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玉須也覺得師父可能會有這樣的仇家,但他並不確定,最起碼他在龍虎山十年來都沒有見過所謂的仇家。
龍虎山掌教真人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身份,還因為他的為人。
其實傳到張玉須師父一代已經是第十五代掌教真人,每一代真人都極有威望。
可毫無疑問的是,張玉須的師父其中最受尊敬的那個,天下百姓知道龍虎山有真人,也都指的是這一代的掌教真人。
在這一代掌教真人之前,龍虎山弟子基本上都不下山,大楚天下承平,百姓日子也過的還勉強。
龍虎山的道人們就在山上參悟自然,他們不開香門,不受供奉,自己種田,自己養殖,與世無爭。
到了掌教真人這一代,世道變了。
大楚崩亂,百姓們的日子越發艱苦,所以掌教真人決定,每年都選派弟子下山,用所學的本事去救人。
這些派下山的弟子要做的事也不同,有的弟子專門去救治百姓,他們醫術高超,有的弟子專門去除暴安良,他們武藝強悍。
還有的弟子奉命下山,將孤苦的孩子帶回龍虎山上收養,教他們讀書做人,繼承龍虎山的道學。
但這些弟子,對於龍虎山道觀來說,都不能稱之為龍虎山入世行走。
雖然百姓們將所有龍虎山下山的弟子都稱之為入世行走,可是這些弟子要做的事不是入世行走要做的事。
不要說百姓們,就算是彭十七這樣的也是道門出身的人,也認為龍虎山只要選派下山的都是入世行走。
龍虎山的入世行走其實只有一人,他下山的目標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尋良主輔佐,真正的拯救這個天下。
如果這個入世行走真正要做的事被傳揚出去的話,朝廷都不會容得龍虎山在,所以自然嚴格保密。
掌教真人曾說,我們每年救治再多的人,也救不了這個世道,救世道的不是道人,而是明主。
所以龍虎山選派下來的這個真正的入世行走,是龍虎山道觀最優秀的弟子,各方面都是最優秀的人。
雖然張玉須看起來怎麼都不可能是一個這樣的人,年紀不像,言談舉止不像,甚至……連智商看起來都不像。
然而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李叱看向張玉須,張玉須搖頭道:「我想不出。」
李叱道:「想不出就不要想,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說出來的,這個不說,別的會說。」
張玉須再次看向李叱,可是卻沒好意思仔細盯著那張臉看,他這次想看看,只是想證明自己之前看錯了。
雖然虞朝宗在燕山,是大楚幾乎最北邊的地方了,而龍虎山在大楚東南,相隔那麼遠。
可是他這次下山,是師父所命,親口告訴他去燕山尋虞朝宗輔佐。
而且連張玉須也不能理解的事,綠眉天王虞朝宗的名聲,傳到龍虎山沒多久,師父就似乎已經算定了此人的命數。
他不理解,但是他堅信師父算的不會錯。
掌教真人對張玉須說過,其實他在十幾年前就算出來,帝星在北,大楚氣數將盡,師父還說,只是這帝星他算不太准,隱晦不明。
所以在看到李叱面相的時候,張玉須只能是懷疑自己看錯了,師父是不可能錯的。
「你好像已經特意看過我很多次了。」
就在張玉須有些分神的時候,李叱忽然問了一句。
張玉須嚇了一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又或
是該說一個什麼樣的謊話。
李叱見他有些慌亂,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你是不是也看出來了,車馬行里,我是最帥的那個。」
張玉須連忙跟著笑了笑說道:「我多看了當家的幾眼,其實是看不出當家的年紀。」
李叱笑道:「你猜。」
張玉須:「有……二十了?」
李叱撇嘴,轉身走了。
李叱這一走,張玉須悄悄鬆了口氣,他心說要是能想辦法搞到李叱的生辰八字就好了。
他忽然間想起來,之前聽阮晨說起過,當家的是長眉道長撿來的孤兒,所以長眉道長應該知道。
一念至此,張玉須也不管這個徹地是什麼來路了,說了一聲你們問吧,轉身就跑開了。
車馬行後院,長眉道人正在和周懷禮下棋,兩個人最初認識的時候,長眉道人與周先生都還是中年。
一個剛剛調任冀州,正意氣風發,想大展拳腳。
一個在江湖之中行走,雖孤身一人,但卻逍遙自在。
「算算看,我們從第一次見面到下一次見面,竟然隔了十幾年。」
周懷禮看著棋盤說道:「說實話,你之前帶著李叱到我家裡的時候,我第一眼看到你,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抬起頭看了看長眉道:「初見的時候,你身上的道袍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你又相貌堂堂,談吐非凡,那時候我還說過,你這樣的人,若是肯去哄哄騙騙那些貴婦人,日子一定過的很好。」
「可是十幾年後再見到你,卻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一頭白髮,還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身上的衣服縫縫補補又縫縫補補,哪裡還有一絲你當年的風度。」
長眉道人笑道:「有了孩子還要什麼風度,他有風度,便是我有風度了。」
周懷禮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你為何當時就選擇救他?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救人之事不能不做,但若是為了救人,卻把自己搞的狼狽不堪,便不可取。」
長眉道人又笑了起來,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卻是亮晶晶的神采。
「你是不知道,我剛剛見到那小傢伙的時候,他就躺在那,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當時我第一個想法是,小傢伙你別怕,我會找個好人家把你送出去。」
「我帶他走去尋好人家,走到半路上,我越想越怕,如果把他送人了,若是待他不好怎麼辦?」
「再加上我以為,我倆都可能會身染瘟疫而死,索性就帶著他吧。」
長眉看向周懷禮說道:「你見過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哪怕是餓了也不會哭鬧的嗎?」
周懷禮顯然一怔,他並不是很相信長眉道人的話,哪有那麼小的孩子餓了不哭不鬧的。
「他就不會。」
長眉道人笑著說道:「他好像從那時候就很懂事了,我帶著他走,哪裡能有什麼合適的吃的,給什麼就吃什麼。」
周懷禮仔細想了想,心說那孩子莫非是那麼小就知道要努力活下來?
