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泰沒有想到來的人居然不是李叱,在他看來,李叱不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為崔家的人請李叱來吃飯談事,這是給足了李叱面子。
換句話說,叫賞臉。
李叱不來,來了車馬行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這讓親自來見李叱的崔泰心裡有些生氣。
可是他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的喜怒形於色?
「崔先生。」
唐匹敵抱拳,以晚輩之禮相見。
崔泰只是隨意的點了點頭,他在主位上坐下來後問道:「李叱怎麼沒來?」
唐匹敵笑了笑道:「李叱為何要來?」
崔泰微微皺眉,本不想喜怒形於色,但這個面相冷峻還帶著些驕傲的年輕人,言辭頗為鋒利,可是崔泰這樣出身的人又怎麼會看得起這些,他只是覺得唐匹敵是個無知之人,無知者才會無畏。
崔泰沉默片刻後,擺了擺手:「送客。」
唐匹敵笑了笑,那笑容之中滿是對崔泰的輕蔑,這種輕蔑,讓崔泰有些不能忍受。
他看唐匹敵轉身要走,輕輕哼了一聲後說道:「你是李叱的手下?果然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手下。」
唐匹敵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日我也才知道這話極有道理。」
崔泰眉頭皺的更深了些,因為他覺得自己被罵了。
「大膽。」
站在門口的秦拙努叱一聲,一伸手攔住唐匹敵說道:「居然敢如此放肆!」
唐匹敵笑道:「原來這種,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手下,還是一層一層的,有點意思。」
秦拙的眼神里怒意外溢。
崔泰起身道:「我請李叱來,他卻只派你來,禮數上的事,料來你也不懂,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你走吧。」
唐匹敵轉身看著崔泰說道:「我聽聞,百姓們經常會說到一個道理,要想請人吃飯議事,提前三天以上說了才叫請,當天喊人過來,那不是請,只是喊過來,崔先生的話讓我理解了崔家的禮數是什麼,多謝賜教。」
崔泰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儘力語氣平淡的說道:「你確實有些放肆了。」
唐匹敵道:「這句話說的很好,讓我更進一步了解了崔家的禮數。」
「你放肆!」
秦拙一把抓向唐匹敵胸前衣襟,就在不久之前,公叔瀅瀅被他一把抓住衣襟,如果不是崔泰阻止的話,秦拙那一個耳光就會狠狠的抽打在公叔瀅瀅的臉上。
此時此刻,公叔瀅瀅就站在崔泰身後,她不認識面前這個年輕人是誰,但是她覺得這個你年輕人說的話很有意思,沒有一個髒字,卻字字戳在崔泰這樣的人內心正中。
她看到秦拙出手的那一刻,還有些淡淡惋惜,因為她覺得這個少年長得很冷峻,是那種硬朗的俊,不是那種帶著些陰柔氣的俊,挺好看的一張臉,被一巴掌扇上去的話,應該會變得難看起來。
可是下一息,秦拙跪下了。
在秦拙的手即將抓住唐匹敵衣服前襟的瞬間,唐匹敵抬起手捏住了秦拙的手腕,然後發力一撅,秦拙的手腕處立刻一陣劇痛,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會這樣,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很誠實的反應。
還是雙膝跪倒。
唐匹敵低頭看著秦拙那張滿是不可思議和羞憤的臉,他點了點頭道:「崔家的禮數雖然不怎麼樣,但這攔著人不讓走的方式倒是頗為誠懇。」
秦拙又羞又怒,他何曾有過這樣屈
辱的經歷,他立刻就要強行站起來,可是只強行了一下就不得不放棄,他可以站起來,但胳膊必斷。
這個少年的手握著他的手腕,再發一分力,胳膊就會撅斷。
崔泰看到這一幕眼睛都睜的大了起來,秦拙的實力他自然清楚,卻被人一招制服,有輕敵大意的成分在內,可不得不說這個少年確實很強。
秦拙怒道:「你敢放我起來嗎?」
唐匹敵嘆道:「你咬牙切齒的發狠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和咬牙切齒的說一句你敢放我一命嗎並無區別。」
他忽然笑了笑道:「巧了,我還確實敢。」
於是他鬆開手。
秦拙猛的站了起來,一拳朝著唐匹敵的面門砸了過來,這一拳是暴怒之下的全力一擊,恨不得把唐匹敵那張討厭的臉打碎才好。
可是唐匹敵又不是木樁,只會戳在那一動不動。
還是後發制人。
秦拙的拳頭就要到唐匹敵面前的那一瞬間,拳頭距離鼻子大概也就剩下一指寬度,唐匹敵的頭往旁邊迅速一歪,那拳頭就幾乎擦著唐匹敵的臉打了過去,拳風帶起了唐匹敵的頭髮。
唐匹敵的右手抬起來,掌心朝上,一掌托在秦拙的下巴上,直接把人託了起來,秦拙的雙腳離地,眼睛驟然睜大。
唐匹敵的手從托轉為壓,手在秦拙的脖子位置狠狠往下一按。
砰!
秦拙的後背重重撞擊在地面上,如果不是他強行把頭往前彎的話,這一擊,後腦撞地,他可能一時之間想起都起不來。
秦拙落地的一瞬間,雙腳狠狠的踹了出去,直奔唐匹敵的襠下,而在這一息之間,唐匹敵的臉上還出現了一種這招我很熟的表情。
踢襠?
