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本來不想笑,可聽到「細狗」兩個字,再看到阿麥瘦高的身條時,終於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見阿麥面上更窘,忙強忍了笑,伸手安撫地去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大夥也不見得有惡意。不過你小子跑得倒是真快,竟然連兔子都能追著,偏偏你還這麼瘦……哈哈哈……難怪……」
張生這一笑便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居然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過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了好幾口氣對阿麥說道:「我的箭法也是半瓶子醋,你要是真想學好箭法,我給你指派個師傅,不過就怕你求不來。」
「誰?」阿麥連忙問道。
「將軍!」張生說道,「將軍的箭法在京都都是有名的,那真的是百步穿楊,哪次皇家狩獵不是拔得頭籌,那獵場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閨秀呢!」
阿麥的一腔熱情頓時被撲了個滅。如果是別人箭法好,阿麥倒是還會琢磨琢磨怎麼拜師,可一聽是商易之,她這份心是徹底死了。別說商易之那裡不可能教她一個小伍長射箭,就是他肯教,她阿麥也不敢學。
張生也覺得讓將軍教阿麥射箭沒什麼可行性,所以也只是當個笑話說說,見阿麥沉默,咂了一下嘴又說道:「等我再給你打聽打聽吧,不行你就去請教一下你們營官陸校尉,他也是靠著本事一步步升上來的,估計是有真材實料的。」
阿麥點了點頭,不過情緒還是不高,如果是以前相熟的人倒是好辦,可陸剛是她的上司,而且還是隔著好幾級的,就算他箭法好,她也沒法時常去求教。要是唐紹義在就好了,貌似他箭法也不錯,可他卻又被商易之派去了西胡草原,連這次會議都沒有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張生突然又想起件事情來,裝作無意地掃了掃四周,湊近了阿麥低聲說道:「阿麥,前些天我聽徐先生向將軍提起你來了。」
「哦?什麼事情?」阿麥頓時也警覺起來,不知道徐靜會和商易之說什麼。
張生只是想向阿麥示好才故意給她提前透個氣,並沒有打算說具體的事情,因此說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事,只是偶爾聽到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們親衛是不能過問軍事的。你心裡有個數就行,有什麼事也好做個準備。」
阿麥心中更是疑惑,見張生這樣說也不好再問,只是心裡嘀咕那徐靜好好的提她幹嗎,不知道又要有什麼岔子出來。
旁邊有士兵巡邏過來,張生和阿麥兩人又裝作熱絡地大聲聊了幾句。張生和巡邏兵打了個招呼,便領著阿麥往回走,說會議要結束了,他們得趕緊回去。
會議結束,商易之便開始宴請諸位將領。雖說他們算是兵敗遁入烏蘭山脈,可物資供應倒是充足,有酒有肉,一頓飯吃得很是熱鬧。有些將領喝高了,又沖著商易之表了一會兒決心,然後便扯著多日不見的同僚們侃了起來。男人們喝多了的場面往往很混亂,作為軍人的男人們喝多了更是慘不忍睹,有兩個將領前一刻還碰著杯子稱兄道弟,下一刻就不知哪句話沒說對味,便跳將起來捋著袖子要單挑。
商易之人雖然長得不夠粗獷,可喝起酒來卻是比那些粗漢子一點也不遜色,不但不制止手下喝酒撒歡,反而端著酒杯笑呵呵地看著部將們鬧成一團。徐靜無奈,只得派人把喝多了的將領都拉下去,讓他們先好好地睡一覺,睡醒後都滾蛋,該幹嗎幹嗎去!
