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北,一片密林中,硬生生熬了一夜也逃了一夜的兩個女人躲進來,爬上大樹。
她們必須休息一會兒,這樣沒日沒夜的跑下去,不需要人追上她們,她們自己就會把命扔在原野上。
為了防止睡著了會從樹上掉下去,她們用撕開的衣服做成布繩,把自己和大樹枝幹綁上。
她們不敢在地上睡覺,這裡的樹木足夠大足夠茂盛,雖是秋天,樹葉依然能為她們提供完美的遮擋。
當一個人在冷靜下來只想著如何保命的時候,頭腦就會變得格外好用。
「白天睡覺,夜裡趕路。」
初冬看向雀南說道:「你先睡,我盯著,過了午後我睡,換你來盯著。」
雀南問道:「師姐,我們要回塞北嗎?如果師父知道了的話,應該會罵我們,怕是…..怕是也容不得我們,六個人出來,只回去兩個,師父他…..」
初冬搖頭道:「不是兩個,是一個。」
她看向雀南說道:「你回塞北見師父,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如果他還念及幾分師徒情分,那他應該會來中原,師兄的仇就還能報。」
「如果他不來,最起碼能報仇的還有我……」
初冬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很堅定的說道:「我是不會回塞北的,我去燕山營找那個八當家,我得告訴他,李叱已經知道是他安排的人動手。」
雀南立刻就明白過來:「師姐,你的意思是,讓那個八當家再想辦法除掉李叱?因為他也會害怕李叱報復,所以必然會心急。」
初冬點了點頭:「你和我一路走到燕山,到了燕山你繼續往北走,如果師父願意來,你就為他帶路,如果他不願意來…..師妹,找個機會離開,你知道師父身邊從來都不需要無用之人,而他不來,就認為我們都無用了。」
雀南搖頭道:「我想留下來和你一起殺那個李叱。」
「師妹,你留下來其實幫不了我什麼。」
初冬道:「就算你我聯手,難道就殺得了他?如果可以的話,你我又為何要逃?大師兄他們又為何會死?你別意氣用事,理智一些。」
雀南咬了咬嘴唇,然後點頭:「好,我回去!」
初冬嗯了一聲,靠在樹榦上說道:「你睡吧,過了午後我會叫醒你。」
她也把自己綁好,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清醒的撐到午後,她受了傷,還極度睏乏,逃了一整夜,她的體力和精力幾乎都要耗盡了。
七天後,燕山。
初冬抬起頭看了一眼面前這座雄山的輪廓,她沉默了片刻後對雀南說道:「你走吧,若是師父不肯南下,那你也不用回來。」
雀南臉色一變:「師姐,你一個人留在這……」
她的話沒說完,初冬就打斷說道:「如果我報仇了,我會回塞北去尋你,如果我沒能報仇,你等不到我,便應知道我已死去。」
雀南沉默了片刻,把身上的所有東西都給初冬留下來:「師姐,你保重。」
初冬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朝著山上走去。
燕山營。
虞朝宗回到自己的書房之後回身把門關上,他站在門口停了片刻,確定門外沒有什麼異樣後才轉身走向書桌那邊。
庄無敵從屏風後邊出來,看向虞朝宗說道:「大哥,可查出來什麼?」
虞朝宗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他在書桌後邊坐下來,看向庄無敵問道:
「你確定給冀州節度使曾凌送信的人,是從咱們燕山營過去的?」
庄無敵想了想,似乎並不能確定,一切都還只是懷疑。
曾凌和李叱說這些的時候,推測這個寫信的人應該是燕山營的人,因為城裡知道李叱身份的人,應該沒有人會去曾凌那告密。
「證據上不能確定,可我肯定。」
庄無敵道:「大哥,我懷疑是不是山寨里新來的那個八當家?只有他不知根知底。」
虞朝宗道:「我也想過,但是沒道理,他從沒有見過老三,人也不是從冀州過來的,似乎和老三沒有任何交集。」
他看向庄無敵說道:「不過我已經派人往老八家裡那邊去查,一來一回,最少也要二十天。」
庄無敵嗯了一聲,他不確定是誰,但他相信一定是山寨里的誰要殺老三。
「除了老八之外,其他的當家和李叱更無矛盾。」
虞朝宗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有些懷疑,會不會是曾凌在挑撥離間?」
庄無敵楞了一下,他忽然間覺得虞大哥說的不無道理。
那封信曾凌轉交給李叱,從筆跡上無法推斷出來什麼,他也把信給虞朝宗看過,虞朝宗也認不出。
當然,就算是燕山營里誰寫了這封信,也會刻意的改變筆跡,比如換成左手寫字。
虞朝宗道:「曾凌若已知道老三身份,他又忌憚咱們燕山營,若能挑撥,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庄無敵點了點頭,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曾凌應該也一心想殺了李叱才對,可是他不敢自己直接動手,擔心會引起虞大哥的怒火。
