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一直看著他的眼睛,見他不似說謊,口中道了聲「抱歉」,手中長刀一翻將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後將常鈺青一人留在巷內,自己出巷口找了個在街邊玩耍的幼童,給了幾個大子兒,叫那孩子帶著那片衣角去那鐵匠鋪尋一個脖頸上系著黑巾的男子,告訴他衣角的主人在此處等他。那孩童見不過跑趟腿便可得這幾個大子,應了一聲極歡快地去了。
阿麥轉身回到巷中,常鈺青仍倚牆默默站著,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問道:「阿麥,你為何要為南夏如此賣命?」
阿麥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著唇,沉默片刻後答道:「換我所需!」
常鈺青笑了,也不問阿麥到底所需為何,復又倚牆不語。
那鐵匠鋪離此地不遠,過不一會兒便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向巷中而來,阿麥人極警醒,也不說話,只將刀又輕輕地壓在常鈺青肩上,抬眼看向來人。
來人正是崔衍,雖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卻仍系著一條黑巾,將咽喉處的傷疤完全擋住。他見阿麥在此也是一愣,轉眼又看到阿麥壓在常鈺青肩頸處的長刀,眼中頓顯急色,向常鈺青叫道:「大哥!」
阿麥將刀壓了壓,沖崔衍說道:「匕首呢?」
崔衍臉上顯出一絲不解,張嘴正欲問是什麼匕首,常鈺青卻突然出聲說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見過的那把,你還不還給麥將軍。」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見過常鈺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過他是眼看著常鈺青將那匕首丟入山中的,現如今怎麼又會向他來要?崔衍人雖莽直卻是不傻,現聽常鈺青這樣說便隨口應道:「我給她便是。」說著伸手入懷掏出樣東西來迅疾地向阿麥擲了過去,嘴中叫道,「接著!」
那物件帶著呼嘯之聲向阿麥面門而來,阿麥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間,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彎刀隨之揮出。阿麥心中一凜,忙舉刀去迎,兩刀相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一溜兒火星隨之迸出,阿麥連向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只覺虎口處被震得一陣發麻,手中長刀幾欲攥握不住。
一招之間,崔衍已是將常鈺青從阿麥刀下救出。阿麥也不反擊,只掃一眼崔衍擲過來的匕首,見並非自己那把,當下冷聲問常鈺青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垂目不答,崔衍卻嘶啞著嗓子說道:「你當你那是什麼寶貝,別人非得帶著不可?我告訴你,大哥早已將那破鐵扔了!」
阿麥不理崔衍的言語相激,只是豎目看著常鈺青,追問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終抬眼看向阿麥,不急不緩地答道:「扔了。」
阿麥面上仍是平靜,手中卻已將刀柄攥得死緊,隱隱都有些抖動起來,寒聲問道:「扔在哪裡?」
常鈺青唇角輕彎,挑上一絲輕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麥默默盯視常鈺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臉上卻是緩緩露出微笑來。
崔衍在一旁瞧他們兩個竟然相視而笑,不禁一怔,心中更怕常鈺青再受阿麥所惑,忙沖阿麥叫道:「少廢話,納命來吧!」說著手中彎刀一揮,向阿麥直撲過來。
崔衍天生神力,阿麥不敢與他硬抗,手中長刀或挑或削,就是不與他彎刀正面接觸,只靠著靈活的身形左右躲閃,腳下卻不露痕迹地向後退去。這小巷乃是店鋪後的僻靜處所在,人跡雖少卻是回字形走向,兩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群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無法。
崔衍見阿麥只守不攻,也猜到幾分她心中打算,哪裡肯就這樣放她離去,手下招式更緊,刀刀帶風,全向阿麥周身要害之處招呼過去,擺明了是想要將阿麥性命留在此處。
阿麥幾次險象環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時愚蠢便要喪命於此。眼角餘光又瞥見常鈺青一直默默倚牆而立,心中忽地一動,一邊在崔衍刀風下苦苦支持,一邊向常鈺青喊道:「常鈺青,你若殺我便自己動手,何必要借別人之手!」
常鈺青依舊沒有反應,阿麥仰身避過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彎刀背上一搭,就勢一壓間,身形急轉,反而退向常鈺青方向。既是要死,乾脆便搏一把絕地逢生!
