基本和那個報案的女子描述一致。此男子自稱是一位進城打工的農民,說他早已知道有人要謀害賈部長,他幾乎天天晚上在市委大門前溜達。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市委大門前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好像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為了證實賈部長那天晚上是不是還在辦公室,他曾用公用電話兩次打到賈部長的辦公室,當他證實賈部長那麼晚還在辦公室,就更加留心周圍的一切。到夜裡十一點二十分左右,賈部長出了市委大門,他便輕手輕腳跟了過去。突然有一輛灰色轎車瘋狂地沖了過來,他立即懷疑這輛轎車可能是沖著賈部長而來的。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尾隨著賈部長的男子使出平身力氣,大叫一聲,並且把早就準備好的半塊磚頭朝轎車砸過去,轎車抖了一下,而這個男子一個箭步飛也似的沖了上去,把賈部長推出兩三米之外,而他自己也跌倒了,說時遲那時快,轎車已經從他的腿上壓了過去。他完全失去了知覺。
現在省公安廳的顧副廳長、刑警大隊正副隊長,以及市公安局領導已經排查了一周,可案件毫無進展。雖然大家在案發的原因上都達成了共識,是一起惡意謀殺,但是案件的主謀到底是誰,人人都一籌莫展。
西臾發生這樣大的事情,儘管市委書記常友連採取了種種措施,但是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不見了,這是事實,誰也不知道被嚴密封鎖的消息怎麼就不脛而走的!當然最早透露消息的還是互聯網。賈士貞遇害的第三天,互聯網上突然出現一條爆炸性新聞:《西臾市委大門旁深夜發生車禍,組織部長賈士貞遇害生死未卜》!緊接著又一條更令人瞠目的消息:《市委封鎖改革精英身亡消息,賈夫人日夜死守殭屍共寢眠》!
一時間,賈士貞遇害身亡的消息成了網上議論熱點。有人惋惜,有人詛咒,有人感嘆,有人高興,有人責問,有人哭訴,有人弔唁!西臾市從城市到農村,從機關到學校,賈部長的不幸早已成為街談巷議的中心,可市委書記常友連卻還蒙在鼓裡。
就在常書記宣布對賈士貞實行封鎖一切消息的當天晚上,一輛普通桑塔納轎車被攔在市委大門口,車上下來一位四十來歲的漂亮女人,手裡攙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門衛不讓進大院的理由是:機關早已下班,大院內已經沒有人了。可這個女人說,她們是來找市委組織部賈部長的。並指著身邊的女孩說,這是賈部長的女兒。
門衛只好給市委辦公室值班室打了電話,其實關於賈部長遇害身亡的消息早已成為公開的秘密,無奈之下,值班員給市委秘書長打了電話,這事也給秘書長出了難題,只好報告了市委書記。常友連這才知道社會上關於賈部長身亡的消息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賈士貞的女兒到西臾來就很正常了,爸爸出了事,媽媽又不見蹤影,常友連讓秘書長趕快親自去安排賓館,說他馬上就到。
卻說那天魯曉亮突然去省城,和老婆一起找到玲玲,誰知他們用了什麼辦法,玲玲一時無奈,只好將嵐嵐托給周一蘭。可她一走就是十多天,開始還打過電話,後來電話都不通了。突然有一天,辦事處的駕駛員小朱偷偷地拉著周一蘭,說網上有一條重要消息,周一蘭一看,竟然是關於賈士貞遇害身亡的消息,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全身發抖,消息沒看完就給賈士貞打電話,所有電話都打不通,又給玲玲打電話,可玲玲總是關機,周一蘭這才真的慌了神,於是給西臾市委組織部辦公室打電話,而接電話的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周一蘭立即預感到網上的消息絕不是憑空捏造,越想越驚恐,頭腦中沒作任何猶豫,帶上嵐嵐,直奔西臾。
當夏秘書長驅車趕到市委大門口時,把早已想好的話說了一遍,並說自己是市委秘書長,提出先讓她們到賓館休息,常書記馬上就過來。嵐嵐對這一切似懂非懂,嚇得失聲大哭起來,吵著要見爸爸媽媽。周一蘭已知情況不妙,只求夏秘書長能讓她們見一見賈部長的夫人。夏秘書長雖然口裡說會的會的,但他真的心中沒數,因為賈部長到現在處於什麼狀況,他也並不知道確切消息,關於賈部長遇害的情況他起初曾經去醫院看過,但後來常書記命令封鎖消息,自然夏秘書長也無從了解真實情況。他從網上看到消息時,一直以為可能有人在搞惡作劇,並不相信,只是後來醫院裡有人告訴他賈士貞真的沒有搶救過來,但是他還是將信將疑。
到了賓館,一間大套間的客房已經準備好,兩位女服務員迎了上來,這種陣勢更加讓周一蘭覺得情況嚴重。她不明白,即使賈部長出了事,那為何連玲玲也見不到呢?
