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一趟燕山,沒有獵到什麼東西,卻見到了一場刺殺,李丟丟回來的路上還想著,原來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僅僅是官府里才有的事,叛軍里也一樣有。
他大概能確定那場刺殺有錯的絕對不是虞朝宗那樣的人,一個永遠沖在自己兄弟身前的大哥,又能錯到什麼地方去?
回到自己的軍帳,師父不在,問了問外邊的人,說是他師父被羽親王請去了。
師父之前就和李丟丟說過,他其實不是很願意和羽親王武親王那樣的大人物打交道,李丟丟知道是為什麼。
和江湖客打交道,和老百姓打交道,都沒有生死擔憂,多一句少一句,隨性而為。
可是和這等強權之人打交道,天知道哪一句話說錯了就會惹人家不開心,如此地位的人不開心,後果往往都不好。
一念至此,李丟丟有些後悔拉上師父來,自己思考問題還是不夠全面,以後應該多注意。
正想著,師父長眉道人從外邊溜溜達達的回來,見師父臉色還好,李丟丟心裡也鬆了口氣。
李丟丟問道:「羽親王喊你去又要卜卦算命?」
長眉搖頭:「不是羽親王,是武親王,他讓我算算看,這次來燕山可有什麼收穫。」
李丟丟好奇的問道:「師父怎麼回答的?」
長眉坐下來,李丟丟給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長眉潤了潤嗓子後才回答道:「我就說,王爺此行該得的都會得,但沒有什麼意外之喜,若有,應該是遇到了什麼改變王爺此行命數的人,同樣,王爺此行若該得的沒能得到,也是遇到了改變此行命數的人。」
李丟丟笑道:「這種車軲轆話武親王能信?」
這就是一句粗粗聽起來頗有些逼-格的話,但仔細想想,其實就是一句廢話,屁用沒有。
長眉道人說道:「我還能怎麼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其實心裡都有底,那樣一個大人物,領兵幾十年,幹什麼不是事先已經籌備好?」
他看向李丟丟解釋道:「我和你說的這些,你聽起來像是廢話,可武親王不這樣想,他會覺得我說的有理,因為他自己其實有把握,又害怕出什麼意外,我就跟他說如果出了意外也不是王爺的事,而是遇到了改變命數的人,這樣說的目的是在告訴武親王,真有什麼變故也不是王爺你的錯,而是別人的錯。」
李丟丟想了想,覺得師父說話的藝術功力又增加了幾分,也是自己修為還不夠啊。
長眉道人說道:「人都有兩種心理,要做什麼大事之前,這兩種心理就會同時冒出來,不管是多大的官兒還是多小的百姓,都一樣。」
李丟丟問:「何種心理?」
長眉道人回答道:「第一是居功心理,大概意思是,這事成了就是我的功勞,第二是免責心理,這事不成沒我什麼過錯。」
他看向李丟丟道:「武親王這樣的人,也不能免俗啊,不過這裡他最大,他說了算,所以他這第二種免責心理又和別人不一樣,下邊的人,免責心理是別追究我責任,武親王的免責心理是,我得找個人追究責任。」
他聳了聳肩膀:「地位不同。」
李丟丟嗯了一聲:「武親王還說別的沒有?」
長眉道人搖頭:「沒有,他又怎麼會隨隨便便和我說些什麼,他找我去,只是圖個心理安慰罷了,首先知道了這一點,那麼糊弄他也就不難,順著他的想法說就行了。」
他在行軍床上躺下來,看著軍帳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沉默下來。
「丟兒。」
「嗯?」
「你是不是真的想從軍?」
「是,想。」
「回頭有機會我幫你問問羽親王,看看能不能在冀州軍里幫你某個職位,不過也要等到你在書院結業之後才行。」
李丟丟沒有反駁,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知道師父不願意自己學夏侯琢那樣去北疆邊軍,在師父看來,黑武人都是紅眉毛綠眼睛的妖魔鬼怪,大楚北疆的邊軍是在和一群妖魔鬼怪打仗,死的人多到白骨鋪滿了邊關外的荒原。
邊關每一寸土地之下,都埋著烈烈白骨。
師父也不敢幫他去問問武親王,第一是因為關係不夠地位也不夠,第二是因為左武衛常年征戰,也是一樣面對生死,僅僅是比去邊軍好一些罷了。
師父這樣的人,想著問問羽親王能不能幫李丟丟進冀州軍,就已經是對李丟丟做出的最大讓步。
他一直都在想幫李丟丟改命,可是他覺得現在已經成功了,性格上來說,長眉道人歷來就是個小富即安的人,李丟丟在書院讀書,在冀州有房,這不就是已經改變了命運嗎?
