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城,東宮。
太子楊競看了一眼大門方向,劉崇信已經走了很久,可他卻沒有立即停下來,這樣一個幼稚的遊戲他自己又玩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停下來,累的滿頭大汗,即便如此,停下來之後也還是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
踢瓦片?
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噁心,一個二十幾歲快三十歲的男人,還要忍著這噁心,管一個閹賊叫亞父。
他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發泄,可是他沒有,他很平靜的回到房間里,把門關上,說一聲我累了不許打擾,這屋子裡的世界便是他的世界。
唯有在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昨天宇文崇賀派人悄悄過來,告訴他說武親王大軍最遲半年就會回來,今天劉崇信就過來試探他,一位大楚的太子殿下,卻不得不在一個閹人面前唯唯諾諾。
宇文崇賀派來的人還說,計劃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算計好了武親王大軍回歸京州的時間,就會把計劃展開。
而武親王去冀州,本身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個計劃前後跨度大概需要兩年,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出自太子楊競之手,細化到每個人應該做什麼,甚至是每句話應該怎麼說。
這個計划到現在為止,知情者不超過五個人,就連宇文崇賀的兩個兒子都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要等到武親王回來,而武親王回來做什麼他們完全不知情。
坐在書桌前發獃了好一會兒,楊競的眼神里出現了一種別人理解不了的悲傷。
「殿下,好像有些難過?」
一個人從屏風後邊走出來,看了一眼楊競的臉色。
楊競回頭,他看著這個人說道:「你越來越放肆了。」
那人笑了笑道:「因為我現在發現,我居然是那麼重要的一個人,既然我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很重要,那麼我放肆一下又何妨?」
他就大模大樣的在楊競旁邊坐下來,還把雙腳放在桌子上,看起來格外的不敬。
楊競倒是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都沒有生氣。
他問:「姚無痕,你是我王叔派來的人,為什麼你會選擇留在我身邊。」
「因為殺你沒有什麼挑戰性。」
姚無痕笑道:「前幾日我要殺你的時候,你跟我說了一句話……你說,殺太子多無趣,因為這個天下現在可以殺太子的人那麼多,又不缺你一個。」
姚無痕道:「我忽然覺得很有道理。」
楊競笑起來:「你也是個瘋子。」
姚無痕很隨意的說道:「我可不是瘋子,你也不是瘋子,殿下想救大楚,我想出名。」
楊競問:「出名就那麼重要?」
姚無痕聳了聳肩膀後說道:「這是一個很沒有意義的問題,比如我問殿下,救大楚就那麼重要?」
楊競點頭:「那好,我不問你……可是我想知道,羽親王讓你來殺我,給了你多少銀子,我問過你一次,你沒回答。」
「不多。」
姚無痕道:「如果我是因為銀子的話,殿下那句話還能改變我心意?」
他起身,活動了一下後說道:「我打算出去快活一陣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殿下的計劃就要開始了,萬一我會死了呢?」
他伸手:「給一些銀子,我缺錢。」
楊競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口箱子說道:「自己取,那箱子里的錢本就都是給你準備的。」
姚無痕點了點頭,走到箱子邊上,回頭問:「這大楚都城裡,最紅的青樓姑娘是誰?」
楊競搖頭:「我不知道。」
姚無痕又問:「那最貴的青樓是哪裡?」
楊競又搖頭:「我不知道。」
姚無痕撇嘴:「那你裝的很不像,一個二十幾歲快三十歲的成年男人,居然只對一些小孩子的遊戲感興趣,而對女人沒興趣。」
楊競臉色猛的一變,片刻後他起身說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姚無痕笑道:「但你不能和我搶,哪怕你是太子。」
楊競道:「我不但不和你搶,我還幫你結賬,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想要什麼我就送你什麼。」
姚無痕挑了挑大拇指:「所以,你會贏的。」
他看了看四周,然後問楊競:「你睡過你東宮裡的侍女嗎?」
楊競道:「我不想回答你。」
姚無痕嘆道:「殿下不回答可以,但你不如去問問,今天哪個侍女不方便服侍你,不然的話,你突然去了青樓,劉崇信會懷疑你。」
楊競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姚無痕道:「你如果不做殺手的話,也會是一個很好的謀士。」
姚無痕道:「無趣。」
一個時辰後,皇宮。
正在吃飯的劉崇信聽手下人說太子殿下帶著幾個隨從去青樓了,這讓他吃了一驚。
那位太子殿下雖然貪玩,但和他父親正相反,他父親沉迷女色,他卻對女人沒什麼興趣,到現在也沒有選一位太子妃出來,這已經很不合規矩。
然而當今陛下都不在意,也就沒有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他為什麼突然要去青樓?」
劉崇信問。
手下人俯身在劉崇信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崇信嗯了一聲後說道:「派人盯著就是了,殿下若是喜歡玩,那你們就多讓他玩玩,以後做了皇帝可不能再那麼玩了,再玩的話,大楚都要被玩沒了,咱們陛下玩了一輩子,他不能再玩了。」
他擺手:「去吧,別擾我吃飯。」
冀州城,羽親王府。
節度使曾凌快步進來,看到羽親王后俯身一拜:「王爺,是發生了什麼急事?我正在查冀州府大牢的案子,聽聞王爺召見,急匆匆就趕了回來。」
羽親王道:「剛剛我王兄派人送來急報,他說陛下旨意已經到了,讓他馬上率軍返回都城,可是北邊黑武人才剛剛後撤,還沒有完全退走,王兄擔心左武衛大軍撤離之後,代州關沒人守……」
曾凌問道:「武親王的意思是,讓冀州軍過去?」
羽親王搖頭道:「我不想讓冀州軍過去。」
曾凌道:「若是武親王大軍回都城的話,王爺這邊確實需要大軍籌備出兵之事,所以分派兵力很不妥當,但若不派兵去,武親王又不會輕易離開邊關……」
羽親王道:「所以我找你回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看先分派幾千人過去,就說是先鋒軍,到了之後讓我王兄先走,然後你派人去見虞朝宗,跟他說,讓他派人去守代州關。」
曾凌沉思片刻,眼神亮了起來。
「王爺高明….