看著一屋子的醉漢們,阿麥不禁想起父親以前說過的話,他說女人是永遠也理解不了男人們在酒桌上的友誼的。此時此刻,阿麥更是有深刻的感觸,哪怕她自己都已經把自己看成了男人,可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友誼」。
陸剛也沒少喝,後來也是被人抬下去的,醒來後見自己睡在一個廂房裡,阿麥守在旁邊,見他醒了便遞過來一條濕毛巾,說道:「大人,您擦把臉,其他大人基本上都已經走了,咱們也儘早走吧,夜裡山路不好走。」
陸剛應了一聲,用毛巾草草地抹了把臉,突然想起徐靜說的話來,便停了下來,說道:「不著急,我們先不走,軍師那裡說將軍還有事情要交代。」
阿麥心中忽地想起張生說的話,心神不禁晃了晃,扶了陸剛起來後,便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幫他整理衣服。
陸剛一愣,隨後便跟被燙著一般往後躲了下,一下子把阿麥的手給打開了,「又不是什麼公子少爺,用不著人伺候,我自己來就行。」陸剛有些不耐地說道,避開阿麥,背過身去整理已經有些散亂的衣襟。
阿麥沉默了下,沒說什麼,走到桌邊給陸剛倒了杯茶端了過來。陸剛趕緊接過來一飲而盡,心裡琢磨著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了,雖然阿麥是個以色侍主的男寵,可怎麼說也在戰場上殺了二十幾個韃子,算是個爺們兒。而且看阿麥平常行事作風很是兇狠好鬥,根本不是個娘們兒氣的人,沒準兒這小子自己也不願意以色侍人,誰讓這小子長了這張臉呢!自己剛才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一定很傷人,想到這,陸剛面上更是有些歉疚,訥訥地解釋道:「阿麥,我不是……我只是……不習慣……」
他正吭哧著,門外有人傳話說將軍讓他過去。陸剛如蒙大赦一般,長鬆了口氣,嘴裡應著就往外走,又回頭對阿麥說道:「你在這兒等著吧。」
人剛出了門就聽來傳話的那個士兵說道:「陸大人,軍師說叫大人身邊的阿麥也一起跟著過去。」
陸剛腳下頓了頓,來不及思量為什麼要他和阿麥兩個人一起去見將軍,又回頭叫了阿麥一聲,兩人一起去見商易之。議事廳後的小廳里,商易之和徐靜都已經等在那裡了。守在門外的張生見陸剛帶著阿麥過來,忙替他們打起了門帘,讓他們進去。
「將軍,徐先生。」陸剛行禮道。
商易之忙上前一步托住了陸剛的胳膊,溫和地笑道:「陸校尉不必客氣,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徐靜捋著鬍子靜靜笑著,眼光瞥過阿麥時,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
陸剛不必行禮了並不代表她阿麥也不用行禮了,所以阿麥便鄭重地行禮道:「阿麥參見將軍、軍師。」
「嗯,起來吧。」商易之平淡地說道。
阿麥應聲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在陸剛身後站定,低頭斂目不再言語。
商易之的視線從阿麥身上移開,轉回到陸剛身上,又帶上了笑意,見他一臉的疑惑,笑道:「今天留陸校尉,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陸校尉商議。」
陸剛頓時一陣激動,忙挺直了脊樑大聲說道:「請將軍儘管吩咐,陸剛萬死不辭。」
「這倒不用,」商易之笑道,「還是讓軍師和你說吧。」
陸剛忙又把急切的目光投到徐靜身上。徐靜清了下喉嚨,開始講事情的根由。原來是江北軍入山也有些日子了,可豫州城內的北漠軍卻一直沒有消息,看樣子是想要進攻泰興。現在眼看就要到年關,他和商易之商量了想派個人潛回到豫州城內,探聽些北漠軍的打算,弄些精確些的消息,也可以讓江北軍早做打算。
「陸校尉,你的西澤山距豫州最近,軍中又有從豫州地區招的士兵,找個機靈的人扮作豫州城外的百姓想法混進城去是最可行的辦法。」徐靜說道,眯著眼睛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本來這事也可以讓豫州軍中的人來做,可將軍覺得你是咱們青州軍中的人,比那些豫州過來的人更貼心些,再說此事機密,還是讓自己人來辦放心些。」
陸剛聽將軍把他當做自己人,心中更是激動,拍著胸膛說道:「請將軍和軍師放心,這事就包在陸剛身上了。」
商易之嘴角勾了勾,問道:「陸校尉既然這樣說,那就是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一句話就把陸剛給噎住了。他的營中倒是從豫州招了些新兵,可能活到現在的也沒幾個了,又都是在最底層的小兵,他根本就不怎麼了解,現在就讓他說出個人名來還真是困難。