常書記匆匆地趕到賓館,周一蘭自我介紹說,她是玲玲和賈部長的朋友,玲玲來西臾時親手將女兒託付給她,可這幾天他們夫妻倆都沒有打過電話,特別是當她從網上看到那些消息時,電話又不通,她太不放心了,所以趕過來只希望能見玲玲一面。
常友連心裡非常清楚,他完全理解周小姐的要求,否則他作為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也不可能親自接待她和這樣一個孩子的。常友連想了想,說:「周小姐,賈部長確實是發生了車禍,但並非像網上說的那麼駭人聽聞,如果賈部長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官方也會有說法的,請你們放心吧!現在醫院正在組織力量,全力搶救,玲玲同志也在日夜陪守。你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自然是顧不到孩子了。這樣,請你帶著孩子在這裡等一下,我讓夏秘書長去和玲玲說一下,看看她能不能過來一趟。」
周一蘭感到常書記太通情達理了,也太善解人意了,所說的話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只好表示深深的感謝。
常書記並沒有讓夏秘書長去通知玲玲,他親自去了87醫院,在路上給魯曉亮打了電話,一邊了解案子怎麼樣,一邊告訴他賈部長的女兒來了,讓他趕快帶上夫人趕往醫院。
先不表玲玲是如何守著已經死去的丈夫的。只是當她聽說周一蘭帶著女兒嵐嵐來了,一時慌了神,到了走廊里,玲玲才冷靜下來,想了想,對魯局長說:「我給她打個電話吧,暫時安排她們休息,還是不讓她過來看士貞,我也不去見她們。」
魯曉亮同意玲玲的意見,將自己的手機給了玲玲,玲玲立即撥通了周一蘭電話:「喂,是周主任嗎?我是玲玲啊……」
「玲玲妹子,真的是你?」
嵐嵐搶過手機,哭了起來:「媽媽,你在哪裡?爸爸呢,我想你們,我要見你們……」
「嵐嵐乖,聽話,」玲玲強忍著內心悲痛,竭力振作自己,「媽媽和爸爸在一起,你跟著周阿姨,媽媽會去看你們的。」
周一蘭從嵐嵐手裡接過手機,說:「玲玲,到底是怎麼回事?賈部長他……」周一蘭猶豫了片刻,「你不知道……」但周一蘭還是把後面她差點脫口而出的網上和社會的種種關於賈部長已經死去的說法吞了回去。
雖然沒有見到賈部長和玲玲,但是和玲玲通了電話,周一蘭和嵐嵐的情緒都穩定多了。
西臾市委組織部這幾天真的有些人心惶惶的了,賈部長多日不見,網上和社會上的傳聞讓他們感到天塌下來一樣。其他工作都好說,只是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時間、日程等工作都已經排好了,市直機關、各縣區的宣傳發動工作已經轟轟烈烈地告一段落,現在已經進入報名階段,負責這項工作的副部長衛炳乾除了接受各方面的諮詢和具體問題的處理外,幾乎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深入各縣區了解情況。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市委組織部長出事了!起初,當衛炳乾得知賈部長出車禍的消息,他雖然及時趕到87醫院,但未能得到賈部長被撞的確切消息。由於市委書記常友連坐鎮指揮,衛炳乾根本沒有見到賈部長,儘管他十分惦念賈部長的安危,但卻始終無法知道賈部長的真實情況。市委組織部里從上到下,沒有笑聲,沒有歡樂,這天上午,韋旭召集會議,布置工作。會後,韋旭來到衛炳乾的辦公室,說:「老衛呀,賈部長出事了,據說凶多吉少,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事就擺著吧!」
衛炳乾看看韋旭,說:「韋副部長,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事是市委布置的工作,怎麼能隨便停下來呢?」
韋旭想了想,說:「那好吧,你把這項工作交給我吧!」
衛炳乾愣了一下,說:「賈部長是有分工的,如果要交給別人,那必須賈部長讓我交。」
「他?」韋旭猶豫了片刻,說,「網上說他早死了,我是常務!」
衛炳乾低下頭,不再理會韋旭,他不想在這悲痛而且關鍵的時刻與之發生矛盾。
韋旭站了一會兒,他對衛炳乾似乎也沒什麼辦法,也就悄悄地走了。
可是,不斷有人直接、間接打聽賈部長的情況,除了社會上的傳聞,網上說賈士貞遇難身亡的貼子鋪天蓋地,誰都會看到。每當衛炳乾在向人們作解釋時,他的心臟也時時如同擂鼓一般,他又何嘗不是和這些人的心情一樣呢?無論從西臾市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大局,還是從他和賈部長個人感情來說,他都不希望賈部長出這樣大的事。沒有賈部長,西臾市的幹部人事制度能有今天嗎?沒有西臾市前段時間大規模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能有他衛炳乾的今天嗎?當初他雖然大學畢業就被作為「選調生」,憑著自己的能力考入西臾市委組織部,但是卻因為他在考察幹部工作中說了真話,不僅惹怒了科長,也惹怒了市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高興明,以至把他發配到鄉里去當一名副鄉長。就在他告狀無門時,市委組織部來了部長賈士貞。正是賈部長大膽地在西臾市委組織部首先公開選拔八名正科級幹部,一石激起千層浪,市委組織部不再是過去那種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市委組織部大換血帶來了幹部人事工作的新鮮活力,讓全市上下看到了新的希望。與此同時,市委又公開選拔四十四名副縣處級領導和四名正縣處級領導幹部。也正是賈部長秉公直言,不僅使他的冤案得到公正對待,還鼓勵他參加縣處級領導的公開競爭。他衛炳乾能有今天,能成為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這對他來說,那是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至今,每每想到這一切時,他覺得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夢境。賈士貞才是一位唯才是舉、任人唯賢的組織部長!