崔衍本想幾刀解決了阿麥,不料阿麥刀法如此純熟,又加上她身形靈巧,一時竟是拿不下她。又見阿麥避向常鈺青處,崔衍心中更急,乾脆橫刀直揮向阿麥喉間。刀至半路,阿麥那邊已是伸手抓到常鈺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擋了上來。
崔衍彎刀一翻,急忙收刀,勢道一時收將不住差點划到自己身上,張了嘴正欲罵阿麥無恥,忽見身前阿麥神色劇變,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竟又向他這裡撞了過來。
崔衍怕阿麥使詐,下意識閃身避開。阿麥身形直撞到另一側牆壁處才停了下來,轉回身一手握刀擋在身前,另一隻手卻摁住了肋下,抿著唇默默看向常鈺青。
常鈺青手中不時何時多了把彎刀,刀刃上猶帶著血,顏色與阿麥指縫間的顏色一般鮮紅。血從阿麥的指縫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從點暈成了片。
崔衍看看阿麥,又看看常鈺青,一時驚呆了。
常鈺青微垂著眼,視線仍落在那帶著血色的彎刀上,問道:「我便自己動手了,又能如何?」
阿麥的手仍緊緊地摁住肋下的傷口,緊抿著的唇角卻是緩緩鬆開,猶帶著隱隱的顫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們兩不相欠。」
常鈺青微微一震,抬眼看向阿麥,眼中露出錯愕的神色。
阿麥迎向常鈺青的目光,將長刀往身前一橫,沉聲說道:「動手吧。」
常鈺青卻似被定住一般,只動也不動地瞧著阿麥。崔衍見此情形,生怕常鈺青吃虧,在一旁忙說道:「不需我大哥動手,我……」
阿麥冷聲打斷道:「好!」
話音未落,阿麥身形疾動,已連人帶刀向著崔衍卷了過去,刀刀俱為搏命之式。崔衍不承想她出手這樣快,一時措手不及,只能退後堪堪避過攻勢。又加之阿麥執了死念,對崔衍劈過來的彎刀皆是不迎不擋,只一味進攻,擺明了就算一死也要換他一條胳膊下來,竟迫得崔衍幾次刀至半路又強行收回來自保。如此一來,崔衍出招時便失去了力量上的優勢,居然被阿麥逼得連連後退。
崔衍心中既是惱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轉,竟不顧阿麥削過來的刀鋒,揮著彎刀向阿麥頭頂直劈下去……電光石火間,常鈺青的彎刀突然插到兩人之間,替阿麥擋下了劈頭而下的一刀,緊接著刀背一磕,盪開阿麥遞出去的長刀。
崔衍被常鈺青刀勢逼得一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氣得急聲大叫道:「大哥!」
阿麥卻背倚巷壁咬牙不語,只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常鈺青。
正僵持間,忽聞巷口有人叫道:「麥將軍在這裡,還和人打起來了!」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齊齊看過去,只見林敏慎揮著手臂邊向內跑邊大聲叫著:「哎呀,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唐紹義從林敏慎身邊疾掠而過,停到阿麥身旁,並未詢問阿麥傷勢如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阿麥攔在身後,沉著臉看向常鈺青與崔衍。林敏慎跟在後面趕到,低頭看到地上的血跡,又抬頭看了看阿麥身上,失聲驚叫道:「麥將軍,你受傷了?」
阿麥見林敏慎言行誇張做作,心中不喜,皺了皺眉,低聲問身前的唐紹義道:「殺得了嗎?」
唐紹義不語,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林敏慎,阿麥立時明白了唐紹義的意思,現在除卻林敏慎,他們是二對二之勢,但是阿麥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個,又已是有傷在身,若是打起來定然是要吃虧的。能不能殺得了,關鍵就要看林敏慎的態度了。
林敏慎猶未察覺般,仍是義憤填膺地指責崔衍道:「你們也欺人太甚,你我兩國議和之時,貴國竟然要暗殺我國將領,還講不講理了?走!咱們去驛館找你們議和使說道說道去!」
阿麥的目光從林敏慎身上收回來,淡淡說道:「讓他們走吧!」
常鈺青在旁邊一直冷眼看著,聞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紹義與阿麥身上打了個轉回來,轉頭對崔衍說道:「阿衍,走吧!」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崔衍卻心有不甘,可也心知今天是殺不了阿麥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麥一眼,跟在常鈺青身後追了過去。
直待常鈺青與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麥才將身體完全地倚靠在牆上,心神稍一鬆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時清晰起來,痛得阿麥深深地吸了口涼氣。
唐紹義急忙回過身,見阿麥雖用手死死摁著傷處,可血卻仍未止住,臉色更是凝重,問道:「傷得如何?」說著就要上前檢查阿麥傷勢,阿麥卻是不露痕迹地避開,用手仍摁住傷處,答道,「只是傷到皮肉,沒事。」