徐靜見狀,略有些失望地說道:「如果校尉營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也只好從豫州軍中找人了。」
「不!不用!」陸剛連忙說道,到了手的立功露臉機會怎麼也不甘心就這麼丟了,只好拖延時間,裝模作樣地回頭問阿麥道,「阿麥,你可知道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阿麥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徐靜,又看到眉目冷淡的商易之,她穩了穩心神,冷靜地回答道:「有!」
「誰?」徐靜問道。
「張二蛋,」阿麥回道,又補充道,「是我伍里的一個士兵,就是從豫州入伍的,一口的豫州方言,而且對豫州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絕對不會被問漏了陷。」
商易之盯了阿麥片刻,見她視線毫不躲閃,開口問道:「他可是足夠機靈、心智沉穩?凡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阿麥搖了搖頭,「不能,他年紀尚輕,倔犟有餘而急智不足,遇見突發情況怕是應付不了。」
商易之冷笑一聲說道:「那還讓他去幹什麼?豫州現在的城防被北漠人管得甚嚴,讓他去送死?」
阿麥沒有反駁,停頓了下又沉聲說道:「可以找個合適的人和他一起去,彌補他的不足。」
「什麼人能和他一起去?」商易之又追問。
阿麥直視著商易之凌厲的眼光,下意識地挺了挺脊樑說道:「我!」
陸剛一愣,驚訝地看向阿麥,又看了一眼商易之和徐靜,卻見那兩人面上一個冷淡一個微笑,倒像是只有他才感到驚訝一般,連忙又收回了臉上的驚訝之色。
商易之看了阿麥片刻,問:「你可會豫州話?」
阿麥搖頭,見商易之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沉聲說道:「我可以裝成啞巴,所以只要張二蛋一人會豫州話就好。」
商易之沉默下來,注視著阿麥不語。徐靜卻笑了笑,問阿麥道:「如果你和他一起去,那要扮作什麼身份?照你們的年紀只能說是兄弟,可面貌卻絲毫不像,北漠人並不傻,又怎會輕易相信?」
話問到此處,就連阿麥也沉默了下來,思量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自有辦法,請將軍和軍師放心。」見商易之和陸剛還是一臉的懷疑,唯有徐靜是笑眯眯的模樣,她咬了咬牙,狠下心對徐靜說道,「先生不用再兜圈子,我明白先生的打算了。不就是想讓我扮女人嗎?我答應就是!只要讓我坐在車上或者轎中掩住身形,靠這張臉應該能矇騙過去。我和張二蛋扮夫妻,我是啞妻,自然不用說話。」阿麥自嘲地笑笑,又說道,「為了南夏,莫說是扮女人,就是要我阿麥的性命都沒問題,先生不必如此顧忌,再說我阿麥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被人取笑了,早就習慣了。不就是身女人裝束嗎,沒什麼大不了,好男兒頭頂天腳踏地,坐得直行得正,胸懷可藏山納海,一身女裝又算得了什麼!」
一段話說得眾人都是動容,商易之眼中光芒閃動,注視著阿麥不語。陸剛被她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不由得攥緊了拳,目光熱烈地看著阿麥。就連徐靜也斂了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當下陸剛就想下去叫人連夜回營中接張二蛋過來,被徐靜制止了,說此事甚是機密,這樣半夜三更地去營里叫人,且不說夜裡山路危險,就是營里知道了也會猜測出了什麼事情,還是讓陸剛先下去休息,明天再回營,然後不露痕迹地把張二蛋給派出來。
陸剛一想也是,忙答應了。見商易之和徐靜再無事吩咐,告個辭便退了出來,誰知出來後阿麥竟然也跟著出來了,他不由得瞪了阿麥一眼,低聲道:「你跟著出來幹嗎?」
見阿麥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阿麥剛才說的那幾句關於男人不男人的話,覺得這小子雖然長得模樣是秀氣了些,倒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會兒又回想起剛才將軍看阿麥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可透露出的那個黏糊勁兒,像是對這小子似乎也沒完全忘情。心裡這麼想著,陸剛瞥了一眼阿麥,又覺得阿麥還是娘們兒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