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正濃,林敏慎帶著阿麥只揀著晦暗僻靜的小路上行走,每遇到了牆壁阻攔也不用攀爬,只伸手拎了阿麥直接輕悄悄地躍過就是。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兩人已是從常鈺青府西側的圍牆上跳到了林敏慎的宅內。
兩人剛剛落地,魏鈞便從圍牆的暗影下閃身過來,低聲問道:「可遇到了麻煩?」
林敏慎微微搖了搖頭,卻又小心地瞥了阿麥一眼。阿麥見魏鈞也在這裡不覺有些意外,卻沒說什麼,只一邊隨著林敏慎快步走著,一邊吩咐道:「快些準備,明天一早必須出城。」常鈺青只是被林敏慎臨時制住,一旦其被封的穴道解開,常鈺青必然報復,到時若再想出城必定會更加困難。
一連轉過了兩個院子才到了一處極偏僻的房子,「後院已經備好了馬匹,到時候仍是冒充韃子人馬出城,這次是向南走,由泰興登船,走水路。」林敏慎一邊說著,掀起門帘率先進了屋子。阿麥緊隨其後邁了進去,一抬眼卻愣了。桌案旁,身形明顯瘦削了許多的唐紹義默默站立著,挺拔如松。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阿麥驚道。
唐紹義沒有回答,在仔細打量了阿麥臉龐片刻之後又看向她的脖頸,目光驀地一震,旋又一黯,人更似被定住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向阿麥。
林敏慎順著唐紹義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阿麥的脖子光潔平滑,在昏暗的燭光中隱隱泛出玉般的光澤,那個用膠水粘的假喉結竟早已不知去向。林敏慎心中頓時一凜,暗道壞了,剛才只顧著躲避常鈺青府中侍衛,竟然忘記阿麥的那些易容了。
「唐將軍!」林敏慎出聲喚道,只想著如何錯開唐紹義的注意力,「你身體可還受得了,如果可以,咱們明天一早便想法子出城。」
「穆白!」阿麥突然叫道,「你和魏教頭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況。」
林敏慎與魏鈞俱是一愣,魏鈞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在外面天黑漆漆的,到了屋裡他又是最後一個進門的,一直站在後面,壓根兒就沒有和阿麥打過照面,自然也並未察覺到阿麥的異常之處,現聽阿麥突然要將自己與穆白支到外面去,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抬眼詢問似的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的目光從阿麥那兒收了回來,低垂了眼帘,卻是沉默不語。
魏鈞與林敏慎對視一眼,皆都無聲地退了出去,房門開合間,外面的風順著帘子縫鑽了進來,惹得燭台上的火苗一連幾個忽閃才漸漸地穩了下來。屋子裡一片靜寂,阿麥吞了口唾沫,這才開口道:「大哥……」
「麥元帥!」唐紹義突然打斷了阿麥,停了一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聲說道,「豫州城現在進來很是容易,但是對出城的人卻盤查得很嚴,即便是北漠士兵出城也要檢驗手令核實身份,穆白所言的法子怕是會行不通。」
一聲「麥元帥」叫出聲來,阿麥心中頓時明了唐紹義已是不肯再將自己當做他的兄弟阿麥,再聽後面說的話,心中更是明白他此刻根本不想聽自己的解釋。阿麥不禁扯著嘴角強笑了笑,乾脆暫時放棄了解釋,不去理會內心的雜亂,只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到唐紹義的話語上來。
豫州城進來容易出去難,陳起到底是何用意?若是要抓自己,直接到常鈺青府中去搜不就得了,何必如此費勁地盤查出城人員?難道只是不想與常鈺青起正面衝突?可常家勢力分明不如以前,而陳起卻是風頭正勁,何必如此向常家示弱?