再快還能快的過流雲陣圖?
秦拙的雙腳並排著踹過來,唐匹敵右腿起來,腿到了秦拙的雙腿上方後彎曲,一條腿屈膝夾住了秦拙的兩條腿,然後側身轉動了半圈。
他鬆開腿,秦拙就往後飛了出去,人趴在地面上,地面確實擦的很光滑乾淨,一塵不染,所以他滑行的距離也不算近,滑過半個客廳後,頭頂恰到好處的在輕輕觸碰到牆壁的那一刻停了下來。
可是秦拙卻覺得,自己要是這一下直接撞暈了的話,應該比現在這樣還好些,暈了也就不會覺得如此丟人。
「出手很剛硬,沒有變通。」
唐匹敵淡淡的說道:「在軍中也算個二流高手了,你和我之間的距離倒也不遠,只隔著五個一流高手,一個一流高手應該能打五十個你。」
略誇張,很氣人。
他回頭看了崔泰一眼,沒說話,眼神里的意思已經很清楚,大概是你送客的儀式可以結束了嗎?
崔泰忽然笑起來,抱了抱拳說道:「這位小兄弟說的對,我確實有些魯莽,也有些不知輕重,還請不要見怪……」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唐匹敵就把話打斷了。
唐匹敵道:「見怪。」
崔泰一怔。
唐匹敵沒有再看他,而是看向門外說道:「前排屋頂上的那個人,雖然藏的還算好,但他手裡的鐵胎弓剛剛有些反光,所以我看到了,木弓最強不過三石,要發三石以上之力,才會改成鐵胎弓,按照四石之力算,他發箭,我殺你,應該我快一些。」
他側身站好,不是面對著外邊也不是面對著崔泰,右手在外,左手在內,如果外邊的人真的發箭,他能在一瞬
間掐住的脖子,右手抓住鐵羽箭。
四石以上的弓,發出來的箭力度太猛,又判斷是鐵羽箭,所以唐匹敵知道自己可以握住那支箭,但不可能讓那支箭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順勢把那支箭刺入崔泰的心口。
在這片刻之間,唐匹敵計算好了這些,他側身站位的那一刻,已有八分把握。
崔泰沉默片刻,抬起手朝著門外擺了擺。
對面屋頂上,名為魏陷陣的年輕人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把鐵胎弓放下。
崔泰道:「小兄弟,剛才確有失禮之處,現在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了嗎?」
「不可以。」
唐匹敵看向他微笑著說道:「過一個月再說。」
崔泰笑了笑說道:「為何過一個月?」
唐匹敵從自己袖口裡摸了摸,摸出來一小塊碎銀子,大概半兩左右,他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看向崔泰說道:「從三月江樓出門往左走,大概走二里多遠,距離夫子廟三十丈有一家私塾。」
「私塾里有一位老先生,他不講學問,只講禮數,世人皆知,禮數上的事是周夫子所創,原本無一定之規,周夫子整理成冊教化世人。」
「私塾里的那位老先生就專門教這些,每一堂課每個人收三個銅錢,他講的很好,淺顯易懂,一般的孩子一堂課就會學會很多,尋常家庭,為了孩子知書達理,也不會心疼這三個銅錢。」
唐匹敵笑著說道:「崔先生年少時,家裡應該沒人給你出這筆錢,我替你出了,那塊銀子大概半兩,折算銅錢最少五百文,其中三文錢是給你學禮數交學費所用,剩下的。」
他看著崔泰笑道:「給你復讀用。」
在這一刻,公叔瀅瀅看唐匹敵的眼神都有些變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一個少年不幼稚,而且還有些霸氣。
其實判斷一個少年這樣做幼稚不幼稚並不複雜,沒實力裝還硬裝就是幼稚,有實力裝那不叫裝,那叫基操。
唐匹敵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崔先生學好了之後,再到車馬行相見吧。」
崔泰沉默片刻後說道:「你逞了一時口舌之利,然後就這麼走了的話,可能會失去什麼。」
唐匹敵頭也沒回的說道:「我真的不希望過一陣後,在車馬行里見到崔先生,那樣的話,崔先生臉上不好看,另外……崔先生真的不是個聰明人,剛剛請夏侯在三月江樓的好處,莫名其妙就沒了。」
他像是一個無情的嘲笑機器,步伐不快,語速也不快,人走出去十幾步後,話還在說著。
「崔先生真要是會到車馬行的話,我們彼此臉上都不好看,不同的是,崔先生的臉面是真不好看,而我是因為很膚淺,嘲笑人的時候收不住,笑的應該也不好看,畢竟是真心覺得好笑。」
崔泰站在那沒有動,也沒有下令阻攔,因為他看到了前排房子下邊,夏侯琢站在那。
這個年輕人先來,夏侯琢後來,應該是故意為之。
離著有點遠,可他卻彷彿看到了夏侯琢臉上的嘲笑,和唐匹敵的話一樣鋒利。
片刻後,崔泰大聲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唐匹敵走到夏侯琢身邊,回頭看了一眼後說道:「以後天下皆知,你也會知。」
夏侯琢輕笑道:「這句話就裝的很大了。」
唐匹敵笑著回道:「小了配不上你的身份。」
夏侯琢哈哈大笑,兩人並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