這天夜裡,衛炳乾十一點多才躺下,可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他的大腦翻騰著往事的滾滾波濤,他不相信,也不甘心,於是悄悄起床,打開電腦,見那些血淋淋的留言和許許多多網友的哭訴,他一邊發帖子抨擊那些對幹部人事制度發泄私憤的人,一邊大聲疾呼,賈士貞沒有死,那完全是個別人的詛咒!這個帖子發出去之後,立即引起了更多網友的支持和呼籲。但是當衛炳乾回到現實中來時,他把自己關在衛生間放聲大哭起來。
聽到聲音,老婆孟瑤蘭站在衛生間外面,知道丈夫是為賈部長的事而無奈和傷心,一眼看到書房裡打開著的電腦,只見網上越來越多的人支持那條賈士貞沒有死的帖子。孟瑤蘭立即對那些詛咒賈士貞的帖子給了不客氣的回擊。孟瑤蘭對賈部長的感念在某些程度上遠遠超過丈夫衛炳乾。其實,當初她聽說市委組織部來了個新部長,如同人間來一個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一個神仙下凡。賈士貞不同尋常的下臾之行,簡直如同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但孟瑤蘭知道,有許多細節,只不過是老百姓的願望而已,是人們添油加醋放大的效應。然而當她在市委大門口遭到毒打,真正救她的不就是人們傳說的那個大俠人物——新來的市委組織部長嗎?賈部長果然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官僚主義者,正是他改變了她一家人的命運。當衛炳乾的身上發生了巨大變化時,她曾經對丈夫說:「中國人曾經從幾千年的苦難當中被解放出來,於是人們歌頌那些英雄們,說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而在我們家應該是天大地大不如賈部長的恩情大。今後無論賈部長到哪裡,或者發生了什麼,他就是我們家的大救星,永不褪色的大恩人!誰反對賈部長我就砸爛誰的狗頭!」
當時,衛炳乾說:「你不能只看到人家賈部長對咱們一家的恩情,應該看到他對西臾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做出的貢獻,甚至對全國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貢獻!還有你不能把文化大革命的語言也拿出來呀!」
「不管怎麼說,賈部長是好人,是英雄。」孟瑤蘭說,「好人,英雄就不會白白地死了!」
「是啊,好人應該有好報。」衛炳乾說,「可賈部長這次到底是何原因,為什麼市委如此封鎖賈部長的消息,我一直感到很納悶!」
孟瑤蘭回憶著和丈夫的一番話。正在這時,衛炳乾從衛生間里出來了,孟瑤蘭見丈夫兩眼紅紅的,滿頭滿臉都是水,知道丈夫在衛生間傷心而流淚。孟瑤蘭說:「炳乾,你聽著,賈部長是不會有事的,你要是有點血性和志氣的話,千萬不要低頭,不要怕任何困難,把賈部長交給你的事情干好,等待賈部長的好消息。」
衛炳乾感動得一把摟著老婆,激動地說:「知我者,老婆也!」
突然,家裡的電話和手機同時響了起來,衛炳乾大步向客廳的電話機走過去,孟瑤蘭拿起手機,遞給衛炳乾。
衛炳乾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號碼,打開手機翻蓋,說:「哪位?」
「衛副部長嗎?是我……你沒聽出來呀!」
衛炳乾心急火燎的,哪有興趣聽這人賣關子,就說:「我的電話響了,我還沒弄清你是誰,請稍等片刻,待會我給打過去!」
「你……」
沒等對方說下去,衛炳乾已經摁了手機,與此同時拿起正在響個不停的電話聽筒。
「喂……是我,衛炳乾……」
「是衛副部長嗎,我是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處卜言羽……」
「喲喲喲,是卜處長啊!」衛炳乾握著電話說,「卜處長,請你就稱我小衛,好嗎?卜處長,有什麼事?」
「炳乾哪!」卜言羽的聲音那麼沉重,「士貞部長到底是……」卜言羽沒說下去,衛炳乾在電話里愣住了。
「卜處長,你讓我怎麼對你說呢?」衛炳乾為難起來了。
「網上怎麼出現那些……」卜言羽顯得十分著急,「事實是士貞部長的手機關機,辦公室宿舍的電話又無人接……」
「卜處長,說老實話,我已經好幾天沒他的消息了,我的心裡簡直像刀割一樣,一直在流血!」
「怎麼會呢?」卜言羽更加慌張了,猶豫一會兒說,「炳乾,我掛了,一有士貞的消息立即給我打電話。」
掛了電話,衛炳乾一下子癱軟地倒在沙發上,老婆把茶几上的手機遞給他,他才想到剛才那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於是撥通了電話。
