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驚駭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舉起長刀,正想再來一刀結束這人的性命,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過去。他急忙從馬上躍起,一個翻滾落到一邊。
阿麥躲開轟然倒地的戰馬,搶到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陸剛,急聲叫張二蛋道:「快,把大人帶走!」說完把陸剛往張二蛋懷裡一推,轉身擋在了他們身前。眼角掃見張二蛋沒有反應,阿麥厲聲喝道:「快走!」
張二蛋狠命地咬緊了牙關,終於架起幾近昏迷的陸剛往後拖去。
崔衍看到阿麥明顯一愣,奇道:「是你?」
阿麥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著面前的崔衍,嘶聲說道:「不錯,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過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熱血激昏了頭腦,她竟然就這樣握著刀擋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後是生死不知的陸剛,她不能退,也無處可退。
崔衍先驚後笑,說道:「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興。」
阿麥冷冷說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聲,長刀一展,沖著阿麥就殺了過來。阿麥強自咬牙迎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打鬥在一起。論刀法,崔衍自小習刀法,而阿麥卻是半路出家;論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無法可比。只兩三個回合過後,阿麥的手就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麥的心,所以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想耗盡了阿麥的氣力活捉了她。
眼看著追上來的北漠兵越來越多,阿麥深知一旦被圍住了就再無逃脫的希望,於是虛晃了一刀,逼開崔衍兩步,轉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裡肯放,緊追幾步又把阿麥攔了下來。
再說張二蛋,他架了陸剛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來接應的江北軍士兵,便把陸剛交給了他們,轉身又沖了回來救阿麥,趕到時正好看到崔衍在纏鬥阿麥, 阿麥的刀法已經不成章法,崔衍的長刀幾次貼著阿麥的衣角划過,兇險無比。
張二蛋大叫一聲,揮著刀砍了過來,可他哪裡是崔衍的對手,崔衍不對阿麥下殺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卻沒想連其他人也要活捉。只見崔衍刀風一轉,凌厲之勢倍增。阿麥的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過來。崔衍也是一時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麥性命,可這時刀勢已經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麥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張二蛋大叫一聲,從旁邊一躍而起,撲到了阿麥的身前。刀鋒從張二蛋的後背划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弓一樣彎起,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握住阿麥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肉內。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張二蛋猛地推開了她,轉身沖著崔衍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驚呆的崔衍,吼道:「大人,快跑!」
阿麥此時的理智已經脫離了大腦,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絕不能丟下張二蛋一個人跑。崔衍推了幾下都無法擺脫張二蛋,氣得乾脆扔了長刀,從腰間拔出彎刀,沖著張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撲上來的阿麥抱住了,三個人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張二蛋還死死地抱著崔衍的腰,阿麥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時間三人纏鬥在一起,什麼章法也沒了。
崔衍又急又氣,連要活捉阿麥的念頭都忘了,只想在這種潑皮似的廝打之中脫身出來。他沒把阿麥放在心上,覺得她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所以便先專下心來擺脫張二蛋。他剛用手強行掰開張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邊,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卻見阿麥手中握著把形狀古怪的匕首向他揮了過來。崔衍下意識地仰身便躲,可喉間還是感到一涼,他心中一驚,抬腳便把身前的阿麥踹了出去。
阿麥忍住腹部的劇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一眼已衝到跟前的北漠兵,顧不上再去給崔衍補一刀,急忙從地上拉起張二蛋就跑。追上來的那幾個北漠兵卻沒有追阿麥,只是驚慌地圍住了崔衍。
阿麥拉著張二蛋猛跑了一段路,張二蛋腳下一軟,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麥低頭看去,見他背後被劃開了一條一尺來長的口子,很深,血肉翻開了,血早已把整個後背都浸透了。
「大人,你……別管我了,快跑吧!」
阿麥也不說話,只咬著牙把張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撐著地面強行站起來,鉚著勁兒往前跑。張二蛋虛弱地掙扎著,試圖從她背上下來,「我活……不成了,大人……你……放下我。」
阿麥壓住了心裡湧上來的哽咽,喘著粗氣惡狠狠地說:「閉嘴!」
張二蛋已經沒有力氣掙扎,頭無力地搭在阿麥的肩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樣……我們誰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夥……」
山路漸漸艱險起來,阿麥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強穩住身體,她咬著牙把張二蛋的身體往上託了托,半趴伏著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麥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背回去的。」
張二蛋已近昏迷,終於沉默了下來。阿麥的脖頸處有些潮濕,她沒再說話,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往前面走。隊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
阿麥背著張二蛋順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濃,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前後都聽不到其他聲音,就連背上的張二蛋都已沉寂了下來。阿麥的頭腦漸漸冷靜,可恐慌卻從心底漫無邊際地瀰漫開來。爬到山勢略微平緩處,阿麥找了塊青石把張二蛋放下,顫著手去觸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剎那,她真的很想放聲大哭。
