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
高希寧在院子里鋪了一張草席,她在草席上盤膝坐下來,左邊一個棋盒,棋盒裡都是白子,右邊一個棋盒,棋盒裡都是黑子。
她盤膝坐在這,在面前又鋪了一張宣紙,提筆在宣紙上輕輕落筆,她用的毛筆很小,畫的線條平直且精細,畫出來的圖工整漂亮,是為工筆。
她落筆極快,很快就在宣紙上勾勒出來幾處地方。
大概兩刻之後,這宣紙上畫了許多像是亭台樓閣一樣的東西,筆法快而不亂。
畫好之後,她將右邊的棋盒拿在手中,棋盒裡是滿滿的一盒黑子。
她捏了一顆黑子在畫中落下,她畫的不是棋盤,而是格局。
第一顆黑子,落在了雲齋茶樓,第一顆子落下之後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在雲齋茶樓的位置又放下三顆黑子,手微微停頓了一下,從左邊的棋盒裡取了一顆白子放在雲齋茶樓正中。
雲齋茶樓四方皆有黑子,唯獨中間是一顆白子。
與此同時,雲齋茶樓。
前後左右,四輛馬車幾乎同時在茶樓外邊停下來,前院後門,左右兩側,馬車上有人下來,每車上都有四五人。
每車留下兩人,剩下的從雲齋茶樓前門進來,十一二人魚貫而入,最後一個進來的人回身把茶樓的門關上了。
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進門之後就把背著的一個長條形的包裹解下來,一邊解一邊看向櫃檯那邊。
櫃檯那坐著一個嘴裡叼著煙斗的人,不是掌柜的,因為這些人來之前已經仔細查過,雲齋茶樓的掌柜姓孫,是個膽小怕事的男人,不是這個長相才對。
而叼著煙斗的男人看起來頗為精悍,臉上還有一道從額頭到左臉的傷疤,卻沒有傷到眼睛,這樣的傷看起來難免會有些猙獰。
他坐在那吧嗒吧嗒的一口一口抽煙,臉色很平靜的看著面前這些莫名其妙出現在茶樓里的人,他不覺得奇怪,因為他本身也是莫名其妙出現在這的人。
「你是誰?」
為首的那個漢子把長條形的包裹打開,從裡邊取出來一把環首刀。
他叫許擎南,雖然不是許家嫡系那一脈的人,但在許家有一些分量,許家的一些臟活累活都是他干,他們這些人不算是混暗道的人,可是比混暗道的那些人還要專業。
他們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做的天衣無縫,手段比起暗道那些人要精細的多。
許擎南問了一句你是誰。
坐在櫃檯上抽煙的漢子回答:「我叫常定歲,你聽說過嗎?」
許擎南皺眉,搖頭:「沒聽說過。」
常定歲笑起來:「那最好。」
許擎南問:「茶樓里那個唱曲兒的小姑娘呢?」
常定歲聳了聳肩膀:「我就是。」
許擎南眼神陰冷的掃了常定歲一眼,然後擺了擺手:「搜店,一個不留。」
常定歲道:「別搜了,只我一個,殺了我就算是一個不留了。」
他伸手從櫃檯裡邊取出來一件東西,許擎南看了看,那是一把斧頭。
「斧頭……」
許擎南嘆了口氣道:「連一把像樣的兵器都沒有?」
常定歲笑道:「這東西好使,你來試試?」
半刻之後,外邊有人推門進來,地上倒著十幾具屍體,一身是血的
常定歲蹲在許擎南身邊,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人問道:「現在知道斧頭好使不好使了嗎?」
他一斧子落下,把許擎南的脖子剁開。
然後起身,血糊糊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他語氣平淡的說道:「收拾。」
從外邊進來七八個漢子,抬著屍體從後門出去。
雲齋茶樓四周都有一輛馬車,此時此刻,一群漢子正在把屍體裝進馬車裡,然後把地上的血跡都擦的很乾凈,四輛馬車被趕到了雲齋茶樓後門,從茶樓里出來的漢子們便開始把屍體裝車。
他們默不作聲,動作迅速,好像抬著的不是一具一具的屍體,而是一袋一袋的土,或者是一根一根木頭。
常定歲靠在門口看著屍體都被裝上馬車,他再次點上煙斗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濃濃的煙氣。
他有些遺憾的說道:「這些城裡的大家大戶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看看這身上的衣服,布料都那麼好,出來殺人都穿的整整齊齊,一樣的裝束瞧著就是好看,不似咱們,穿的這般草率,可惜了,氣勢裝的很足,就是不抗揍。」
他手下一個漢子說道:「這些人封鎖四周,做事倒是看起來有點專業。」
常定歲嘆道:「他們像是專業干這個的,可我們是專門干這個的。」
他磕了磕煙斗,上車,坐在一車的屍體上,伸手在旁邊的屍體衣服里摸索著,片刻後搜出來個錢袋子,掂量了一下,嘩啦嘩啦響,於是他嘴角微微上揚。