阿麥緊皺眉頭,心中忽有亮光閃過,可這亮光卻又極快地消逝了。
阿麥明白,一味苦想並無益處,乾脆轉而問唐紹義:「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息大當家他們在哪裡?」
「昨日一早便醒了,息大當家帶著趙四他們引著韃子追兵往青州去了,我與魏鈞、穆白向北繞了一段,轉回豫州的。」唐紹義答得極為簡略,並未提及他醒來時身體已是極為虛弱,是魏鈞將內力灌入他的體內才能勉力騎馬,息榮娘更是因為他要回來尋找阿麥和他大吵了一架。
阿麥不禁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本是想來豫州救……救唐將軍的,結果自己反而被困,又害得唐將軍回頭來救我,我們這些日子可真是沒少圍著豫州打轉……」阿麥話說到一半倏地停住了,面色猛然間大變,低呼道,「壞了!我們中了陳起的計了!」
唐紹義眉頭一擰,問道:「怎麼回事?」
阿麥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手指習慣性地輕輕敲擊著桌面,神色凝重地問唐紹義道:「你想一想,陳起抓了你卻不殺,故意引我來救;我身陷豫州,陳起明明知道我就在常鈺青府中卻也不抓,而只是去嚴密盤查出城人員,他這是何意?」
唐紹義想了一想,眼中凌厲之色頓盛,答道:「他這是故意要把你我二人困在豫州!」
阿麥苦笑點頭,「不錯,你我困在豫州,江北軍便真的成了群龍無首,若是再有人散布謠言說你我皆被韃子所獲,軍心必亂!」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不由得面沉如水,說道:「咱們必須儘快回到青州,可陳起既出此計,必然不會讓咱們輕易出了豫州,穆白的令牌怕是難起作用。」
阿麥略點了點頭,稍一思量,將懷中那塊代表常鈺青身份的令牌掏出來放到了桌上,沉聲道:「我有個法子倒是可以冒險試上一試。」
那是一塊玄鐵令牌,綴了猩紅的穗子,偌大的一個「常」字甚是矚目。唐紹義的目光似被灼了一下,飛快地移開了。阿麥仿若不知,走到門口叫了林敏慎進來,湊在他耳旁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聽見林敏慎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樣行嗎?」
阿麥笑笑,「你去試一試再說!」
林敏慎將信將疑地去了,魏鈞也從外面進來,卻是走到唐紹義身旁低聲問道:「二當家,你身體可還受得住,用不用我……」
唐紹義抬手止住了魏鈞的話,那邊的阿麥卻已聽到,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唐紹義,見他面色焦黃暗淡,知他被俘多日必是受盡了折磨,此刻即便是坐在這裡也是強撐而已。阿麥心中忽地一澀,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這一次,林敏慎直去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手裡拎了老大一個包袱,「這玩意兒竟然是放在他書房的,害得我好一頓找。」林敏慎將那披風做的包袱丟在桌上,魏鈞上前打開一看,竟是一整套極為亮澄澄的精鋼鎧甲。
阿麥只掃了一眼那鎧甲,問道:「他那馬怎樣?可得手了?」
林敏慎嘿嘿地笑了兩聲,神色甚為得意,「也不看看是誰出手,牽到後院了。」
阿麥點了點頭。
林敏慎瞥一眼唐紹義與魏鈞,問阿麥道:「東西都齊全了,那誰來扮常鈺青?」