可是,現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點火把,看不清張二蛋背上的傷勢,摸索過去觸手的全都是黏濕的血。不能讓血再這樣流下去,阿麥心裡很清楚,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用來包紮的東西。阿麥的心裡更慌了,手忙腳亂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急急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條一圈圈散下來,又摸到張二蛋的傷口處,把兩人身上所有的金創葯都糊在了他的傷口上,一手摁著,一手把布條緊緊地纏過去。
像是感受到了金創葯的刺激,昏迷中的張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一聲聽入阿麥耳中卻是種激勵,起碼他還活著。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重新把張二蛋背到背上,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沒多遠,突地聽到身後隱約傳來人聲,阿麥心中一驚,生怕是北漠人追上來,急忙背著張二蛋往一邊的亂石後藏去,慌亂中只覺腳下一滑,她下意識地去抓旁邊的荒草,背上的張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阿麥急了,慌忙把張二蛋往一邊拖,可她的力氣早已耗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拖得動。身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跟前,也聽到了阿麥這處的動靜,拿著刀逼了過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色突然不那麼黑了,東邊的天空處隱約灑過些光線來,阿麥逆著光線看過去,見是江北軍的服飾,心裡頓時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氣,剛想抬頭說話,可等看清了面前那幾個人的面容,一顆心卻又倏地沉到了底。來的幾人的確是江北軍中的人,可卻是阿麥最不想在落單的時候見到的人——楊墨,她曾經殺了他的長官,那個以前的二隊隊正,今天落單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楊墨看清楚了阿麥,不由得上前走了兩步,見她坐在地上,手上還抓著一個士兵的胳膊。
阿麥苦笑一下,嘶啞著嗓子說道:「既然落到你手裡了,要殺要剮隨你便吧,不過看在我曾幫你擋過一刀的分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帶著,好歹也算是袍澤兄弟。」
楊墨沒說話,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麥,蹲下身把張二蛋翻了過來,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背上的傷處,然後招手叫過後面的兩個士兵,冷聲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背著,趕快走,韃子還在後面追著呢。」
那兩個士兵把張二蛋從地上拉起來,其中一個背上了,另一個在後面扶著,小跑著往前趕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麥和楊墨兩人,楊墨拎著刀,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阿麥。
阿麥從來不是一個會主動放棄生命的人,她見面前只剩下了楊墨一人,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裡卻在暗暗盤算著如何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阿麥看著楊墨,淡淡地說道:「你要為焦老大報仇理所應當,我不怨你。」阿麥嘴裡慢慢說著,手卻不露痕迹地往靴子處滑去,那裡還藏著父親的匕首。
「走吧!」楊墨突然說道,轉過身去往前走去。
阿麥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乘人之危。可現在她沒工夫發感慨,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往前追去。楊墨已經小跑出去一段,見阿麥一直追不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驚愕地看到她幾乎是在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怎麼回事?」
阿麥見楊墨突然又轉回來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沒事,有點累,緩一會兒就好了。」
楊墨卻皺了眉頭,彎下腰扯住阿麥的左小腿看去,只見腳踝間早已腫得老高,紫紅一片。「什麼時候崴的?」楊墨問道。
阿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背著張二蛋的時候太慌亂了,連滾帶爬的,只是覺得疼,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得她真沒注意到。見楊墨還在托著她的腳,阿麥面上有些不自在,連忙把腳收了回來,說道:「沒事,骨頭沒事,快走吧,一會兒韃子該追上來了。」
楊墨鬆開了手,轉身卻在阿麥身前蹲下了,冷聲說道:「上來!」
「啊?」阿麥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楊墨這是做什麼。
楊墨粗聲罵道:「他娘的讓你上來就上來!你替我擋一刀,我背你一趟,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有機會我還是會替焦老大報仇!」
「不用!不用!」阿麥慌忙擺手道,「我找個棍子就行!」見楊墨轉回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一慌,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差點又栽倒在地上。
楊墨也不說話,上前一把抓住阿麥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時轉身彎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兩具身體相撞後緊貼在一起,兩個人同時都是一僵。
阿麥一直用來裹胸的寬布條已經解下來給張二蛋包紮了傷口,雖然現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裝還厚,雖然外面還套了軟甲,雖然她的胸部並不豐滿,雖然……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軟怎麼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樣。
楊墨的身體也僵住了,彷彿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讓那裡的感覺更加敏感。阿麥閉了眼,臉色慘白,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把楊墨殺了滅口,如果不是兩隻手腕都還被楊墨抓在身前,她就去摸靴子里的匕首了。
楊墨從僵直中反應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阿麥的身體往上託了下,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一時間,聰明如阿麥,都無法摸透身下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發現了嗎?為什麼像是毫無反應呢?
楊墨腳下健步如飛,一會就追上了前面背著張二蛋的那兩個士兵,再往前,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大隊。在追上隊伍前,楊墨突然低聲問道:「焦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殺的?」
阿麥不知該怎麼回答,僵了片刻後澀聲回答:「他想欺辱我。」
楊墨再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