如今冀州已經內憂外患,本就被強敵環伺,再加上一個燕山營,曾凌就是神仙的話也保不住冀州。
可若是藉助挑撥離間,讓李叱死於內鬥,或者李叱不死,因為李叱而死了別的當家,那麼對於曾凌來說都是好事。
「分兩個方向查吧。」
曾凌道:「既然我已經知道此事,就不會不查,你留在山寨里也沒有什麼可幫忙的,你趕回冀州保護老三,讓他查查是不是曾凌從中作梗。」
「另外,再把咱們燕山營的打算和老三說一下,羅耿已經邀請我去幽州議事,我沒去,不過打探到崔燕來和劉里都去了。」
虞朝宗道:「不出意外,縱然燕山營不出兵,羅耿出兵也是定局,所以我打算在羅耿出兵之後,也調派人馬去冀州,你趕回去問問老三可行不可行。」
庄無敵知道這是大事,雖然他想留在燕山營把那個人是誰查出來,但大事不能耽擱。
他堅信大哥會查出那個人,也堅信大哥對李叱的感情,所以立刻就點了點頭。
「行,我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冀州。」
虞朝宗道:「咱們已經等待時機很久了,當初我決定在燕山立足,是要穩固實力,先求自保,再求進取,現在燕山營大軍近十五萬,又有百姓愛戴擁護,時機已至。」
庄無敵道:「大哥你還是應該等等李叱的消息。」
虞朝宗道:「我會盡量等,可局勢瞬息萬變,若冀州封城都沒能等來老三的消息,我也只能出兵。」
庄無敵勸道:「大哥,李叱之前不是寫信說過此事的嗎?」
虞朝宗有些無奈的說道:「天下格局非一成不變,老三寫信的時候,羅耿還沒打算出兵,現在和之前已經不同了。」
庄無敵知道自己嘴笨,勸大哥的話應該也勸不動,所以他想了想後說道:「
我去收拾東西,今天就走。」
虞朝宗一怔:「也不用這麼急。」
庄無敵道:「大事重要,我儘快趕回去問問李叱該怎麼做,也能讓他做好準備,接應大哥攻城。」
虞朝宗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你回去之後告訴老三,冀州若是被圍困,你們都要保護好自己,若老三覺得冀州不穩妥,就立刻回來。」
庄無敵應了一聲,回身去收拾東西了。
虞朝宗坐在書桌後邊,腦子裡回想著的是剛剛老八對他說的那些話。
八當家鄭恭如說……羅耿出兵,有羅境裡應外合,若不出意外,必會夜間奪城,佔據先機。
幽州軍進城之後,也絕不會輕易放青州軍和豫州軍進城,三方必會混戰,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果被羅耿最終拿下冀州,坐擁冀州幽州兩地,羅耿便能稱北境王,和朝廷分庭抗禮。
虞朝宗想的也正是這些,他想成大事,就必須有正經的根基之地。
誰會承認一個根基之地在山裡的人?
兵在山裡,就一直都是山匪,而他也就一直都是山匪的頭領罷了,在那些人眼中,他始終是個大賊。
虞朝宗是名門之後,他的思維和普通百姓本就不一樣。
哪怕時至今日,他內心之中其實也更偏向於盡快得到那些名門望族的支持與輔佐。
這個北境王,落在羅耿手裡,他不好搶。
這個北境王,落在他手裡,羅耿也一樣不好搶,換成是誰都不好搶。
有了這個名聲,若想再進一步,可背靠冀州南下,若想守成,以冀州之地自立,有了名分,再徐徐圖之。
其實虞朝宗心裡最想做的事,他誰也不願意告訴,然而越是誰都不能告訴的事,越是迫切的想去做。
他想做皇帝。
最不濟,也是做北境的皇帝……
為此他甚至想過很多很多策略,各種可能。
最完美的,當然是他親率大軍攻破楚都城大興,從楚皇族手裡正大光明的把皇帝之位搶過來。
這樣得到的皇帝位,最是穩固。
實在不能立刻南下,那就在北境立國,不需要太久,只要立國五年,百姓們都會適應這種局面,也會讓更多的人認可他皇帝身份。
他可在北境勵精圖治,再得那些名門望族的輔佐,他堅信不出五年,就必可興兵南下。
哪怕那時候楚已經被別人所滅,他依然有把握攻入大興城,入主中原。
這是虞朝宗給自己定下的兩個策略,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成為整個中原的皇帝,那就先成為北境的皇帝,再圖整個中原。
其實以他現在身份,以他現在實力,這樣想也不算錯。
但他不能對手下人明言,他手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普通百姓可以追隨他打天下,卻不能幫他立江山。
這些話若對手下人說了,豈不是要喪盡人心?
冀州的局面越亂,虞朝宗想做皇帝的心就越迫切,每逢亂世英雄輩出,誰又能保證自己一定是最終的贏家?
李叱的策略是等,等到最好的時機。
可是這天下,就怕等來等去,等到別人已經稱帝,他虞朝宗還是個山匪的大當家。
虞朝宗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看向收拾東西的庄無敵,心裡想著老三放長線的打算,到底是不是唯一的選擇?