唐紹義與魏鈞此刻才明白阿麥的打算,竟是要假扮作常鈺青的模樣出城!憑常鈺青在北漠軍中的名頭與威信,城門守兵自是不敢盤問他的,只是他們四人之中,唐紹義眉眼濃烈,與常鈺青相差甚遠,即便戴上頭盔,也能被人一眼看了出來。而魏鈞身材粗壯,甚至連臉都不用看,只遠遠地一看身形就得露餡。剩下的阿麥與林敏慎二人倒都是眉清目朗身材瘦削之人,可林敏慎卻又是個中等個子,身高比阿麥還要差上一些,更別說與常鈺青相比。
「我來。」阿麥淡淡說道,「我把雙肩墊平,你想法在我臉上也做些手腳,等明天天亮城門放行的時候縱馬出去就行,沒人敢攔。」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處理。阿麥隨了林敏慎進了裡屋喬裝,等再出來時已是換上了常鈺青衣裝,猛一看倒是有些像,只是身形似小了一號般。
唐紹義有些擔心,「不行還是我來扮吧。」
阿麥笑道:「沒事,有披風遮著,又是坐在馬上,應該可以糊弄一時,再說常鈺青那匹坐騎極有性子,生人很難駕馭。子牙河大戰時,我曾騎過一陣,估計還能糊弄糊弄它。」
果然如阿麥所料,那照夜白根本就不容他人騎乘,就連阿麥它都是聞看了半天,才不甘不願地叫阿麥騎了上去。阿麥一行人裝扮好了在後門處直等到天色放亮,街上有了早起的商販,這才開了後門偷偷出來。
街道上人還極少,城門處卻已是有了百姓在排隊等待出城。城門守兵正在盤查著一個推車的中年漢子,連那車底都細細查過了,城門小校這才揮了揮手放行。
空寂的街道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城門小校抬頭望過去,只見幾個騎士縱馬飛馳而來,當頭一匹戰馬通體雪白剽悍神駿,馬上的騎士黑衣亮甲,身後的披風隨風翻飛著,襯得這一人一馬氣勢非凡。
「快讓開,快讓開!」城門小校忙揮著鞭子驅趕城門處的百姓。常鈺青雖不大從南門出入,可這小校卻一眼認出了他那匹大名鼎鼎的戰馬照夜白,忙驅散百姓將通道讓出來,這才小心迎了上去。
「常鈺青」直馳到城門近前才勒緩了照夜白,他身後一名親衛從後面越出,將常鈺青的玄鐵令牌在那小校面前一亮,喝道:「將軍奉軍令出城,速速放行!」
「常鈺青」就在身前,那小校哪裡敢真的去檢驗這令牌的真假,再說這種軍中高級將領才有的玄鐵令牌極難仿製,只掃一眼就已是看出這是真的玄鐵令牌。小校正欲向「常鈺青」說幾句奉承的話,「常鈺青」冷峻的面容上卻是顯出一些不耐來,只冷冷地瞥了那小校一眼,拍馬徑直向城外馳去。
他這一走,身後的幾名親衛也齊齊拍馬追了出去,只那手中持著玄鐵令牌的親衛特意落了一步,口氣嚴厲地吩咐小校道:「傳大元帥口令,出城盤查絕不可鬆懈,更要小心南蠻子扮作我軍兵士混出城去!不論何人,只要沒有大元帥手令,皆不可放行!」
城門小校連連應諾,那親衛這才打馬走了。待灰塵散盡,小校卻覺得那親衛的話有點不對味,大元帥的口令怎會叫常將軍的親衛來傳?再說,常將軍出城也只見自己令牌,並無大元帥的手令。
小校苦惱地撓了撓腦袋,有些糊塗了。
出了豫州向南三十里便有驛站,阿麥等人在驛站里換過馬匹,把照夜白留在了驛站中,並交代驛卒好生照看,豫州自會有人前來討要。阿麥更是寫了封信塞在了馬鞍之下,待幾人從驛站出來,魏鈞不禁好奇地問林敏慎道:「麥帥寫的什麼?」
阿麥剛才寫信時並未避諱人,林敏慎眼又尖,已是看清了那信上只寫了十六個字:「蒙君搭救,還君駿馬,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聽魏鈞發問,林敏慎嘿嘿笑了兩聲,卻是答道:「麥帥故意用反間計,離間韃子陳起和常鈺青的,好叫他們將帥不和!」
魏鈞聽了大為佩服,直贊麥帥果然是智勇雙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