「喂……」衛炳乾說,「請問剛才是誰的電話?」
「喲,衛大部長啊,你真是官當大了,連我都給忘了,想當初你到農村鍛煉時,我真的對你不錯啊!」
「你到底是誰呀,我沒時間聽你賣關子,我正忙著呢!」衛炳乾真的沒想起來是誰的聲音。
「好傢夥,是不是因為賈士貞死個球的了,你正準備當組織部長啦,不認識人了!」
衛炳乾一聽這話,一團火焰衝到頭頂上,突然間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聲吼道:「放你娘的……」在這一瞬間,衛炳乾覺得自己失態了,老婆在旁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沒把後那個「屁」字說出來。
對方仍不慍不怒地說:「幹嗎發那麼大的火啊!賈士貞是罪有應得,反正西臾市委組織部的部長他是當不成了,我真的是好開心啊!為你……」
衛炳乾正要失去理智地罵他個狗血噴頭,就在這關鍵時刻,孟瑤蘭拚命向他擺著手,而與此同時,衛炳乾的大腦里突然跳出那個中等身材、小分頭向左梳理的一個人,一時顧不上說話,心中暗暗責怪自己,怎麼把這樣一個關鍵人物忘了呢?
「哦!」衛炳乾大聲說,「是劉理事長啊,不,我還是稱你劉書記或者劉局長吧!」衛炳乾終於想起來了,此人正是目前寢食難安的中心人物,西臾市殘聯理事長劉義修。
不用說,衛炳乾已經知道劉義修的意圖了,對於劉義修這個人,衛炳乾過去了解甚少。當然,在他作為選調生分配到西臾市機關時,按照規定應該到農村鍛煉兩年,那時劉義修三十歲不到就已經是市勞動局副局長了,當時徐希浩還是西臾市長,劉義修紅極一時,被稱為「二市長」。在一次喝酒時,兩人相識了。後來衛炳乾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市委組織部,並且在機關幹部科工作,而徐希浩在省建工委出事了,當然也同時給劉義修當頭一棒。後來衛炳乾被調出市委組織部,到鄉里當了個副鄉長。誰知,衛炳乾神奇般地調回市委組織部,而且居然當上了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這是劉義修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他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衛炳乾的成功秘訣,卻始終沒有弄清其中的奧妙。他知道,衛炳乾當了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定會前途無量的。現在他覺得自己到了這種時候,只好來求衛炳乾了。
正當劉義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時,他從網上看到賈士貞死了的消息,說實話,劉義修開始也有些不相信,可是那些血淋淋的帖子,他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一時間,他興奮得如同心臟發生了奔馬律,激動得簡直要發狂,真是天助我也!天無絕人之路,於是他在慶幸自己命運轉機的同時,準備重新面對衛炳乾,希望衛炳乾能幫他一把。
本來,衛炳乾對劉義修的印象還算一般,只是剛才的電話里的表現,讓衛炳乾重新認清了劉義修的真面目。他雖然改變了剛才的態度,但他的心裡已經無法改變劉義修是個小人的定論。
衛炳乾向劉義修表示歉意,說自己一時走了神,把劉局長這樣一個重要人物忽視了,劉義修也不計較他,說要登門有求,衛炳乾堅決拒絕了劉義修,但劉義修還是把心中的快感倒了出來。無非是說賈士貞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希望衛炳乾抓住機遇,登上市委組織部長的寶座,沒等劉義修的話說完,衛炳乾就打斷了他的話:「劉局長,我就不禮貌了。請你打住,我絕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小人,也沒那個野心。你要是想當這個市委組織部長的話,可以直接去省委組織部找錢部長,你可以說西臾市委組織部長非你莫屬。可是,……」衛炳乾停了停,又說,「那韋副部長怎麼辦?」
劉義修說:「噢,韋副部長是常務,又有後台,是啊,可是,你是地頭蛇啊!想想還是允許的吧!」
衛炳乾氣極了,毫不客氣地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劉義修轉了話題:「衛副部長,賈士貞已命歸西天了,我看他的那些極左手段也該作罷了吧!」