唐紹義不疑有他,將自己身上的軍袍脫了下來幾下撕成寬幅布條,不顧阿麥推辭,幫阿麥將傷處緊緊綁住,這才轉過身在阿麥身前蹲下來,沉聲吩咐道:「上來,我帶你去醫館!」
此時正當伏熱,唐紹義軍袍內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卻已是被汗浸濕了,緊貼在他寬闊而結實的背上,襯得肌理的線條更加分明深刻。阿麥非但沒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後退了兩步,唐紹義詫異地回頭看阿麥。阿麥搖了搖頭,說道:「大哥不用背我,我自己還能走。」
唐紹義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旁邊的林敏慎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若是能堅持,還是自己走吧,而且你們也不能就這樣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麥將軍和韃子鬥毆,元帥那裡也不好看。」
唐紹義聞言皺眉,阿麥分明是被常鈺青和崔衍有意所傷,到他這裡卻成了阿麥與人鬥毆致傷,顯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紹義正疑惑間,卻又聽阿麥說道:「此事若是讓元帥知道了確實麻煩,我們還是避著人。」
林敏慎上下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兩眼,又接著說道:「我有法子,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便急匆匆出了巷子,只留阿麥與唐紹義二人立在巷中。唐紹義看了眼阿麥的傷處,眉頭又是緊了緊。阿麥怕他問起自己為何會與常鈺青打了起來,當下便趕緊問道:「大哥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唐紹義面色頗為不悅,答道:「街上遇到了,他纏著我扯東說西的,若不是他,我還能早一會兒尋到你,你也不會挨這一刀。」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唐紹義見她臉色愈加蒼白,傷口處又隱隱透出血色來,心中更是著急,氣道:「這個林敏慎做什麼去了,怎的還不回來?」
阿麥忍著肋下劇痛,答道:「怕是出去給你我買衣衫去了。」
果然,片刻之後林敏慎拎著兩件長袍從外面回來,一件交與唐紹義,一件遞給阿麥,「再穿一層吧,擋一擋身上的血跡。」
阿麥與唐紹義二人均將長袍穿上,唐紹義的那件倒是合適,阿麥身上的卻是頗為肥大,將阿麥身形遮了個嚴實,似變了個人般。林敏慎卻是十分滿意地點頭,說道:「還好,穿得還算合適。」
阿麥也不反駁,臉上竟也是認同的神色。唐紹義見阿麥與林敏慎二人言行有異,當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卻未顯露,只留心注意著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剛到巷口處,阿麥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對唐紹義說道:「大哥,你買的那些東西還在酒樓!」
唐紹義還未答言,林敏慎卻介面道:「哎呀,可別叫人偷了去,唐將軍快些回去看看,我陪著麥將軍去醫館就好。」
唐紹義未理會林敏慎,只是看向阿麥。阿麥臉上閃過一絲愧色,不過仍是說道:「大哥,我的傷不礙事,你去酒樓取了東西先回去,若是元帥尋我,你替我遮掩一下,我去醫館上些葯便回去。」
唐紹義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先回去,你們小心。」
林敏慎待唐紹義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這才轉頭向阿麥說道:「你這借口著實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臉熱了,虧得他還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問道,「他真不知你性別?」
阿麥垂目不語,林敏慎不禁失笑道:「這人心胸謀智俱有,怎的偏生在這事上如此遲鈍!」
阿麥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問道:「去哪裡?」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醫館,我便幫你滅口。若是想去商侯那兒,我就想法讓你人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阿麥心中一時很是矛盾,商易之可不如唐紹義好說話,知道了此事必然會要追究,可她與常鈺青之間的糾葛又不願他人知道,到時該如何才能遮掩過去?但是就這樣去醫館,如若不將醫館內的人滅口,事後的確可能會留下後患無窮。阿麥思量片刻,還是說道:「還是去商侯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