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軍營時不過是早操時分,黑面正帶著士兵在校場上操練,看見了阿麥只遠遠地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阿麥並不在意,略一點頭,然後便把視線投向了校場,默默地注視著那些汗流浹背的士兵們。西澤山一戰,第七營損失慘重,原有的人馬損失了十之七八,現有的這些士兵大多是戰後新招募來的,一部分是從江北其他州縣投奔而來,還有些就是烏蘭山中的農家子弟。
這些都是南夏的熱血男兒,他們現在缺少的只是實戰經驗而已。阿麥心中默念。
阿麥注視著校場許久不語,身後的張士強也不敢出言打擾,直到看見軍需官李少朝從遠處往這邊而來,這才小聲提醒阿麥。
阿麥聞言別過臉來,果然見李少朝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近了才搭訕道:「早啊,大人。」
這顯然是沒話找話,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麥就知道他為何來找自己,無非是又想鼓動自己去大營要東西,於是便把視線又重新放回到校場上去,只隨意點頭道:「早。」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這兒碰到您了。」
阿麥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這裡來看士兵操練,你會真的不知道?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還是輕輕點頭,「巧。」
見阿麥兩次都是這個反應,李少朝面上終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地搓了搓手,也學著阿麥的樣子,把視線放到校場上那一群赤背的士兵身上。
過了片刻阿麥才轉回身來,看著李少朝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樣就有點不自在了?」
李少朝聞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嘿嘿笑著。
阿麥又說道:「你家大人我每次去大營打秋風時基本上都是這個待遇,你現在可知道這個滋味如何了?」
李少朝見被阿麥識破了心思,臉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還是大人厲害,卑職這嘴還沒張呢,大人就知道要說什麼了。大人可別怪我,誰讓咱當著這個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來這討人嫌嘛!」
阿麥笑了笑並不搭話,李少朝見阿麥面上並無惱色,又試探地說道:「再說了,張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營跑跑,總不見得有什麼壞處。何況哪次去沒給大人個面子啊,且不說徐先生那裡待大人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的,就連元帥那裡……」
李少朝見阿麥瞥向自己,連忙打住了話頭,只看著阿麥嘿嘿地笑。阿麥把李少朝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淡淡說道:「還記得陸大人曾說過你為人忠厚、不善言談,每每軍事會議上都極少開口,可現今看來,陸大人可是看錯了你,我看你倒是舌頭上能開花了。」
李少朝只裝作聽不懂阿麥的暗諷,笑道:「那不是當隊正的時候嘛,要講兵法陣列,卑職還真是說不出什麼來,現在管的都是當家過日子的事,卑職難免會話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婆媽媽哪能叫做婆嘛!」
阿麥被李少朝氣得無語,只嘿嘿冷笑了兩聲道:「李少朝,你行,你少跟我磨嘰,我既然說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東西你就自己去,我臉皮薄,已經磨穿了,行嗎?」
阿麥說完拂袖就走,連操練都不看了,張士強連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後面站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念叨:「別急嘛,有話好好說嘛……」
阿麥雖不願再往商易之那裡跑,可惜這世事往往是事與願違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布在烏蘭山各處的江北軍各部發出軍令,命各營主將於中秋節前齊集江北軍大營。
阿麥的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最近,收到消息也就最早。軍令到的時候,阿麥正召集營里的幾個主要軍官開每月例行的軍事會議,商討怎樣才能增加新兵實戰經驗的問題。烏蘭山之役後,江北軍各部和北漠軍隊之間雖沒有再發生大的戰役,可小規模的戰爭卻時有發生,雙方互有勝負,總的來說還是江北軍佔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紹義所統領的騎兵部隊,更是讓北漠人頭疼不已。而阿麥的第七營卻由於駐地離江北軍大營太近,反而一直沒有任何戰事,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商易之和徐靜有意讓第七營休養生息。阿麥心中自然也明白他們的好意,可同時卻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下去對第七營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因為只有經過戰場上的洗禮才能讓這些新兵成為真正的軍人。
傳令兵把軍令送到阿麥手上,阿麥瞅著手中的軍令不由得隱隱皺眉,搞不清商易之下這個軍令幹嗎,難不成他現在還有心思聚齊了大家一起過中秋節?