噢,原來如此。劉義修不光是為賈部長的死幸災樂禍,還想探探衛炳乾的口氣,衛炳乾心中的火一直窩著,一聽劉義修的話,便說:「怎麼,劉理事長想推翻市委的決定?我告訴你,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不姓賈,也不姓衛,更不姓劉!這是時代潮流,人心所向,地球不可能按照你劉義修規定的方向和速度運行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無論賈部長怎樣,西臾的幹部制度將一如既往地改革下去,不信你等著……」
衛炳乾越說火越大,老婆看著丈夫的火越發越大,上前將左手心朝下,右手食指指著左手心,意思是讓他暫停,衛炳乾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正要掛電話,劉義修又說:「衛副部長,賈士貞的喪事怎麼還不辦?我已經準備了一副輓聯……」
「劉義修,你還有完沒完!」衛炳乾更加發火了,「我看你也太無聊了吧!告訴你,賈士貞根本沒有死,他絕不會死的。那個謀殺他的兇手遲早會被繩之以法的!」
沒等劉義修說話,衛炳乾憤憤地把手機摔到茶几上。
掛了劉義修的電話,衛炳乾關掉手機,拔掉家裡電話插頭,把自己關到書房裡,一夜未眠,連妻子也不知道他幹了些什麼。
第二天中午,西臾市電視台午間新聞里播出一條市委組織部關於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補充通知。通知的大概內容是:關於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工作,已經進入了報名階段,現在有少數人傳播小道消息,市委組織部重申,報名時間不變,後天下午(即四月十日)五時截止。各縣區委組織部(市級機關報名點)請於當日晚八時派人將報名登記表,以及匯總表送市委組織部,過時作自動放棄處理。
確實,在賈士貞遇害之後的幾天時間裡,不僅像劉義修這樣的人認為當前的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工作會自行停止,甚至不少群眾也這樣分析,起碼這項工作將受到很大影響,這項工作能否如期進行,人們不得不十分關注,但是也不得不產生種種懷疑!然而,市委組織部的補充通知一播出,許多人頭腦里的那根弦又緊繃起來。
在玲玲的請求下,在常書記的支持下,玲玲獲得了特殊權利——日夜陪伴著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的丈夫。玲玲的心情是特別痛苦而又複雜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耳朵緊緊貼在丈夫的心臟部位,或而感到丈夫還有著微弱的心跳,或而又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聽力發生了錯覺。她時而用手靠近丈夫的鼻子和嘴,希望能感覺到丈夫的呼吸,哪怕是極微弱緩慢的呼吸。
夜已經深了,玲玲脫掉自己的衣服,將自己的身體全部貼在丈夫身上,她像曾經無數次夫妻親昵那樣,把她那細膩、光滑而柔軟的肌膚緊緊貼在丈夫的身體上。摟著,親吻著,她把自己的體溫傳給他,她甚至輕聲地呼喚著兩人之間的愛稱,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著他們之間那些刻骨銘心的美好往事的細節。她低聲唱著丈夫最愛聽的越劇,黃梅戲。
玲玲不知道,時間又過去了多少秒,多少分,多少小時,不知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她把她和丈夫兩個人之外的事情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這裡只有她和丈夫的二人世界。
第二天一早,玲玲仍然這樣全心全意地呵護著丈夫,她數著緩緩滴進丈夫體內的藥液,冥冥中感到,這一滴一滴的藥液將能喚醒沉睡的丈夫,她的體溫將會使丈夫冰冷的肌體緩和過來。
時間又過去了三十多個小時,玲玲覺得流進丈夫體內的藥液並沒有停止,丈夫的肌體還沒有變得完全涼透,似乎還像她見到時那樣涼涼的,而又有點溫溫的。已經是深夜了,憑玲玲的感覺,此刻應該是子夜時分,她突然萌發一種奇怪的慾望和衝動,模糊當中,覺得丈夫在向她要水喝,於是玲玲輕輕地爬起來,在床頭那昏暗燈光下發現丈夫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像熟睡,像等待,原來剛才那種感覺是自己的幻覺。但她還是輕輕地下了床,杯子里倒了點溫水,然後喝了一小口,把自己的嘴唇對準丈夫的嘴,讓自己口中的水一點一點地流到丈夫的嘴裡,直到她嘴裡的水全部給了丈夫,她抬起頭一看,她給丈夫嘴裡的水沒了!她在問自己,難道他有感覺了?於是又喝了一大口水,再將嘴對準丈夫那微微張開的嘴,很快,水又流進了丈夫的嘴裡,而且沒了!如此反覆地一口又一口,直到大半杯水光了,玲玲的心臟一陣狂跳,趕快又倒了大半杯水,當她一口又一口地把水喂到丈夫嘴裡時,她忽然感覺到丈夫的嘴唇微微在翕動,玲玲激動得流著淚,輕輕地叫著:「士貞,士貞啊,是我在呼喚你,我是你的親人,你的妻子,你醒來吧……」
