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馬舟上,常鈺青也是一驚,未曾想到這箭上竟然被灌了如此強勁的內力,居然可以把船木震裂。他從小習武弓馬嫻熟,卻並不曾習內家功夫,如今見這個其貌不揚之人有如此本事,也不由得收了輕視之心。旁邊早有別的赤馬舟趕過來救援,常鈺青趁船未沉躍到其他舟上,又指揮著人將落入水中的軍士一一撈起,這才站於船頭再次看向衛興。
衛興見那幾艘赤馬舟不退反進,也看出常鈺青膽識非同一般,問身邊柳成道:「可知此人是誰?」
柳成看那人無論是身手還是周圍軍士的態度,絕不是一般軍士,可是又不像是北漠水軍統領嚴非,只得答道:「據報韃子水軍統領嚴非已有四十餘歲,此人顯然不是,末將未曾聽聞韃子水軍中有此號人物。」
說話間,常鈺青的船已在距樓船百餘步外停下,常鈺青側身對旁邊的軍士低語了幾句。衛興這邊看得正奇怪,就聽那軍士高聲叫道:「暗箭傷人不算英雄,若有膽量就下來和咱們將軍戰上一戰。」
此言一出南夏軍這方群情頓時激憤起來,立刻便有人向衛興請纓要去擊殺常鈺青,定不能放這個猖狂的韃子跑掉。由於雙方船隻離著不過百步,彼此之間面容都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常鈺青見南夏人吵吵嚷嚷如此激動,忍不住臉上帶了笑容,負手站立在船頭靜靜看著。
阿麥突然低聲說道:「這人是常鈺青!」
眾人俱是一怔,齊齊看向阿麥。
阿麥見衛興目光中透露出疑惑之色,沉聲解釋道:「烏蘭山之役中,此人曾率軍追我第七營千餘里,在平家坳時末將曾和他對陣過。」
聽阿麥這樣一說,張副將也忙轉頭又細看了看,也叫道:「不錯,就是那韃子,當時平家坳一戰,我也曾見過這韃子一眼,可不就是他嘛!」
本來阿麥一說是常鈺青,船上眾將已然沉默下來,現在再經張副將這樣一確認,眾人的嘴更是閉得嚴實起來,全無了剛才一個個擼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立馬上手的模樣。想想啊,誰都不傻,那船頭之人要是員普通的韃子將領也就算了,大夥下去賭一把沒準兒還能賺個勇武的名聲回來,可這是誰啊,這是常鈺青,名動天下的殺將,這要下去單挑了,能活著回來都得慶幸,還妄想要什麼名聲啊!
於是,大夥就都很識相地沉默了。
衛興面色淡淡的,只是瞥向阿麥,問她道:「麥將軍可敢下水與常鈺青一戰?」
阿麥微怔,隨即淡淡笑了笑,答道:「單打獨鬥,末將不是他的對手。」
衛興聽阿麥如此回答,非但不怒反而喜她實誠,不禁也跟著笑了笑。
林敏慎突然在一旁介面道:「和這韃子還講什麼單打獨鬥,要我說不如大夥一起動手,先取了這韃子性命再說!」
此話一落,眾將都積極響應起來,有的甚至嚷著乾脆用船上的弓弩把這伙子韃子都射成刺蝟算了。
阿麥轉頭,見林敏慎不知什麼時候竟站到了自己身邊。
林敏慎看到阿麥看他,忙討好地沖阿麥樂樂,又接著道:「誰讓他沒事來咱們面前晃悠,大冷天的還游什麼水,這不就是來找死的嘛!你說是不是,麥將軍?」