其實,真的是已經改變了命運。
長眉道人看向李丟丟,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臉色是什麼樣,他就知道那小腦袋瓜子里在想什麼。
「我知道你在糊弄我,就好像我糊弄別人。」
長眉道人坐起來,點上煙斗嘬了幾口。
「丟兒啊,我們這個行當,說的膚淺些,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的再直白些,就是糊弄人,但這是學問,怎麼把人都糊弄舒服了,是大道理,能做到,沒讀過經文沒看過道書,也是半仙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剛剛出去糊弄了武親王,把武親王糊弄舒服了,這是師父的道行,你剛剛不言不語也是在糊弄我,但你道行不夠。」
他看向李丟丟道:「你是跟我學的糊弄人,你還想糊弄我?」
李丟丟嘆了口氣道:「師父,可是我想做一個厲害的人。」
「厲害?」
長眉笑了笑道:「真膚淺……那你說說,你心目中厲害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李丟丟想了想,回答道:「徐驅虜。」
長眉搖頭:「二等厲害。」
李丟丟問:「何為二等厲害。」
長眉道人笑道:「若他一等厲害,就不會冤死……丟兒,師父心目中的一等厲害,是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厲害,但我就不願意出頭,我就厲害著做個無欲無求的人,但是誰也別想幹掉我。」
李丟丟覺得這種對一等厲害的解釋,真的是太符合他師父的性格了。
長眉道人看了他一眼後說道:「知道你不服,那你心目中的一等厲害是什麼?」
李丟丟回答道:「我還不知道呢,因為我心目中的一等厲害一直都會變。」
他看向師父笑道:「曾經有一陣我覺得夏侯琢那樣的人就是一等厲害了。」
長眉道人嘬了口煙斗後說道:「那我一會兒見到夏侯琢告訴他,李丟兒說你也不過如此。」
李丟丟老氣橫秋的嘆道:「師父不是說過嗎,損人若是再不利己,那是多蠢的事多蠢的人。」
長眉眯著眼看向李丟丟:「在罵我?」
李丟丟道:「沒有沒有,師父怎麼會是那樣的人……師父,我以前沒有問過你,你聽說過虞朝宗這個人嗎?」
長眉道人瞪了李丟丟一眼後說道:「轉移話題這種小手段,你也是和我學的……虞朝宗啊,知道的不多,都是坊間傳聞,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准,不過既然有天王之名,還不是自己取的,可想而知這個人有多義氣。」
李丟丟又問:「那這樣的人,是不是一等厲害?」
長眉道人搖頭道:「不是,也勉強算是二等厲害罷了,他太義氣,就會忘了自己,丟兒你要記住,人應該要有義氣,可不能因為義氣把自己命搭進去,虞朝宗如果真的如傳聞那樣義氣,多半會喪命在義氣這二字上。」
李丟丟卻不以為然,他一直都不覺得師父的話全是對的。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男人為義氣而生,為義氣而死……」
話還沒說完就被長眉道人打斷,長眉道:「半傻半英雄。」
他看向李叱:「自古成大事者,沒有一個英雄,都是梟雄,英雄多悲壯梟雄才得意,什麼是梟雄?把傻字去掉,換成奸,半奸半英雄……這樣的人,才是另外的一種一等厲害。」
李丟丟沉默下來,這次不是覺得師父說的不對,而是覺得師父說的有幾分深意。
長眉看向李丟丟道:「如果你真的有志向做人上人,那就記住為師這句話,半奸半英雄。」
李丟丟搖頭:「我已經具備了一半。」
長眉道:「奸?」
李丟丟:「呸!」
他看著師父說道:「是雄。」
長眉道人笑道:「誰還不是個雄的了……」
李丟丟道:「認真些好嗎?」
長眉道人笑著問道:「另外一半呢?」
李丟丟道:「另一半,是……英。」
那少年郎,說這話的時候可不是呈口舌之力,也不是隨意吹噓,他是認真的。
出類拔萃之才是英,無人敢為而為是雄。
長眉道人看著自己徒兒那雙眼睛裡的光彩,他一時之間也不想再說什麼打擊徒兒這份純凈,想想看,這還不是賴他自己?是他帶著李丟丟十歲就看盡人間滄桑悲涼。
他這麼做的本意一多半是想讓李丟丟做一個能隱忍的人,能知足的人,做一個苟得住的人,可是這一多半沒起作用。
另外一小半,他何嘗不是想讓自己徒兒是英雄?
因為他不是個英雄,他少年時,也想做英雄。
就在這時候夏侯琢從外邊進來,看了看那沉默著的師徒二人,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還以為這倆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李叱,又惹你師父不高興?」
他問。
帶著些責備的語氣,實則是想告訴李丟丟,該認錯就認錯。
李丟丟笑著搖頭:「沒,我倆聊人生大事呢,剛剛聊的有些深入,所以都在思考。」
夏侯琢道:「人生大事?就是娶媳婦的事?那你倆聊不到一塊,一個聊早了,一個聊晚了。」
李丟丟道:「師父,送客!」
長眉道:「好嘞。」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後說道:「明天可能會有大事,我父親讓咱們先離開軍營,附近不遠有個縣城,據說城中多有賣山貨的,去轉轉?」
李丟丟笑道:「這是獵不到然後去買,回去再吹牛皮說是獵到的?」
夏侯琢哼了一聲:「我能這麼想?」
然後笑起來,跟個大傻子似的。
「哈哈哈哈……我還真就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