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六使沛京告御狀王欽定計圖八王
只說楊延昭來到悶邊,擊動登聞鼓,聲言欲面聖上陳告。被守軍捉送提獄官。提獄官審問明白,將狀奏請太宗。太宗以狀展於御案之上,視曰:
訴冤枉人楊延昭,為毒謀深害、陷沒全軍、欺君誤國事:臣父楊業,生自太原,筮仕(筮(shi,音是)仕——初次做官。)河東。深荷先帝之垂青,繼承皇上之招橡,臣父子心矢忠貞,情甘效死。近因契丹犯邊,兵寇瓜州,以潘仁美整防禦之師,蒙敕臣父當衝鋒之職。此正九重宵旰(旰(gan,音贛)——晚。)之時,邊臣盡瘁之日也。不意潘仁美向懷私怨,包藏禍心。用計遣回保官,致書暗挑敵戰。逼孤軍而臨絕險,假皇命以利詞鋒。狼牙村兵交馬斗,主帥則宴坐高談,不發一卒相援。陳家谷矢儘力窮,番將則烏屯雲集,遂致全軍皆陷。臣父楊業,捐軀命子李陵碑下,雖臣節之當然。臣弟延嗣,遭亂箭於西壁營中,何私仇之必報!喪師辱國,由其自壞長城。飾罪蒙好,思維閉塞言路。破巢不留完卵,遣健半徑阻黃河。剪草不教蔓延,逞巧言章呈魏閥。可憐臣父子八人,忠勤為國,欲圖報子陛下,先見陷于帥臣。臣飄流獨自,孤苦無依,擊廷鼓以訴冤,乞天恩而明審。若使臣之父兄有靈,致陛下開日月之明,拘證好人,斷省深冤,使九泉者得以瞑目,臣即死子九泉地下,無所憾矣。
太宗看罷狀情,不勝憤激。忽樞密院牒上潘仁美表章,稱道楊業父子邀功失機之由。太宗得奏,沉吟半晌曰:「潘仁美以楊業有邀功之罪,楊延昭以仁美有陷害之情:各執一詞,孰為輕重?」南台御史黃玉奏曰:「閫(閫(kun,音捆)——這裡指皇宮。)外之事,任在帥臣。若使號令不行,何以辦事?於今楊業父子,違令邀功,以致全軍皆陷,其罪本有;今被番人所屠,而乃誣告主帥,是罔陛下也。死者則止,當以楊延昭押出朝門,明正其罪斬之。」蓋黃玉本潘仁美內兄,故力救之。時八王急出奏曰:「楊業父子,有功於朝,先帝尚以不次之位待之。今被好人所陷、陛下寧不為之雪其情哉?此事臣知久矣。乞拘潘仁美於法司衙門,著落有職官與延昭對理,鞫(鞫(ju,音駒)——審問。)問明白,取自上裁。」太宗依奏,即敕參知政事傅鼎臣,鞫問潘仁美一案。
鼎臣領旨,遂開衙府,拘到潘仁美、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一干人,都在階下。鼎臣問曰:「潘招討往日同僚相待,今乃君命也,難以容情。果違法律,明招其由,勿使動用刑法無益。」仁美曰:「小可承君命,防禦遼兵。彼父子自失機宜,致被陷沒,反來誣陷我等。若朝廷不察其詳,屈坐帥臣,則後人何敢任是職哉?乞大人明鑒,為申上知。」鼎臣半晌無言,令左右將一干人拘於獄中,退入後堂。
忽報:「潘府黃夫人遣使女來,說有機密事要見大人。」鼎臣令喚入後堂。使女跪在階下曰:「夫人以太師發問於參政台下,沒甚孝順,薄奉黃金一百兩,玉帶一條。望大人善覷方便,再得重謝。」鼎臣本是好利之徒,見著此物,不勝歡喜,令左右收起,謂使女曰:「汝歸拜上夫人,不須挂念,參政自有分曉。」使女拜辭而出。
不想八王得知鼎臣好財,恐潘家有人通傳關節,乃密遣手下在府門緝探,比見使女進府,走報八王。八王隨即來到,恰在府門外捉住使女。提著金簡,入後堂來。鼎臣見著,嚇得面如上色,連忙下階迎接。八王厲聲曰:「汝為朝廷顯官,何得私受潘府賄賂,要害楊家?」鼎臣曰:「小官並無是情,殿下何以出此言?」八王乃令從人將潘府使女,跣(v跣(xian,音顯)剝——脫去(衣服)。)剝階下拷訊。使女抵賴不過,只得實招。八王怒曰:「傅參政尚能強辯乎?」鼎臣啞口無言,自脫去冠帶,伏於階下請罪。
八王今備馬,隨即入見太宗,奏知其事。太宗驚曰:「若非卿有先見之明,險被奸臣賣弄。」因問:「鼎臣當擬何罪?」八王曰:「私受賄賂,其情尚未行,當得在法之罪,該擬罷職為民。」太宗允奏,即下旨,罷鼎臣官職,發歸鄉里去了。八王又奏:「西台御史李濟,忠誠公正,可問仁美一案。」帝允奏,敕命李濟承問施行。李濟領旨,開御史台,端坐於堂上,左右軍尉威風凜凜,排下刑具之類,見者無不駭然。正是:
生死殿前難抵諱,血冤台上不容忖。
一伏時,獄官解過仁美、延昭等到階下,審問一遍。仁美力推:「楊業自家戰死,與我等無干。」李濟怒曰:「汝為主帥,敗衄而回,反以彼自家戰死抵諱。楊七郎有何罪,汝用亂箭射之?旦傅參政因汝送了前程。今日好好招承,免動刑具。不然,休怪下官酷虐也。」仁美低頭不應。李濟喝令軍校,將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一起,推於甬道,極刑拷打。三人受昔不過,只得將陷害楊業並射死七郎情由,逐一供出明白。吏司呈上,李濟審案錄奏,仍將犯人監禁,候旨發落。