阿麥聞言心中一動,又瞥了那站在船頭的常鈺青一眼,走到衛興身邊低聲說道:「大將軍,末將覺得此事蹊蹺,小心韃子有詐。」
衛興能做到禁軍首領,自然也非尋常人物,聽阿麥這一提醒,心中頓時也警醒起來,轉頭對柳成低語幾句,聽得柳成面色微變,抬頭看了看衛興,不及告退便轉身離開。不消片刻,樓船指揮台上便打起旗語,船隊很迅速地變換了隊形,就連各船上的弓弩手也都就位,進入了戰鬥準備狀態。
那邊赤馬舟上,剛才喊話的那軍士見此情形,低聲向常鈺青問道:「將軍,看樣子南蠻子已有防備了,咱們怎麼辦?攻還是不攻?」
常鈺青剛從人群中認出一身盔甲的阿麥來,見她竟然也在船上不禁微微一怔,聽這軍士詢問,微微抿唇,略一思量後吩咐道:「讓後面的戰艦都退回吧,南蠻子的戰艦本就勝於我方,現在又有了準備,勝算太少的事情咱們不做。」
那軍士低低應一聲,手在背後對後面的船隻做出幾個手勢,那幾艘赤馬舟立刻散向四處,暗中變換了位置緩緩向後退去。
衛興雖然不懂水戰,但是看到北漠的幾艘赤馬舟突然無故變換位置,便猜是傳信之用,忍不住道:「韃子果然有詐。」
阿麥沉默不語,又默默退回到眾人之間。林敏慎緊緊跟在後面,一臉奉承地贊道:「若不是麥將軍心思敏捷,咱們非得中了韃子的奸計不可!麥將軍果然是……」
「林參軍謬讚!」阿麥打斷林敏慎的話,冷冷看他一眼,沖著衛興方向抱拳說道,「是大將軍果敢,柳將軍練兵有方,這才讓韃子奸計難成。」
衛興做殿前侍衛多年,這種官話聽得多了,見阿麥如此識趣,只是含笑不語。
誰知那林敏慎卻不識趣,見阿麥如此自謙,忍不住張了嘴又要說話,忽聽人叫道:「韃子要跑了!」
阿麥抬頭看去,果見常鈺青的船正快速向後退去。
常鈺青在船頭立著,高聲笑道:「南夏果然都是怯懦之輩,竟然無人敢與我一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強人所難。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剛才既然受了你們幾箭,我如今就還回去吧。」說著,從身旁軍士手中接過弓箭,彎弓向衛興射來。
衛興身形動都未動,手往身前一抄便已把那支箭抓入手中。常鈺青一箭快似一箭地向衛興射來,箭箭不離衛興周身要害之處。衛興雙手齊動,如同接暗器一般將箭一一納入手中。常鈺青箭射得迅疾無比,衛興接得更是精彩絕倫,一時之間,眾人均都瞧得呆了。
常鈺青挑著嘴角笑了一笑,突然一箭射向衛興身左,衛興怕傷到他人,身形向左一晃將箭攔下,誰知常鈺青下一支箭方向猛地一換,竟直奔著站在人群右端的阿麥而來。
衛興心中一驚,想要回救已是不及。
船上的諸將都已然傻了,尤其是站在人群右端的那幾位,見常鈺青突然引弓向自己射來,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也齊刷刷地做到了紋絲不動。唯有阿麥,卻是一直盯著常鈺青的,見到這箭突然奔自己而來倒是沒太過意外,瞳孔微收間,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避還是接?