突然玲玲感覺到丈夫微微地出了一口氣,急忙把嘴靠過去,天哪!奇蹟出現了,他呼吸了,玲玲再聽他的心臟,心臟有了微弱的跳動。
玲玲跳下床,光著腳,不顧一切地衝出病房,撥開門口的兩個女兵,衝過兩個持槍的公安幹警,一口氣跑到護士面前,激動得語無倫次地說:「快、快!醫生呢?他……他……他……賈士貞活過來了!」
護士睜大那雙莫名其妙的眼睛,感覺到她是不是瘋了。
玲玲一下子跪在護士面前,哀求著:「護士,快找醫生,快,他……賈士貞真的活過來了!」
這時,一個值班的民警也過來了,看著玲玲,忙拉著玲玲說:「賈夫人,快起來,我給你找醫生!我給你找魯局長、常書記!」
一個醫生大步跑過來,一邊穿著大褂一邊說:「快、快、快走,給病人輸氧氣!」
醫生正在檢查,又來了兩個醫生,他們一邊忙著一邊說:「奇蹟,奇蹟,太不可思議了!」
隨後趕到的是魯局長和魯夫人,玲玲一見到魯夫人,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玲玲哭了!這些天來,她從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流過淚,她曾經把那些痛苦和悲傷的淚水統統流進肚子里,而此刻,留下來的是激動的淚、幸福的淚、充滿希望而美好的淚!魯夫人抱著玲玲,低聲安慰道:「哭吧,妹子,痛痛快快地哭吧,把那些痛苦和委屈都從心裡流出來!」
過了一會兒,常書記來了,他一進走廊,就激動起來了,正好魯局長出來了,常書記用盡全身力氣抓住魯曉亮的手說:「老魯啊,我常友連的判斷怎麼樣,世間這樣的事多著呢!我總是有一種預感……」
天亮以後,賈士貞突然微微睜開眼,低聲叫著玲玲,玲玲激動得伏到丈夫胸前,說:「士貞,我在……在……」
「玲……我好像有點餓……」
守在一旁的醫生說:「先給他吃點稀飯!」隨後把護士叫來,「快去食堂,弄點稀飯來!」
玲玲說:「我去吧!」
魯局長說:「玲玲,你守著吧,讓我老婆跟著護士去吧!」
稀飯拿來了,玲玲用嘴試了試,輕輕地喂到丈夫的嘴裡,一下子餵了一小碗稀飯。玲玲試試丈夫的額頭,感覺到丈夫頭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水。
至此,賈士貞死而復生的消息電流般地傳遍了西臾大地。
第二天下午,賈士貞的情況已經有很大的好轉了,他讓妻子勸走所有的人,只留下他們夫妻倆,賈士貞讓妻子把病房的門關起來。
玲玲一一照辦了,可她不知道丈夫要幹什麼。
玲玲坐在丈夫面前,賈士貞摟過妻子,回憶說那天晚上他明明知道魯局長和魯夫人是真心實意要陪他們夫妻吃飯的,可是……賈士貞深情地望著妻子說:「玲玲啊,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玲玲緊緊貼著丈夫的臉,眼中湧出滾燙的淚水。
原來那天晚上,賈士貞陪完客人之後,本該回宿舍的,臨時有點事,就去了辦公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到辦公室,電話手機就響個不停。更讓人奇怪的是,接到的都是莫名其妙的電話。直到十一點多鐘,他才出了辦公室。經過大門口時,他還和值班的門衛打了聲招呼,出了大門就向左拐了。因為夜裡行人、車輛都很少,所以他是大步快走的。可就在他穿過一個路口時,突然感覺到有人用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推倒,此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玲玲含著淚說:「士貞,你不知道,有人要害你,正是那個把你推倒的人救了你,否則你可能被一輛汽車撞得粉身碎骨。只是他也沒想到,他的這一推……哎,他自己也差點送了一條命!」
賈士貞驚呆了,他一點也不懷疑妻子的話,只是他說:「有人要害我?」
玲玲點點頭,說:「這一點已經證實了,千真萬確,只是案子還沒有破。省公安廳來了一位副廳長和刑警大隊兩個隊長,配合市公安局,但到目前案子還沒有多少進展,常書記發了幾次火。」
「可是,玲玲,」賈士貞摟了摟妻子說,「以後發生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而且……」
