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的事交給庄無敵他們,李叱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帶著人離開了冀州城奔赴雲隱山。
要到雲隱山會路過七八個州縣,這一路上走過來,李叱決定去拜訪那些沿途所有的江湖門派。
大楚人都說,冀州之地多虎狼,民風悍勇,其實這話要看怎麼去理解。
冀州是大楚北境,又何止是大楚,周時候這裡是戰場,楚時候這裡是戰場,每一次和北境之外的敵人廝殺,這裡都是戰場。
當初四頁書院高院長還在都城大興城的時候,曾經就因為此事與人爭論,最後把對方辯的啞口無言。
那人說,北方人彪悍刁蠻,不服管教,少有禮數,歷代如此,所以才會稱北方虎狼,比不得南方這邊詩書傳家待人謙和,所以歷年科舉,幾乎少有北方人位列三甲。
高院長說,你做出這對比的時候,也未見你有多謙和。
高院長說道,且不說周之前諸國亂戰,只說周立國之後,冀州之地便血戰不斷,你說歷代如此,我便和你說說什麼是歷代如此。
周立國初年,外敵入侵,奪地千里,冀州之地百姓死傷兩三百萬人,冀州百姓自發抗敵,步步為營,可戰死不後退,你說冀州人人習武所以彪悍,那就從這時候算起他們為何彪悍。
周三十二年,北境再次被抵扣侵入,千里流血。
周一百二十年,北境全境幾乎都丟了,每一步都能看到戰死的或是被屠殺的人,他們的屍體幾乎鋪滿了北境大地。
周末年,北境之外十六族聯軍攻入冀州,冀州雍州加起來死了兩千餘萬人,敵人不只是要殺人,還要滅族滅種,萬里曠野不見活人,這兩州之地的中原人生生被殺絕了,近九百萬戶,活下來的不足十五萬戶。
幽山國立國之前,周朝廷從中原各地遷百姓過去,用了五六十年的時間,讓冀州恢復到了一百多萬戶,幽山立國,鐵鶴族南下,一百萬戶冀州百姓,被殺到剩下二十餘萬戶。
高院長道,你說北方民風刁蠻不可教化,每一次大戰之後,冀州都是死傷遍野,也就都會有從各地調撥過去的百姓成為北方人,每一次補充過去的人,歷經一代之後,便都變得民風彪悍起來,那是為什麼?
你是覺得,詩書可以抗敵嗎?
那人被高院長問的不知如何回答,拂袖而去。
不久之後,高院長便離開都城到冀州定居創辦四頁書院,他在四頁書院第一次招收弟子的時候說過一番話。
「我來冀州創辦四頁書院,之所以名字叫四頁,是因為我曾經寫下足足四頁紙的文章罵人,罵那些看不起冀州所有勇敢百姓的人,書院在這,我就是要讓世人皆知,最勇敢的戰士在冀州,最好的書院也在冀州,武人可贊,文人亦可贊,文武之事,自此之後誰也不敢小瞧。」
這便是四頁書院的由來。
可是李叱也知道,北境這邊確實不比江南繁華,那邊有詩書傳家的底蘊,可北境這邊絕大部分百姓過的窮苦,能吃飽肚子就夠了,哪裡還有多少余錢讓孩子們讀書認字。
一張稍微好些的宣紙,就能讓多少人家望而卻步,那便是一日三餐。
所以北境之內,孩子們多習武,這種習武不是找一個師父去求教,而是自幼自己胡亂練一些功夫。
到後來大楚立國,北境這邊生活稍稍好了些,很多習武之人開始開辦武館,有時候一個村子裡的人,湊錢讓一個孩子去學,那孩子回來再教村子裡的人習武。
如今在冀州之內,大大小小的武術宗門依然多如牛毛,這些人勇武可用。
其實從根源上來說,北境之內,也許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沒有一個真真正正的純粹的北境人,在某一年的某一場血戰中,最後一個純粹的北境人死的悄無聲息。
疾風不一定知勁草,在石縫裡硬生生鑽出來的草有多苦有多堅韌,壓在草上的石頭更清楚些。
隊伍規模不小,李叱勸夏侯夫人回雲隱山一趟的時候,說是世道還沒有那麼壞,可實際上只要還敢走生意的商隊,基本上都會花大價錢僱用很多護衛。
小商隊要想出去,就要湊在一起,形成規模之後才敢上路。
但是李叱他們確實也不擔心什麼,這次他們出門帶的,就是高希寧要親手訓練出的那一百悍卒。
出冀州城後,按照路線,他們第一站到冀州西北七十里左右的大方鎮,在大方鎮住一晚第二天繼續出發,走一天到井口縣。
李叱把這一路上要走的路線仔仔細細的核對好了幾次,每一個住下來的地方都是精挑細選。
有時候想想,和李叱這樣的人出門應該會很輕鬆,完全不用你去考慮什麼,他不但會把路線制定好,住宿,吃飯,環境,這些都會考慮到,連天氣也會考慮在內。
大方鎮兩年前被叛軍洗劫過,百姓們四散逃命,後來叛軍逐漸被羽親王收編,或是投靠了燕山營,冀州這邊的成規模的叛軍也就基本上見不到了,小股的流寇馬匪,李叱他們也不放在眼裡。
這兩年,大方鎮又恢復了一些人氣,陸陸續續回來的百姓能有七成。
這裡是從冀州往北走正好一天的歇腳處,也是從北邊往冀州走的歇腳處,天下太平的時候,大方鎮極為富庶。
隊伍在天黑之前到達大方鎮,這裡的看起來已經有些破敗,雖然還有不少客棧飯館經營,卻因為沒有錢修繕被毀掉的房屋,所以讓人覺得有幾分凄涼。
大方鎮這裡也有燕山營的眼線,所以當車隊一到這,看到馬車上插著的旗子,大方鎮里燕山營的人就認了出來。
「請問可是冀州永寧通遠車馬行的朋友?」