斷然不可能。
「不過也好。」
周懷禮道:「你看看他現在,你心裡一定很滿足,也很驕傲。」
長眉道人得意起來。
「那是自然,讀書認字我教的,做人也是我教的。」
正說著,張玉須從前院找過來,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這邊,還沒有人介紹過,他也不認識哪個是長眉道人。
看了一眼,周懷禮更像是
個德高望重且學識淵博的長者,於是他快步走到周懷禮面前俯身一拜:「弟子龍虎山張玉須,拜見師叔。」
周懷禮都懵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笑著指了指長眉道人說道:「他才是長眉。」
張玉須頓時尷尬起來。
這兩位長者誰都沒有穿道袍,長眉道人一身短衣襟打扮,腳上的布鞋還沒有穿好,趿拉著,著實不像是阮晨描述的那樣。
「龍虎山的弟子,了不起啊。」
長眉道人連忙起身,他雖然不是什麼正經的道人,但他知道龍虎山的弟子下山濟世救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道門正統,所以倒是他在張玉須面前顯得有幾分局促。
尤其是張玉須對他又叫了一聲師叔,這讓他更加心虛。
「你是有什麼事?」
長眉道人問。
張玉須道:「弟子是聽聞師叔在這,所以過來拜見,還有……還有就是,弟子剛剛和終南山的一位師兄打了個小賭,我們倆猜測當家的生辰,就想知道誰贏了,所以跑過來問問師叔。」
長眉道人立刻就說了出來,張玉須聽完之後在心裡默默算了算,這生辰八字,絕對算不出什麼特別好的命,小富都算不上,就更別說李叱面相上的貴氣。
「噢……」
長眉道人笑道:「我其實不知道他具體生辰,我告訴你的是我撿到他的日子。」
張玉須心裡一動。
長眉道人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什麼,於是問道:「你是不是看他面相覺得有些奇特?」
張玉須眼睛都亮了,連忙問道:「師叔也看出來了?」
長眉道人嗯了一聲後說道:「雖然看起來他確實有些狡猾奸詐,但實際上他是個很忠厚的人。」
張玉須立刻就產生了一陣陣的失落。
長眉道人又看了看他臉色,笑了笑說道:「人啊,面相上其實說不得准,看面相不如看人心。」
張玉須配合著點了點頭後說道:「師叔說的對,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是弟子執迷了。」
說完再次抱拳行禮,轉身離開,看得出來,他似乎對長眉頗為失望。
來時的路上阮晨說過,長眉道長道行高深,是真真正正的知天命之人。
此時看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他出了後院後覺得有些無趣,也很失落,找了地方坐下來,坐在那發獃。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邊傳來腳步聲,於是側頭看了看,原來是長眉道人過來。
張玉須雖然對長眉失望,但還是連忙起身施禮:「師叔。」
長眉道人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拉了張玉須就走,張玉須不明所以,來不及問什麼就被長眉拉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長眉壓低聲音卻很急促的問道:「你是不是看出來李叱他的面相有些……有些過於貴氣了?」
張玉須心裡一震。
原來剛剛長眉道人是裝的,他可能是因為當時有別人在,所以不好明言。
「師叔,你是怎麼看的?」
張玉須立刻問了一句。
長眉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後聲音很低的說道:「他面相中,隱隱可見,三隱三折三登。」
張玉須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他這才確信,面前的這個邋遢老人有多了不起。
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比了一個數字。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