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大楚立國的時候,將此地定為都城,大楚開國太祖皇帝將此城改名為紫御城,有紫氣東來御統江山的意思,以顯示大楚皇族的尊貴和正統。
後來都城改名為大興,也許是太祖皇帝的子孫後代已經感覺到大楚江山猶如日落西山,所以才會將都城的名字改了,以這樣一個吉利的名字來揭開大楚重新興盛的序幕。
然而名字再吉利,人都不行,名字就成了諷刺。
在大興城靠近皇城的地方有一座英雄樓,這英雄樓與大楚同齡,期間多次翻修重建,又轉手數次,早已經不是原來的英雄樓,可是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這英雄樓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英雄樓沒了,每個人都會很不適應,也會有些難過。
幾百年前,大楚太祖皇帝連番征戰統一天下之後,他的親兵都獲封賞,其中一個名為武原的親兵對太祖皇帝說,臣不想做將軍,也不願意領封爵,臣想在都城裡開一家酒樓,名字已經想好了,就叫英雄樓。
他說,如果有一天分封到了大楚諸地的將軍們回都城,就有一個吃酒的地方,對於每一個曾經征戰的人來說,這裡都是自家一樣,喝的是自家的酒,吃的是自己的菜,心裡踏實也熱乎。
大楚皇帝甚為感動,准許了他的請求,並且賞銀萬兩,英雄樓是當時大楚工部尚書親自督建,建成之日,太祖皇帝還親自至此道賀。
可是……武原一直到死,也沒有等回來分封到各地駐守的老同袍,雖然英雄樓因為太祖皇帝的緣故而生意興隆,可是武原從來都沒有因為生意好而笑過,他臨終之前說…….生死之後無同袍,英雄樓里沒英雄。
一百多年後,一位皇后的族人強行把英雄樓霸佔,將武原後人驅趕離開都城,這英雄樓的味道就更不對了,又十幾年後,因為經營不善,英雄樓被抵賭債給了宮裡的一個太監,一時之間,英雄樓淪為笑柄。
再幾十年後,英雄樓又被另外一個豪強霸佔,曾經想過改名,但是改了牌匾之後,百姓們竟然聚集在英雄樓門外聲討,連續數日,這豪強也不得不把英雄樓的名字改回來,後來人們都說,那些聚集在英雄樓外的人,都是開國老兵的後人。
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到底是不是如此誰也不知道了。
又過了很多年,如今的英雄樓是宇文家名下的產業之一,倒是應了武原臨死之前的那句話,英雄樓里沒英雄,樓子里滿牆都是文人追憶當初那些蓋世英雄的詩句,如今因為這些詩句而沾沾自喜的卻和英雄之後沒有一點關係。
英雄樓的一個雅間中,太子楊競親自給姚無痕倒了一杯酒,酒倒的很滿,差一絲就要溢出來。
姚無痕沒有起身,而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那看著太子給他倒酒,臉色都沒有絲毫的波動,連得意都沒有,他只是平靜的看著,因為他知道,這杯酒太子殿下親自給他倒,很合理,他受得起。
「進宮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好,進宮之後自有人接應。」
太子端起酒杯道:「姚無痕,我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也是將大楚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春秋天下,黎民萬生,也都託付於你,所以當稱呼你為先生,請先生受我敬酒一杯。」
姚無痕還是沒有起身,端起那杯酒一
飲而盡。
太子的心腹看著姚無痕這般模樣,都有些惱火,可是楊競卻並不在意。
楊競坐下來後說道:「名單和路線圖,你可都記下了?」
姚無痕點了點頭。
太子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已經派人到冀州傳給羽王一個假消息,他知我重傷必會起兵,我又買通了緝事司的幾個人,對劉崇信說羽王要反的事,劉崇信深信不疑,也已經告知我父皇。」
他看了姚無痕一眼,繼續說道:「本來武親王即將歸來,已快到京州之地,他在京州外線布防最合適不過,可是我買通緝事司的小太監對劉崇信說,羽王造反兵力不足,擊敗他並非難事,應該讓他們自己人挂帥出征,賺取功勞,也好在我父皇面前吹噓,我前幾日得到消息,劉崇信已經請旨,選了他的乾兒子之一,大將軍童蒙為主帥,率軍北上,劉崇信親自監軍。」
「所以……」
楊競起身,朝著姚無痕抱拳一拜:「時間到了。」
姚無痕還是沒有起身,就坐在那,坦然接受太子一拜。
大軍要在京州的距馬城集結,那是京州大營所在之地,可靠消息是,童蒙和劉崇信得到旨意後,已經起身趕赴距馬城,緝事司的高手也都隨行保護劉崇信,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楊競道:「先生要為大楚赴死,這人間雖不美好,可是尚且值得留戀,先生這割捨,先生這悲絕,我銘記於心。」