正猶豫著,羽箭已經到了跟前,阿麥急忙側身,伸手迎向羽箭,尚不及觸到箭身,忽聞得「啊」的一聲慘叫,身後一股大力猛地向她撞來,阿麥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向前一撲,竟迎著箭頭就去了。一剎那,阿麥腦海中只冒出一句話來:「林敏慎,你個老母的!」
哐的一聲,阿麥被林敏慎整個地撲倒在地上。阿麥痛得悶哼一聲,只覺得渾身骨頭如同散了一般,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麥將軍!」
「林參軍!」
周圍有人驚呼出聲,眾人這才從震驚中驚醒過來,急忙握劍擋上前去。張副將湊過來彎下腰急切地問道:「林參軍,麥將軍,你們如何?」
阿麥還未答言,忽又聽得船舷處有人叫道:「韃子中箭了!大將軍射中常鈺青了!」
張副將再顧不上阿麥,急忙起身向江心望去,果見在箭雨之中,常鈺青所在的那艘赤馬舟正飛快地向江北退去,船上的軍士用盾擋住了船頭,原本立在船頭的常鈺青已不見了身影。
樓船上的將士歡呼起來,張副將極興奮地轉回身來,正欲和阿麥說上兩句,卻沒有看到阿麥身影,低頭一看,見阿麥和林敏慎俱還趴在甲板上。他這才記起兩人還不知生死如何,忙四下里尋著血跡,急切地叫道:「你們誰傷了?傷到哪裡了?」
林敏慎緊閉著雙眼,嘴裡猶自「啊啊」地慘叫著。
阿麥忍住了痛,回頭看林敏慎,冷聲問道:「林參軍可還能起身?」
林敏慎這才睜開眼來,撐起身看一眼身下的阿麥,顫著嗓音問道:「麥將軍,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麥嗤笑一聲並不答言,只用力撐起身體,把林敏慎從背上掀翻過去,將壓在身下的那支羽箭拾起來丟到林敏慎身上,這才默默地站起身來。
張副將先怔後笑,見阿麥起身困難,伸手拉了阿麥一把,哈哈笑道:「你小子運氣就是好,要不是林參軍這一撞,你非得被常鈺青射個透心涼不可!」
阿麥聽得似笑非笑,低頭看自己胸前,原本鋥亮的護心甲上被畫上了深深的一道劃痕,那支羽箭竟是擦著護心甲而過,如果林敏慎撞得再早片刻,那支箭還真得把自己穿個透心涼了。
正說著,林敏慎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張副將隨手又給了他肩膀一巴掌,拍得他一個趔趄,取笑道:「林參軍受累了,回頭讓麥將軍好好請你一頓,要不是你,麥將軍今天非得挂彩不可!不過你救人也便救人了,一個大老爺們兒,你慘叫什麼?嚇得咱們兄弟還以為那箭射中你了。」
林敏慎乾笑兩聲,答道:「見箭向麥將軍射過來了,一時有些慌急,讓張將軍見笑了!」
眾人聽了均笑,林敏慎卻並不惱,只偷眼去瞧阿麥。
阿麥這次卻沒躲閃,略一思量,臉上帶著笑意沖林敏慎抱拳謝道:「多謝林參軍救命之恩!」
見阿麥如此爽快地致謝,林敏慎臉上的表情倒有些微滯,隨即又掩飾過去,只對著阿麥傻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那邊衛興已經收了強弓被人簇擁著過來,看到林敏慎好生生地在那站著,心中頓感一松,這才轉頭關切地問阿麥道:「可有受傷?」
阿麥連忙躬身答道:「末將無事,謝大將軍關心。」
衛興又看向林敏慎,不及他開口,林敏慎便嘿嘿笑了兩聲,大咧咧地說道:「沒事,沒事,就是摔了一下子。」
見林敏慎如此莽撞,衛興雖有意訓他幾句,但當著這許多人又不好說什麼,只淡淡點了點頭,說道:「以後萬不可這樣!」
阜平水軍統領柳成從下層甲板上急匆匆地趕過來,來到衛興面前稟道:「韃子赤馬舟均已退往江北,我軍是否追擊,還請大將軍示下。」
衛興知自己只是在赴任途中,又不屬水軍,這一追要是大獲全勝還好,萬一中了韃子的奸計,怕是要得不償失。他略一思量,沉聲說道:「常鈺青中箭生死難料,剩下的只是幾艘赤馬舟而已,不必追了,還是向前趕路吧。」
柳成心中其實早已有了計較,過來請示衛興不過是尊他大將軍的身份,見衛興如此說正中下懷,忙領了命下去吩咐部屬加快航速,儘快脫離北漠水軍的控制範圍。
艦隊一路逆流向上,過泰興之後水道雖然稍顯難行,但卻不用再擔心北漠水軍的騷擾,航行速度反而加快。如此一來,前後幾艘船上的人員來往卻是大大不便,衛興也因此免了每日的早議,諸將心中暗喜,唯有林敏慎心中不甘,幾次三番要過船去尋阿麥,少不得挨了衛興幾次訓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