一個看起來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抱拳上前問了一句,李叱點頭道:「是,請問你是?」
那漢子笑道:「我叫胡山寺。」
然後壓低聲音說道:「燕山營的人,請問二當家在不在隊伍里?」
李叱笑道:「我就是李叱。」
那漢子楞了一下,連忙後撤兩步,再次抱拳行禮:「胡山寺拜見二當家!」
李叱連忙下來,扶著胡山寺的胳膊說道:「都是燕山營的兄弟,胡大哥不要這麼多禮。」
他問:「是大當家安排你在這的?」
胡山寺道:「是大當家安排我們來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十來個兄弟在大方鎮,主要是監視著冀州城裡官軍動向,若官軍往北走,我們立刻就能察覺。」
李叱嗯了一聲:「大當家安排周密。」
胡山寺問道:「二當家是要回咱們山寨嗎?現在回去的話,大當家可能不在山寨,前陣子咱們山寨接連拿下定州和信州兩地,大當家可能會去巡視。」
李叱一驚。
又問道:「拿下定州和信州兩地?這麼快?」
胡山寺道:「我也是聽前兩日來巡查的兄弟說起,說是山寨里來了一個能人,好像叫鄭什麼來著,沒記住,他向大當家獻策,一舉拿下兩城,聽巡查的兄弟說,好像大當家要重賞此人,說不得就是咱們燕山營的第八位當家了。」
李叱笑著說道
:「這是好事,拿下定州信州兩城,便是燕山營前邊的兩座堡壘,官軍一舉一動,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
胡山寺道:「可不是,所以大當家格外高興,我還聽說,大當家似乎要把冀州之內各城巡遊的事交給這位新當家的,讓他熟悉一下冀州各地,看看能不能儘快再拿下來一些州縣。」
李叱點了點頭後問道:「這位新當家,你可還記得叫什麼名字?」
胡山寺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我也是笨,實在是沒有記住,只記得姓鄭,好像叫什麼恭。」
李叱笑道:「記不住也沒事,以後會見到到。」
他看向唐匹敵,唐匹敵笑道:「如今這樣的世道,能人輩出,都不容小覷啊。」
與此同時,信州。
州府大堂里,虞朝宗在主位上坐著,笑呵呵的說道:「連下兩座大城,鄭恭如當居首功,我要說話算話,所以現在我就正式交代一句,鄭恭如兄弟從今開始,就是咱們燕山營的八當家。」
所有人都看向鄭恭如,鄭恭如連忙起身一拜道:「多謝大當家恩惠,我初來乍到,實在不敢擔此重任,也不敢位列諸位前輩之上,所以還請大當家收回成命。」
虞朝宗道:「你小瞧了咱們燕山營的兄弟的氣度,你有本事,就不會有人不服氣,若你擔心不能服眾,那就再拿出些本事來。」
他語氣忽然一轉,看向鄭恭如說道:「我聽聞,雲隱山中有隱居高人,醫術天下無雙,若是能得這些高人相助,對咱們燕山營的兄弟們來說便如同多了一次活命的機會。」
他起身走到鄭恭如身前說道:「你就以燕山營八當家的身份去請雲隱山的高人出山,切記不可魯莽,若說得動人家就說,說不動就不要強求,醫者仁心,在這個世道,都是菩薩,我們這些人,從不會加害醫者。」
「遵命。」
鄭恭如俯身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出發。」
虞朝宗在鄭恭如的肩膀上拍了拍道:「真的是後生可畏,你這樣的年紀,如此思謀著實罕見,咱們燕山營的二當家,我兄弟李叱,也和你年紀相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鄭恭如的心裡驟然一緊,好像冷不丁的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李叱?!
聽到這個名字,鄭恭如的雙手都在袖口裡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鄭恭如立刻俯身,不敢露出一絲不對勁的表情,藉助俯身掩飾著說道:「那,以後見到二當家,還要向他多學習。」
虞朝宗笑道:「你和他年紀差不多,應該會有很多話能聊,想來他也會敬重你這樣的年輕人。」
鄭恭如道:「倒是真有幾分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二當家了。」
第二天一早,鄭恭如就帶著高祿和數百人離開信州,走了一天後,他們找了個地方住下來。
鄭恭如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這一夜一天都心神不寧,他萬萬沒有想到李叱居然已經是燕山營的二當家了。
他想跑,馬上就跑,可是又不甘心。
沉思許久,他忽然吩咐道:「來人,去尋一些香來。」
不多時,他手下人尋來一捧供香,鄭恭如把香都點上,咬了幾次牙,最終一閉眼,把這些香朝著自己臉上猛戳了幾次,戳的滿臉都是燒傷痕迹。
他一把將香扔掉,雙手扶著桌子,身子都在不停顫抖。
「李叱!」
他咬著牙自言自語道:「這些都要算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