..虞朝宗現在已經有不敬之意,他如今又兵強馬壯,舉事之前,征討他的話不太實際,不如讓他分兵去守代州關,還要守著信州關,再加上燕山營,他分兵三地,不足為患了。」
羽親王笑了笑道:「既然他不想跟我,那我就暫時讓他給我守著後院,後院安穩,我才能領兵征戰,虞朝宗不是想要一個仁義之名嗎?我就給他。」
他看向曾凌說道:「你再去一趟幽州。」
曾凌立刻明白過來,俯身道:「明日我就去,必須從羅耿那要來一個態度,如果他的鐵騎願意隨王爺南下的話,大事可成。」
羽親王道:「後有虞朝宗,前有羅將軍,中間坐鎮的有你……」
他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我都覺得自己只要擺在這就行了。」
曾凌覺得王爺這話裡有話,他俯身道:「王爺,冀州府大牢的案子,我從幽州回來之後會繼續查,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不用了。」
羽親王道:「你還真以為我會在乎幾個西域蠻子?給他們點臉面,是因為他們是宇文家的狗。」
他看向曾凌說道:「你只管去幽州,別的事不用你過問。」
曾凌連忙俯身答應了,可是腦子裡卻總覺得事情不對勁,王爺完全沒有必要讓他這樣一位節度使親自去見羅耿,直接派人把羅耿找來冀州豈不是更好?
如果羅耿答應了那自然好辦,如果羅耿不答應的話,把他扣在冀州,讓他兒子領兵來見。
他親自去幽州,羅耿不離開他幽州的大本營,有何忌憚?
忽然之間,曾凌想到了什麼,他出了羽親王府後,在馬車上交代隨從:「派人悄悄的去見姜然,告訴他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躲起來……王爺,怕是要對他下手了。」
手下人怔住,有些不解的問道:「可是大人,王爺沒道理對姜大人下手啊?」
曾凌嘆道:「你懂什麼,王爺本來就不喜歡他,當初若非我求情他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王爺要仰仗宇文家,井顏戾是宇文家的狗,井顏戾要姜然死,王爺會站在他那頭。」
手下人嘆了口氣,心說這世道是怎麼了。
半個時辰之後,曾凌派去的人從後門進了姜然家裡,和姜然交代了幾句後就匆匆離開。
姜然臉色慘白的在椅子上坐下來,腦海里只有一件事……如果是王爺要殺他的話,自己還能跑到哪兒去?只怕此時王爺已經交代下來,他現在想離開冀州都出不去城。
「老子不服氣!」
姜然忽然間站起來,眼睛微微有些發紅。
他一擺手道:「所有人去收拾東西,護送夫人和少爺出城,如果有人阻攔的話……有人阻攔就回來,沒人阻攔就走。」
他大聲道:「你們也都要走,我一個人留在這。」
姜然畢竟也是領過兵的人,骨子裡血性還在,他大步走到門外,從兵器架上把他善用的長槊抽出來,然後讓手下人把他的戰甲取來。
雖然妻兒哭哭啼啼,可他還是狠心都送走了,一個時辰之後沒有人回來,姜然知道王爺要的只是他一個人死,給那個西域蠻子一個交代而已。
穿鐵甲,持長槊。
姜然就在院子正中拉了把凳子坐下來,右手是長槊,左手是一隻燒雞,吃著肉,等天黑。
左右不過一死,那就拚死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