軍令在其他幾個軍官手中傳了一圈,眾人的臉上也不禁掛上了些許納悶,齊齊地看向阿麥。阿麥眉間早已放平,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問傳令兵道:「可知道元帥此次因何召集大夥?」
那傳令兵也是個機靈人物,見阿麥問,略一思量連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朝廷里對各位大人的賞賜下來了。」
此言一出,帳中眾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烏蘭山之役之後商易之就把江北軍中有功將領的名單上報了朝廷,這都過了大半年,獎賞總算是有了信,大夥心中難免都有些雀躍。倒是阿麥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只是讓人帶那傳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待傳令兵出去,帳中意外地靜了下來。阿麥掃視了一圈,見眾人都是一副難掩喜色卻又不肯露出來功利之心的模樣,心中不禁暗笑。她正要張口說話,卻見王七突然站起來說:「別看咱們最近這些日子沒打過韃子,可就憑咱們第七營輾轉一千多里引韃子入烏蘭山這一條,大人去了那兒也是頭功,少不了露臉。所以大人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只帶著張士強一個親兵爬山翻嶺地過去,沒得被人看輕了。這回說什麼也得講講排場,也讓其他營部看看咱們第七營的軍威。」
眾人聞言連忙稱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該如何在眾營之前亮亮軍威來,不過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得鮮衣怒馬、兵強馬壯而已。王七等幾個軍官越說越是興奮,唯有軍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著,眨巴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阿麥含笑不語,靜靜聽著,待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才點頭說道:「大夥說得都有道理,不過我們第七營在西澤山之戰中損失太嚴重,雖然軍中給我們補了不少,可是家底畢竟不比其他兄弟軍營。再說我們又是步兵營,營里總共也沒有幾匹馬,不比唐將軍的騎兵——」
話剛說到此,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聲道:「這個大人請放心,馬匹的事情包在卑職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數即可,到時候卑職一定把馬都準備好了。」
阿麥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摳門兒的李少朝能說這話,營中馬少,有數的幾匹馬都讓阿麥用來組建了斥候隊,並沒有配給營中的軍官,為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連阿麥自己都沒有專用的坐騎,李少朝張口就答應給這次去大營的人員配備馬匹,這實在讓阿麥感到意外。
「還是算了吧,非戰時軍官不可調用斥候隊的馬匹,這是營里早就定好的,再說離大營又不算遠,翻山過去半天也就到了,要是騎馬走大路反而要繞不少冤枉路。」阿麥說道。
「不!得騎馬!」李少朝卻少有地執拗起來,「這可關係到我第七營的顏面問題,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擔心,包在卑職身上,絕對不會徵用斥候隊的馬匹。」
見李少朝把話說得如此圓滿,阿麥心中更是疑惑,奇怪李少朝如果不徵用斥候隊的馬匹的話,哪裡還能搞來戰馬。
八月十四日,阿麥命黑面留守大營,帶著親兵張士強及王七等幾個軍官前往江北軍大營。幾個人新衣亮甲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戰馬還不見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誤了時辰、幾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才派人來傳話說坐騎都已備好,請各位大人直接前往軍營轅門即可。李少朝如此神秘,讓阿麥心中的疑問更大,王七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幾人來到軍營轅門處,果見李少朝牽著幾匹馬已經等在那裡,可一見那馬,幾人頓時愣了。
王七圍著那幾匹馬挨個兒看了個遍,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操,老李,你這也好意思叫戰馬?這匹,還有那匹,毛都掉禿了,怎麼出去見人?」王七頭次穿得這樣光鮮地前去大營,本是一心興奮,卻沒想到李少朝拍著胸口打下包票的戰馬卻是這個模樣,滿心的期待頓時都變成了熊熊的怒火。
看著那幾匹或老或瘦的馬,阿麥心中也是不悅,見李少朝還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冷笑道:「這就是你給咱們第七營準備的顏面?」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樣騎的,一樣騎的。」
阿麥冷冷地橫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張士強道:「卸甲!」
張士強一怔,隨口問道:「大人,卸甲做什麼,不是還要去大營嗎?」
阿麥眼睛卻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來騎你李大人給配的戰馬?壓壞了這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見阿麥都帶了怒色,李少朝卻似並不害怕,不論眾人如何諷刺挖苦也只在一邊賠笑。這樣一來,倒像是鐵拳打在棉包上,軟了吧唧,大夥的怨氣想撒都撒不出來。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眾人的反應,所以愣是把這些馬藏到最後才敢露出來。現在大夥都已鎧甲在身,又急著要走,想不騎都不行了,你總不能穿著幾十斤的鎧甲去翻山越嶺,如若那樣,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營也會被人笑死。
事已至此,阿麥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見王七等人還在抱怨,冷聲說道:「夠了!都上馬吧,別辜負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李少朝連忙討好地牽了匹最為壯碩的馬到阿麥面前,阿麥冷哼一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其他人雖不情願,可見此也只好紛紛上馬。李少朝充耳不聞大夥的抱怨聲,笑呵呵地看著眾人離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這才轉身吩咐一邊的小兵道:「趕緊,領幾個人去搭個新馬廄。」
「馬廄?」小兵奇道,「麥大人這回能從大營要回戰馬來?大營里也沒有多餘的戰馬啊。」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這次不用麥大人要,自然會有人送咱們大人上好的戰馬!」他見那小兵一臉詫異,又笑罵道,「行了,別問了,等著就知道了。」
小兵滿臉疑問地往回走,走了沒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問道:「那得搭多大的?」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大點,怎麼也得裝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再說阿麥和王七等人,騎了李少朝「精心」準備的戰馬,眼看日頭都已偏西還沒看到江北軍大營的影子。一夥子人都已經餓得是前心貼後背,就連罵罵咧咧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後來也餓得沒話了。
幾人騎著馬正踢踏踢踏往前慢慢晃悠,突聽後面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麥等人都回頭看去,見十幾匹健馬由遠而近飛馳而來,眨眼工夫就要到了眼前。眾人不自覺地都往道路兩邊讓去,剛避到路邊那十幾騎已在眼前一掠而過,耳邊只聽得馬蹄聲又密又急如同驚雷一般,馬蹄踏地帶起的塵土撲面而來,灰塵之中竟然連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不過十幾個人的騎兵隊竟能有如此聲勢,眾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阿麥正暗自納悶這是哪營的人馬竟然如此張揚,卻見其中為首的那一騎突然在不遠處猛地停下,他身後的騎士也紛紛跟著勒馬,十幾個人齊齊地停了下來。那人回身向阿麥處望過來,片刻後才出聲喊道:「阿麥?」
阿麥聞聲略怔,就見那人又掉轉馬頭跑到自己馬前勒住了坐騎,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叫道:「阿麥。」
「唐大哥!」阿麥又驚又喜,沒想到來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唐紹義。
唐紹義身穿戰袍戴盔披甲,黝黑的面龐上難掩意氣,向阿麥笑道:「剛才過去時晃了一眼覺得像你,沒想到果然是你。」
阿麥笑道:「唐大哥還能晃了一眼,你剛才過去時我可是連你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唐紹義聞言咧嘴笑笑,解釋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