李濟離了御史台。次日,以仁美招由,奏知太宗。太宗視畢,大怒曰:「朕以仁美先帝功臣,屢恕容之。今如此侮法,不正其罪,何以激勵邊將?」因問八王:「當何以處治?」八工奏曰:「潘仁美該處斬罪,陛下以后妃之故,減二等,罷職為民。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等,得通謀之罪,亦該處死,減一等,調邊遠充軍。楊延昭有失軍機,發問配所。其餘人犯,隨旨發落。」太宗允奏下敕,著李濟照原擬遣。李濟領命,於府中將文案覆視,罷黜①仁美為民外,劉君其問淄州軍,秦昭慶問來州軍,米教練問密州軍,楊延昭配鄭州。擬議已定,將劉君其等決杖訖,依期起行。不在話下。後人《詠史詩》曰:
黨惡害人何所益?試看今日配君其。
皇天有眼應無誤,只在斯須與報遲。
次日,李濟以發遣仁美一起,奏知於上。上謂侍臣曰:「往者楊業父子,屢立奇功,不期死於王事,朕甚怏怏,欲將恩典旌之,卿等以為何如?」直學士寇準奏曰:「陛下念及功臣,以慰其後,為社稷計也,有何不可?且楊業父子,忠勤為國,人臣所難。今只有延昭一人在世,正當厚恤之,使邊將知所觀感。」太宗然其議,因遣使臣於鄭州取還延昭去了。
忽近臣奏知:武勝軍節度使趙普卒。太宗聞奏震悼,謂群臣曰:「趙普能斷大事,盡忠國家,真社稷臣也。」寇準曰:「誠如陛下所言,臣等多不及也。」按趙普素性深沉,剛毅果斷,雖多忌克,而能以天下事為已任。故其當揆②,惟義是從,但武修文,慎罰薄斂,以立弘功於後世,其功大矣。少習吏事,寡學術。太祖勸以讀書,遂手不釋卷,每歸私第,闔門啟篋③,取書誦之竟曰。及次日臨政,處事如流。既卒,家人發筐取書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嘗謂帝曰:「臣有《論語》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普相兩朝,未嘗為子弟
是時宋太宗在位既久,未立東宮。馮拯等上疏,乞早定太子。帝怒,貶之於嶺南。自是中外無復敢言者。
七王知此消息,密與心腹王欽議曰:「君父春秋已邁,未肯立皇太子。廷臣諫者,遂遭貶黜。莫非因八王之故,欲以天下還之那?若果有此意,則我失望矣。」欽曰:「殿下所言,正合我意。主上以遺言為重,必將天下還八王無疑。若下預定其事,噬臍無及①。」七王曰:「君有何策教我?」欽曰:「除非謀死八殿下,則大事定矣。」七王曰:「八殿下君父至愛,如何謀得?」欽曰:「臣有一計,不知殿下肯依否?」七王曰:「君試言之。」欽曰:「可召精巧匠人入內府來,打造鴛鴦酒壺一把,能貯兩樣之酒。當遇春景,百花盛開,特請八王於後苑賞玩。令庖人進食,侍官斟酒。先藏毒酒於外,後放醇酒於中,八工飲之,不消半鍾即死於非命矣,有何難哉?」七王聽得,大喜曰:「此計極妙。然事不宜遲,即須行之。」乃遣軍尉往城西召胡銀匠進府中,打造鴛鴦壺。
不出數日,其工完全,銀匠將壺獻與七王。七王視之,果是精巧,人不能測。謂王欽曰:「器物已造完備,當在何時行之?」欽曰:「殿下先將匠人誅之,以滅其口。」七王然之,因賞以醇酒,登時醉倒,七王令左右丟入後苑井中去訖。王欽曰:「殿下當發書於八王府中邀請,明日輒行此事。」七王乃遣內官資書,徑詣八王府中進上其書曰:
弟元侃以春光明媚,花柳芳妍,適朝廷優暇之際,與兄連日間闊。
乞革駕子後苑賞玩片時,庶慰伊弟之杯,以酬春光之盛。
八王得書,著內官復命:明日准來赴約。內官拜辭,歸見七王,道知八殿下許允赴約之故。七王得報,分付庖人廚宰,準備筵宴齊整。
次日,八王駕到,七王親出府門迎接。進於堂中坐定,各訴相愛之情,茶罷三鍾,二王人後苑來,只聽得樂工歌女,絲竹品奏。八王與七王分賓主對席而坐。七王笑曰:「兄弟之愛,喜樂相同。難得如此春光,今特與兄少盡一臼之歡,以慰生平之念。」八王曰:「多蒙雅召,安敢推辭!爭奈數日因寒暄失調,腑臟頗覺不安。然而兄弟之情,只得赴命,酒實不敢飲。」七王曰:「縱兄不十分飲,且開懷飲數杯。」一伏時,庖人先進品味。七王令侍官行酒。侍官提過鴛鴦壺,先斟一金鐘,進於八王面前。其酒才入金鐘,毒氣沖逼,八王身子未痊,聞此酒氣,掩鼻不迭。忽筵中一陣狂風,吹倒金鐘,將酒倒翻瀉地,毫光迸觸。侍從皆有懼色。八王離席,分付準備車駕,辭七王徑回府去了。
七王以計不成,懊悔無及。王欽曰:「殿下勿憂,八王不知就裡,諒亦無怪,俟再圖之。」七王悶悶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