玲玲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丈夫:「怎麼了?」
「我躺在醫院幾天了?」
玲玲算了一下,說:「六天,整整六天。」
「我躺在醫院六天了?」賈士貞吃驚地看著妻子,「那麼這六天我都處在什麼狀態?」
「開始幾天他們一直不讓我見你,說是在搶救。」玲玲說,「到了第四天,你的呼吸、心跳都沒有了,醫院無奈地宣布……」玲玲不忍心把那個可怕的「死」字說出來,停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又說,「但我發現你……」玲玲搖搖頭,「完全像睡著了一樣,而且吊針里的水也一直在緩緩地滴著。」
賈士貞皺了皺眉頭,像在思考著什麼。
「多虧了常書記,他講了一個故事,堅決不讓醫院把你弄走,讓我單獨一個人陪你,這病房的半個走廊都被公安局封閉起來了。」玲玲說,「這幾天我每時每刻陪著你,和你說話,給你唱戲,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一概不知。」
「哦……」賈士貞像有所醒悟似的。
接下來,賈士貞告訴妻子,在他的腦海中留有一段深深的無法忘卻的記憶,是那樣新鮮,那樣刻骨銘心,就像經歷了一個新的世界,一種從沒有見過的人生。
玲玲把臉緊緊貼在丈夫的臉上,傾聽著丈夫敘述那些奇怪的經歷。
在被人推倒後,賈士貞就失去了意識,但是,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自己好像是被兩個男人架起來,兩腿輕飄飄的,像離開地面但又像沒離開,就這樣走啊走啊,先是到了一條隧道,隧道很黑,什麼也看不到,就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在感覺中不知道走了幾天幾夜,出了隧道就開始爬山,這山不僅陡、險,而且高。沒完沒了,沒有盡頭地永遠爬著。他累了,真的不能再爬了,可是那兩個人架著他,容不得他停下來,又過了很久很久,經過一片荒無人煙的沼澤,無邊無際,可是,他一點也不感到可怕,終於,他覺得自己支持不住了,頓時失去了知覺,像睡了長長的一覺。
待他醒來後,卻又見到另一個世界,像城市,像街道,所有的人,車輛都那麼文明,那麼有秩序。架他的那兩個人也變得文明而通情達理,他覺得自己腿下、腳下十分輕鬆。突然間,他們停住了腳步,他們不可以再前進了,這時對面高音喇叭里響起了女人的聲音:「選民們,現在開始投票。」遠遠看去,只見那些市民自覺排好隊,手裡拿著選票,微笑著向各個紅色的票箱走去。賈士貞問他們選的什麼官,旁邊的兩個人說他們在選市長。賈士貞問這個市有多少選民,他們說有八十多萬。賈士貞心想,八十多萬選民,如此有序,如此文明,真是一件有趣的事!賈士貞要過去看看,那兩個人擺擺手,把他架走了。轉眼間那兩個人不見了,奇怪的是,那許許多多曾經奇奇怪怪的現象不見了,他只覺得自己很渴,很餓,而正在這時,賈士貞感到口中流進了甜甜的水,他像久旱逢了甘雨,漸漸地有了知覺,他突然聽到妻子的聲音,他好像離開妻子,離開家,離開所有熟悉的人很久很久,他終於回來了!覺得自己渾身無力,想動一動,可是卻怎麼也動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講完了這些奇奇怪怪的經過,賈士貞仔細看著妻子,說:「玲玲,我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也許那些奇怪的東西就是死亡前後誰也不相信的虛無縹緲的世界。這事我只能告訴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也許那是一種未知的、等待人們去研究探討的領域!」
玲玲緊緊摟著丈夫,她完全相信丈夫剛才所講的事實。她曾經聽過不少人講述死後又活過來的經歷,幾乎每一個有死過經歷的人都可以講出讓人難以置信的故事。但現在玲玲慶幸的是,丈夫真的又活過來了,那些東西無論是有還是沒有,無論是真還是假,都已經不重要了。
突然賈士貞問:「玲玲,你剛才說多虧了常書記講了一個故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玲玲搖搖頭,說:「士貞啊,你現在恢復身體要緊,等你好一點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現在,賈士貞的意識似乎漸漸地恢復了,但是被人推倒後的這段時間到底自己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在他記憶長河裡是一個斷層,而在他人生當中卻永遠留下了那段虛無縹緲的記憶。但那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於他的大腦中,只能成為他無法證實的記憶。