車馬行。
高希寧坐在草席上,手從棋盒裡捏了黑子出來,在圖上一顆一顆的放,大概放了能有七八顆黑子。
她剛把黑子放下,從四周的院牆外邊都有人跳進來,這些黑衣人手持利刃,迅速的衝到院子里。
小姑娘一個人坐在那,也沒抬頭。
「喂!」
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聲:「你叫什麼!」
高希寧沒有回答,把裝著黑子的棋盒放在一邊,然後開始往圖上擺白子,黑子七八顆,可是白子卻比黑子多,而且把黑子圍了一圈。
為首的那個黑衣人見她不說話,於是吩咐道:「不管是誰,殺光車馬行里留下的人!」
他的手下應了一聲,立刻往前沖。
就在這一刻,連弩的聲音出現,而且還不是一把連弩,是很多。
從四周的屋子裡都有人衝出來,手裡的連弩不停點射,之前進院子的三四十個黑衣人,還沒有什麼反應就被射翻在地。
那些彪悍的綠眉軍斥候營的漢子們一邊往前走一邊點射,然後檢查地上的人,沒死的就補箭,連弩對著人的頭一下一下的點。
一個漢子走到高希寧不遠處,俯身道:「嚇著姑娘了吧?」
高希寧抬起頭,臉上並沒有什麼害怕的神色,雖然她確實害怕,但沒有表現出來,她微微搖頭道:「沒有。」
那漢子嗯了一聲,回頭吩咐:「打掃乾淨。」
高希寧開始把圖上的黑子一顆一顆的撿回來,沒有放回棋盒裡,而是放在一邊,圖上沒有了黑子,只剩下白子。
可事情還沒有完,她落子也就沒有完。
高希寧的視線落在圖上一個地方,然後開始往那個地方放黑子,黑子放了不少,白子只放了一個。
大街上,一輛馬車在緩緩前行,車窗開著,能透過車窗看到夏侯琢的母親坐在馬車裡,在大街兩側,有人跟著馬車走,他們的目光始終都在馬車上
。
兩刻之後,馬車在巷子口停下來,車夫扶著夏侯夫人從馬車上下來,進了巷子里最裡邊的一戶人家。
那些一直跟著過來的人很快就湧進巷子里,像是灌進了溝渠中的水,沒多久就把溝渠填滿。
小院的門被他們一腳踹開,進來後就看到那個帶著草帽的車夫一個人站在院子里,背對著院門。
這些兇徒看了一眼,然後就抽刀朝著車夫沖了過去,車夫轉身把草帽摘下來,那些往前沖的人腳步就突然慢了下來,最前邊的人嚇得險些摔倒。
葉杖竹把草帽放在一邊,往旁邊看了一眼,正好有一根掃把,於是葉杖竹彎腰把掃把撿起來,手微微一震,掃把棍折斷,他把半截掃把棍微微揚起。
「來。」
他只說了一個字。
那些衝進來的兇徒多是暗道上的人,他們有些人見過葉杖竹,知道那是誰,所以才會嚇得不敢往前沖。
有人已經生出退意,想往後撤。
與此同時,車馬行里,高希寧在那些黑子的後邊,放下了幾顆白子。
這些兇徒從院子里往外退,可是退不出去,因為巷子里又進來幾個人,走在最前邊的姜然把草帽摘下來,然後從腰畔左右摘下來兩把連弩,他抬起手瞄準那些兇徒,嘴角咧開笑意。
他身邊的人也都一樣,每人兩把連弩,一邊往前走一邊點射,擁擠在門口的兇徒前進無路後退也無路。
一刻之後,葉杖竹把滴著血的半截掃把桿插在一邊,回頭看向屋子裡。
屋門打開,夏侯夫人從屋子裡出來,抬起手在臉上揭下來一層面具。
長眉道人看了看那一地的屍體,臉色有些發白。
葉杖竹看著這一身女裝的長眉道人,忍不住笑了笑說道:「別揭下來好一些。」
長眉道人問:「為什麼?」
葉杖竹指了指長眉道人胸前,微笑道:「和道長的臉,不是很配。」
長眉道人哼了一聲,從胸口衣服里抓出來兩個饅頭,看了看,然後問葉杖竹:「熱乎的,你吃嗎?」
葉杖竹:「……」
車馬行。
高希寧看著面前的圖,圖上只有最後一個位置還沒有落子,她手裡的棋盒中還有很多黑子,她沉思片刻,把棋盒裡的黑子全都倒出來,黑子滾落,那地方就被黑子佔滿。
高希寧緩緩吐出一口氣,她唯一沒十分把握的,就是這最後一個地方,她最擔心的地方。
冀州城外二十里。
李叱騎著馬往旁邊看了看,他護衛的這輛馬車裡坐著一個老者,看起來氣度不凡,一直都在閉目養神,沒有往外看過一眼。
李叱的視線離開身邊的馬車看向前方,前邊有個坐在馬車上的壯漢,比李叱最少要高一個半頭左右,他坐在那像是一口大鐘,站起來就像是一座鐵塔。
然後李叱回頭看了一眼,在後邊的馬車上,趕車的那個車夫個子應該不高,但是看著極強壯,李叱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李叱。
李叱對他笑了笑,那車夫也對李叱笑了笑,兩個人的笑容都有些假。
前邊有一大片樹林逐漸清晰起來,就在這時候,馬車裡坐著的那個老者緩緩睜開眼睛,他往外看,發現李叱也正好把視線收回來在看向他。
老者也對李叱笑了笑,李叱也就對他笑了笑。
比剛才的笑容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