姚無痕淡淡道:「我沒有什麼割捨,我本就是做這個的,最初時候,生死之事長掛於心,時間久了也就淡然,我沒割捨更沒有悲絕,倒是殿下你,弒父都做的出來,你才悲絕,也可憐。」
「大膽!」
楊競身邊親信護衛怒斥一聲,手都已經按住的刀柄。
姚無痕輕蔑的笑了笑道:「你覺得我頂撞了你的主子,是你主子受辱,那你為什麼不去殺人?你主子管一個太監叫亞父,這種受辱,你們當狗的怎麼不見叫喚幾聲?」
那侍衛臉色慘白,握刀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姚無痕道:「行了,別做樣子了,你要是敢去,你要是有那個本事,你家主子還至於在這裡稱呼我為先生?我是個屁的先生,只是個被人人唾棄的殺手罷了,這世上最古老的兩個職業都很卑賤,一個是娼-妓另外一個就是殺手,我沒有殿下說的那麼大覺悟,也沒有殿下給我的那麼高的地位,我只是個殺人的人,非要說我有什麼追求,那就是求個名,天下第一殺手的名。」
姚無痕問楊競:「我要的東西呢?」
楊競回頭看向那侍衛,已經尷尬且惱怒的侍衛正好需要一個台階,連忙鬆開腰刀轉身把旁邊的木箱搬過來,他把箱子打開後退到一側,總算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到後邊站著了。
楊競從箱子里取出來一口長刀遞給姚無痕:「刀名辟野,先生應該知道,這是名刀中的名刀。」
姚無痕把長刀接過來,抽出的那一刻,刀出鞘如龍吟。
楊競又取出一套很細密精緻的鏈子甲放在桌子上:「先生把此甲穿在外衫之內,可擋刀劍,這是我貼身的護甲,今日贈予先生。」
他再取出一張
連弩,這連弩遠比大楚制式連弩要小,其中所藏弩箭也小很多,像是一根一根的釘子似的,能藏三十枚,雖然小但是威力不弱於制式連弩,便於攜帶。
他對姚無痕說道:「弩匣之中有三十支箭,壓在最後的一支是鳴鏑,先生切記,不要忘了數目,到了退路時候,把最後一支鳴鏑射上高空,我的人會見機接應。」
姚無痕把連弩接過來,然後掛在腰帶上。
楊競最後取出來一套衣服放在桌子上說道:「這是內侍的衣服,先生進宮的時候要穿上。」
「行了。」
姚無痕笑了笑說道:「我想要的殿下都給了,殿下想要的,我自會拼盡全力的去給殿下爭來,如果爭來了,按照殿下所說,那是殿下的氣運也是大楚的氣運,我知道殿下若做了皇帝,一定是個明君,大楚已經好多年沒有出過一個盡職盡責的好皇帝了,但……如果我沒爭來,是殿下氣運不夠,也是大楚氣數已盡,殿下就應該從長計議,救國不救國的就忘了吧,找個地方藏起來活下去,先救了自己再說。」
太子楊競苦笑道:「姚無痕,你當知道,我將自己視為皇族最後的希望,如果我不成功,皇族必敗大楚必滅,我留此身還有何意義?我殺父之心並不悲絕,我救楚之心才是。」
太子殿下能坦然說出殺父兩個字,出乎預料,姚無痕沉默片刻,他起身抱拳道:「因為你這句話,我也給你行個禮吧。」
他問:「接我進宮的人何在?」
「就在樓下等著。」
楊競道:「他是我在緝事司中買通的人,一路上他會把進宮需要注意什麼都對你說清楚,先生聽從他的安排就不會不有事,時機就在今夜,他會提前告知。」
姚無痕點頭,把東西裝回箱子里,搬起箱子起身往外走,楊競站在他身後說道:「但願先生全身而退。」
姚無痕沒回頭,也沒表示。
全身而退?
他自己都沒有想過。
走到門口的時候,姚無痕忽然站住,回頭看向楊競問道:「這幾個月陪我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
楊競一怔,想了想後回答道:「一個女人,何須在意?」
姚無痕道:「殿下,派人看著她,如果她有了身孕的話,保護好她,我得有骨血相傳。」
楊競道:「放心,若她有了身孕,我自會保護她們母子平安,不過,已經陪了你幾個月,還沒有?」
姚無痕自嘲的笑了笑後說道:「也許是她不行,也許是我不行。」
說完後邁步出門。
樓下有一輛馬車停在那,站在馬車邊上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的小太監,看到姚無痕過來,他輕聲問了一句「姚先生?」
姚無痕點頭。
小太監打開馬車的車門,急切的說道:「快上車,別被人看到了,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託付給姚先生了。」
姚無痕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麼?」
小太監回答道:「我叫荊聽命。」
姚無痕道:「聽命?你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