對於他人生當中曾經所走過的路程,卻沒有過去那麼清楚,對於他人生當中的那些重大轉折,比如說借調省委組織部,比如在省委組織部工作的那些刻骨銘心的事,比如到西臾市委組織部的經歷,比如去美國學習的那段生活,都好像十分遙遠,而且變得越來越模糊。
對於賈士貞停止呼吸、心跳兩三天又奇蹟般地活過來,醫生們各有各的解釋。常書記講的那個故事儘管在現實生活中不乏類似的例子,但是對於這些醫生來說,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在這些人當中,最興奮、最激動的,還是賈士貞的妻子。她逢人就說,當初,她見到賈士貞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就有一種感覺,他只是在睡覺而已。
突然間,玲玲的心情變了,不知道是誰把多少天都拉得嚴嚴實實的窗帘拉開了,一縷縷明媚的陽光照在賈士貞的病床上,玲玲的心頭湧上一陣陣的喜悅,她感覺到走廊里一定來了不少人。是的,人們希望奇蹟發生,也有些人不希望發生的事也照樣發生了。
玲玲讓丈夫躺在床上,轉身開了病房的門,只見病房門外站著許多人,常書記、邵市長、夏秘書長、魯曉亮夫妻、還有衛炳乾。
常書記激動地握著玲玲的手,說:「玲玲啊,你立了一大功啊,你用真情,用愛,用心,用溫暖喚醒了士貞啊!西臾市委、市政府,西臾人民感謝你啊!」
玲玲含著熱淚,緊緊握著常書記的手,說:「常書記,要感謝的是您啊,不是您的那個故事,不是您力排眾議,士貞不可能有現在的……」
「好,」常友連說,「大家都非常關心士貞同志,我們現在都進去,看一眼士貞,大家都不準說話,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士貞獲得了新生。」
這時,眾人緩緩進了病房,自覺排成隊,圍繞在賈士貞的病床旁,大家都微笑著朝賈士貞點點頭。
賈士貞深情地看著大家,叫一聲玲玲,玲玲上前低著頭,賈士貞示意妻子扶著他,他欠了欠身體,輕輕抬起右手,揮了揮說:「謝謝大家,謝謝!」
為了賈士貞的安全,病房走廊里仍然繼續實行全封閉,拒絕任何人探視。
玲玲想到女兒正在等待消息,問丈夫想不想女兒。賈士貞說:「玲玲啊,你把女兒交給誰了?」
玲玲說:「我一來那天不就告訴你了嗎,當時魯局長和他夫人去找我,一時沒別的辦法,就將女兒托給周一蘭主任了。」
「哦……」
「周主任從網上看到那些關於你的消息,帶著嵐嵐來了!」
「在哪兒?」賈士貞說,「快,我要見見女兒!」
玲玲說:「士貞,見女兒可以,千萬不能激動,好嗎?」
賈士貞點點頭。
玲玲取出手機,撥通了周一蘭的電話。嵐嵐一聽說爸爸要見她,當時就拉著周阿姨要來醫院。
見到了女兒,賈士貞緊緊把女兒摟在懷裡。
周一蘭悄悄地退到病房門外,這時玲玲來到門口,拉著周一蘭的手。
周一蘭說:「玲玲妹子,我在網上看到有個自稱心理醫生的人,說他用催眠術,讓賈部長講述了他停止心跳和呼吸的那段經歷,我覺得有點太神奇了!」
玲玲說:「別聽他的,什麼心理醫生,什麼催眠術,你看到了,常書記下的命令,二十四小時有民警在走廊里值班,未經常書記和魯局長批准,誰也進不來。」
周一蘭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賈士貞死而復生的消息傳到韋旭耳朵里時,他自然大吃一驚。其實,在賈士貞出車禍的這些日子裡,韋旭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說他不想早點當上這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那是假的。他想實現自己的理想,想按照他的思路大幹一番。可是,有時想想,賈士貞畢竟只有三十九歲,也太年輕了。可當他聽到賈士貞死而復生了,心裡在想:「我不相信你們比趙本山的本事還大!能把死人忽悠活了!」
當網上說韋旭將接任西臾市委組織部長的貼子一出現時,西臾的大街小巷已是滿城風雨。可是,正當人們在網上發出許許多多疑問,或者詛咒那些人造謠惑眾時,又有大量的貼子出現,賈部長死而復生了!
儘管韋旭懷疑這又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在忽悠,但他在興奮之餘,心裡卻時時像偷了東西似的忐忑不安。
於是他鼓足勇氣隻身一人前往醫院,企圖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