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也是一臉沉默,目光隨意地瞥向門口,是時候了,阿麥,如果你還想活下去,那就把你的智慧展現在眾人的面前吧。
商易之尚在猶豫,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推開了,阿麥站在門外突然喊道:「將軍,阿麥還有一計。」
徐靜面上終於展露微笑,捋著鬍子緩緩地點頭。
阿麥剛才跪在門外聽得真切,把目前形勢都聽明白了,要救自己只有靠她自己,必須讓商易之看到她的用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商易之看著門口的阿麥,眉頭微皺,幾日不見,這阿麥怎麼又成了這個樣子了呢?鼻青臉腫的,還一身血污。
有人已經認出了這少年曾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都是略帶驚愕地看著阿麥,不明白她這身打扮是從何而來。只有唐紹義是知道阿麥去了步兵營的,這時見阿麥一身血污地出現在這裡,臉上的青腫比昨日見時更是嚴重,心中也是疑惑,想問卻又忍了下來。
阿麥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只是鎮定地步入室內,來到商易之面前,指著他身後的地圖說道:「將軍,北漠人打開我靖陽邊口之後,再攻回來只會步步為營。若是如此,北漠大軍此次從靖陽南下必會攜帶大量的輜重裝備,這樣一來行軍速度就會很慢很慢。除去他們在靖陽休整的時間,現在算來也不過是剛出了靖陽而已,可能還沒到這個地方。」她在靖陽城下的某處一點,然後手指沿著靖陽和豫州之間的路線往下,划到一處後又接著說道,「如果我們伏兵於此,也就是常鈺青偷襲我靖陽援軍的地方,可能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戰果。」
這是她想了幾個晚上的思路,先前聽到室內眾人的爭論,又仔細琢磨了徐靜給她的那個「北」字,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靜的暗示。很顯然,徐靜的思路和她相近,所以給了她這個「北」字,可以說是為了救她一命才把這個計策讓給了她。同時,他也在試探她,如果她想不透這些,這個計策還會是他的,而等著她的就只會是砍頭。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我們兩軍合在一起也就只有四萬的兵力,怎麼能去伏擊北漠大軍呢!」一名中年將領突然出聲說道。
阿麥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怕是北漠人也會這樣想,他們必然以為我南夏被他們殺了三十萬邊軍,早就嚇破了膽,只會守城而不會進攻了,他們死也想不到我們有這個膽量敢伏擊北漠大軍。」
商易之看著阿麥沉默不語,如果說剛才唐紹義的主意是冒險的話,那麼阿麥的計策就是發瘋了,用現在豫州城內四萬的兵力去伏擊挾威而來的北漠大軍,簡直就是以卵擊石。可就是這樣一條發瘋的計策,卻讓他的心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阿麥暗中觀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臉色,又說道:「將軍,北漠人大勝之後必會驕傲,何況北漠尚有十萬兵力在泰興,陳起手中只有不足二十萬的人馬。常鈺青偷襲靖陽援軍,陳起攻佔靖陽、溧水,其兵必有損失,現存於手中的兵力至多不足十五萬,他尚需留兵駐守靖陽、溧水一線,所謂南下大軍,能有多少?頂破天不過十萬!」
經她這樣一分析,屋內諸將竟有少一半都動了心,都明白這條路雖然危險,可一旦成了那就將是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一雪北漠奇襲靖陽之恥。
「放肆!」商易之面色突變,目光嚴厲地盯著阿麥,訓斥道,「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這裡胡言亂語,來人,給我拖下去杖責二十!」
阿麥心中大驚,驚慌地看向徐靜,卻見他眼中含了一抹笑意,正捋著鬍子看著自己。門外的兵士進來拖了阿麥就走,阿麥慌亂之下連求饒都忘了,只傻愣愣地看著商易之,任那兵士把她拖了出去。
這下完了,就算二十軍棍打不死她,她的身份也再隱瞞不住了。阿麥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商易之還在後面喊著,阿麥已經聽不太真切了,像是讓那個叫張生的侍衛去監刑,以防那些相熟的親兵們給她放水。
