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聲說道,「你一身血污周身狼狽,應是剛經歷了生死之劫。漢堡城小,根本抵擋不住北漠大軍,必是城破了。北漠大軍從西而來,必不會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下漢堡之後要麼揮軍南下直指泰興城,要麼就是要北上圍困豫州。其南下可與北漠的東路軍形成合圍之勢,泰興城危矣,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卻也有可能出乎常理而北上圍攻豫州,扼住我南夏江北的咽喉所在,讓我北境三十萬大軍腹背受敵而無法回顧泰興。你既從漢堡城出,想是可能知道北漠西路軍的去向。你原去泰興城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過你在得知泰興被圍之後便乾脆改去青州,看來你應該是求救了。現在泰興和豫州之勢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來救,老夫說得可對?」
阿麥聽著徐靜的分析,身上驚得出了一層冷汗,差點對著面前的這個乾瘦漢子伸出大拇指來。他說得幾乎無一不對,只除了一條,就是她阿麥去青州卻不是為了搬救兵,而是想借道青州,穿越太行之後經大沽口出海,由海路去江南。
徐靜看著阿麥驚呆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不自覺地挺了挺他有些瘦弱的胸膛。不小心碰觸到胸前的劍尖,他的臉色一變,忙往後含了胸,對著阿麥怒道:「小子,還不趕緊收了你的劍,小心誤傷了老夫,你後悔莫及!」
阿麥被他喝得一驚,不由得收了劍,低下頭緩緩地把劍插入劍鞘,各種念頭在腦子裡飛速地轉了一遍,再抬起頭來時臉上便換上了肅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沖著徐靜一揖到底,極其懇切地道:「阿麥無禮,請先生原諒。還請先生救我!」
徐靜的表情由驚訝轉為倨傲,挺直著脊背受了阿麥這一禮,冷哼了一聲。
阿麥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接著說道:「阿麥雖是笨人,可也看出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日必會名動四國。」
這幾句馬屁一拍,是把徐靜拍得四體通泰,那是著實的舒服,手不自覺地便去捋他那幾根山羊鬍子,心道這小子雖然是個莽漢,可眼光倒是還有一些。如此想著,心中對阿麥的惱怒之意已是減去了三分。
「只憑見阿麥一人,先生竟能把天下局勢說得如此透徹,先生真乃神人,阿麥佩服不已。」
徐靜的眼睛更是眯了眯,對阿麥的不滿之意又減了三分。
阿麥偷眼觀察著徐靜的反應,看自己已經把他拍得差不多了,這才又接著說道:「先生欲往豫州,必是想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阿麥無知壞了先生的計劃,實在有罪。漢堡城破,我守城軍士皆戰死在城牆之上,城守劉大人更是以身殉國,阿麥受唐校尉之託,恨不得立刻飛去青州引援兵來救。還望先生看在阿麥也是為國一片赤誠的分上,原諒阿麥先前的無禮吧。」阿麥說著說著聲音里竟帶些哭腔,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徐靜見阿麥如此說,心裡的那點不滿完全沒了。見到阿麥如此情形,甚至很是感動,動容道:「阿麥也是一片為國之心,老夫體諒。」
阿麥差點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禮下去。這回徐靜忙伸手扶起阿麥,說道:「壯士請起,徐靜受不得這樣的大禮。」
阿麥一聽稱呼已經從小子一路到了壯士了,心裡便有了些底,從衣袖上找了塊乾淨點的地方擦了擦眼角,說道:「我和唐校尉約定好了,他前去豫州示警,而我則趕往泰興求救。現如今泰興也被困,我只得趕往青州求救,還請先生助我。」
「壯士請講。」
阿麥從懷中掏出唐紹義給她的那塊校尉銅牌,雙手遞給徐靜,說道:「此為唐校尉信物,憑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見城守,阿麥想請先生代阿麥去。」
「可是……」
「先生,請聽阿麥說完,阿麥會護送先生至青州,然後立刻趕往豫州,」阿麥伸手抹了把淚,神色悲壯地說道,「唐校尉對阿麥有救命之恩,阿麥必拚死追隨唐校尉。再說阿麥口舌蠢笨,說不清楚戰事,不見得能說得動青州引兵來救,所以還求先生幫我了。」
徐靜似有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沾染了血跡的銅牌,又抬頭為難地看著阿麥,最後終於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壯士放心,徐靜必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州發兵去救豫州危急。」
兩人又相互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來,均是一臉悲壯,真真成了執手相看淚眼了。到了中午騾車停下打尖休息的時候,阿麥與徐靜兩人竟是執手下來,可是驚呆了車夫老張,一張闊嘴張得更是能塞進鵝蛋去。他趁著阿麥不在跟前的工夫,又是擠眼又是抹脖子地偷偷問徐靜道:「先生,您怎麼和山賊拉上手了?」
徐靜瞥了一眼遠處的阿麥,臉上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老張不過是個山中愚民,跟他講了也是白講,於是乾脆翻了他一個白眼,不屑地說道:「趕你的車,管這麼多事情幹什麼?老夫自有道理!」
徐靜和阿麥兩人一路同行,雖各懷心思,卻也相處融洽。走到第三日下午,車外有馬蹄聲由遠而近。車內的兩人均是皺眉,因為戰亂驟起,這一路走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見騎馬而過的客商。徐靜輕掀車簾往外看了看,再轉回身後臉上便有些凝重。
「是斥候。」徐靜說道。
阿麥的臉色有些不好,既然有斥候在附近出現,那麼定是有軍方在,只是不知道是北漠的還是南夏的。難道說北漠人來了這麼多,竟然把整個江北都侵佔了嗎?