兵士把阿麥拖到了屋後,把她摁在一條長板凳上,然後有人上來要褪她的褲子,嚇得阿麥連忙拚死掙扎,無奈手腳都被人摁死了,絲毫動彈不得。那人的手已經抓到了她的腰帶,阿麥求死的心都有了,正混亂中就聽見後面跟來的張生說道:「算了,好歹也是以前的弟兄,就直接打吧,別扒褲子了。」
這句話聽到阿麥的耳朵里,不亞於天籟之音。阿麥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一個人,她眼眶一熱,眼淚已經在裡面打起轉來,咬著牙強自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心中痛罵商易之和徐靜,上到祖宗八代下到子孫三代都問候了一個遍。陸剛沒打她,到了這兒反倒要挨頓板子。
張生親自執杖,掄圓了胳膊沖著阿麥的屁股就拍了下來。阿麥本來懸著心等著,卻突然發現軍杖打在屁股上也沒有想像的那麼疼,她不禁轉了頭看張生。張生也看著她,瞪了瞪眼睛,阿麥突然明白了過來,趕緊痛苦地慘叫了一聲。張生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繼續賣力地打了起來。
阿麥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軍議廳內,唐紹義有些心神不定,雙手下意識地握成了拳頭,商易之聽了卻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這個會議一直開過了晌午眾人才散去,唐紹義臨走前頗為擔心地往後院瞄了一眼,可惜什麼也沒有看到。
阿麥挨完了打,便被張生帶到了商易之那裡。親衛給商易之端來了飯食,商易之先請徐靜在桌邊坐下同食,自己這才坐下來,絲毫不理會站在一旁的阿麥。
阿麥已是幾頓沒吃,聞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來,她連忙用力按了肚子,不發一言地站著。
商易之瞥了阿麥一眼,把手中的饅頭放下,淡淡問道:「你又在軍中惹了什麼事?」
阿麥求救地看向徐靜,見他沒有什麼表示,只得膽怯地回道:「我失手殺了人。」
「殺了什麼人?」商易之又問道。
阿麥停了停,才說道:「是個隊正。」
商易之面色驟寒,眼中怒意暴漲,冷笑道:「阿麥你膽子倒是大,連隊正都敢殺了。」
阿麥狠了狠心,咬牙說道:「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失手殺了他的。將軍,我犯了什麼錯,難道就因為我長得好看就活該受人欺辱嗎?阿麥從軍是為了殺敵衛國,不是為了給某些人做玩物的!」
商易之微僵,轉過頭看阿麥,見她眉目青腫,緊緊抿起的嘴角猶帶著些血跡,一臉倔犟地看著自己。
「請將軍告訴阿麥,是不是男人長得漂亮了,就活該受人欺辱?就理所應當地被人看不起?」
商易之不語,他本人就長得極俊美,雖然頗得女子青睞,可卻因此被一些老將看輕了不少。他也清楚長相俊秀的少年在軍中會受到欺辱,所以才會把一些俊秀少年挑出來放到了他的親兵裡面,不過是為了讓他們免受欺辱。再說他當時把阿麥投入步兵營,不能不說是起了讓此人吃點苦的念頭的,可現在看阿麥吃過了苦頭,一身狼狽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心裡竟然有些不忍了。更何況他愛阿麥之才,且不說剛才其鋒芒畢露,只從來青州的路上見到阿麥起,雖然阿麥百般隱藏,可他還是看出其機智和靈活,所以才會把阿麥留在身邊。
商易之寒聲說道:「那也不應該殺人。」
阿麥的眼圈微紅,說道:「我也不想殺他,可是當時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見阿麥這樣一副模樣,商易之竟然有些訓不下去了,語氣雖冷,可口氣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說道:「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是殺了軍官,按照軍法必須斬首示眾。」
阿麥心中一驚,驚恐地看著商易之。
商易之看阿麥這個樣子,嘴角就有點綳不住了,別過了臉,說道:「不過念在你剛才也挨了二十軍杖,就先留你半條命吧,以後將功贖罪。」
阿麥的心臟總算回到了原處,下一個念頭就是想對著商易之罵「我靠」,一個「我」字都快從舌頭上滾下來了又被她強行地咽了下去,只垂首斂目地站在那裡,肚子里咒罵商易之,心道有這麼說話大喘氣的嗎?
商易之叫屋外的張生進來,吩咐道:「你領阿麥下去吧。」他又掃了阿麥一眼,眉頭微皺,頗有些厭惡地說道,「記得先把這身臟衣服換了。」
阿麥拖著腿跟在張生後面往外走,剛走了沒兩步就聽見商易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看二十軍棍還是少了,再打上二十你就能走利索了。」
阿麥驚得一跳,連忙把手從腿上收回來,一溜兒小跑地出去了。
徐靜在後面悶聲而笑,商易之回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先生有什麼開心的事情?」
徐靜搖頭,「沒有。」
商易之又問:「那先生在笑什麼?」
徐靜笑了笑,說道:「笑阿麥皮糙肉厚,打了二十軍棍還能跑得這麼利索。」
商易之也跟著輕輕笑了笑,點頭道:「嗯,這小子是挺禁打的,也壯實,看來會是棵好苗子。」
徐靜把筷子放下,臉色轉正不再說笑,盯著商易之問道:「將軍覺得阿麥的計策如何?」
商易之淡淡說道:「可行。」
「可行?」
商易之頷首,「的確可行。」
「那為何將軍還要杖責阿麥?」徐靜又問道,細小的眼睛不自覺地眯了眯。
商易之笑了,並沒有直接回答徐靜的問題,只是替徐靜布了些菜,隨意地說道:「我小時候曾在京都外的莊子上廝混過幾年。有一年莊子上種樹,我覺得新鮮,也隨著僕人們種了一棵樹苗。為了顯擺我種得比別人好,我一個勁兒地給那棵樹澆水施肥,結果那樹苗長得果然比四周的樹都好,只一個夏天就躥了老高,遠遠地就能看到比別的樹高出一大截來。我很得意,還特意向母親說了這件事情,母親並沒有誇獎我,只是撫著我的頭頂嘆息。」
徐靜聽到了這裡,已經猜到了商易之的意思,不過見他停了下來,還是很配合地問道:「後來呢?」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後來颳了一場大風,一片林子里就只有我種的那棵樹倒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徐靜問。
商易之笑而不語,拿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讓徐靜,笑道:「先生請嘗嘗這道菜式,聽說是從京都來的廚子。」
徐靜暗中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轉移話題的水平真不怎麼樣。你小子怕阿麥鋒芒太過而折,你怎麼就不怕我遭人嫉恨呢?徐靜瞥了商易之一眼,同時心裡也有些納悶,顯然商易之是很欣賞阿麥的,可現在為什麼要故意打壓阿麥呢?徐靜有些不明白了,照理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怎麼覺得商易之有點寶劍藏於匣的意思呢?為了什麼?只是因為惜才嗎?
「先生覺得阿麥計策如何?」商易之突然問道。
「甚好!」徐靜回答道。
商易之笑了,問:「甚好?」
徐靜點了點頭,看了眼商易之,把桌上的飯菜都推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來攤開,說道:「這是野狼溝的地形圖,將軍請看。」
阿麥再次穿上那身黑衣軟甲的親兵服時心中感慨萬分,本想笑,可是一咧嘴湧上來的卻是悲哀,眼圈莫名其妙地就紅了。她垂下頭去,把腦袋埋入臂彎中,喃喃低語:「阿麥很好,阿麥很堅強,很堅強,很堅強……」
差點遭到侮辱的時候她沒有哭,遭到那些士兵毆打的時候她沒有哭,可現在,危險明明都過去了,她卻要哭了。
張生去隨軍郎中那裡討了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回來,一推門見阿麥正在床上趴著,笑道:「你小子還趴著哪?倒是嬌氣。」說著走到床前,沖著阿麥的屁股使勁拍了一下。
阿麥驚叫一聲,差點從床上躥了起來,回過頭紅著眼睛怒視張生。
張生看到阿麥眼睛通紅有些奇怪,奇道:「你小子還哭過了?嗬!你可真出息,別人不知道,我自己打的還能沒數?就這樣你都能哭鼻子,那要是真挨了二十軍棍,你小子還能挨得下來嗎?」
阿麥不語,臉色有些微紅,扭過了臉不理張生。饒是張生手下放了水,可好歹也是二十軍棍,雖說沒把她打得血肉模糊,但也打得又紅又腫了,張生這樣一巴掌怎能不疼?再說她剛才驚叫倒不全是因為疼,而是張生突然打了她的屁股。
看到阿麥這股彆扭勁,張生反而笑了,從懷裡掏出討來的藥膏,在阿麥面前晃了晃,笑道:「趕緊的,好不容易從郎中那兒討來的,快點把褲子褪下來,我幫你把屁股上的抹了,臉上的你自己抹,將軍那還等著我伺候呢。」
阿麥大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驚慌地看著張生,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張生看她那模樣,還以為她嫌棄同一個藥膏抹上下兩個地方,瞪了瞪眼睛說道:「怎麼?還挑剔?要不你就先抹臉再抹屁股。」
阿麥仍是護著腰帶不語,臉憋得通紅。
張生有些煩了,說道:「不是我說你,阿麥,你哪那麼多事啊?要不是將軍讓我去給你要藥膏,你以為挨了軍棍還能上藥?燒得你吧!」
見張生有些發火,阿麥勉強笑道:「多謝張大哥了,你把葯放著就行了,我自己抹就行,不敢勞煩張大哥。」
張生見狀撇了撇嘴,嗤笑一聲,把一個青瓷小瓶往阿麥臉前一丟,說道:「那行,我還懶得伺候你呢,你自己抹吧,收拾利索了去廚房找點東西吃,那裡還給你留著饅頭。算了,看你這德行,我還是給你端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