徐靜已認出這是南夏方面的斥候,可他卻也並不興奮。如果後面跟的是青州方面的軍隊的話,那麼他去青州的意義不就全無了嗎?
兩人的擔心均沒有落到空處,過了一會兒,先頭過去的那個斥候又返了回去。再過了少半個時辰,前面有十幾騎沖著他們的騾車疾馳過來了。
「阿麥,這恐是青州的兵馬,」徐靜低聲說道,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可要小心說話,千萬不可讓他們把我們誤認為北漠的細作。如果你沒有把握,不如裝成我的子侄,等我們以後有機會見到唐校尉後再作解釋——」
「阿麥明白!」阿麥接道,她心裡隱約猜到徐靜想要利用她從漢堡逃出的這個經歷,卻不說破,只是點了頭表示一切由徐靜做主。
果然,那十幾騎團團把他們的騾車圍住,有士兵用長槍挑開了車簾,喝道:「下車!」
徐靜和阿麥兩人連忙下車,徐靜從懷裡掏出了唐紹義的那塊銅牌,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我們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託,有緊急軍情需要稟報青州城守,望軍爺引見。」
那斥候接過銅牌,見的確是南夏軍中之物,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徐靜和阿麥兩人,吩咐道:「看好了,我去稟報將軍。」說完便掉轉馬頭往後面馳去。
往後行了有二十多里,便見到了南夏軍隊,正是從青州趕往泰興的援兵。領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一身白衣銀甲,看起來甚是俊美,只是神情顯得有些高傲,正是青州的守城將軍,人稱「騷包將軍」的商易之。
商易之本是京城裡有名的紈絝子弟,顯赫的出身奠定了他在紈絝子弟中的領軍地位。要說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應該淪落到青州這個地方上來,可卻由於犯了男女之事,惹惱了他那位行伍出身的父親,於是便被發配到青州來了。
一個紈絝子弟能知道什麼軍法嗎?這商易之到了青州號稱有「四不」——不著軍裝,不進軍營,不管操練,不研陣法。每日里穿了一身光鮮的白色錦衣,只是吟詩作對談風弄月。於是,青州百姓在剛送走了他的上一任「草包將軍」後,又迎來了他這個「騷包將軍」。別說青州百姓嘴毒,你見過就連親兵都挑著模樣漂亮、身條順溜的少年郎的將軍嗎?
阿麥和徐靜連帶著車夫老張,三人被幾個軍士推搡到商易之的馬前。車夫老張早已是被明晃晃的刀劍嚇得神魂俱破,軍士剛一鬆手,他就跪倒在馬前,一邊磕頭一邊叫喊道:「軍爺饒命啊,軍爺饒命。」
商易之劍眉擰了擰,有些不耐地掃了老張一眼,然後又看向阿麥和徐靜。
阿麥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跟著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得筆直的徐靜,強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阿麥和徐靜兩眼。於是阿麥立刻就後悔了,心道學誰不好,學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頭幹嗎!要知道這世界民跪官、下級跪上級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也早就習慣了的,怎麼今天就跟著徐老頭犯病了呢?
商易之高坐在馬上,手裡把玩著那塊印了唐紹義姓名的校尉銅牌,淡淡地問:「誰是唐紹義的信使?」
阿麥偷偷地看了徐靜一眼,見他仍一臉傲色地站在那裡,決定還是自己出頭,於是忙往前跨了一步,施禮說道:「小人是,四日前漢堡城破,唐校尉帶了小人從城內殺出。他帶了城守劉大人的遺孤趕往豫州,命小人前往泰興送信求救。」
「哦?」商易之劍眉挑了挑,不陰不陽地問,「既然是讓你趕往泰興,你怎麼往青州而來了?」
「小人到泰興城外得知泰興已被圍多日,徐先生說北漠韃子實北虛南,欲解豫州之險只能依靠青州。」
「徐先生?」商易之問。
阿麥心道你總算配合,老子等的就是你問這句呢。於是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引出了早已等候上場的徐靜,「這就是小人路遇的徐先生,他見小人一身血污地從漢堡方向而來,沒問小人一句,便把小人的來意和去處都猜到了,還告訴小人說如今豫州險極,說豫州是我南夏什麼之地,韃子什麼餓了就制住什麼。」
阿麥面露苦惱之色,明擺著沒能把徐靜說過的話都記下來。
身後的徐靜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南夏咽喉之地,韃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對!」阿麥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還是屎盆子,我先給你扣上再說。
徐靜一怔,隨即就在心裡暗罵道,好一個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沒見你笨嘴拙舌的,怎麼今天到了這將軍面前你就傻了呢?原來你小子是在這裡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